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苾何力迟迟不能攻破城门,心急如焚,同时也陷入到绝望之中,不禁仰天长叹。可就在这时,阿史那社尔率领三千士兵冲到了城下。契苾何力见援兵已到,惊喜不已,令军一道用命攻打城门。然城门异常坚固,难以攻破,且城上守军又将箭石集中到城门处,使得城下唐军伤亡加大。阿史那社尔清楚这样攻下去只会葬送所有兵马而对破门无济于事,思忖了会儿向契苾何力建议登城。契苾何力仰头望着高高的城墙,不由犹豫起来,但最后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下令士卒立即登城。士兵们看着头顶上的高墙,不禁感动一阵害怕,然而军令不可违,他们只好架起云梯沿着墙壁往上爬。没有得到梯子的,就叠起了罗汉,一个踩着一个贴着墙面努力爬上去。一时间,北面的城墙上就爬满了人,远远看去像一群蚂蚁,另有一番情趣。
唐兵还没爬到一半,就遭遇了一阵猛烈的箭石,不少人着箭中石从半空中坠落下来,重重摔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下面的人见状,吓得不敢再往上爬,他们中有的人顺着梯子往下爬,有的人干脆一纵身跳了下来,把手脚都摔断了。只有数十名勇敢的士兵依然冒着箭石努力向上爬,眼看就要到达墙顶,却被城上的守卒一阵刀砍枪刺,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下来,死得十分惨烈。如此一来,这次唐军的攻门登城便宣告失败了。末了,契苾何力只好无奈地长叹一声,然后带领着残兵往回撤。丘行恭不甘心失利,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对着城墙上欢呼的敌兵怒骂了几名,便领着部下悻悻地往营地走去。
侯君集得知手下不仅未能破敌,而且还损失了上千人马,甚是愤怒,欲拿主将丘行恭问罪。好在有薛万彻求情,丘行恭才得于幸免。可话又说回来,虽说唐军损兵折将,却也从中受益。他们分析了番攻城受挫的原因,得出一个共识,就是高昌城墙不仅坚固而且过高,靠云梯登城几乎是不可能。
那么,该如何才能对城内敌军造成杀伤,迫使麴智盛出城纳降呢?侯君集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几天几夜,也没有找到好办法。就在他愁眉苦脸无计可施之时,他手下的中郎将辛獠儿却想出了个好主意,就是造飞石车向城内抛掷炮石还击敌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的确是道妙招!侯君集听罢,顿时愁眉舒展,冲着辛獠儿哈哈一阵大笑,连声称好,即刻就命辛獠儿负责监造飞石车,十日内务必完工。辛獠儿见主帅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满心欢喜,朝主帅拱手应了声是,转身就跑出营帐。当日,他就领着军中数百名能工巧匠风风火火地造起飞石车。为了保证按期完成任务,他们日夜不停地忙碌着。
十天一到,上千辆飞石车便环绕着城池高高矗立着。侯君集看到这些崭新的飞石车,乐得呵呵直笑,想这回一定能破城生擒麴智盛。于是,他马上命将士搬运石头,充分做好攻城的准备。三日过后,一切就绪,侯君集便下达攻城的命令。一声令下,但见飞石如雨般密集地抛向城内。城上守军见状,大惊失色。他们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抵挡,却怎么也挡不住重重砸向自己的石头。随着啊啊的惨叫声,他们一个接一个倒在城墙上,头被炮石砸得稀巴烂,血流一地。高昌兵见无法挡住漫天纷飞的炮石,只好纷纷跑下城墙,躲进房屋里。这样一来,城上的守卒就越来越少,最终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儿。
侯君集勒马立在草坡上,抬头注视着城墙上敌军的动向。当他看见高墙上的守卒逃得无影无踪,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他又命薛万彻率骑兵冲向城门,自己领着步兵殿后。薛万彻得令,立即带领契苾何力、丘行恭等万余精骑朝北门飞奔而去。这时,大将孙智仁得知唐军攻城,惊惧不已,慌忙调集兵马迎战。军令如山,尽管头顶飞石如雨般掉下来,高昌将士还是跟着主将跑向城墙。他们来到墙垛口,纷纷张弓搭箭,朝逼迫城门的敌军射去。
嗖嗖嗖,箭如飞蝗般射向敌阵。这回薛万彻像没看到头顶上空如雪般飞舞的箭羽,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枪,一边高声喝令手下继续往前冲。将士得令,奋不顾身地直冲上去,一些士兵不幸中箭坠马。冒死冲了阵后,骑兵们终于到达了城门口。十几分钟后,侯君集也领着步兵来到了城下。这时候,聚集到北门的唐兵已达到了五万,气势如虹,摆出副不夺城池誓不罢休的架式。这令城上的守军看了,不由心惊胆战,吓得面如土色。
孙智仁抬眼看看纷飞的炮石,低头瞧瞧如蚂蚁般聚在城门下的敌军,内心不禁感到一阵绝望的痛苦。他心里明白硬斗下去,到时必定会城破人亡。那么,如何才能保住城池不失呢?他一面命令将士用箭矢和檑木滚石阻止敌军登城,一面寻思着如何方能解燃眉之急。苦思冥想了好半天,他终于思得一计,自以为可退敌,于是当下就飞身上马,朝皇宫疾驰而去。众将士听说主将有办法退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虽无主将指挥,他们却益发努力地抗击唐军。
绕过几道曲径,穿过几扇宫门,孙智仁以最快的速度达到了正殿。此时,麴智盛正在宫中来回地踱着步,白净的国字脸上显出焦虑的神色。阿史那矩等大臣肃立在两旁,一声不响地望着新国王,不时将目光瞟向洒满阳光的殿门外。耳边隐隐传来的厮杀声令他们感到心惊肉跳,感到惴惴不安。这种时候,他们似乎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等待着上天的安排,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然而,理智的阿史那矩已经冷静地意识到社稷将倾是无法避免的必然结果,他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有种泫然欲泣的悲哀,真想长歌当哭一回,却尽力控制住自己,只压低声音轻轻地叹息了声。
麴智盛很敏感,听到了心腹大臣阿史那矩的叹息,心情变得越发沉重,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难受,像受到了感染似的紧锁着双眉,仰面轻叹了声。他对当前的形势有清醒的认识,知道整夜城池已被数倍于自己的唐军紧紧包围住,真是插翅也难飞。他明白自己已经陷入绝境之中,随时都有国破家亡的危险,却并没因此而彻底绝望。不错,此刻他依然对退敌保江山存有一丝希望,这希望就来自于他的盟友西突厥。他笃信,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得知唐军进犯高昌后,出于对结盟的信义以及自身安危的考量,肯定会派遣精锐之师前来增援自己。事实的确如此,乙毗咄陆可汗出于自身的考虑,接到高昌使者的表书,立即遣叶护阿史那步真率万余铁骑赶往高昌增援。只是阿史那步真所部距高昌路途遥远,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方能抵达高昌城。
