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我最近总是做同一个梦,一个诡异的梦。按大人的说法叫不干净,内容是一个死去女人的鬼魂在黑暗中哭泣。哭声非常瘆人、凄惨、绝望,像是生前遭遇了不公。我在梦里谁也不是,像幽灵一样只是个观察者。到梦中的某一个特定点我就会被惊醒,这太不科学了。
“难道,这是命运的暗示吗?”我犯起了中二病。
这一次也是如此,我又从这种梦中惊醒,哭声比以往更为凄惨……
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的疼痛,不过已经做了简单处理。我忍不住去摸头……“痛死了!”
“真是手痒!”(正所谓人的先天性行为“哪里痛摸哪里”)
我再一看,发现这既不是我家,也不是医院,更不是警察局,而是一个布置得可爱但陌生的房间。特别是我睡的旁边竟然还有一个玩具熊!就是那种很大的毛绒玩具。这个房间很简洁,东西不多,但桌上、床旁边的小摆件看上去挺可爱。
远处的阳台上,以我 2.0 静谧之眼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有一缸鱼缸,但里面养的不是鱼,而是两只小乌龟,有半个尺子长(标准 20cm)。它们游泳的动作也很健康活泼,缸里放了许多观赏物,方便乌龟在里面玩耍。观赏物好像是用玻璃瓶做的,有房子、洞坑、山峰、火山等。
这里有许多书籍,我一排望去,发现了一本好玩的书,名字叫《女子防身术》。
我歪嘴一笑。
“这人,也想当干架哥吗?”
总体上非常干净整齐,我估计是个女孩子家,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平时都不爱打扫。
等等!女的?搞什么?这是什么状况?不不不,也不是说干净整齐的家只有女的,男的也有。
“但那本《女子防身术》怎么解释?”我现在有一种被敌军误认为是友军,带回他们营地的奇妙感觉,此时我的内心非常复杂……
这时我才想起一个很基本的问题——我的衣服呢?
我浑身上下,除了包裹命根子的那条内裤没被换掉,其他衣物全都换成了我们学校的校服!(校服上面印着小兔子吃胡萝卜的可爱图案)。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乱成了一团麻,心里头满是羞意……不由自主地就冒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说实话,这想法多少有点下流,可能是之前跟杨迪、杨平那些混混对骂久了,不知不觉就受了他们的影响。可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青少年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是人类都会有的正常现象……
可问题在于,在我胡思乱想那些歪念头的时候,身体竟然有了反应,这让向来孤傲又坦然的我,心里头涌起了一丝罪恶感……就在这时,我瞧见不远处放着一碗面,正冒着腾腾热气。我艰难地凑近一瞧,发现碗边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不要害怕,这里是我家。请原谅我擅自做主,可你当时突然昏迷,又被暴雨淋得湿透,这种情况我也是头一回遇到,所以就把你带回了我家。真的很抱歉,我帮你换了衣服,实在是因为你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尘和血迹,穿着肯定特别难受,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你受伤的地方太多了,我简单做了处理。
我给你做了碗面,量可能不多,也许你吃不饱,味道可能也一般,甚至有点奇怪,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总之……希望你别害怕。要是你醒来没看到我,那说明我出去买东西吃了,等我回来就分你一点,嘿嘿(〃'▽'〃)!
——艺文」
我端起那碗面,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冷。面条里有火腿肠、培根、鸡蛋,还撒着一些黑葱花,是葱油面。除了葱花,里面的那些肉,看样子是她特意给我多加的。恍惚间,我仿佛能听到她在旁边元气满满地说:“你必须得吃得饱饱的!”这么一想,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关键是,这丫头还挺有心思,居然在摆盘上花了功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竟用食材摆出了一个笑脸……
此时,肚子里的馋虫开始闹腾起来……要是不赶紧安抚它,估计它能在我肚子里“大闹天宫”,折腾得我的肠壁“兄弟姐妹们”不得安宁。在这之前啊,陪伴我和肚子的,一直都是泡面、饼干、拌面、面包这些“健康大礼包”……
因为身上有伤,行动实在不便,我顺手就把碗捧在床上吃了起来(这确实是个坏习惯)。
我默默检查了下自己的伤势:
「头部:前额有出血,但好在没影响容貌;
手部:左手有五处淤青,还有两道疤;右手则有六道血痕;
背部:布满了八处淤青,背甲骨酸痛得厉害,腰子处也受了点伤,大概不影响肾功能;
腿部:左边有七处伤口、五处淤青;右边有六处伤口、六处淤青;
其他:目前还不清楚有没有别的伤。」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这来之不易的美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甜味里带着点咸。
原来,是我的泪水掉进了碗里……
因为一时感动,我的手都变得不听使唤了——一不小心,我把汤弄泼了……汤汁七分之一还留在碗里,七分之六都洒在了床上……
“我去!”我当时就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扒拉,妄图把刚洒出来的汤汁“赶”走,可这显然是白费力气,这么一折腾,估计在她心里,我这下的“形象”算是彻底“立住”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让床上的汤汁显得格外刺眼,那股味道,也愈发浓烈……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我紧张得吞了口口水,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哎,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她手里提着零食袋子,看样子显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俩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谁都没说话,气氛一下子尴尬到了极点。
必须得有人站出来打破这僵局,于是我率先开了口:
“我的衣服去哪里了?”
