几天后,梁师都的首级传到了长安。李世民从侍从手中接过那个黑木匣,亲手打开,细细看了番装在匣子里那颗毫无生气面目可憎的大脑袋。他忽然举手一拍龙案,对着阶下众臣哈哈大笑一阵,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群臣见皇上欣喜万分,皆伏地叩拜,大赞皇上英明神武,肃清八方,一统天下。李世民听了甚是欢喜,又是哈哈一笑。这的确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梁师都一灭,就宣布了所有的割据势力至此结束,大唐算是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统一。
欣喜之余,李世民便正襟危坐,颁旨封赏平定朔方的有功之臣。以梁洛仁降唐有功,封他为右骁卫将军、夏州刺史,晋升柴绍为左卫大将军,薛万均为左屯卫将军,薛万彻为右屯卫大将军。他又听取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建议将朔方并入夏州,命唐俭、侯君集即日前往夏州犒劳三军将士,并传旨令柴绍、薛万彻领八万大军镇守于夏州边境,薛万均引所剩兵马班师回朝。
吩咐完毕,李世民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心情愉快地跟臣子们畅谈军政之事。现今梁师都已除,当前真正威胁大唐的也就只有突厥这个老对手。正因如此,他又一次提起了颉利这个老家伙。群臣一听到皇上谈对付突厥之事,人人都像喝了酒似的异常兴奋起来。他们似乎受到了荡平梁师都的鼓舞,不无激动地劝谏皇上马上发兵攻打突厥,认为突厥政局混乱,国势渐衰,正是收拾他们的时候。
然而,李世民却不这么认为,他明白随着薛延陀、回纥、拔野古等部落脱离突厥,以及颉利与突利之间的分裂,的确在较大程度上削弱了突厥的实力,但是还没有到一举可扫灭他们的时候。说实话,他也像面前的大臣们一样巴不得早日铲除突厥这一最大边患,可心里清楚在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前是不能盲动,在没有十足的把握时绝不能轻易发兵。这场对外战争对大唐非常重要,也正因如此,他显得更加小心翼翼,没有绝对的获胜把握,是不会发动战争。
萧瑀迷惑不解地问:“今梁师都已亡,四方平定,且突厥局势动荡,军力衰弱,这正是我军一举荡平蛮夷的好机会。皇上,您何故迟迟不肯发兵?”
“萧爱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世民眼含微笑地望着萧瑀说,“颉利虽与突利内斗,但至今并未造成两败俱伤的结果,颉利部下依然兵强马壮。至于薛延陀、回纥、拔野古等部落迫于颉利的暴虐而纷纷叛离,这对颉利有一定的影响,却也不是致命的打击。虽说这些部落现今归附于大唐,可他们到底是夷狄之族,不论从地缘上还是从心理上他们更亲近于突厥。一旦朕与颉利开战,就会让他们产生兔死狐悲的危机感,进而有可能倒向颉利。基于这两方面的考虑,朕以为现在还不是发兵攻打突厥的时候。此仗关系重大,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到大唐盛衰之战,故而朕得精心准备,直到万无一失为止。”
“皇上圣明!”房玄龄拱手赞道,“微臣也以为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当继续备战才是。我军虽经过两三年的操练,已经训练出一支足可与突厥铁骑想抗衡的精锐骑兵,然在兵力部署上还没有完全到位。现今我军在与突厥相邻的边州上兵马还不够多,当继续调集军队前往边境部署。”
“房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点头说,“颉利兵马众多,猛将无数,若光靠现有的边境部队,是很难打败他。故而,朕在考虑调整将领增派兵马之事。”
“皇上说的是,要想打败颉利,必须要有足够的兵力,同时还得有经验丰富的大将统率。”杜如晦思忖着说,“所以,微臣以为皇上当调大将前往边州。”
“有道理,有道理。杜爱卿,你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李世民又郑重其事地问,“克明,你以为朕当遣哪些将军前往最为合适?”
“皇上对各位将军了如指掌,自当清楚谁适合率军与突厥交战。”杜如晦拱手说,“臣虽为兵部尚书,然远不如皇上熟悉军情,请皇上圣裁。”
“克明虽不带兵打仗,却对军情相当熟悉。”李世民肯定了句,想了想又说,“好,这择将遣兵之事就由朕来决定吧。今柴绍、薛万彻已在夏州,就不必惊动他们了。朕决定调李勣镇守并州,张公谨镇守代州,李道宗镇守大同,卫孝节镇守幽州,薛万淑镇守营州。众爱卿,你等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房玄龄、杜如晦等臣拱手赞成道,“以上诸位将军皆智勇双全,又多次与突厥交战,甚是有经验。皇上派遣他们征讨突厥,当无忧矣。”
“好,那就这么定了。”李世民轻轻拍了下龙案,随即把目光移向一旁的岺文本,吩咐道,“岑爱卿,你马上起草诏书,把朕的旨意传达下去。”
“是,皇上。”岺文本彬彬有礼地拱手答道,“臣这就去,请皇上容臣先行告退。”说完就迈开大步,朝殿外走去。
李世民望着岺文本瘦长的身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大门外,才回过神来。默然会儿,他忽然又想起那些归附于自己的外族部落,就若有所思地说:“薛延陀、回纥、拔野古、阿跌诸部反叛突厥归附大唐,这令朕十分高兴,可同时又有点不安。不瞒众爱卿,朕真担心他们会像背叛颉利一样背叛朕。”
“皇上以仁德治天下,将四方夷族视为子民,薛延陀、回纥他们又怎会背叛皇上呢?”房玄龄安慰似地说,“请皇上放心,这些部落是不会反叛大唐的。”