就在麴智盛焦虑不安之际,大将孙智仁疾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地向他行礼。
麴智盛见了孙智仁吃了一惊,慌忙问他外面的情况如何。孙智仁如实答道:“大王,侯君集使用飞石车向城墙上抛炮石,乱石如雨纷纷落在将士的头顶,实难抵挡。今唐军五万大军已到达城下,正准备攻城。”
“什么?”麴智盛吓得面如土色,瞪着两眼愤怒地责问孙智仁,“你……孙智仁,你不是跟本王保证过一定不让唐军靠近城门吗?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王,臣罪该万死。”孙智仁见麴智盛发怒,连忙叩头请罪,“臣对大王您确是竭诚尽力,然臣怎么也没料到侯君集竟然会想到飞石车。这……”
“好,本王不想再听你说这些。”麴智盛冲孙智仁挥手喝止,一边往王位上走过去,颓丧地倒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问,“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大王,臣以为当向唐军请降。”沉吟半晌,孙智仁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胸口不由砰砰直跳,因为他知道自己命悬一线。
“请降?你竟敢说这种话!”麴智盛听罢,猛地拍了下几案,怒不可遏地喝道,“孙智仁,你敢对本王不忠,该当何罪。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
话音刚落,旁边几个彪形大汉就跑了上来,准备奉命行事。
正在这危急关头,阿史那矩挺身而出,快步上前向怒气冲天的国王谏阻道:“且慢!大王,孙将军虽是汉人,可对高昌素来忠心耿耿,绝无二志。且将军一身骨气,宁死也不降敌,怎么会突然劝大王纳降,这其中必有缘故。”
“阿史那矩,你说的也有道理。”麴智盛沉吟会儿,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冲刀斧手挥了挥,厉声说道,“孙智仁,本王不想枉杀忠良,你说吧。”
“是,大王。”孙智仁一拱手,振振有词地说,“今唐军兵临城下,气势汹汹,而将军阿史那步真的援兵又迟迟未到。此时大王若不用计,不出两日必城破人亡矣。臣劝大王向唐军请降,实非真降,乃是缓兵之计也。臣料定侯君集得知大王请降,必不会发兵攻城。如此,我军便可得以喘息。待西突厥援军赶到,到时两军里应外合,必能把唐军击退,从而使我高昌城池稳如泰山。此乃臣之退敌之策,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此计绝妙,当可退敌。”没等麴智盛开口,阿史那矩就急不可待地说,“依臣看,将军阿史那步真不出三日当引兵抵达高昌城。若大王采纳孙将军之计,诈降以延缓唐军的进攻,到时便可与西突厥铁骑内外夹击唐军。如此,唐军虽兵马众多,也必败退。此计的确能救我高昌于危难之中,请大王三思。”
“是呀,大王。”众臣见麴智盛迟疑不决,连忙拱手恳求道,“今唐军陈重兵于城下,高昌危在旦夕,请大王以社稷为重,上表请降。”
“好,本王依你等就是了。”考虑了好半天,麴智盛才作出了决定,扫视了眼群臣,无奈地答应下,然后又对孙智仁说,“孙将军,此事就有劳你了。”
“臣遵旨!”孙智仁见大王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满心欢喜,却表情严肃地答道,“请大王亲书请降表,臣立即将它送到侯君集手中,好尽快令退兵。”
麴智盛迟疑了下,便从侍从手中接过笔和纸,伏案挥笔疾书。不一会儿,一份言辞恳切的书函就写好了。孙智仁接过表书,转身出了大殿,翻身上马,朝北门飞奔而去。不多时,他站在了城门上,扯着喉咙向城下唐军喊话,说大王惧于威武雄壮的唐军,又顾念满城生灵,故而决定出城纳降。
侯君集听说麴智盛要向自己投降,欣喜不已,思忖了下,就同意孙智仁呈送降表。孙智仁却担心侯君集趁自己打开城门之际引兵入城,提出用箭将书函射到城下。侯君集起初不答应,认为这样怠慢了自己这位堂堂上国大将,后经对方再三恳求,方才应允了。于是,几分钟后,一支扎着书信的箭从城上射了下来。那箭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侯君集跟前几米处。侯君集见了,便命身边的士卒前去取回。
不一会儿,那士卒就毕恭毕敬地把折叠好信函递到主帅手上。侯君集当即拆开,面含微笑地读了起来,看见麴智盛言辞恭卑,态度诚惶诚恐,心头涌起阵得意,不禁纵声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读到最后一行时,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因为麴智盛向他请求五日后方出城纳降。薛万彻听说麴智盛不肯立即出城请降,不由皱着眉头沉思起来。他担心麴智盛是在诈降,目的是想给自己争取时间。此乃缓兵之计也!薛万彻倒抽了口冷气,马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主帅。侯君集听罢,先是一愣,接着又哈哈一笑,说就算是缓兵之计也不用害怕,麴智盛已是瓮中之鳖,不管耍什么手段也无济于事。好,五天就五天!侯君集不顾薛万彻、丘行恭等人劝阻,命人立即写回函射入城中,然后又遵照约定命军退回营地。没过多久,城下便无一兵一卒,相当平静。
孙智仁接到侯君集的回函,又见唐军纷纷掉头后撤,欣喜万分,忍不住纵声大笑了阵令军坚守城池,自己策马飞宫禀奏大王。没过多久,他便重新走进了大殿。此时,麴智盛安安静静地坐在虎皮交椅上,神闲气定地等候着孙智仁的消息。不知为何,他对侯君集接受自己的条件充满了信心。也是,自己态度如此诚恳谦卑,侯君集此人又傲慢轻浮,哪能不为显示自己的大度而答应他的请求?看来,此次劫难真的能逃过,想到这他不由笑了笑。
正在这时,孙智仁兴冲冲地跑进了宫中,高声向大王禀报,一边将回信递到他手上。麴智盛一脸不屑似的看也不看,就将那封信函扔到一边,对着孙智仁及在座诸位大臣一笑,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阿史那步真这阵东风了。群臣瞧见大王高兴,也跟着乐观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是荡漾着轻松愉快的笑。
然而,令麴智盛没有想到的是,阿史那步真还没到达高昌,就因听说唐军十万兵马陈于城下而引兵往西逃窜,不到两日西突厥的铁骑躲进了可汗浮图城。阿史那本想在城内好好歇息一阵子,待唐军攻破高昌城后再引军回自己的地盘,谁知西突厥出兵的消息不胫而走,几天后便传到侯君集侯君集的耳朵里,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麴智盛欺骗了自己,诈降就是为了等待西突厥的援兵。他不禁勃然大怒,拍案大骂了通该死的奸诈之徒,发誓要踏平高昌城。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侯君集竟然没有立即命军攻城,而是派大将丘行恭率两万精骑连夜追击阿史那步真。两将得令,立马引兵出高昌。
