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魏王，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长孙无忌看也不看外甥的礼物，揶揄似地笑道，“魏王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坐，请坐吧。”
“舅父见外了。”李泰一边往椅子上坐，一边涎着脸笑道，“外甥本该常来拜见舅父，只因俗务繁多难以脱身。自今日起，外甥隔三差五就来向舅父讨教，不知舅父肯赐教否？”
说完，他那对小眼就紧紧地盯着长孙无忌的眼睛看，像要从中探究对方的内心世界，要将这位朝廷权臣看个透彻。
“不敢，不敢，在下才疏学浅，岂敢为魏王之师？”长孙无忌用透着拒人千里的口气答道，“再说魏王之才学深得皇上赞赏，在下当向你求教才是。”
“舅父，你真偏心哪。”沉吟了下，李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从小就不遗余力地教导九弟，却至今也不肯教我一二，难不成舅父嫌我愚笨了？”
“岂敢，岂敢！”长孙无忌呵呵一笑说，“恰恰相反，是因为魏王聪明过人，舅父在你面前不敢好为人师。至于治儿，他不如你聪慧，故舅父敢教他。”
“非也，是舅父偏爱九弟了。”李泰笑嘻嘻地说，“舅父，其实外甥我也知道你打小就宠爱九弟，而不怎么喜欢我。说句心里话，我是很敬重舅父您哪。”
“敬重？”长孙无忌冷笑一声，故作谦逊说，“舅父我无才无德，岂敢奢望魏王敬重？魏王，你能不轻视我这个没用的舅父，舅父打心里感激你。”
“看你说的，舅父，外甥哪敢瞧不起您。”李泰猛然醒悟过来，原来长孙无忌是在计较自己过去对他的态度，于是陪着礼儿说，“说实话吧，舅父，外甥我从来就没敢小瞧过您。您可是一代名相，连父皇都高看舅父一眼，何况我这个外甥呢。也许过去因不懂事而冒犯了舅父，外甥在此向舅父赔礼了。”
李泰说完便站起身，向长孙无忌弯腰深施一礼，态度看上去相当诚恳。可惜的是，他的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去了。长孙无忌并不想接受他假惺惺的赔礼道歉，更不想跟他改善关系，增添新的感情。他对魏王继续保持惯有的疏远与冷淡，既不亲近也不决裂，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他看着外甥在自己面前表演，直在心里发冷笑，同时也佩服他这种能屈能伸的男子汉气度，真没想到一向自命不凡的魏王，也会为了笼络自己纡尊降贵，甚至是低三下四。
“魏王，何必如此多礼，在下实在是承受不起。”长孙无忌不冷不热地说，“舅父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能容人，就算你真的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舅父，舅父也不会计较。正所谓长不计幼之过，舅父既是你的长辈，又怎么会跟你这个晚辈计较呢？再说，魏王自小懂得礼仪，哪有对舅父失礼之处。”
“真的？舅父，这真是太好了。”李泰故作惊喜状，重新坐下后又不解似的问，“既然外甥我没有得罪过舅父，舅父为何总对外甥不冷不热呢？”
“哪有呀？”长孙无忌呵呵一笑，回答道，“舅父待人从不厚此薄彼，又怎会冷落魏王你呢？魏王不必多疑，舅父对你和治儿他们都一样，绝不偏心。”
“说的好，说的好。”李泰连连点头赞道，“舅父才高德厚，自然不会做厚此薄彼之事。好，既然如此，舅父当像教九弟一样教我才是。”
“魏王，你有何事不明，需要在下来解惑？”长孙无忌执杯抿了口茶，两眼盯着魏王的胖脸问，“难不成是有关太子之事，请说吧。”
“舅父真是火眼金睛，外甥心里所想岂能瞒得过舅父您？”李泰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问，“今日父皇把大哥叫去审问，怎么没治他的罪？”
“这令你大失所望了是不是，魏王？”长孙无忌冷笑了声，接着郑重地说，“皇上圣明，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怎会治太子之罪？”
“不是有人上书告发吗？”李泰脱口而出，“而且本王也认定此事是大哥所为，就是他派罗素前来行刺我。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父皇怎会看不出？”