“房大人所言甚是。”萧瑀附和道,“薛延陀等部之所以会反叛颉利,是因颉利不施仁政所致。今皇上广施恩泽于夷族,他们自当忠于皇上而无异心。”
“朕一向视天下各族为一家,自当不会厚此薄彼。”李世民面露忧虑地说,“然夷蛮之族不似中原人有教养,懂得知恩图报,忠于君主,他们大都是些不讲信义之辈,只图眼前利益而已。突厥如此,薛延陀、回纥、拔野古、仆骨这些夷狄也不例外,今纷纷前来归附朕,乃是因颉利损害了他们的切身利益。他日若朕稍有怠慢,谁又能保证他们不反叛?故而,朕以为对待夷狄当得用两手,一手施恩笼络于他们,一手得用兵马震慑他们。如此,方可无事。”
“皇上所言甚是。”魏征赞同道,“夷狄向来与我中原不同心,若无军事相挟,他们是不可能真正臣服于大唐。仁德当然得广布夷狄,然兵马也不可或缺。臣以为,只有两者兼施,方可真正做到天下一家,四海升平。”
“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眼含笑意地望着魏征说,“自古以来,只有强者方能使他人屈从于自己。国家也如此,只有大唐繁荣强盛,才能让四方夷狄永远归附,不生背离之心。仁德当然重要,然没有强大的军力作后盾,也会变得苍白无力。昔日匈奴犯边,汉景帝多施恩惠,与其通好,结果却遭到匈奴屡次侵犯,边城烽火不断,难得安宁。汉武帝励精图治,强大军队,终将匈奴打败,赢得数十载太平天下。由此可见,欲征服夷蛮,当有一支强大的军队。”
“皇上圣明!”王珪拱手道,“正所谓仁德可以使人心服,而武力可以使人屈从。欲征服蛮夷之邦,不可没有强大的军力。今大唐在皇上的励精图治之下,不仅经济得到发展,而且军力倍增,到了可以征服突厥等夷族的时候了。臣以为,不久将来皇上可以纵横天下,收服四方夷狄,一统天下。”
“欲征服天下,自然得靠武力。不过,若能用笼络的手段使一部分夷狄归附大唐,且让他们替皇上对付不肯屈服的夷狄,岂不更好?”杜如晦提议。
“以夷制夷,这的确是治夷之良策也。”房玄龄附和道,“今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等部共推薛延陀首领夷男为可汗,而夷男忠于我大唐,皇上何不趁机加封夷男为可汗呢?若夷男得到皇上册封,定当会对皇上更加忠心耿耿,更加竭诚尽力为大唐效命,这对大唐非常有利。”
“房大人言之有理。”魏征紧跟着谏道,“皇上,您若遣使前往薛延陀传旨册封夷男为可汗,回纥、拔野古、仆骨、同罗等部就会真心臣服于薛延陀。夷男与颉利势不两立,他一定会联合各部落与颉利分庭抗礼。如此一来,颉利就不得不为对付草原上这股强大的力量而分心。皇上,这对大唐相当有利。”
“是呀,皇上。”李靖拱手道,“微臣以为,皇上若能册封夷男,令其听从您的旨意而尽心尽力对抗颉利,便可削弱突厥的实力,这对大唐最终战胜突厥大有裨益。正所谓他山之玉可以攻石,皇上您完全可以充分利用薛延陀、回纥、拔野古等部落来对抗颉利,消耗他的军力。册封夷男,实是明智之举。”
“爱卿所言不无道理。”沉思良久,李世民方抬眼望着李靖说,“朕也清楚扶持夷男可分化依附颉利的部落势力,然朕也听说夷男不想为可汗。”
“非夷男不想做可汗,而是不敢也。”李靖肯定地回禀道,“皇上,臣敢断定夷男之所以不肯接受回纥、拔野古等部落首领推举他为可汗,是因为他对大唐有所顾忌,担心皇上以为他不忠于大唐。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明白仅凭自己的实力是难以降服众部落,怕到时惹祸上身。倘若皇上能够对夷男表示必要的支持,并遣使下诏册封他为可汗。臣敢料定,夷男一定会欣然接受这一封号,并对皇上感激涕零,从而竭忠尽力为大唐效力。”
“李将军所言甚是。”杜如晦连忙说,“夷男迟迟不肯接受回纥等部落首领的请求,其原因就在皇上您这儿。皇上若颁旨册封夷男,他必欣然接受。”
“扶持薛延陀,对我大唐铲除突厥非常有利,请皇上遣使前往郁督军向夷男颁诏书吧。”房玄龄向皇上一拱手,言词恳切地请求。
“现今大力扶持薛延陀,的确是上策。”王珪不无担忧地插句,“然臣所担心的是,有朝一日薛延陀这只草原雄鹰借大唐羽翼丰满后,会不会反咬一口?”
众人听王珪这么一说,一时间都默然不语,注视着皇上的眼光中流露出疑虑之色。
李世民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沉吟半晌目光坚定地望着众臣说:“就算夷男忘恩负义,有朝一日真的把矛头对准朕,朕也不怕。只要大唐足够强大,君臣同心协力,任何外敌都不是对手,何况一个小小的薛延陀呢。”
“皇上圣明!”房玄龄、杜如晦、李靖等臣随声附和道,“薛延陀只是草原上一只小羊,不足为虑,真正对我大唐构成威胁的,是突厥这匹大狼。”
“说的对。”李世民拍了下御案,口气坚定地说,“颉利屡遣兵犯我边境,掠我女子财货,使边境不得安宁。朕定当灭了突厥,使大唐边境永绝兵祸。”
“皇上如此坚决,突厥可破矣。”萧瑀按捺不住兴奋地说,“然皇上欲顺利击败颉利,当尽力安抚好薛延陀、回纥等夷狄,以免他们反唐而助突厥。”
房玄龄进谏:“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是尽快遣使前往薛延陀,下旨册封夷男为可汗,以笼络其心,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言之有理。”李世民想了想就接受了房玄龄等臣子的建议,“好,朕也以为当册封夷男为珍珠毗伽可汗,并赏赐金银锦帛以示庆贺。”
“皇上圣明!”众臣齐声赞道。
过了会儿,王珪又问道,“皇上,您决定派谁前往宣旨?臣以为,皇上当遣夷男所信任的人前往,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王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沉吟着说,“朕近观夷男与众臣交往,将军乔师望与其来往甚密,情同手足。好,朕就命乔师望北上薛延陀,如何?”