唐军骑兵一路狂奔,两天后便抵达了可汗浮图城,并将城池团团包围。此时,阿史那步真正跟部下将领饮酒取乐,压根就没想到唐军会突然出现。这无异于兵从天降,把西突厥骑兵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阿史那步真也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叶护,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然后出了营帐,登上了瞭望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他原以为只是小股唐兵前来,不曾想到眼前竟然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两万,于是刚才的那份镇定与自信倏地就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恐惧与慌乱。默然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大声喝令部下坚守城池。他想只要能坚持三天,唐军就会因缺粮而不战自退。
的确,孤军深入千里之外,粮草自然是最大的问题。丘行恭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顾将士疲乏立即发动进攻。唐军攻势如潮,一波接一波地猛攻城门。然而,城门异常坚固,攻了好半天也未能破门而入。这令丘行恭恼怒不已,失去理智地继续令军攻门。又猛攻了阵,结果依然是毫无进展。这反倒让他冷静了下来,当即命军后退,再作良图。阿史那步真见丘行恭引兵后撤,乐得哈哈直笑,趁机好好取笑了一番对手。唐兵又羞又恼,却只能奉命撤退。
回到营帐,丘行恭双眉紧锁,搜肠刮肚地寻找破敌之策。他心里清楚强攻很攻破城池,当得智取阿史那步真。假如能诱出敌军,那以自己两万精锐骑兵一定能杀败阿史那步真。那么,如何才能诱敌出城呢?他也明白,其实阿史那步真不肯久留城内,只要有机会就肯定会引兵出城。这么一想,他突然灵机一动,思得一计,禁不住兀自哈哈大笑起来。众将见状,先是一怔,紧接着又个个笑逐颜开,猜到主将找到了破敌之计,便纷纷上前询问。丘行恭一捋长须,信心十足地把自己的计策告诉了众将。众将听罢,赞不绝口,皆以为此计定能击败阿史那步真。丘行恭见众将皆无异议,当即向他们传令。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唐将辛獠儿遵照主将丘行恭的吩咐,从北门全部撤离,不留一兵一卒。城墙上的守将耶律楚雄发现唐军这一举动,深感诧异,立马跑进主帅营帐禀报军情。此时,阿史那步真正在为出城而苦恼,听到唐军撤出西门,两眼不由发亮,显得十分兴奋,阴郁的瘦脸上露出丝笑容。他二话不说,迈开大步出了营帐,飞马朝西门方向奔去。几分钟后,他便来到了城楼上,放眼一望,但见暮色笼罩的城外空荡荡的,连一个鬼影也看不见,为此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欣喜之情,纵声哈哈大笑了阵。丘行恭如此庸碌无能,此乃天助我也!笑罢,他又仰天大骂了句丘行恭,然后信步下楼。
回到营帐,他便把将领们召集起来,向他们下达今晚出城的命令。众将早就不想呆在这座荒凉的小城里,听说主帅终于肯离开,大都兴奋不已,对主帅的决定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只有耶律楚雄微蹙着两道剑眉,一声不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上前劝阻主帅,以为其中有诈,不可贸然出兵。阿史那步真不作细想,摇头否定了偏将的异议,随后便吩咐手下将士立即调集兵马到西门,三更时分出城。耶律楚雄见主帅不听谏阻,只好长叹一声,转身出营帐。
天黑之后,丘行恭便派辛獠儿引几名士兵前往西门察看敌情,看看阿史那步真这家伙有何举动。约莫半个时辰后,辛獠儿从西门回到了营帐,向主将禀报情况。丘行恭得知西突厥人马大都转移到了西门,不禁满心欢喜,因为他知道愚蠢的阿史那步真中了自己的诱敌之计。于是,他命辛獠儿引一万骑兵立即出营,埋伏在五里开外的路口以截击敌军,自己领所剩人马原地不动,等西突厥骑兵出城后追杀。计议已定,辛獠儿便向主将施礼告退。
没多久,辛獠儿领着部众出了营地。为了不引起城上敌军的注意,他们没有打火把,而是摸着黑悄悄地向目的地跑去。路途不远,不多时唐军骑兵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路口。此路是通往西突厥的唯一通道,两旁是光秃秃的山丘,大风一刮就是漫天黄沙,让人睁不眼。好在今晚风不大,几乎卷不起沙尘。山丘不高,却很陡峭,没有能够爬上去。其实,也不用爬上山丘,只须躲在它们后面就足以让敌军发现不了。辛獠儿抬头看了看黑乎乎的山丘,无来由地笑了笑,然后命军掩藏起来了。四周一片静寂,只偶尔听得见几声鸟儿的鸣叫,还有战马的打鼾声。
这时候,可汗浮图城内也相当安静。阿史那步真生怕引起城外唐军的怀疑,再三命令部下人马不得发出过大的动静,所以连战马的嘴巴都笼了铁笼子,想叫也叫不出来。士兵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是彼此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笑着,以掩盖内心那份难以抑制的恐惧与不安。真的,这会儿他们大都莫名的不安起来,总感到好像将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只有少数人的心很踏实,他们为即将出城回老家而感到异常兴奋,不时发出欢快的嬉笑声。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缓缓地流逝着,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西突厥将士突然间不由紧张起来,同时也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喜悦与激动。是呀,他们终于可以返回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家乡了。此刻,阿史那步真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像不放心什么似的又命人去城楼观察一下城外的唐营,确定有没有出现新情况。直到士兵回来禀报无异常情况,他才安心地上了马,举刀向部下一挥,命他们出城。于是,众骑兵扬鞭打马,朝敞开的城门飞奔而去。
丘行恭隐隐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心头不由猛地一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好,阿史那步真这条毒蛇终于出洞了。他兴奋地对众将说了声,接着率领他们出了营地,借着淡淡的月光向西门方向直奔而去。当唐军来到西门时,西突厥兵马已经跑出三里之外,压根就没注意他们的动静。