“这都是猜测，难道猜测也能当证据不成？若真是如此，那首先受惩罚的应该是你魏王才对。”长孙无忌反驳道，“在此事之前，不是也有人前往玄武门封事状告魏王你吗？皇上非但没有因之而处治你，反倒是无缘无故痛骂了番太子。由此可见，皇上还是偏心你呀。这会儿，你倒反怪起皇上来了，哼！”
“岂敢，岂敢！舅父，你误会外甥的意思了。”李泰没料到舅舅非但不帮他说话，反倒责备起他来，不由愣怔了下，接着又讪讪一笑，指着几案上的礼品，转换话题地说，“舅父，这是外甥特意托人为您买的长白山人参，听说特补身子，也极其珍贵。舅父终日操劳国事，须好好补补身子才是。这不……”
“如此贵重的礼品，在下岂敢收呀？”长孙无忌脸上浮着丝笑，断然拒绝道，“再说，在下身体很好，无须药补。魏王，你还是拿回去自己享用吧。”
“舅父何必如此见外，这是做晚辈的一点孝心，你就收下吧。”李泰厚着脸皮说，“舅父要是不肯收下外甥这份心意，外甥往后就不敢再见舅父了。”
“魏王若真不想见在下，以后就别屈尊前来寒舍了。”长孙无忌不留情面地说，“不过，在下还是看在你母后的情分上奉劝你一句，身为亲王当安分守己，切不可心生妄想，以便误入歧途，到时悔之晚矣。切记，切记！”说完便站起身，做出副送客的样子。
李泰是聪明人，当然能明白长孙无忌的弦外之音，那是在警告他不要争夺太子之位。他这样纡尊降贵地提着厚礼登门拜访司空大人，原是指望他能替自己效力，不料到头来反倒受他冷落遭他教训，这可把气得脸都黑了。不过，他还算有风度，没有当舅舅的面把心中的怨恨发泄出来。他站起身，对司空大人冷冷地笑了笑，一转身拎着礼品就往门外走去，一边在心里骂句真是不识抬举的东西，等本王登基为天子时，看不把你打入死牢，哼！
魏王心里明白自己与长孙无忌之间的隔阂太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修复，末了也只好放弃拉拢他了。不过，他并不因受这番挫折而气馁，反倒是益发增强了争夺东宫的斗志与决心。因此，他日夜与苏勗、韦挺、杜楚客等心腹商议计策，频频向东宫出手，气势咄咄逼人。这令太子李承乾感到极大的压力，现在他不仅要应付来自父皇那股无形的压力，而且还要反击魏王府犀利的进攻。他本是个意志薄弱之人，哪经得住这种两重考验，一段并不长的时间过后，便感到心力交瘁，几乎快要崩溃了。可他不想败在阴险毒辣的四弟手下，更不想失去太子之位，因为它关系到的不仅仅是皇权，还有身家性命。
那么，怎么才能保住太子之位呢？李承乾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却迟迟也没有找到妙计良策，急得都快要发疯了。正在这时候，李元昌、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人走了进来，他们瞧见太子背抄着两手在大殿内走来走去，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就明白他在为何事忧虑了。也是，现如今已到了生死关头，身为东宫之主他能坐得住吗？侯君集瞧见太子那副六神无主的熊样，嘴角往上一勾，浮出丝讥笑。他一向认为太子劣弱无能，这会儿就更瞧不起他了。但瞧不起归瞧不起，他毕竟是当今太子，自己想官至宰相，手握大权，还得靠这个没有的太子。想到这儿，他便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向太子施礼道：“殿下，我等前来拜望您了。听说殿下这几日寝食难安，万分焦虑，这……不知殿下为何事呀？”
“还能为何事，不就是为保东宫吗？”李承乾见了诸位心腹，情绪稍好了些，一边朝椅子走过去，一边叹口气说，“今李泰频频出手，气势咄咄逼人，大有把本宫赶出东宫之势。而父皇明知李泰以下犯上，不仅不加以制止，反倒在暗中支持他，这不是明摆着要借机废掉我这个太子，哼！”
“殿下还算明白。”侯君集望着坐在椅子里的太子，不紧不慢地说，“皇上过分宠爱魏王，一心想扶魏王坐上太子这把交椅，他怎么会制止魏王呢？”
“侯将军说的对。皇上本就对殿下极为不满，口口声声要废黜太子，只是碍于房玄龄、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大人反对，才迟迟没有颁旨下诏。”李元昌接着说，“不过，依本王看，殿下你迟早会被皇上废掉。殿下一旦失去了东宫，到时就什么都没有了，恐怕连命也得搭上了。这……叔父真替你担心哪。”