“皇上真是知人善任,乔将军担当使者再合适也不过。”王珪高兴地答道,“皇上,既然此事已定,就请即日命乔将军前往薛延陀宣旨吧。”
“好!”李世民边说,边将眼睛转向一侧的乔师望,大声命令道,“乔师望,朕命你即日前往薛延陀向夷男宣旨册封,不得有误。”
“遵旨!”人高马大的乔师望步出班列,向端坐于龙椅的皇上叩拜道,“微臣即日捧旨前往郁督军,绝不辜负皇上所托。”
乔师望取了册书,步伐矫健地出了显德殿。他连家门都没进,就翻身上马,领着车队出了长安,沿着那条通往薛延陀的官道飞奔而去。
果如李靖、房玄龄等人所料,夷男听说大唐皇帝支持自己做可汗,喜出望外,扑通一声跪地接旨受封。随后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等部落首领也纷纷派人带礼前来朝贺夷男这位新可汗。夷男做了珍珠毗伽可汗之后建牙于郁督军山下,其地东至靺鞨,西至突厥,南接沙碛,北至俱伦水;回纥、拔野古、阿跌等部落见夷男待到大唐的支持,也都纷纷臣服于他,死心塌地跟着珍珠毗伽可汗对抗突厥。
颉利得知夷男被大唐皇帝册封为可汗,心里面是又怒又惧。他明白,李世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利用薛延陀、回纥等部来对付自己,进一步削弱突厥实力。这一招的确够聪明,也够狠!颉利咬牙切齿地痛骂了顿李世民,就独自坐在牙帐内绞尽脑汁想办法应付自己的敌人。左思右想了通,他认为现在最紧要的不是入侵大唐,而是给夷男这位新任可汗一个下马威。于是,他不顾执失思力、阿史那苏尼失等大臣的反对,命阿史那思摩率部攻打薛延陀。
夷男早就料到了颉利会来这一手,所以做好了军事准备,不仅修建好了防御工事,而且将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等部的精锐骑兵全部调集到前线抗击突厥。两军打了几仗之后,互有胜负,谁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颉利见迟迟不能击败夷男,又担心唐军乘虚而入,两个月后就将阿史那思摩的大部队调回原地驻守。不过,颉利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不断派军出境骚扰薛延陀等部。因此,从那以后突厥与薛延陀诸部之间的烽火连绵不绝,下互有伤亡。
李世民听说颉利与夷男交恶,甚是欢喜,每次看见薛延陀等部有些招架不住就暗中命军前往增援。这样一来,颉利根本没办法彻底打垮薛延陀,只是白白消耗自己的兵力和财力,使得本就衰弱的国势益发衰弱,最后没办法,只得后撤,将牙帐建在定襄,同时遣使向大唐称臣,好让自己缓口气。
颉利的缓兵之计,自然是躲不李世民的火眼金睛。不过,李世民看了颉利使者的上表,脸上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内心感到一种压抑情绪得以排遣的痛快。也是当初晋阳起兵之时,为了获取突厥的支持,他不顾一切地劝父亲向始毕可汗称臣,使得李家饱受屈辱,胸口因之而隐隐作痛。现在颉利终于用低声下气的语调向自己称臣,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当着众臣痛痛快快地羞辱一番阿史那氏。当然,这不是他的终极目标,他的远大志向就是不久将来率军灭了颉利老贼,夺取阴山下那片茫茫草原。过去他恐怕连想都不敢想,不过现在随着大唐的强盛和突厥的衰败,他坚信这个目标一定能够实现。
房玄龄、杜如晦等臣也看出了颉利的权宜之计,知道他偃旗息鼓的目的是想休养生息,借机壮大自己的军事力量,好继续与大唐较量。于是,他们纷纷出列向皇上进谏,劝他不要中了颉利的诡计,应该撕毁他的上表,立即发兵攻打突厥。
李世民听罢,轻轻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答道:“朕乃堂堂上国之君,以德义布天下,怎可拒绝他国君主的示好。今颉利遣使上表称臣,愿与我大唐订百年之好,岂能拂了他的这番好意?”
“颉利言而无信,几次三番与大唐约盟复又犯边,如此反复无常之人岂可信之?”杜如晦谏道,“此番颉利向皇上称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出自真心。颉利见皇上支持薛延陀诸部,深知打不败他们,又知我军增兵边境,故而担心两面受敌,怕陷入覆亡之危境。今向皇上俯首称臣,是想避免危亡,以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一旦颉利喘过气来,就会像猛虎一般变本加厉扑向大唐。皇上,此乃颉利缓兵之计,万不可给他喘息的机会。”
“杜大人所言甚是。”房玄龄紧跟着谏道,“皇上,今颉利内外交困,力不从心,正是大唐进攻突厥的好机会。颉利称臣,实乃缓兵之计,请皇上明鉴!”
“朕与颉利交战多年,岂能不了解此贼?”默然良久,李世民严肃地说,“朕亦知颉利此番遣使称臣,实是缓兵之计,然朕不可拒绝他,更不能用兵。”
“这是为何?”杜如晦不解地盯着李世民问,“皇上,难道还在为军力部署而担心吗?依臣看,皇上大可不必如此。今任城王、将军李勣、张公谨、薛万淑、卫孝节皆已率军部署于边境各州,只等皇上一声令下。正如方才房大人所言,现在正是进兵攻打突厥的时候,请皇上万勿坐失良机。”
“此非良机,乃是陷朕于不仁不义。”李世民沉着脸答道,“今颉利遣使向朕上表称臣,朕若进兵相攻,岂非失仁义于天下?”
“皇上圣明!”魏征拱手道,“颉利虽无信义,然今遣使称臣之事天下人皆知,若此时发兵,必令天下人非议,指责皇上不讲仁义,此有损皇上威名。”
“微臣也以为,此时不可发兵。”王珪紧跟着说,“虽颉利身陷窘境,发兵胜算很大,可为君者当兴仁义之师伐无道之人,今颉利称臣,不可伐也。”
“颉利无道,正可伐也。”杜如晦坚持道,“颉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为欺上国之君,有不可饶恕之罪。皇上举兵伐之,乃正理,天下之人岂敢非议?”
“即便天下之人不愿非议朕,朕也当为此事而自责。”李世民提高声音说,“朕已说过,只有颉利举兵侵凌中原,朕才可发兵攻之。今颉利上表称臣,口口声声要与朕修好。倘若朕此时发兵,不是自食其言,失信于天下吗?”停顿一下毅然决然地说句,“朕绝不发兵,众爱卿休得多言。”
杜如晦、房玄龄等人见李世民态度如此坚决,无回旋余地,也就不敢再劝他。大殿内一片沉寂,气氛显得有些沉闷。李世民见群臣无语,似乎有些不自在,兀自哈哈一笑,先开口说话。文臣武将们看见皇上面色和悦,言语轻快,也都马上活跃了起来。他们依次出列,向皇上禀奏各自所理之事。李世民见群臣处事如此认真,龙颜大悦,甚是快慰。他面含微笑一一准奏,对不足之处也是语气温和地给予指正。
最后是御史大夫杜淹上奏,其所凑之事与司空裴寂有关,因而令朝堂不由一震,皇上也不禁变了脸色。原来浮屠法雅因妖言惑众被处死,在审讯之时将裴寂供了出来,说是他与裴寂关系甚密,所作所为皆受裴寂指使和支持。这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杜淹偏偏与裴寂有过节,且又揣测到了皇上想一脚踢开裴寂的心思,所以把它提了出来,并添油加醋地大作了番文章。李世民听后,不由勃然大怒,当即就向裴寂问罪。裴寂清楚大祸已临头,倒也镇定,知道自己总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让他感到气忿的是,杜淹居然会拿这种事弹劾自己,以达到公报私仇的目的。他狠狠地瞪了杜淹,如实答道:
“启禀皇上,老臣的确听过妖巫法雅的讲演,也跟他交往过几回。然臣并不像杜大人所说,指使过法雅散布妖言,更没有支持他四处宣传诋毁皇上之言论。臣自晋阳起兵就竭诚尽心为大唐效力,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志。裴寂虽不才,然忠义之心日月可鉴,请皇上明察!”
“裴寂,你身为朝廷大臣,岂可与妖巫相勾连?”李世民见裴寂亲口承认此事,心中一喜,旋即厉声喝道,“裴寂,你可知罪?”
“臣知罪。”裴寂伏地叩首道,“臣一时糊涂,将妖巫请到家中叙谈佛门之事,有违律令。臣请皇上治罪!”
