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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每次她来王凤仙家里，都能听见隔壁李素云挨骂的声音，偶尔没有听到的时候，大多是李素云正在被罚跪不准吃饭，而李素云之所以没有被骂不是因为她被罚跪惩罚就免于被骂了，而是因为骂她的人都在吃饭，嘴被碗里的东西堵上了，然而，这种为数不多的时候往往都是在家里改善伙食的时候。
李素云抽噎着，抬起头看着王秀云，啜泣着说：“秀云姨，你知不知道换亲这种事？”
“啥？换亲？”王秀云一脸吃惊，但随即她便明白了，“你爹娘让你给你哥换亲？”
“嗯！”李素云轻声回应。
王秀云接过王凤仙递过来的袋子，往咯吱窝一夹，叹了口气说道：“素云你别哭了，女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找婆家的，我这几天也正在给凤仙张罗着，你这个好很多啊，最起码知根知底的，说着换亲虽然委屈你，可你婆家的闺女不是也来你们家了吗，你们这是亲上加亲，日后有个什么的他们家闺女还押在你家，婆家不会亏待你的。”
王凤仙听着王秀云的话，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李素云猛地擦干了眼泪，仰起头瞪着王秀云说道：“怎么好了，是我哥找不到媳妇，用我去换媳妇，我跟彩礼有什么区别，他们这是作践我，不尊重我，没有把我当人。”
李素云不像王凤仙大字不识一个，李素云家在李素云小的时候顾忌着那个女兵会回来，让她读了三、四年书，所以她认识几个字，再加上她偶尔会翻翻她哥哥的课本，或者看看他哥哥从学校其他同学那带回来的书，渐渐的也认识了很多字，便也懂了许多道理，相较于王凤仙来说更有自己的主意。
王秀云和王凤仙听李素云这么说，两人一愣，震惊地看着李素云，她们俩都不明白李素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明明是亲上加亲的婚事啊。
“算了，你还小不懂事，姨说再多都不起作用，“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你爹娘肯定不会害你的。凤仙，我走了。照顾好你娘。”王秀云说完转身看了眼李素云家的房顶，将腋窝里夹着的面袋子折好塞在了衣兜里。
李素云瞪了王秀云的背影一眼，转头对王凤仙说：“你别听秀云姨的话，这世道都是重男轻女的，你看集体的工分是不是男的比女的高？还好你家就你一个闺女，你要再多个哥哥或者弟弟，你就得牺牲你的利益去成全他们了。”
“什么是利益？”王凤仙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李素云。
“这个是我从我哥带回来的书上看到的，就是好处的意思。”李素云回答道。
“好处？牺牲我的好处？把我的好处给出去，让他们更好？”王凤仙看着李素云。
“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说的再准确点就是把你的好处给他们，给你哥哥弟弟们。”李素云说道。
“啊？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吃亏？”王凤仙一脸不可思议。
“是啊，为什么是我吃亏，让我哥得利？”李素云说着又红了眼。
两个小姑娘正说着话，听见王秀英用竹竿狠狠敲着地面，王凤仙吓得红了脸，李素云反倒很镇定，擦了把脸上的泪水，走到王秀英身边，蹲了下来：“秀英姨，你说我爹娘咋这么偏心呢？我也是他们的孩子啊。”说完脸上不自觉地又委屈地留下了泪水。
王秀英瞪着惨白的眼珠子，循着声音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摩挲着李素云的头，惨白的眼珠里滚出了几颗泪。
王凤仙见自己瞎娘哭了，吓得赶紧喊了声：“娘，咋滴啦？”
王秀英半晌才说道：“我要是个男娃，这眼睛兴许就不会瞎。”
“啊？！”王凤仙和李素云两人同时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当年我眼睛不知道什么原因疼得厉害，我爹不耐烦的找了个大夫给我开了几贴药就再也没有过问了，我娘也想给我接着看看，可耐不住我奶说的那句‘女娃娃，花再多的钱也是白搭，迟早是别人家的。赶紧再生个男娃才是主要的，别把钱打了水漂。’从那之后，我就瞎了。唉......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了。”王秀英说着仰起头，那神情好似她能看见什么似的。
王凤仙和李素云两人相互看了看彼此，两只小手不自觉地紧紧握在了一起。