“汉王说的没错。”侯君集附和着说，“自古被废太子大都没有好下场，远的且不论，就说隋太子杨勇，他连做个平民也没能做成，最后死在杨广手上。今魏王之残忍不逊于杨广，若殿下不幸真落到被废黜的地步，又岂能不步杨勇的后尘呢？所以，殿下要想摆脱厄运，那就只能想方设法保住太子之位了。”
“是呀，殿下，事已至此，只有不择手段反击对手，以保东宫万无一失。”李安俨神色庄重地说了句，接着房遗爱、柴令武等人也跟着附和。
“你等所言不无道理，本宫也明白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手段。”李承乾双眉紧锁地说，“可本宫搜肠刮肚，也尚未找到对策，不知诸位有何妙计？”
侯君集沉吟会儿，拱手答道：“计谋倒是有，只是不知殿下肯采纳否？”
李承乾听了两眼不由一亮，兴奋不已地问：“将军有何妙计？”
“谋反！”侯君集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眼睛紧盯着李承乾又说道，“殿下若想转危为安，就只有马上夺取皇位，否则必死无疑。”
“什么？”李承乾像突遭晴天一霹雳，惊得直瞪大眼睛盯着侯君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么可以？一旦失手，可是要遭灭顶之灾呀！”
“不这样做，难道殿下就能安然无恙吗？”李元昌急切地说，“殿下，你规规矩矩呆在这宫里而不采取行动，那便是坐以待毙呀。”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倾心全力，孤注一掷，作最后一搏。如此，殿下尚有一丝生机。”侯君集谏道，“殿下，事已至此，你只能冒死一搏了。”
“这……这些道理，本宫也明白。”李承乾像被一阵寒气猛地袭击，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捏紧的手掌心冒出冷汗，“只是一旦失利，该如何是好？”
“殿下，你不必担心。”杜荷很有把握地说，“在下夜观天象，察觉其有变，皇上当为太上皇。若殿下发兵以应天象，当可得手也。请殿下勿疑。”
“天欲予而不取，必遭天谴也。”李元昌振声道，“殿下，天意如此，你还犹豫什么呢？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魏王取代你吗？到时悔之晚矣。”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侯君集举起结实有力的手掌，信誓旦旦地对太子说句“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
“将军肯鼎力相助，本宫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沉吟半晌，李承乾终于横下了心，咬着牙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铤而走险，殊死一搏了。”
“殿下英明！”李元昌心头一喜，忙拱手赞了声，随即又转眼望着李安俨、赵节、贺兰楚石等同盟者问，“各位，你们以为如何？”
“我等已身陷绝境，欲起死回生，谋取大事，也只能如此了。”李安俨、赵节等人点头赞同道，“殿下，我等愿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好！有你等忠义之士，本宫当可无忧，事必成矣。”李承乾听了众人的话，像吃了颗定心丸，眼光里充满了信心。沉默会儿，他突然又将两道浓眉皱紧，一脸忧虑地说，“只是……父皇宫中有禁军把守，我等如何靠近得了他？本宫无计可施，不知诸位有何良策？”
“殿下所虑不无道理，以东宫之兵马根本就不是御林军的对手，到时恐怕还未接近皇上，我等便做了刀下之鬼。故而，殿下切不可强行进兵。”侯君集若有所思地答道，“为今之计，本将军以为当采取引蛇出洞之计，方可做到万无一失。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引蛇出洞？”李承乾听了，眼里闪着兴奋的光，高声说道，“此计甚好，只是如何才能把我父皇骗出宫外呢？你等都知道皇上精明，很难让他上当。”
“殿下说的对，本将军跟随皇上多年，知道他精明过人，不会轻易中计。”侯君集颇为自负地说，“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将军有办法引皇上出宫。”