“好!”李世民换了口气说,“裴寂,朕念你认罪态度好,又是朝廷老臣,故而从轻发落。传朕旨意,免去裴寂司空之职,即日遣送其回老家安享晚年。”
裴寂得知李世民借机免了他的官职,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怎么难过,可一听说要回老家,心就不禁往下一沉,慌忙恳求道:“皇上,老臣自入长安以来,已有十五载,对京城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缘。故而,恳请皇上让老臣留在京师度过余生。”说罢又连磕了三个响头。
其实,裴寂请求留在长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世民自当答应他。然而,李世民出于对裴寂固有的成见和憎恨,以及他与太上皇那层特殊的关系,一心想要把他赶出京城,以彻底清除他的政治影响。正因如此,他压根就不会同意裴寂的请求,默然半晌冷冷地瞥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老人说:“裴寂,你年事已高,朕想让你落叶归根,此乃朕之善意,你何故不叩谢,反倒推辞,难道你还有什么想法?”
“罪臣叩谢皇恩。”裴寂叩首道,“皇上既知臣年事已高,经不起长途颠簸,就请答应臣的请求。臣虽有罪,然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皇上……”
“何功之有?”李世民忍不住气打断裴寂,枉顾事实地责备道,“裴寂,你才智平庸,功绩甚微,能得到位居群臣之首,只不过是凭太上皇的恩泽而已。武德年间,贪腐之风盛行,办事不公,纲纪紊乱,皆与你有关。朕因你是开国老臣,不忍按律处治。今遣你回老家颐养天年,你还有怨言,哼!”
“罪臣岂敢心生怨望,实为不忍心离开太上皇啊。”裴寂颇为动情地说,“正如皇上所言,臣深受太上皇恩宠,岂能不在有生之年回报一二?今太上皇居于大安宫,十分冷清孤寂,倘若臣能留在京城,便可常与太上皇相伴,以消除太上皇的寂寞苦闷。臣知皇上日理万机,难以照料太上皇,就让臣代劳吧。”
李世民最怕别人提起他与父皇的冷淡关系,哪怕是拐弯抹角也会令他浑身不舒服,甚至气恼万分。这不,裴寂的话正好刺痛了他的神经,使他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免让众臣窥探出自己的心迹,但还是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喝道:“裴寂,你胆大妄为,竟敢诋毁朕不孝顺太上皇。来人,把裴寂拖出去斩了。”
“皇上,裴大人虽有罪,然不足以诛。”王珪见状,慌忙出列劝谏,“裴大人乃开国功臣,为大唐社稷立下不世之功,皇上岂可因此罪而枉杀功臣?”
“王珪,你……”李世民气得面色发青,指着王珪大声吼道,“好,朕来告诉你,裴寂死罪有三:指使妖巫谣言惑众,诬蔑朕之名声,此一也。居功自傲,妄言社稷之兴皆为其所谋,此二也。武德年间,放纵官史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致使纲纪紊乱,危害社稷。有此三罪,足以诛杀。”
“皇上所言,有失公允。”王珪面无惧色地反驳道,“裴大人指使法雅一事,仅凭杜大人一面之词不可治罪。晋阳起兵实为裴大人所谋,功居首位。裴大人虽有盖世之功,却从不居功自傲,更不向他人夸耀。皇上方才所言‘社稷之兴皆为其所谋’并非出自裴大人之口,而是他人妄言,岂可据此定罪?至于武德年间贪腐成风,纲纪紊乱,此言过其实,虽有瑕疵,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到裴大人身上,更不能以此定死罪。故而,皇上所谓死罪有三,不足为据也。”
李世民恼羞成怒地喝斥道:“王珪,你敢忤逆朕!”
“皇上,王大人所言,并非在忤逆您,而是在替皇上纠错。”魏征一脸严肃地劝谏,“裴大人虽有罪,然罪不当诛。若皇上枉顾事实,杀开国功臣,必为天下人所非议,有损皇上贤名。皇上常说判罚当以事实为依据,不可以妄言推断。方才皇上所说‘死罪有三’,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以证实。皇上,您又怎么能凭虚妄之言定裴大人之死罪呢?普通百姓尚且不能如此,何况还是开国功臣。臣以为,皇上不可枉杀裴大人,否则必失德于天下。请皇上三思!”
“皇上,裴大人不能杀呀。”王珪扑通一声恳求道,“律令乃皇上与天下百姓共有,非皇上独有之物,岂可因喜怒而量刑判处?今裴大人所犯之罪较轻,且有功于社稷,皇上若因一时之怒而处以极刑,此有失公正,恐令天下人以为皇上肆意践踏大唐律令。裴大人之事关乎政制清明社稷安危,请皇上慎重!”
王珪、魏征之言像是往李世民头上泼了盆冷水,使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意识到方才罪责裴寂确有不妥之处,无确凿证据而处死朝廷大臣,将会使自己的威望受到损失,更不利于律令的推行。仔细考虑了一番后,他终于决定接受王、魏二位大臣的谏言,免去裴寂死罪,默然半晌沉声道:“裴寂罪该斩首,然朕念其跟随父皇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而从轻发落。流放静州,明日起程离开长安,永不得返。”
“谢皇上不杀之恩。”裴寂内心充满了怨愤,表情却依旧是那么平静,跪地朝皇上深深一拜,低沉地说句,“皇上,臣不能再陪伴您了,请多多保重!”