“这世道，女人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能掌握的。素云，赶紧回家去吧，一会你爹娘该找过来了。”王秀英说着又伸手摸了摸李素云的头。
“秀英姨，我不想换亲。对方跟我哥差不多大，快三十了。”李素云说道。
“男人岁数大点好，岁数大的会疼人。”王秀英轻声说道。
“岁数大会打人，打人疼。”王凤仙突然站了起来，气鼓鼓地说，因为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到自己那死去的爹就比眼前这个娘大很多，打起她们娘俩从来不心慈手软。
李素云吃惊地抬起头，看向气鼓鼓的王凤仙。
王秀英突然抬起竹竿，循着声音朝王凤仙就抡了过来，一竹竿就抽在王凤仙的小腿上，王凤仙疼得“啊”了一声，连忙朝旁边闪开了一步远。
“不要胡说，再胡说害了素云。素云别听凤仙胡说，日子是靠自己过的，等你成家了，你好手好脚的，眼神也好，机灵点，好好孝敬公婆，伺候好自己男人，再生个大胖儿子，那男人就会待你很好的。”王秀英脸上洋溢着一股遐想之意。
王凤仙这个时候有点迷迷糊糊地想到了她娘挨打的原因。
李素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政府说了，男女平等，婚姻自由。”说完后，又蹲了下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突然又大声说了句：“可我哥不能没有媳妇，要是我哥没有媳妇，我们家就断后了。”说完李素云抬起胳膊用袖口擦干眼泪，转身跑出了王凤仙家的院子，跑进了自家院子。
王凤仙吃惊地看着李素云逃似的跑出来她家，又蹲了下来，轻轻拉起王秀英的手，柔柔喊了声：“娘。”
王秀英闭上了惨白的眼睛紧紧握住了王凤仙的手，娘俩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了几天，王秀云的到来改变了这娘俩的命运。
这天一早，王凤仙伺候着她娘王秀英吃完早饭，刚扶着王秀英踏出房门，就见王秀云笑盈盈地进了院子。
“凤仙，凤仙，好事啊，好事啊！”王秀云嚷嚷着，从她的声音里就能听得出来她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
王凤仙诧异地看着王秀云，被王秀云高涨的情绪感染的眼睛也跟着亮晶晶的。
“啥事啊？她姨。”王秀英听出来王秀云声音里的兴奋之情，也高兴地问道。
“还能有啥事，当然是凤仙的婚事啊。”王秀云说着看向王凤仙，一脸欣慰。
“走，屋里细说。”王秀云低声附在王秀英耳朵边悄声说道：“这婚事好着咧，别让旁人听去给搅黄了。”说话间还不忘撇过头瞪了眼隔壁院子里站在梯子上正在弄着李子树的马玉琴。
马玉琴也看见了王秀云的眼神，气不过说了句：“带着个瞎眼的老娘，谁家脑子坏了才要这样的媳妇。”
王秀英眼睛看不见，可耳朵好使，马玉琴这话她听得真真的，停下刚跨进门槛一只脚的步子，朝着马玉琴家的方向，狠狠唾了一口：“呸！断子绝孙的！”
马玉琴听了这话，气得一时间忘了自己正在梯子上趴着，正打算双手叉腰大骂一场，突然“哐嘡”一声连梯子带人摔在了地上，一阵“哎呦”声伴随着“死瞎子”的叫骂声传了出来。
这边早已进了屋子的王秀英母女和王秀云三人再也没理她。
“她姨，快说说到底是个啥情况？”王秀英催促道。
王凤仙害羞地伸手拉了拉王秀英的胳膊。
“坐下说，坐下说。”王凤仙和王秀云两人一起扶着王秀英坐在了床沿上。
“这个小伙子虽然比咱们凤仙大个几岁，可人老实，家里经济也宽裕，不愁吃喝。”王秀云高兴地说。
听了这话，王秀英脸上显现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有了一丝担忧：“那我的情况你给人家那边说清楚了吗？”
王秀云提高了嗓音说道：“当然说了啊，我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都说了，还特地强调，凤仙得带着你过去，没想到那小伙他爹‘噌’地跳起来就不同意了，正在我犯难的时候，那小伙子一挥手说道啥‘羊跪着喂奶，乌鸦喝’啥的，呃，我也忘了原话，总之就是那小伙子给我解释说，他说的大概意思就是人要知道孝顺自己父母，他听说凤仙找婆家的条件就是要能带着你这个老娘，很敬佩凤仙的为人，说他同意凤仙带着你过去。但前提是得先见见凤仙，看看眼缘，两人投缘不投缘。”王秀云说完一脸兴奋地看向王凤仙，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说道：“对了，那小伙子还上过什么好学校的，一身书生样，跟村里的教书先生似的，人和气的很，这婚事要是成了，咱们凤仙可就享福咧。”
王凤仙红着脸傻愣愣地看向王秀英和王秀云，见这两人脸上笑开了花，而她自己的心里总觉得隐隐有种不适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