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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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雅很久没来书屋了，书屋显得暗了下来，厚厚的一层尘垢覆盖了曾今这里人影绰绰的喧嚣。靠窗的桌子上零星散落了几片飘进来的树叶，迎风蠕动的白色纱帘不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让这人去楼空的书屋越发显得萧瑟。
江小雅惆怅的抚摸着书橱上变暗的书籍，仿佛摸着的是一个个走向自己，又与自己刚刚分裂的梦。
这是梦？不是梦！确实不是梦，这个伴随了她整个少年与青春期的梦怎可能是梦呢？
七年前，江母的一纸肺癌病历彻底改变了江小雅的命运，一家人拿着江小雅大学通知书喜忧参半。这个只有一万多人口的小乡镇，能走出一个大学生来是件多么荣耀的事。靠着几亩薄田，平常酿制蜂蜜养家的江父一夜间白了头。这个话语不多的男人，一边是女儿即将开启的前程，一边是妻子生命面临千钧一发的时候，经济上的捉襟见肘让他欲哭无泪，取舍哪一个都是在戳他的心窝子，万般疼痛。
生性腼腆的江小雅从接到大学通知书时笑容就没断过，每天像一只花喜鹊，叽叽喳喳地围绕着父母亲转来转去。
江小雅的母亲态度坚决，拒绝治疗,她想把治病的钱留给女儿上大学。当然患肺癌的事都是瞒着的，夫妻两人暂时达成共识，他们不忍心让女儿脸上灿烂的笑容消失。
江小雅看着灯光下父亲的白头发，俏皮地说：爸，明天我给你染头发吧，你看才五十多岁就成小老头了
一层昏暗铺开的光圈正射在江父的身上，将无法言说的沉重拉长。
染啥？老就老了呗，你这几天专心把上大学的志愿填好，可别漏档了。
放心吧！爸，不会的呢。江小雅看着忙碌在厨房越发消瘦的母亲，大声喊道：妈妈，你快来吃饭呀！待会我来收拾。
江母半弯着腰，端着江小雅爱吃的葱花卷饼放到桌上，“来，孩子，多吃点。”
嗯，真香！小雅贪婪的拈起一块，凑在鼻子前闻闻，正当她正欲塞进嘴里时，眼睛不经意的一瞥，发现父母亲同时眼神复杂的怔怔看着自己，有爱恋还有丝忧伤。
咋了？这几天感觉你俩怪怪的！
吃，使劲吃，吃完了妈妈再去烙，江母眼眶红红地端起了饭碗。
咦！爸爸，你发现没有，妈妈的支气管炎好多了，今天咳嗽次数在减少呢。
江父默不作声，只看见他端起饭碗挡住了脸，喉咙发出咕咚咕咚喝着米茶的声音，特别的刺耳。
山石镇，名副其实的石头多，土壤少，山里人家就寻土而农作，东一撮，西一片的不能成规模耕种。
近些年，很多拖家带口出去打工的人家，就再也没回来了。凡是门前荒草萋萋淹没了路基的农舍，就是搬迁走了。
江下雅居住的这个磨子村还算好，农户没有流失的，二十几户人家依山脚而居，有几户出门打工的人家，每年春节前就匆匆赶回来了，还有四五家陆续修建了两三层的别墅，给这小山村带来了许多蓬勃的生机。
人类的感情是复杂的，就像石头山，有人嫌弃，也有人把它当宝来魂牵梦绕。
磨子子村的黄昏很美，葱茏的植被被夕阳裹挟，山鸟、炊烟、随处可见的溪水潺潺，漫游脚背的鱼儿，让小雅生活在原生态的环境里。她是幸福的，山里有热爱自己的双亲，有淳朴的乡亲。山外有和蔼的老师，有亲密无间的同学。远方有即将开启的大学之门带她去看世界。
小雅像往常一样，拿着一本《林徽因诗集》漫步在夕阳下的原野，每天黄昏躺在草丛里看书，是她最惬意的日子，耳旁只有鸟语，头上是弯下腰的野果，好一幅美丽的画卷。
山涧隐隐有人在捶洗衣服的声音，偶尔几声笑声在山涧显得越发清脆。这里溪水与众不同，夏季清凉，冬季温热，还冒着丝丝白烟，附近的农妇喜欢到这洗衣顺带纳凉。
你知道不？东头的江嫂患了肺癌。
啥？哪个江嫂？
就是女儿考上大学的那户人家呀！两个农妇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在沉寂的山涧传得很远。
小雅竖起耳朵，突然像触了电似的从草地上弹了起来，她扔下书，拼命的往家里跑。呼呼的山风吹打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她的眼泪呼啦啦的，不是真的！绝不是！
牵着牛的邻居冲着小雅喊道，小雅，晚上来家，大婶给你摘了许多野果子带回去吃！
此刻，小雅被痛苦充斥，外面的声音统统被她屏蔽。
跑啊，跑啊，小雅只恨脚步太短，不能立马跑回家。
哐当，院子大门被小雅猛力撞开，她失魂落魄的冲进院子里，江父正在像往常一样封装着瓶装蜂蜜，江母亲一边打着下手。两人的身影与往常也没有什么区别。
反倒正忙碌的老两口被女儿的神态惊吓到了。
孩子？你怎么了？
目光迟滞，满眼泪水的小雅一下子扑在母亲的怀抱，摇着母亲的肩头喃喃问道：妈妈，她们说你患了肺癌，这不是真的，对吗？
这谁多嘴说出去的？江母狠狠的朝着院外大声吼道。
是不是？妈妈，我不要你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看着怀里梨花带雨的女儿，江母难过的呼吸急促起来，咳嗽突然加剧。
是的！你妈患病的事是真的！江父放下手中活路，口气坚决，却步态艰难地朝小雅走来。江母翻了翻白眼想去阻止丈夫。
她已十九岁，该长大了，有些事该学会去面对！江父意味深长地安慰着自己的妻子，一边俯下身体，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辅助减轻因咳嗽带来的胸腔疼痛。
小雅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双亲，仿佛他们离自己是那么遥远，分明却就在眼前。上午还充满欢笑的三口之家，不承想早已被病魔沉沦，只是父母联合起来给了她一个幸福的假象。
天呐！小雅感觉天旋地转的，亲人的脸庞在她视野里不停地打转，内心一个声音却大声向她吼道：江小雅，你不能倒下，你不能自私的再给这个家庭带来丝毫的不幸了！
爸爸，你们不能瞒着我这么久，让病重的妈妈还在为我操劳！小雅顿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在她的认知里，以为只要好好读书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顺。
当不幸与夜色同时将她压下来时，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长大的山村，从来就不是世外桃源，也有病魔与灾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