“爱卿,一路平安。”李世民望着裴寂苍老的面容,听着他有些颤抖的声音,心里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完全没有那份搬走绊脚石的快意。
“谢皇上!”裴寂瞅着李世民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皇上会用这种温馨的言语跟自己道别。缓过神后,他带着些许感激向皇上拱手致谢。
裴寂缓缓地站起身,用感激的目光望了望王珪和魏征,接着又瞟了瞟面前的同僚,最后环顾了圈金碧辉煌的太极殿。静默稍许,他轻轻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殿门外缓缓走去。来到殿门口时,他忽然回过头再次打量番眼前所熟悉的一切,心底涌出股恋恋不舍之情。是啊,自随李渊入长安一来,他便成了这座大殿的半个主人。那时,他成天陪伴在皇上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帮他治理新生的大唐王朝。历经多少风雨,历经多少艰辛,大唐江山才得以稳固和发展。他原为以可以永远享受荣华富贵,可以终老长安。谁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位开国元勋竟然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他得离开太极殿,离开长安,而且再也无法回到了。想到这儿,他的眼眶不由红润起来,鼻子一酸,老泪忍不住了出来,不禁长叹一声,然后转身跨出了殿门。
这会儿,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细雨。已是深秋了,秋风夹着雨丝吹在人脸上冷冰冰的。裴寂没有打伞,也不想躲避面前的风雨。他仰头望了望头顶阴沉沉的天空,迟疑片刻便拾级而下,走进了寒意颇浓的风雨中。下了石阶,他往左一拐,沿着那条湿漉漉的石径往前慢步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两旁巍峨华丽的宫殿,以及开满了黄菊的花圃。来到拐角处时,一位太监模样的老人微微佝偻着背朝他走了过来。那老太监猛地一抬头,见是裴大人,吃了一惊,慌忙将手中那把油纸伞遮到他头上,一口一个裴司空地叫着。裴寂听着有些刺耳,对着老太监苦苦一笑,说声裴寂已不是司空,是流放的罪臣。
老太监听了甚是愕然,随即又替他惋惜不已,感叹过一番官海沉浮人世无常之后,就低声问裴寂欲往何处去。裴寂抬眼望着迷蒙烟雨,心儿也跟着迷茫起来。是呀,该去哪儿呢?明日就要离开这儿,离开这个自己所眷恋的都城,而且有生之年不可能再回来了。唉,那就到处看看,再看看一眼吧!他把这话对身材微胖的老太监说了,那老太监似乎看明白了他的心思,就一手撑着雨伞陪着他继续往着走。裴寂一路无语,只默默地观赏着眼前的景致,两道稀疏的粗眉始终微蹙着,显出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过长长一段路后,他感到两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一阵疲倦裹了全身。
裴寂不想再往前走,他在身旁的湿透了石凳上坐一坐。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老朋友李渊。他知道,太上皇所居住的大安宫就在附近,于是不顾浑身的疲乏,迈着缓慢的步履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去。那老太监原本是太上皇身边的人,听说裴寂要去看望太上皇,欣喜得直拉着他的手。
一段并不太长的路,却走了很长的时间。穿过一座不大而且花草枯萎的后花园,裴寂便来到了大安宫。一位老侍女见了裴寂,慌忙上前施礼,引他见太上皇。这时,李渊正独自一人立在画廊前观赏着一盆重瓣菊,偶尔瞟一眼外面如烟似雾般的秋雨,眼神中隐隐流露出孤寂与落寞。
自从退位以来,李渊感触最深的就是孤独所带来的郁闷与痛苦。先前在太极殿居住时,离显德殿较近,常能看到朝臣出入,也能听到悠扬动听的笙箫,不至于过分清静与寂寞。可搬到大安宫之后,他感到有种难以忍受的孤寂与苦闷,因为大安宫距太极殿比较远,位置十分偏僻,也就显得更加冷清了。更要命的是,他来到大安宫之后就像被李世民有意软禁了似的,不能随便和外人往来,不能擅自离开宫殿,也没有大臣敢来觐见他。他像只被关在华丽的笼子里的老鸟,丧失了应有的自由,每天只能对着一群粗俗不堪的奴仆说话,对着冷冷清清的宫殿打发日子。他感到活着是件很没趣的事儿,心情十分压抑,十分郁闷。正因如此,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时不时就病倒在床上。病了也没谁来探望他,除了长孙皇后偶尔会带上孙子李承乾、李泰等来看看就再也没有别人。李世民虽大力向自己的臣民宣扬儒家思想,却偏偏不肯孝顺自己的老父,就连生病也不来看他。为此,李渊常忍不住在心里骂他畜生。
得知老朋友前来觐见自己时,李渊又惊又喜,那张阴郁的老脸上不由露出丝欣慰的笑,想自己过去真没白宠幸裴寂这位大臣哪。裴寂见了太上皇,弯腰深深施了一礼,恭敬有加地问候他。李渊上前一步,激动得一把握住裴寂微微抖索的手,和蔼可亲地笑着说:
“裴监哪,你还记得朕这个老朋友,真是令朕感动呀。现今朕移居大安宫,离太极殿远了,也没有谁再来看朕啦。唉,就你这个老朋友还想着朕呢。”
“皇上,不是他们不想来看您,是因为他们都走了,都离开长安了。”裴寂语调忧伤地说,“皇上,您手下的人都被清理出去了,老臣我也得走哇。”
“什么?”李渊大吃一惊,两眼紧盯着裴寂问,“窦璡、高进达他们犯了错被流放外地,难道你也触怒了世民,被他贬官流放了吗?”
“皇上说的没错,臣刚刚被除官流放静州了。”裴寂叹口气答道,“若不是王珪、魏征二位大人出手相救,这会儿臣的头该是悬挂在玄武门之上了。”
“你到底犯了什么罪,世民他要这样对待你?”李渊不无忿怒地说,“裴监,你可是李氏大唐的开国功臣,即便是犯了大罪,也不能砍你的脑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裴寂苦笑了声说,“皇上,不瞒你说,臣只因与沙门法雅谈佛理而受牵连。杜淹与臣有隙,便借机歪曲事实诬陷臣,说臣指使法雅散布谣言,盅惑百姓,以乱社稷。当今皇上不问青红皂白,就定臣死罪。皇上,我裴寂对大唐忠心耿耿,竭诚效命,怎会做出有害社稷之事呢?”
“爱卿之心,朕了然于胸。你只会为大唐呕心沥血,岂能做出有损社稷之事?”李渊毫不置疑地说,“世民因此事而处治你,真是糊涂啊!”
“当今皇上并不糊涂,是太精明了。”裴寂嘴边浮出丝冷笑,低声说道,“他是不想活在皇上您的影子里,故而颁诏裁减官史,借机清除您的人。臣是皇上您最亲近的老臣,他岂能容我长久呆在太极殿?窦璡、高进达走了,温蕴也走了,最后自然是轮到臣了。如今朝廷内外已无皇上您的人,他该高兴了。”
“你说的不错,他对待朕这个父皇尚且如此,又怎会轻易饶过你们?”李渊不无痛心地说,“你等对朕忠心耿耿,不料却落此下场,朕对不住你们哪。”
“皇上不必自责,此非您能左右。”裴寂安慰李渊道,“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等皆忠心于皇上您,自当遭当今皇上冷落,罢官流放乃在情理之中。”
“你等能这样想,朕也就可稍稍安心了。”李渊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又难过地说,“今裴监你也受此冤屈,实令朕痛心不已。朕本该救你,然无能为力呀。爱卿你也清楚,世民把朕移到大安宫,就是为了软禁朕,好不对他产生影响。既然如此,即便朕替你向他求情,也无济于事,甚至有可能害死你。”
“皇上好意,臣心领了。”裴寂坦诚地说,“臣老了,做不做官也无所谓。臣所难过的是,离开了长安,从此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唉!”
“是呀,朕也老了,身体又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归西了。”说到这儿,李渊心头一片凄伤,悲着声说,“裴监,这该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吧。”
“是呀,该是最后一次了。臣奉旨永不能返回长安,就想再见皇上您也没机会了。”裴寂伤感地说,“皇上,你我就此一别,永无相见。”
画廊上一片沉寂,两位挚友不再言语,只默默地凝视着对方。此刻,他们的心都被一种巨大的悲伤紧紧地包裹着,纵然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们都是坚强的男人,不会因伤痛而轻易落泪,然而此刻他们的眼眶里却渐渐地泛起了一层雾水。他们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让眼泪流出来,末了还是有几颗老泪滚落在他们苍老的面颊上。他们完全沉浸在诀别的悲痛之中,忘记了阵阵袭来的寒意,忘记了时间。好久好久过后,李渊才开口问道:“裴监,你什么时候离开长安?”