我已经把该尴尬的都尴尬完了,接下来就看艺文的了……
艺文瞪大了眼睛,喉咙上下滚动,像是被口水呛到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她没有急着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反过来指责我:“你是怎么吃的?弄得到处都是汤汁!”
“呃…我能说我是不小心的吗?”
“可以。”她倒是给我留了个台阶下。
“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这家伙…这可是我新买的床单……”她小声嘟囔着,随后又说,“算了,不怪你了。”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买的那些零食,能给我吃点吗……?”我试探着问她,她倒也大方,回答道:
“想吃就拿。”
我猜她这会儿可能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不过也说不准,说不定她早就知道了……
我有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习惯,就是轻易不肯把真名告诉别人,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是因为害怕被报复吗?像她这样的女生,不被别人欺负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有闲工夫去伤害别人?
是因为不想信任别人吗?可我打从心底里就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女孩。
思来想去,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可这答案却让我大吃了一惊,原来我的内心已经被那些过往的经历扭曲成这副模样了……?
不行,我一定要努力纠正过来,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我的真名告诉她……
想着想着,我又接着吃起了零食,艺文也在一旁吃着。
“不许吃啦!我吃一个,你一下子就吃三个……”她像护着宝贝似的“保护”着零食。
“就吃……”我两三下就把手里的大果冻给吃完了。
“你这个只知道吃的白痴,给我留点呀!”
“嘿嘿嘿,牢妹你别气嘛。”
她一下子就被我激怒了,直接伸手来抢我手上拿着的牛肉干!
“你才不消停呢,牢弟……!”
本来这些零食正常吃,足够吃两天的,结果我们俩不到半个小时就全给炫完了……
我们互相打闹着,你捶我一下,我掐你一下,幼稚得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她这儿,我可以卸下所有防备,不用再像戴着“盔甲”一样生活。
话说回来,如果没有杨迪那帮混蛋,我大概也不会有现在这些经历吧?
“太光,你怎么又被人打了?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像条毛毛虫似的躺在那儿,可把我吓坏了……”
“在这么多比喻词里,你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一个。”我无奈地说道。
“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喜欢毛毛虫……”
“没事。”
“你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呀?”
“这不明摆着嘛,我被人揍了一顿。”
艺文想起那三个对她吹口哨的小混混,脸上不由得露出一阵厌恶的神情……
我心里挺纳闷,不知道艺文之前为什么会去跳楼,可现在看她又好像挺正常的,于是忍不住问道:“嘿!话说回来,你之前为啥非要去‘蹦极’啊?”
“呃……可能是我内心太脆弱了吧……别人随便说几句,我就受不了了……”
也是,我自己的精神状态都乱七八糟的,又怎能指望一个女生有多么强大的抗压能力呢。
“可是,你带我走出了旋涡!而且我还有个爱我的妈妈,她一直在关心我,有了这些,我就没有理由再消沉了!”她眼眸子立马发了光,解释自己坚强挺过来了。
这句话的冲击很足,让我愣了好一会儿,我本来还在想我自己都没有走出漩涡,她反而走出漩涡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我大概有答案了。“挺好的,你有个好妈妈,可以随时向她倾诉。你变得坚强是应该的,加油吧……”
“嘿嘿嘿,你也是。”
“希望如此。对了,我有件事应该跟你说,一件让我很抱歉的事。”
“说吧,杨太光。”
“其实我叫秦光。没错,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
“秦……秦光?”她的眉毛像钩子一样,脸憋得通红。然后她拽住我衣服不停推扯。“你这个白痴!真是太可恶了!骗了我这么多年!”
“对……对不起,或许是我不好。在初中这段时间,你应该经常听到这个名字吧。这个名字在别人嘴里说起来就像畜生一样讨人嫌。”
“我确实听到他们经常这么说。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呢?”艺文冷静下来,收起情绪。
“我只跟你说过一次我的名字啊,谁叫你从来没忘记。”
我说罢,她终于不再掩饰,愤怒情绪显露而出。“你还好意思说!”她动手在我疼痛的地方狠狠掐了一下。
“我错什么了?”
“谁想记得你呀!”
“那我该怎么办,你才不生气呢?”
“我没生气,闭嘴就好了!”