正因没有察觉唐军的动静,所以阿史那步真欢喜不已,还在心里嘲笑丘行恭的愚蠢,想侯君集也太不会用人了,怎么会派这种草包来追击自己。快到路口时,他忽然变得谨慎起来,两眼紧盯着面前黑漆漆的山丘,像兔子一样竖起两大耳朵静听着。此刻,周遭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这一切最终让小心翼翼的西突厥叶护放下了心。他挥鞭大喝一声,引军直往前冲过去。正当他为没遭遇埋伏而高兴时,突然从山丘后面跑出队人马,为首唐将乃辛獠儿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西突厥骑兵如遭晴天一霹雳,惊得两眼直发呆,随即就乱成了一团。阿史那步真也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啊地大叫了声,一时间方寸大乱,六神无主。好在他临战经验颇为丰富,遇到突发情况能够很快镇静下来,默然片刻突然冲部下人马大吼一声冲过去。众将得令,人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杀向唐阵。辛獠儿见西突厥铁骑杀过来,冷冷一笑,随即也大喝一声杀呀,一马当先突入敌阵。两军混战,杀声震天。
唐军骑兵的确骁勇善战,激战一阵之后,他们把西突厥兵马杀得哭爹喊娘,死伤近半。耶律楚雄见形势不妙,拨转马头就往回跑,可还没跑出百米便被闪将过来的唐将辛獠儿挡住去路。耶律楚雄瞅见辛獠儿,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举槊就朝他头顶劈过去。辛獠儿大骂一声蛮贼还不快下马就缚,一枪就飞了过去。只听哐当一声闷响,头顶上空迸射出一串刺目的火星。两马相交,大战起来。耶律楚雄相貌奇丑,然武功了得,但见手中那把马槊使得娴熟凶狠,快如闪电,令人目不暇接。辛獠儿武艺高超,可比起耶律楚雄就差了些,尤其是膂力上大不如对手。因此,斗过五六十回合后,他便完全处于下风。
耶律楚雄瞧见对手敌不过自己,欣喜不已,欲一槊将其刺落马下,因而手中的马槊使得越发凶狠,令人望而生畏。辛獠儿自知不是对手,硬拼必死无疑,只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了。拿定主意,他举枪一把挡开对方的马槊,趁机跳出了阵外,旋即策马往前奔跑。
耶律楚雄不知是计,只顾追赶,一心想杀了这位唐将好让自家人马突出重围。辛獠儿一边打马奔跑,一边频频回头往后看,瞧见对手穷追不舍,暗喜不已,接着故意放慢速度,右手伸向腰际,摸出把柳叶小刀。耶律楚雄只顾策马狂奔,根本没注意辛獠儿的这一举动,很快距辛獠儿不到十米,兴奋得冲着他大喝一声快快下马受死。辛獠儿撇嘴冷笑一声,使劲一甩手,只见一把小刀如闪电般朝后面的蛮贼飞过去。还没等耶律楚雄清楚是什么玩意儿,那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就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咽喉。只听啊地一声惨号,耶律楚雄就翻身落马。一旁的唐兵见状,大喜,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阿史那步真得知耶律楚雄已死,大惧,慌忙命军撤回可汗浮图城。西突厥骑兵见无法突破唐军的堵截,早已丧失了战心,得到后撤的命令后纷纷策马逃往可汗浮图城。然而,不幸的是,还没等他们跑出两里,丘行恭就引军迎了上来。阿史那步真见唐军气势汹汹地直奔过来,吓得扭头就往后跑,可抬眼一望发现辛獠儿的追兵已到。如此一来,西突厥骑兵就被唐军前后夹击,层层包围了。阿史那步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而要绝处逢生,就只能奋力冲破重围。因此,他冲着那些惊惶失措乱作一团的手下,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命令他们拼死杀出重围,回到西突厥大草原。
然而,此时西突厥骑兵对突破重围大都感到绝望,丧失了应有的对斗志。他们心里明白摆在眼前的无非两条路,要么死拼到底,最后葬身于异国他乡,要么立即缴械投降,成为大唐的子民。贪生怕死实乃人之天性,加上此番前来并非为自己国家出战,因此没理由成为高昌小国的殉葬品。这么一想,他们公然违背主帅的命令,非但不舍身奋战,反倒一个接一个放下武器伏地求降。没过多久,大部分西突厥骑兵都投到了丘行恭麾下,只有少数死忠于叶护的人依然顽强地抵抗着。阿史那步真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两行清泪迎风洒落在堆满尸体的草地上。那是绝望的泪水,更是悔恨的泪水,他深深懊悔自己没有听从将军耶律楚雄的劝谏,以至于落到这种田地。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他能做的就是不成事便成仁,故而拍马舞刀往前冲杀。
这是无望的抗争,但阿史那步真凭着忠勇依然做着。他武功高超,手中那把沾满血迹的大刀使得呼呼生风,威力无比,一口气连劈下十余颗脑袋。他望着那些滚动着的血淋淋的头颅纵声哈哈大笑,像疯子似的。正在这时,丘行恭飞马过来,举刀就朝他头顶避过去。阿史那步真见了仇人,两眼分外红,挥刀就迎了上去。两马相交,战将起来。丘行恭武功厉害,手中那把偃月刀实不在对手之下。两将大斗二百回合,也难分高下。
阿史那步真见丘行恭武功如此了得,是又气又暗自佩服。其实,丘行恭又何尝不是这样。他佩服阿史那步真高超的武功,更钦佩他的忠勇。正因如此,他一边力战对方,一边好言劝他归附大唐。阿史那步真非贪生怕死之辈,岂能屈膝投降他国?听到对手劝降,他怒不可遏,厉声大骂,手中的刀使得越发凶狠,招招欲置对方于死地。又战过数十回合,依然不分胜负。丘行恭当下明白要想生擒对手,的确不能靠硬拼,当另寻良策方可。于是,他一边应战,一边思谋着。不一会儿,他灵光的脑子突然生出条妙计,心头一乐,大汗淋漓的脸上掠过丝得意的笑。过了对方几招后,他觑得一机会,跃马跳出阵外,策马就往前跑。阿史那步真此时已杀得兴起,哪肯放过唐军大将,想也不想拍马就追上去,一边大声辱骂丘行恭。
丘行恭一边打马往前奔跑,一边频频回头往后看,瞧见阿史那步真没头没脑地只管追赶自己,欢喜不已,脸上堆满了笑容。他瞅见对方离自己不足二十米,便忽地张弓搭箭,扭身朝他射过去。只听嗖地一声,那支利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马首。那马疼得大嘶一声,凌空高高跃起,直把主人重重抛在地上。唐兵见阿史那步真坠落马下,欢呼着跑上去,一齐将他按住。阿史那步真用力反抗着挣扎着,却因寡不敌众,最后只好喘着粗气任由他们摆布。