“明天。明天一早,臣就得前往静州。”沉默了会儿,裴寂望着李渊苍白而憔悴的面庞,关心地说,“皇上,你身体不好,可得多多保重啊!”
“你也是。”李渊心头一热,强忍住欲落的泪珠,叮嘱道,“静州偏远,且山穷水恶,水土难服,你可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千万别生病哪。”
“谢皇上关心。”裴寂揖了个礼,泪花在眼窝里直打转儿,动情地说,“裴寂虽与皇上是君臣,然更像手足。臣有皇上这份深情厚谊,此生足矣。”
“朕有裴监你这位挚友,今生不复他求。”李渊真诚地说了句,接着又对侍女大声吩咐道,“拿酒来,朕要为裴监饯行。”
一会儿后,那位人老珠黄的侍女双手托着个红色托盘,其上放着一把精致的酒壶和两只小玉杯。她绕过画廊,来到庭院中的小亭内,笑吟吟地将手中的东西搁到汉白玉雕成的几案上。
此时,李渊似乎忘记了自己尊贵的身份,亲手拎起酒壶为裴寂斟酒,接着又替自己满满倒上杯,举起玉杯敬老朋友。裴寂很是感动,执着酒杯的手微微地颤抖了几下,将冰凉的杯沿贴到嘴唇上,一仰脖子干了个底儿朝天。两人一边对着潇潇秋雨,一边饮酒话别。彼此尽量挤出笑容,好让对方感受到友谊的温馨而忘了诀别的悲伤。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掩饰,那份别离的忧伤像海藻般紧紧地缠绕于心间。
说着说着,李渊压制不住内心的伤痛,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又渐渐泛起了泪光。裴寂也是悲不自胜,真想对着太上皇嚎啕痛哭一番,以宣泄内心的不平与苦闷。可他不想惹老朋友流泪,不想在他那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上再划一道伤痕,于是尽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反倒挤出丝笑容。李渊望着裴寂强装的笑脸,心里更难受,却也努力绽出丝笑意。两人就这样含着带泪的笑,怀着难耐的离情别绪,默然对饮,直到裴寂起身告辞。
李渊挺起消瘦的身躯,紧紧握住裴寂的手,两眼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脸,心中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悲伤。说真的,裴寂也不忍心离开,但明白自己在这儿多呆一分钟,就会增加老朋友一份痛苦。于是,他跟挚友道了声珍重,转身就出了宫门,打着把雨伞走进风雨中。李渊立在台阶前,目送着老友离去的背影,内心一片凄怆,两行清泪打湿了他苍白的脸庞。直到裴寂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空濛的烟雨中,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回寝宫去了。
李世民撵走了裴寂,心情显得特别轻松愉快。也是,现在他终于把父皇的势力彻底清除,朝中再也看不到父皇的影子,自己成了大唐真正的主子,这怎能不令他满心欢喜呢?可惜的是,这份愉悦的心情还没保持半月之久,就被从关中接踵而至的奏折搞得焦头烂额、寝食难安。原来关中大部久旱不雨,大地龟裂,颗粒无收,已经饿死了不少百姓,甚至个别州县发生了饥民闹事,且骚乱呈漫延的趋势。为此,州官县令们惶惶不可终日,纷纷遣人向皇上奏报灾情,请求朝廷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看过奏章后,李世民也意识到了关中旱情的严重性,如果不及时加以解决,很可能会引发动乱,危害社稷,可一时半会又实在想不出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因此便决定发挥众臣的聪明才智,让他们来帮自己想办法出主意。于是,次日早朝时,他专门就救灾之事与文武百官商议了整整一个上午。众臣对此事非常热心,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皇上献计献策。李世民听了很是高兴,却因人多嘴杂而理不出个头绪,就命每位朝臣回去写建议上书。
这事对房玄龄、杜如晦这些饱学之士来说只不过小菜一碟,可对中郎将常何来说就是难事一桩了,因为此人乃一介武夫,虽官至四品,却目不识丁,对上书之事根本就无能为力。这可怎么办呢?常何一边紧皱着两道浓眉寻思着,一边步履缓慢朝府邸走去。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来到了家门口。
这时,一位年轻英俊的后生从里面跑了出来,差点跟常何撞了个满怀。他瞧见自己的主人,连忙弯腰施了一礼。常何见自己的食客马周像个冒失鬼似的,就板着张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要斥责他几句,却又忍住不说了,只把眉头皱得更紧。马周瞅见常何愁眉苦脸,先是一怔,紧接着问他原因。常何叹了口气,一边抬腿跨门槛,一边把刚才皇上交代的任务说了遍。马周知道主人不通文墨,便主动请缨,说自己愿捉刀代笔。常何听了,转忧为喜,一拍油光光的脑门哈哈大笑两声,说自己怎么就把身边的大才子忘掉呢?常何知晓马周的才学,把这事交给他办,准没错儿。于是,他立即催马周提笔作文。
马周虽出身寒门,家境贫困,却自幼好学不倦,尤其好读《诗经》、《左传》,故而年纪虽轻却已是满腹经纶,而且对时事极有见地。因此,他回到房间,挥笔便书,不到一个时辰就洋洋洒洒地写满了数页宣纸,并将他交到主人手上。常何是个白丁,压根儿不知道马周龙飞凤舞地写了些什么东西,不过看到奏折有那么厚,知道可以向皇上交差,为此乐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欢喜之余,他就命家仆备酒菜,要跟功臣好好痛饮一番,以示谢意。
上书的时间到了,常何乐颠颠地跟着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大臣把奏折交给了皇上。迈出大殿,他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以为此事就此打住,皇上不会再找他的麻烦,谁知当天下午又被人叫到了皇上跟前。原来李世民批阅到常何那份深合自己心意的折子时,不由产生了怀疑,想常何不学无术,不通文墨,何来神来之笔,竟写出这等具有真知灼见不同凡响的文章来,这其中必有缘故,因此便决定把常何单独叫来问问。
常何听说皇上召见他,一时间不知为哪般,心里面直打鼓,很是忐忑不安。进了宫,他扑通一声跪地叩拜皇上,紧张得连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了。
李世民瞧见常何紧张不安的样子,猜到他心里有鬼,默然片刻从御案上拿起那本奏折,板起面孔问:“常何,这折子真的是你写的吗?如实招来,不得欺君罔上。”
“是……不,不是!”常何明白皇上有多精明,压根哄骗不了他,就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禀皇上,臣因不通文墨而请人代笔,恳请皇上恕罪。”
“这折子既然不是你写的,那是谁写的?”李世民见常何如实招了,面色也随之缓和了些,盯着依旧跪在殿中的大臣说,“常何,请据实说吧。”
“是,皇上。”常何叩头答道,“回禀皇上,这折子是微臣门客所写。”
“你的门客?”李世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反问句,随即又哈哈一笑说,“常何,朕真没想到,你这个胸无点墨的武夫居然有如此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门客。好,快告诉朕此人尊姓大名。”
常何连忙答道:“回禀皇上,此人姓马名周,乃博州茌平人,原为博州经学助教,后离州前来京师谋取仕途,投微臣门下专管文墨之事。”
“原来如此。”李世民沉吟着说,“也是,如此贤才岂甘居经学助教之位?好,常何,你立即传旨马周,说朕要见他。”
“遵命!”常何挺直腰板,向皇上拱手揖了一礼,然后小跑似的出了宫。
马周得知当今皇上要召见他,又惊又喜,想该是自己精心撰写的那篇奏章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倘若皇上真的欣赏自己的才学,就仕途有望,甚至不久将来可飞黄腾达,一展平生之抱负。想到这儿,他兴奋不已,连衣服也顾不上换就跑出了府,随同前来接他的侍从一道朝宫中赶去。
不多久,马周进了大殿。这会儿李世民仍旧坐在御案前埋头批阅奏折,听到奏报,便缓缓抬起头放眼望去,瞧见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气质非凡的年轻人立在殿前,眼睛不由一亮,露出丝欣悦的笑。
马周见了皇上,赶紧上前一步,跪地纳头便拜。
李世民道了声平身,拿着份奏折问:“马周,据常何说,这奏章是你替他代写的,是不是这样?”