李承乾见侯君集胸有成竹，心底不禁涌出阵喜悦，面带微笑地说：“将军足智多谋，自是胸有良策，请将军快说来听听。”
侯君集拱手答道：“皇上虽不宠爱殿下，然终归是为人之父，对殿下有一份感情。倘若皇上得知殿下身患重病，哪有不来东宫看望之理？”
“妙，妙，此计甚妙。”李元昌连声赞道，“殿下假装生病，差人前往太极殿禀报，到时有文武百官在，就算皇上不乐意也不得不来，不然得遭人非议。”
“汉王言之有理。”李安俨随声附和道，“皇上素来以仁爱教导天下臣民，若闻太子病重，自当前来探望。此计必成，殿下可采纳侯将军之言也。”
“本宫以为此计可行，好，这事就这么定了。”李承乾一拍几案决定道，沉吟一下又望着侯君集问，“将军，那一步该怎么做才好？”
“殿下，本将军以为你该马上挑选忠勇之士入宫，到时将他们埋伏在寝宫之侧。”侯君集建议道，“待皇上入宫，便可出其不意地将其生擒，事必成矣。”
“好，本宫就按将军说的办。”李承乾点了点头，接着又郑重其事地对众人说，“此事成败，关乎到本宫身家性命，也关乎到你等前途命运，故而恳望诸位能够同心协力，共成此事。事成之后，本宫一定重赏诸位，加官进爵，共享荣华富贵。”稍顿又高声说句，“为表明心迹，我等当歃血盟誓。”
“我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侯君集、李元昌等人信誓旦旦地表态道，“殿下，请赐血酒。”
“好！”李承乾霍地站起身，用力朝侍从一挥手，高声喝句，“来人，请上酒。”
不一会儿，侍从便用托盘托着十余杯酒走上前。李承乾毫不犹豫地取过短刀，搁在左手腕上，咬牙一扯，一股殷红的鲜血就涌了出来。他忍着疼痛，移动着手臂，将血滴落在所有的酒杯中，顿时橙黄透明的酒液变成了淡红色。完毕，他顾不上包扎，就高高举起手中的玉杯，依次与心腹们相碰。众人一仰脖颈，将杯中血酒一饮而尽，然后彼此相视，哈哈一阵大笑。于是，殿中的气氛也因之而变得慷慨激昂，充满了誓同生死的英雄气概。
这会儿，李世民正在两仪殿中与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马周、岺文本、褚遂良等心腹大臣议事，重点讨论的对象还是东宫太子。近段时间由于魏王府不断向东宫发起挑战，攻击太子的言论纷纷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使他重立太子的决心更加坚定起来了。但他心里清楚此事干系重大，当得朝中重臣们点头同意，方可确保不引发政局动荡，从而使废立之事顺顺当当地通过。正因如此，时至今日他也没有向众臣公开表明废立太子的态度，只是不断地向长孙无忌、房玄龄等重臣旁敲侧击，耐心地等待着他们接受自己的想法。可惜的是，至今长孙无忌、房玄龄、褚遂良在废黜太子这件事上紧咬着不松口。他们一如既往地认为当今太子并无谋逆之大过，没有理由废黜他，同时从最近魏王府的举动中也逐渐看出了魏王那副阴险嘴脸，以为此种小人不可为君。当然，也有可喜之处，就是经过他的敲打，李世勣、马周、岺文本已改变了想法，他们认为太子冥顽不化，劣弱无能，难以胜任治理天下之职。
李世民见兵部尚书李世勣、谏言大夫马周、中书舍人岺文本站在自己一边，龙颜颇悦，面含微笑地抿了口清香四溢的佳茗，然后转眼望着房玄龄、长孙无忌、褚遂良，继续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好让他们尽快改变立场。然而，房玄龄受长孙皇后重托，是绝不会同意皇上废黜太子，否则怎么对得起皇后对他的信任，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皇后。长孙无忌向与魏王不亲近，也知道魏王对他满怀怨恨，一旦魏王坐上皇位，那还会有他的好果子吃，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魏王成为东宫之主。至于褚遂良，他倒没有这些私心，而是纯粹为了维护嫡长子当为太子这一传统继承制度，当然还有一点，就是他对魏王的德行表示出很大程度的怀疑。也是，为君者不仅要有卓绝的才干，更重要的是得具备圣贤之德，否则恐危及江山社稷。正因如此，不论李世民怎么好说歹说，他们三位大臣就是不放弃自己的主张。这可把李世民气得快要暴跳如雷，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痛斥他们，只能怒容满面的瞪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