不一会儿,几个体格健壮的唐兵把捆成粽子的西突厥叶护押到主将跟前,将由他处治。阿史那步真见了丘行恭,直把头高高昂起,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丘行恭看到阿史那步真非但不跪,反倒傲气十足,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却不恼。他飞身下马,笑呵呵地走到阿史那步真跟前,一边给他松绑,一边极力称赞他的骨气并恳请他归顺大唐,共同辅佐大唐天子。阿史那步真原以为丘行恭会狠狠地羞辱他一番,没料到居然如此尊敬自己,礼遇自己,一时间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沉吟半晌,他突然两膝一曲,扑通一声跪倒在丘行恭跟前纳头便拜。丘行恭见阿史那步真愿降唐,大喜,赶紧弯腰将他扶起来。
这时,那些仍旧在为阿史那步真而战的西突厥将士得知叶护已降,只好仰天长叹一声,纷纷抛下手中的武器,伏地请降。很快,战斗就结束了。丘行恭领着众将士,迎着熹微的晨光,怀着胜利的喜悦,朝可汗浮图城奔去。进了城,唐军将士便起锅造饭,就地歇息。一时间,炊烟四起,随风飘散。
旭日东升,万丈阳光照耀着大地。这时候,唐军将士已经吃过了早饭,正坐在有些枯萎的草地上闲聊,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此刻,残酷的争战似乎离他们相当遥远,不久前的血雨腥风似乎也已淡忘。他们抛开一切,尽情地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与快乐。是呀,这对这些舔着刀锋过日子的将士来说,实在是弥足珍贵,他们又为何不好好享受呢?然而,还没等他们畅快个够,出发的命令就传达了耳朵里。于是,他们只好翻身上马,朝城外奔去。
这会儿,高昌城内麴智盛望眼欲穿,苦巴巴地等着阿史那步真引兵前来解围。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西突厥的兵马迟迟不见踪影。这可把麴智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忍不住大骂阿史那步真这个王八蛋,甚至连乙毗咄陆可汗也一起骂,以发泄心中的不满。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不停地往前走,约定的日期转眼就到了。西突厥的援军仍旧未到,而出城纳降的日子却到了。这该怎么办呢?真的按约定向城下唐军请降吗?他可不甘心把祖宗基业断送在自己手上,不甘心把还没坐热的王位拱手让人,更不甘心从高昌国王沦落到阶下囚。正因如此,他绝不会主动献城归降大唐。
五天期限到了,侯君集很是兴奋,一大早就率军前往城门下,准备按礼仪受降。其实,他心里也清楚麴智盛不可能乖乖出城纳降,必定要与自己战一场,却还是耐心地等待了五天,为的就是不失信于高昌王,不失信于天下,同时也可以此来证明大唐讨伐高昌是合乎仁义,而非恃强凌弱。因此,一切均按约定来办,他没有在这五天里遣军攻打过高昌城,只命部下日夜加强戒备以防敌军偷袭。然而,麴智盛却违背了自己的承诺,迟迟不变换城头的旗帜,迟迟不出城,直到太阳快下山了,一切依然如故。这令侯君集怒不可遏,他横刀立马扯开喉咙痛斥了顿言而无信的高昌王,然后引兵回营。当晚,他就召集薛万彻、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等将领议事,并决定明日攻城。薛万彻等人也认为攻城的时机完全成熟,皆赞成主帅的决议。
次日一早,侯君集率军出营,朝城门直奔而去。不多时,飞石车又开始向城内抛掷炮石,但见阳光下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石块乱飞,纷纷砸向高高的城墙上。守城兵卒见头顶上空飞石如雨,吓得抱头鼠窜,跑进房屋亭阁等建筑物里躲藏。主帅孙智仁见状,不禁大怒,拿着刀逼他们出来抗击敌人。守卒害怕军法处治,只得硬着头皮冲上城墙,一个个拿起弓弩放箭,或是向城下轰隆隆地滚檑木炮石,以阻止唐军破门登城。
侯君集见箭阵密集,炮石檑木不断地滚落下来,也不敢命军往前冲,怕造成一定程度的伤亡。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认为现在还没必要采取强攻,等将军丘行恭回来再作决定。他相信,丘行恭一定能够击败西突厥的援军,到时这消息传到麴智盛的耳朵里肯定会令他绝望,同时也会让他的小朝廷产生动荡。因此,他以为现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飞石砸向城内,令高昌兵产生恐慌,扰乱他们的军心。这么一想,侯君集便调集更多的飞石车,日夜不停地向高昌城内抛石头。为了提高打击的准确度,他还听从薛万彻的建议命人赶制巢车。这些巢车高十丈,可俯瞰城中,为飞石车指示目标,可使飞石追着人打。这样一来,城上守卒就更难躲避炮石的攻击了,越来越多的人被石块击中,甚至是活活砸死。这令孙智仁不由感到头疼,却让侯君集兴奋得哈哈直笑。
连日来唐军日夜不断地用飞石攻击城内,造成不少兵马伤亡,更可怕是军心开始因此而渐渐动摇起来。他们感到很苦闷,想冲出城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主帅又不让,成天望着满天纷飞的石头看了就生气,还得担心一不留神被它们活活砸死,更可怕的是军中将要断炊了。这一切令高昌军愁眉紧锁,唉声叹气,人心惶惶。麴智盛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燃眉之急,现在能做的就是再三叮嘱将士坚守城池,以待援兵赶来。在他看来,西突厥援军是自己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为此,他日夜盼望着阿史那步真到来,最后他实在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亲自出宫登城眺望城外。
几天过后,阿史那步真终于来到了高昌城下。麴智盛听到这一消息,欢喜得不得了,立即赶往城楼上张望。当看到阿史那步真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在立在城门外时,他兴奋得扯开嗓门冲他直喊快杀敌。身旁的大将孙智仁倒是冷静,他仔细观察了番,不由大吃一惊,原来阿史那步真身后飞扬的竟是唐军旗帜。他侧过脸望着激动不已国王不由迟疑起来,仿佛不忍心砸碎他的美梦。但半分钟过后,他还是指着在风中猎猎飘扬提醒国王,说阿史那步真已降唐了。麴智盛听罢,惊愕万状,瞪大眼睛朝臣下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面唐军旗帜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这怎么可能?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阿史那步真跃马上前,举刀指着城墙一袭黄袍的高昌王大声嚷嚷,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已弃暗投明,并劝他快开门投降。麴智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孙智仁重复了好几遍,他才肯接受这个不幸的噩耗。登时,他像遭到了一阵猛击,只觉眼前金星乱迸,随即啊地一声栽倒在地上,嘴巴里吐出一团紫黑的血。孙智仁见状,大惊,慌忙命身边随从扶国王回宫,自己却继续留在垛口指挥将士做好抗击敌军的准备。一场生死战即将来临!