“是,皇上。”马周心头一惊,不禁诚惶诚恐地答道,“草民不敢欺君罔上,这拙文的确为臣所撰写。若有不妥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何罪之有,你乃朕之功臣。”李世民用欣赏的口气说,“马周,你真是个奇才!你所提出的二十余条建议实乃真知灼见,令朕受益匪浅。”
“不敢当,不敢当。”马周拱手谦逊道,“草民才疏学浅,孤陋寡闻,所属文章多有疏漏之处,还望皇上见谅。若于社稷有所裨益,草民甚感欣慰。”
“马周,你不仅才学过人,有谦谦君子之风,且关心社稷兴亡,真是难得啊。”李世民感慨道,“你所提建议切中要害,非常有益,朕当全部采纳。”
“承蒙皇上不弃,草民深感庆幸。”马周感激地说,“皇上愿采用草民的建议,可解决关中灾民的疾苦,且有利于稳定天下。此乃百姓之幸,社稷之福。”
“你说的对,这正是朕肯采纳你的建议的缘故。”李世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奏折中所写内容与马周细谈了起来。
马周真乃饱学之士,经纶满腹,而且才思敏捷。他对答如流,侃侃而谈,提出不少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李世民听了,不由得频频点头,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学识和才能赞不绝口,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当下,他就调马周到门下省任职,还专门给他设置了“监察御史里行”的官职。马周见自己终于能够入仕,欣喜万分,扑通一声跪地叩谢,言词极为恳切。
李世民见状,哈哈一笑,接着又用相当肯定的语气对马周说:“马周,这监察御史里行的确只是个小官,却是你晋升的台阶。只要你忠于朕,努力干,以你的才能,用不了多久便可官至八品。”
“谢皇上隆恩!”马周叩首道,“臣毕生忠于社稷,忠于皇上,即便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好,很好。”李世民面带微笑地说,“爱卿,请起。朕方才跟你畅谈了番,尚觉兴犹未尽,还想听听你的为政之道。”说着一指团登凳,“请坐吧。”
谢过皇上之后,马周在那把铺着红色锦缎的团凳上坐下,就君王为政之道侃侃而谈,把从古至今的为政得失细致深入地分析了一通,说得头头是道,极有见解。
李世民听后,也是深表赞同,对他的学识才干益发刮目相看。沉吟片刻,他忽然哈哈一笑,不无风趣地说:“朕得感谢常何,是他歪打正着把你这位贤才送到朕这儿。封德彝至死也未能找到你这等贤才,常何却替朕办成了,而且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常何这人憨厚,倒也是员福将,这回朕又得重赏他了,哈哈!”笑罢又指着马周郑重地说句,“马周,你也得感谢常何,要不是他,你这辈子恐怕得郁郁不得志呀。”
“皇上所言极是。”马周心怀感激地说,“臣对常将军之恩没齿难忘,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接下来,李世民又兴致勃勃地跟马周畅谈了好半天,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让马周告退。
两天后,马周满心欢喜地来到门下省报到,见到同僚皆满脸堆笑,弯腰作揖,彬彬有礼地跟他们寒暄。他待人很热忱,也打心里想得到对方的热情。然而,遗憾的是,他的新同僚中绝大多数人对他相当冷淡,摆出副爱理不理的架式,这让他感到有些失望。更令他痛心的是,不少注视他的目光中流露出鄙夷与嘲讽的神情。他心里明白,这些人之所以会这样瞧不起自己,是因为自己出身低微,没有显赫的家世做后盾。不过,这并没有打击他锐意进取的上进心,反倒使他卯足了劲要用才干来证明给他们看,让他们来承认自己,甚至崇拜自己。于是,他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对待自己,只努力做好自己的事。
马周的确是个很有头脑的人,所提建言能够切中时弊,有益社稷,因而为李世民所赞赏,并全部予以采纳。正因皇上能做到从谏如流,他更敢上疏进谏了。有一次,他听说皇上将于来年二月前往距京城三百多里的九成宫避署,便马上以“忠孝”为名,上疏进谏。他认为太上皇尚留在酷热之处,而皇上却要独自前去避署,这与孝道不合,必会为天下之人非议。因此,他请求皇上到时带上太上皇一道前往九成宫避署,以尽为人子的孝义,同时还向皇上请求修缮太上皇所居的大安宫,加高雉堞,务从高显,以称天下之望,以昭大孝之名。说实话,这两件事李世民起初都不乐意接受,不过在马周一番耐心劝说之下最后还是欣然接受了。待他明白过马周的良苦用心之后,对他便越发器重。于是,他很快就任命马周为监察御史,官至正八品上。
一个寒门子弟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居然连升数级,这叫朝中那些大臣情何以堪!他们当中不少人对马周意外受宠感到一种夹杂着忌妒的不快,同时对皇上如此重用寒门子弟也颇为不满。于是,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间,朝廷内外响起了那种不大和谐的声音,矛头直指皇上的用人方式。
起初,李世民不大在意这种杂音,清楚那些出身名门望族的臣子一时半会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心想时间长了就会慢慢适应。然而,事情并没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反倒背着他的意愿愈演愈烈。现如今不仅在朝外肆意议论,而且一些老臣已就马周之事上疏进谏。他看了那些充满恶意攻击的折子之后,不禁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待冷静思考后,他便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明白这件事不光是针对马周破格提升,更是针对朝廷的用人制度。
不错,旧的用人制度都是以门第为依据,自然将那些出身低微的学子排除在进阶仕途之外。这种用人制度的确很好地保护了名门望族的利益,却严重地妨害了朝廷引用人才,并且造成了社会的不公。这与李世民用人思想很不相符,也与他的为政之道相左。因此,他一直在有意打破这套陈规,建立一种全新的用人制度,那就是不拘一格选人才。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必须打破门阀制度,不分寒门与望族,只要是人才都可录用。正是基于这种思想,他才大胆重用马周这位奇才。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此事竟然会遭到那些出身高贵的大臣极力反对。他清楚自己若想推行新的用人制度,就得排除他们的干扰。
一日早朝,李世民像平常一样先将紧要之事处理完毕,然后准备一门心思跟臣子们探讨朝廷用人制度。他挺直腰身,目光威严地扫了圈立在殿中的文武百官,见众臣不提马周一事,人人默不作声,只把眼光齐刷刷地对准自己,不由感到一阵奇怪。寻思一会儿,他面色温和地问道:“众爱卿,朕清楚你们这些时日都在议论些什么。不错,朕是有些偏爱马周,刚来门下省不久就给他监察御史做,然马周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呀。”
“正如皇上所说,马大人确是位奇才。”岺文本趋步上前,拱手附和道,“臣多次看过马大人的进谏,引经据典,措词精当,言简意赅,切中要害,真是太难得了。毫不夸张地说,马大人与昔时苏秦、张仪等人可相提并论,毫不逊色于他们。皇上圣明,起用如此贤才,实乃社稷之幸也。”
“岺大人所言甚是。”房玄龄坦诚地说,“马大人年纪虽轻,然经纶满腹,深明治国之道,实乃社稷之臣。假以时日,定当成为皇上之良相。”
“二位爱卿言之有理,朕也认为马周才行出众,堪当大任。正因如此,朕方破格将马周引入门下省,并委以监察御史之职。”李世民望着房玄龄说。
“皇上,恕臣直言,马大人之才不过如此,朝中哪位大臣也不比他差。”萧瑀走出班列,拱手大声反驳道,“今马大人如此青云直上,的确令人难以接受,也就免不了有所异议。正如臣方才所说,马大人才行并不在众臣之上,然晋升之快却无人能及,更重要的是他出身寒门。如此这般,怎能令人心服?”