“好吧,我闭嘴。”我盯着她的眼睛。她现在还一直保持那副傲娇的模样。后来她意识到我的视线,就骂:“干嘛,四眼仔!看什么。”
“看谁先笑……”我平静地说。半分钟后,艺文有点憋不住,但还是忍住了。
一分钟后……
我说道:“我数五声你就会笑了。一……二……三……五。”
她憋不住想笑,但不肯服输,就用手给我脸摆出一个笑脸。“你先笑,我赢了,嘿嘿嘿!”艺文说:“笑一个嘛,你怎么总是丧着个脸呀?我在学校就从来没见你开心过。”
“没有吧,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不,我从来没看到过。你确实没有开心过。你一定是有什么痛苦。你帮我走出了漩涡,作为回报,我也想帮助你。说出你的不快吧,我听着,毕竟我从小就看着你长大。”
“你……?等一下,别这么自以为是的吩咐我,让我先想一下……”
“什么?呃……好吧。”
难道我要跟你倾诉吗?你主动邀请我倾诉?我可不想,我挂不下脸,或者说我不好意思向女孩子倾诉,将不快与痛苦一吐而出,是否太过矫情?可是……我想那么做!可是我又觉得不能那么做!同时又不敢那么做!因为我怕说了那些之后我的泪水会止不住地流,这样会丧失掉我作为男子汉的气概!我该怎么办?再给我点确信,再给我点勇气,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言语劝导,我或许就会……听你的话?
一分钟过去了,我还要等吗?难道我又要赌她会继续劝导我,我才肯倾诉吗?
不行,我不能再等!因为她最后会因为我的犹豫不决改口而转成“没事,你不说也没关系”这样的话真的好吗?这或许是我一生仅有的一次倾诉,没错,我确实太需要一次倾诉了!可是它近在眼前,却因为我的某种心思又远在天边!我真的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撕得粉碎!再狠狠唾骂它:“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秦光,你必须倾诉!不然我就不放你回家!”她抓着我的肩膀,强迫又关心地问。
我吸了口气,又叹了出去,已经没有眼神看她,眼皮完全下垂了。
“我……被人打的直接原因……就是去心理老师那倾诉……我已经不想再倾诉了,我的那些所谓极端思想不值得被人排解……”
“没事……”她说,“我也极端过……”
“我可以相信你吗?”我再一次质疑。
“嗯……我相信你就足够了。”她把我的手抓过来,然后握着。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表情复杂得像打乱的魔方。
“我……从小……就一直渴望着某些东西,或许是陪伴,或许是认可。我向大人求救过无数次,但没有什么效果,直到我放弃了求救。
我没有妈妈,她在我一岁时就死了。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和女生相处。爸爸一直告诉我要做个男子汉,所以每当我求救,他就会告诉我‘憋着不许哭,不然就再揍你一顿!’小学的时候,因为我戴着眼镜,被同学们孤立,没有一个同性朋友。那个时候我的成绩很差,老师也不帮助我。
我记得有一次,我穿了不同颜色的袜子,老师竟然因为这件事骂我‘神经病’。
四年级,我已经不选择向别人求救了,但还是很害怕被别人看出来是孤立的、没有朋友的、一个人玩的。我恐惧别人那样看我的眼光,所以我尽量会装成很合群的样子。就连老师也以为我很合群,是最调皮的那个。
后面,我变得极端,对于被孤立被排挤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而是直接承认‘我就是一个人’。但仍然会因为那些恶意揣测而难受。
面对别人的刻板印象、小团体孤立,我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保持做到最好,不要让别人发现一点缺点,从而防止成为他们口中所谓的人;第二个,就是激烈反抗,只要有恶意,我就报复。”
“你选择的哪一个?”
“第二个。这些都是被逼迫的。如果我选择第一个,我做不到保持最好,没有完美的人可以做到一点瑕疵都让人找不到。
封闭的内心让我愈发极端。我选择了第二个,然后在不断的反抗报复中,我看到了某种信仰,这是我一生该去追求的!”
“是什么?”
“正义。”
“正义?”
“正义。在我的认知里,我无法给它一个准确的定义,但我认为它是客观存在的,就像自然法则一样,存在于世界当中,不为任何人改变,相当于某种真理。”
“虽然有点违背常识,但也有一番道理。”
“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我变得更加偏激,像是有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在为自己寻求正义的同时,也为他人打抱不平。这让原本受痛苦的我找到了我唯一的人生意义……”
“你对自己很了解,已经很优秀了。”
“错了!现在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当我无法因为他人的痛苦转过脸去时,他们却是令人想不到的丑恶模样!这种结果,我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当他们倒向原本加害于他们的恶人的时候,我无法掩饰我的痛苦!为什么如此颠倒!如此扭曲!
当我发现这只是世界的冰山一角,想改变几乎是无法做到,我自己也只是一个蝼蚁。我的所有努力都是垂死挣扎!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相信未来会好的,秦光!”
听到这句话,我只觉得可笑。在这个万恶的人性因果律面前,“相信未来会好的”这句话,对于现在只能活 100 年不到的我们来说,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但愿如此,我或许会……坚持下去。”我回答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我可以感受你的痛苦,我可以分担你的忧郁。希望你能快乐起来,不说快乐,至少要消去那些忧郁……”
“我……如果还想活着的话,就只有坚持那个在世界面前卑微渺小的信仰……”
她不知道怎么劝,但她接下来做的举动,还是让我的泪沟再次一深。
艺文过来拥抱着我,我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气味,能感受到她给我的温暖,可我暗自思付,“抱得太紧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可你的世界太苦了,先休息一下吧……”
“没错,为了它,我即使燃尽我毫无意义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并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