回到宫中,麴智盛休息了会儿,身体便好转了些,就将群臣召集到寝宫中议事。众臣得知阿史那步真降了大唐,从而彻底失去了这个外援,内心不由感到一阵恐惶与不安。一时间,他们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麴智盛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忧虑地在臣子们脸上来回扫视了好半天,见他们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不禁感到灰心丧气,同时胸中又生出股无名之火。他不明白,这些平素以智谋自诩的大臣到关键时候竟然会如此惊惶失措,毫无主张。一群草包,养着这些人有何用!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声,接着又忍不住气地握紧拳头重重地砸了下身前的几案,阴沉着脸斥责道:
“各位大臣,今阿史那步真不顾兄弟情谊公然投敌,非但不替本王击退城外敌军,反倒帮着他们来对付高昌,令本王深恶痛绝。此时城外大军压阵,高昌已陷入危亡之中,你等皆朝中重臣,向日深受我父王恩惠。今本当站出来为本王分忧,以保社稷安稳,却人人惶恐而无主见,是何道理?”
“大王,阿史那步真已降唐,再无援兵可搬了。”众臣受到国王指责,越发不敢开口说话。过了会儿,阿史那矩上前拱手答道,“今城外唐军有十万之众,且将高昌城团团包围,量我等插翅也难飞。数日飞石不仅伤了我军不少人马,且引起了城中百姓一片恐慌,似乎要将城池砸平不可。”稍顿片刻又进谏道,“大王,以我城内三万人马是无法抵挡外面十万唐军的进攻,到时必城破人亡矣。故而,为今之计,臣以为当守约出城纳降。”
“是呀,大王。今高昌城深陷唐军重重包围之中,欲保全城池,臣等以为只有这条路可走了,请大王三思。”群臣附和,纷纷向国王恳求归附大唐。
“什么叫保全城池!唐军一旦进城,这高昌城还是本王的吗?本王一旦向李世民称臣,这高昌国还会是本王的吗?”麴智盛冷哼一声,怒道,“你等世代食朝廷俸禄,受王室厚恩,今社稷危难,非但不尽忠效死,却一个个争着投靠敌国,以保全性命。临难弃国,卖主求荣,此乃为臣之道吗?哼!”
众臣被麴智盛如此一番严厉斥责,不觉羞愧地低下了头。的确,若是忠臣,此时自当与城池共存亡,岂可降敌?
不过,阿史那矩却不以为然道:“臣等并非贪生怕死,更不是卖主求荣,乃是顺应天命也。今高昌气数已尽,无人可挽救。若大王迟迟不肯出降,必引城外唐军攻城。城破之时,不仅大王得蒙受耻辱,甚至丢掉性命,而且满城百姓也得遭殃。大王乃百姓父母,难道忍心看到他们遭受屠戮吗?百姓世代供奉朝廷,实有恩于大王一家。”
“阿史那矩,我父王对你恩重如山,今我父王尸骨未寒,你就要背叛他吗?”麴智盛目光如刀盯着面前的老臣,厉声反问道,“你不忍心看到百姓惨遭屠戮,难道就忍心看到本王祖先几代人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江山拱手让与敌国?亏你还是三代老臣,哼!阿史那矩,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大王,臣非不心疼这片大好江山,也非不知已故大王对我的恩惠。”阿史那矩深深一拜,声音苍老而低缓地说,“臣可为报答皇恩而死,然不想看到无辜的百姓而亡。今大势已去,再作抵抗,只能惹怒唐军攻城。臣知侯君集为人不仁,一旦入城,定会令军大肆抢掠杀戮,到时满城百姓必惨死于他们刀剑之下。大王向日爱惜百姓,今何忍心亲眼看到他们死在您面前呢?江山社稷无法保全,就保住一城百姓吧,到时他们也会因此而感激大王您。”
“阿史那大人所言甚是,请大王以苍生为念。”众臣齐声恳求道,“今唐军兵临城下,咄咄逼人,且我军粮草将尽,必无战心,如何能御敌,城必破矣。”
“你等劝本王抛弃社稷以保全苍生,却无人替本王生死着想,这实令本王寒心哪。”麴智盛忽然愀然苦笑道,“本王自以为平日对在座各位不薄,你等当视本王如父子兄弟,加以关爱,尤其是在这生死存亡之际。然而,你等只顾劝本王归顺大唐,而将本王的生死置之不顾,你等就这样回报本王吗?”
“臣等深感大王厚恩,岂敢置大王的生死于不顾?”阿史那矩一拱手,肯定地说,“大王,只要你肯归附大唐,性命自当无忧也。”
“此话怎讲,难道李世民会放过本王吗?”麴智盛见阿史那矩语气如此肯定,心头不由一动,提高嗓门说,“阿史那矩,你给本王说说吧。”
“是,大王。”阿史那矩从国王的眼神里觉察出可喜的变化,内心感到一阵高兴,点头答道,“向者颉利与大唐为敌,犯下难以饶恕的过错,然大唐天子非但没有杀害他,反倒授他右卫将军,赐以田宅。由此可见,大唐天子为人仁义大度,不计前嫌。况且大王即位不久,先前所犯过错皆由已故大王所致,不该向您问罪。今若大王能不动干戈而归顺大唐,到时大唐天子不仅不会问大王之罪,还当封赏大王。如此,大王岂有性命之忧?请大王只管放心好了。”
“阿史那矩,你说的不无道理。”麴智盛像是被说动了,脸上竟掠过丝笑意,沉吟了会儿又叹口气说,“本王继承基业不过三月,岂忍心将它弃下?”
“臣等也不忍心失去高昌,离开大王啊。”众臣听罢,像是被麴智盛勾起了埋在心里的那份爱国之情,神情忧伤地答道,“然事已至此,奈何奈何,唉!”
殿中突然间陷入到一片沉静之中,隐隐听得见外面唐军的喊杀声,这让麴智盛平添了份惶恐与不安,他低头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才拿定了主意。
“既然你们都不肯替本王守住高昌,本王深感孤掌难鸣。”过了会儿,麴智盛艰难地开口道,“好吧,本王听你们的就是了。至于请降一事,由阿史那矩全权负责。”
说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头倒靠在虎皮椅背上,两眼黯然无神地注视着奢侈豪华的宫殿,显得异常伤感与痛苦。
“大王英明!”阿史那矩等人立即伏地叩拜,“高昌归附大唐,实乃上应天命,下合人心,必为天下人所称道,故而大王不必为此难过。”
话音刚落,大将军孙智仁从殿外闯了进来,听说众臣劝大王献城纳降,不由勃然大怒,指着阿史那矩这些文臣的鼻子大骂,脸上那股凶狠劲直把他们吓得两腿发软浑身哆嗦。麴智盛听了孙智仁那些充满血性的话,顿时感到血管在喷张,有一股力量瞬间袭卷了他的全身。然而,这种反应似乎只是出自本能,等他冷静下来后,一切又恢复了平常。他欠起身,一脸无奈向面前这位铁骨铮铮的大将解释归顺大唐的原因,并请他奉旨照办,万勿出战。
“大王,您难道就一点也不珍惜先祖用鲜血和生命换取的江山?”孙智仁听后,忍不住气地质问道,“今不战而降,大王到时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放肆!你竟敢有这种口气跟本王说话,难道连你也觉得本王软弱可欺不是?”麴智盛不知哪儿来的火气,冲着心腹爱将吼句,随即又神情沮丧地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吁了口气,神情忧伤地说,“智仁,你说自古以来有哪位君主愿意把江山社稷让与他人。本王如此,还不是被迫无奈,唉!”