“萧瑀,你终于把话说对点子上,那就是出身寒门。”李世民神色平静地说,“朕知道文武百官中大都出身名门望族,或是立下赫赫战功,有资本瞧不起像马周这等寒门子弟。你们看到马周受朕器重,升迁过快,心里就不平衡,就有话要说。不错,你们都出身高贵,自以为为官作宰皆由名门出。说实话,历朝历代的皇帝大都这么想,这么做。然朕不想这样做,因为这会埋没人才,这会导致天下不公。故而,朕要除旧布新,改革用人制度。”
群臣听皇上这么一说,不由得面面相觑,眼里流露出惊诧的神色,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缄默不语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发愣。
“皇上,难道您又要立新规矩吗?”过了会儿,萧瑀明知故问道,“恕臣直言,这几年皇上您推行的新政已经不少了,现今又要更改用人制度,这……”
“这有什么不好吗?”李世民提高声音说,“正因朕不断地推行新政,革除弊端,才使得大唐蒸蒸日上,日渐强盛。现在朕要向传承已久的用人制度开刀,也是因为它存在着重大的弊端,不得不除。天下之众,名门望族甚少,而寒门甚多。若朝廷选用人才,只从名门望族中挑选,这不仅会使朕失去许多贤才能人,也会让那些满腹经纶、胸怀大志的寒门子弟报国无门。这不仅会埋没他们的才华,而且还会令他们对朕不满,对朝廷不满,故无益于社稷。”
“皇上圣明!”魏征出列,拱手道,“天下之大,贤者众多,若破除陈规,不拘一格选人才,必能得到国之栋梁。此乃社稷之幸,天下寒士之福也。”
“魏大人说的对。”房玄龄赞同道,“旧的那套选人规定确实抑制了寒门子弟为国效力的热情,也断送了他们本该有的前程。这不仅仅是他们的损失,也是皇上的一大损失,朝廷的一大损失。国欲昌盛,当得有大批贤能之人来辅佐皇上。而要使朝廷上下人才济济,就得破除陈规面向天下寒士招贤纳士。”
“说的是,说的是。”殿中大臣皆纷纷附和房玄龄,向皇上请求道,“臣等以为革新用人制度有利于社稷安稳与强盛,故而请皇上颁旨下诏推行新政。”
“众爱卿能与朕同心同德,共理社稷,实令朕甚感欣慰。”李世民不无欣悦地说,“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朕岂可因门第之见而弃用天下贤才?故而,朕决定废除偏见与藩篱,向天下所有寒门子弟敞开大门。只要他们有真才实学,朕就让他们入朝为官,并委以重任,如同马周一般。”
“皇上圣明!”众臣皆高声赞道,只有萧瑀几位不善见风使舵的顽固分子不吭声。李世民见了,颇为不悦,沉声问句,“萧瑀,你还有何异议?”
“既然皇上都已经决定了,微臣还敢有何异议。”萧瑀一拱手,压住心中的不满回禀道,“臣只是以为,这样会让科考人满为患,恐到时引起骚乱。”
“此事不难,到时增设考场,多派人监考就是了。”李世民见萧瑀没再言词激烈地反对自己,面色立马就缓和了许多,一挥龙袖答道,“朕虽崇尚节减,但在这事上一定会毫不吝啬,该花多少就花多少。因为选拔人才,事关社稷之兴衰,天下之安危。如此大事,朕岂能不倾尽财力而为之?”
“皇上圣明!”萧瑀听后拱手道,“皇上用科考的方式从寒门子弟中选拔官史,臣无话可说,然马周不经科考而入门下省为官,这……”
“萧爱卿,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指责朕没经过吏部考核,就直接录用马周并给他连升几级。”李世民口气温和地说,“朕乃大唐皇帝,有直接任用官吏的权力,这并不违反大唐律令。再者,马周的确是个人才,即便是科举入试,也肯定能得到朕的钦点。故而,爱卿你就不必再纠缠此事了。”
“是,皇上。”萧瑀看见皇上如此和颜悦色,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向皇上揖了个礼,然后退回到班列之中。
“好,这事就说到儿吧。”李世民环顾了圈殿中大臣,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吏部尚书杜淹脸上,吩咐道,“杜爱卿,你立即发文把朕的旨意传至各州县。”
“遵旨!”杜淹毕恭毕敬地向皇上施礼,嗓音洪亮地应了声。随着一声退朝,他便跟着众同僚一道出了太极殿,一转身朝尚书省赶去。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有关选拔人才的诏令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家喻户晓。那些出身低微的读书人得知朝廷用人不分门第贵贱,只要有真才实学,便可通过科考跻身仕途,甚至官至宰相,为此他们都兴奋不已,一个个开始埋头苦读,希望来年科考时能够金榜题名,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乎,读书便在大唐境内蔚然成风,私塾也随之成倍地增加,形成了一股尊师重教的良好风气。的确,李世民的改革推动了教育的发展,同时也获得一大批优秀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