“大王,我军虽不及城外敌军众多,然也不可不战而降。”孙智仁恳切地说,“正所谓为将者当为国而死,岂可忍辱偷生?臣请拼死一战!”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勇气可嘉,然无济于事。”麴智盛语气缓和地说,“孙将军,本王知你忠勇,不畏生死,然不想让你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末将自追随先王以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今不幸社稷临危,末将自当以身殉国,以报答先王的知遇之恩。”孙智仁两拳一抱,铿锵有力地答道,“正所谓城在人在,城陷人亡。末将愿率军出城,与唐军决一死战。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军未必不能以少胜多,转危为安。大王,末将恳请立即出战。”
“今城内飞石如雨,兵无战心,何以战胜城外敌军?”麴智盛心灰意冷地苦笑道,“高昌有今日之难,实乃本王之过,又何须让无辜的百姓受难?”
“大王仁厚,顾念百姓,实令臣感慨万端。”孙智仁郑重地说,“然大王不战而将江山拱手让人,必为后人所耻笑。正所谓君为国死,岂可苟且于世?”
“孙智仁,你目无国君,胆大包天,竟敢羞辱大王,该当何罪!”阿史那矩目光冷冷地瞥了眼孙智仁,厉声喝斥句,想以此镇住他。
“阿史那矩,你自称三代老臣,对高昌忠心耿耿,今却为保全身家性命而力谏大王舍弃江山社稷,你又该当何罪?”孙智仁两眼冒火地瞪着阿史那矩,怒斥道,“先王对你信赖有加,恩重如山,你却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百年之后,你有何面目去见先王?苍颜老匹夫,我若是你,当自刎以谢罪,哼!”
“你……”阿史那矩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默然片刻又冷笑一声,诬蔑道,“孙智仁,老夫明白你的心思,是想故意引唐军入城屠杀。”
“血口喷人!”孙智仁气愤填胸,指着阿史那矩喝道,“孙某自追随先王以来,对高昌忠心耿耿,不曾怀有二心。今高昌有难,社稷将倾,身为大将自当为国而死战,以报答先王的厚恩。岂是你说的那份险恶用心?倒是你,不顾先王恩遇而盅惑大王降敌,以此向李世民邀功请赏。你卖主求荣,十恶不赦!”
“好了,好了,你俩别吵了。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麴智盛不胜其烦地朝他俩挥手制止,接着又望着孙智仁吩咐道,“智仁,到时你前去迎唐军。”
“大王,请恕臣抗旨之罪。”孙智仁听罢,扑通一声跪地叩拜道,“臣可率军出战,然绝不能迎敌军入城。臣宁可一死,也绝不受这份屈辱。”
“孙智仁,本王现在还是一国之君,你敢抗旨不遵,难道不怕本王杀掉你吗?”麴智盛气恼地吼道,“你若不服从本王的命令,本王这就杀了你。”
“大王,臣不想让您背负残害忠良的恶名。请大王保重,臣先走一步。”孙智仁猛地抽出把剑,往脖子上一抹,一股殷红的鲜血直喷射出来。
麴智盛呆若木鸡地望着砰然倒在地上的大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他简直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是真实的。待缓过神来,他压制不住内心巨大的悲痛,伏倒在几案上失声痛哭起来。哭过之后,他念及孙智仁的忠义以及所建的功绩,颁旨以国礼厚葬他。众臣领旨,转身出了大殿。
次日上午,阿史那矩怀揣着降书,在一队人马的护送下出城议降。不多时,他便来到唐军主帅的帐中。侯君集得知麴智盛愿不战而降,欣喜不已,当下就接受了高昌王所提出的条件。阿史那矩算是如愿以偿,甚是欢喜,立即带上回函返回城中。麴智盛得到侯君集免他不死的保证,多少也宽了些心。
第二天晌午,麴智盛一身囚衣,引千余人马出城向唐军请降。侯君集按礼仪接受高昌王的归降,然后率大军井然有序的进城。一进了城,他就将麴智盛囚禁起来,逼他交出府库钥匙。拿到钥匙后,他私自进入府库取出大量金银珠宝,占为已有。当然,他也拿出部分财物用来奖赏自己的手下。
安抚好高昌城后,侯君集又命薛万彻、丘行恭、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各自领兵攻占其它城池。高昌将领得知高昌王已降,便纷纷不战而降。不几日,所剩二十二座城池全部被唐军占领。至此,高昌这个西域小国就宣布灭亡了,其土地人口尽归大唐所有。这使大唐地域版图进一步得到扩展,东到大海,西至焉耆,南达林邑,北抵沙漠,总共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真可谓是地域辽阔,繁荣昌盛哪!
十几天后,平定高昌的消息就传到了长安。李世民听了,欣喜异常,当晚便于武德殿设宴,与朝中文武大臣共庆胜利。酒醒之后,他又考虑起如何处置高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把高昌改为西州,设立西安都护府,留兵镇守。于是,次日朝议时,他便向文武百官宣布自己的决定。群臣听后,大都认为将高昌改为州县建置的确是个英明正确的决定,它可以彻底粉碎高昌复国的妄想,因而他们都纷纷表示支持。然而,魏征、褚遂良等宰臣却持异议。这令李世民感到此颇为不满,他敛去了脸上愉悦的笑容,神色渐渐阴沉起来,两道剑眉也不由得皱紧。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眼盯着魏征,没好气地问:
“魏征,你是明白之人,难道会看不出将高昌改为西州,永远成为我大唐的领地的好处吗?此举可使我大唐永绝高昌之患,你为何要站出来反对?”
“回禀皇上,臣虽愚钝,然也能看出其中利弊。”魏征拱手答道,“臣所担忧的是,皇上这样做会招致天下人非议,从而有损龙威。向者皇上刚登基即位,麴文泰首先入朝拜谒,对皇上十分忠顺,为大唐安定西域诸国尽心尽力,后因重开大碛之路,麴文泰才与大唐为恶,皇上故而加以诛伐。今麴文泰已死,其子麴智盛也已归附大唐。皇上当念及麴文泰昔日之功而保存其社稷,立其子麴智盛为可汗,成为我大唐附属蕃国。如此,皇上之威德便可播及荒远之地,四方蛮夷皆心悦诚服,不加以兵伐便可使他们臣服于我大唐,这又何乐而不为呢?臣请皇上三思!”
“魏大人言之有理。”褚遂良步出班列,拱手劝谏道,“圣人云:君子只念其善,而不记其过。麴文泰虽曾对大唐不满而投靠西突厥,但在此之前他的确忠顺于我朝,连年向我朝进贡,且对我朝掌控西域诸国尽了不少力。皇上乃宽仁之君,当念麴文泰之善而保存其社稷,不应将高昌改为西州而亡其国。”
“魏大人、褚大人所言,房某不敢苟同。”房玄龄反驳道,“不错,麴文泰曾对我朝有功,然皇上加倍厚恩于他。他非但不知感恩,反倒因大碛开路一事公然与大唐为敌,联合西突厥屡犯焉耆,致使丝绸之路受阻,严重损害了我大唐利益。今幸得侯将军藉天威而扫平高昌,岂能不借机灭其国?”
褚遂良坚持道:“麴文泰虽有罪,然其子麴智盛不战而降唐,皇上当念其功德而保其社稷,如此方可以仁义臣服天下也。”
“褚爱卿所言,也不无道理。麴智盛诚心归顺我大唐,朕自当不能亏待他。”沉吟会儿,李世民面带微笑地说,“朕念麴智盛之诚心,故而不咎其过,不治其罪,且任命他为左武卫将军,封金城郡公。”稍顿又用不可置辩的口气说句,“然朕绝不能让高昌国继续存在,以免为大唐留下后患。”
“皇上圣明!”长孙无忌拱手赞道,“高昌是西域诸国与我大唐往来的枢纽,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若我大唐能完全控制高昌,丝绸之路便可畅通无阻,有利大唐的繁荣与发展。反之,高昌若与我大唐为敌,这不仅边境难保安宁,而且也会阻断丝绸之路,不利贸易往来,从而阻碍我大唐的繁荣与发展。故而,臣以为把高昌划入我大唐版图,使其成为我大唐州县,便可完全掌控丝绸之路,边境也可无忧,此实乃一举两得之事。”
“辅机之言,与朕不谋而合。”李世民呵呵一笑,提高声音说,“朕之所以要把高昌改置州县,就是想要完全控制住这个战略要地,使它永远不会威胁到我大唐的边境和贸易往来,不会阻止我大唐的繁荣与发展。”说着又转眼望着魏征、褚遂良,沉声说句,“魏征,褚遂良,你俩皆是智谋之士,理当高瞻远瞩,难道会看不到这一层呢?朕坚信,改高昌为西州对大唐有益无害,绝对是明知之举。二位爱卿,请仔细想想。”
“皇上所言不无道理。”褚遂良听皇上这么一说,思想逐渐发生转变,沉吟良久方拱手答道,“只是……这夺他人之国,恐遭非议,有损皇上威名。”
“褚爱卿,你多虑了。”李世民微微一笑,满有把握地说,“高昌大都为汉人,早有回归中原成为我大唐子民的心意,如此又怎会怨恨朕呢?再者,西域诸国因高昌垄断商路欺凌弱小,早已对麴氏朝廷恨之入骨,今见为我大唐所有,岂能不拍手称快?如此看来,朕吞并高昌,天下人必当赞颂朕哪。”
“皇上所言极是。”房玄龄附和道,“麴氏王朝在内不得人心,在外恃强凌弱,招致西域百姓大为不满。他们闻我大唐举兵伐之,皆加额相庆,并纷纷给予支持。从中便可知道,麴氏的确不得人心哪。如此,皇上并灭高昌,正是上合天意,下顺民心,自当受天下之人所赞颂,威德必将益盛。”
“即便如此,然微臣以为皇上还是不可将高昌改置州县。”魏征固执地坚持道,“高昌地处偏远,气候恶劣,大多为不毛之地,难以自给。若划归我大唐,到时朝廷不得不拿出大量的粮食布匹来供给它,不出十年,陇右一带将因此而耗费殆尽。此乃用有用之财供奉无用之地,实为不智之举。”
“高昌虽偏僻荒蛮,然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若能将其改置州县,加以军力镇守,再连同伊州、可汗浮图城,必能使我大唐牢牢控制住西域之东也。”长孙无忌反驳道,“若能控制西域东部一带,不仅可使丝绸之路畅通无阻,商贸繁荣,同时也能使我大唐西境无忧。如此,即便耗费资财,也是值得。”
“长孙大人言之有理。”房玄龄紧跟着说,“高昌对我大唐极为重要,不可让他人控制。至于供给,只要将中原耕作传播过去,到时西州当可自给。”
“嗯,有道理。”李世民轻点了点头,然后慷慨地说,“就算西州不能自给,以我大唐之物力还能供养不了那儿的子民吗?故而,此事不足为虑。”
魏征忧虑道;“皇上,蛮夷之人素来不知教化,贪婪难养。今我朝国力强盛,资以财物,尚可令其臣服。若他日有变,不能资助,他们恐将反也。”
“只要励精图治,我大唐便能永保强盛,别说高昌夷人,就是四方蛮夷也不敢不臣服于我上方之邦。”李世民霸气十足地答道,“魏征,你不必多虑。”
“臣身居要职,厚食俸禄,岂能不为朝廷忧虑?”魏征一拱手,神情严肃地回答句,“正所谓居安思危,强当虑弱,皇上不可不深谋远虑呀。”
李世民脸色一沉,制止道:“朕将高昌改为西州,正是深谋远虑,以绝高昌之后患。魏征,你是明白之人,何至于如此冥顽不化呢?好,请勿多言!”
魏征见皇上固执己见,根本不想听从自己的劝谏,只好无奈地放弃了。他向皇上拱了拱手,然后退回班列,微蹙着眉头默然不语。
褚遂良突然开口进谏:“皇上,您既然决定将高昌改为西州,那又何不将可汗浮图城改置州县呢?”
“褚爱卿,你的提议相当好,朕当采纳。”考虑了会儿,李世民郑重其事地答道,“朕决定将可汗浮图城改为庭州,这样可使我大唐边境直抵西突厥。”
“皇上圣明!”长孙无忌兴奋地说道,“今有了西州、庭州,不仅拓展了大唐的疆土,而且可连同伊州一道牢牢控制西域东部,使我大唐无忧矣。”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李世民高兴得呵呵直笑,接着一拍龙案,高声说道,“好,众爱卿,朕决定马上颁诏将高昌、可汗浮图城改为西州、庭州。”
群臣听罢,纷纷伏地叩拜,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世民满心欢喜,欠身一挥龙袖宣布退朝。群臣拜毕,转身朝落满阳光的大殿外有说有笑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