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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阳光格外刺眼，王凤仙扶着王秀英跟在王秀云身后，三个王家的女人不畏烈日站在江边看着从江对岸缓缓划过来的船只。
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王秀英闭着惨白的眼睛幸福地感受着晌午江边的宁静。
阳光洒满了王秀云才三十多岁就满是沟壑的脸，她激动又热烈地看着对面船上的一个穿的确良胸前别着一支钢笔的青年，嘴里不停地说着：“来了，来了，近了，近了。”
“姐，还有多近？”王秀英拽了拽王秀云的袖子。
“快了，快了。”王秀云欢快地回答。
江水悠悠，回忆无尽。王凤仙回过身，看着身后不远处的村庄，那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只要船到了岸，她便要永远的离开这个地方了。
自从那天王秀云来说了情况后，王秀英便催促着王秀云带王凤仙和那小伙子见面。小伙子住在江对岸的一个村子里，叫张胜安，比王凤仙大几岁，刚二十出头，打小死了娘，上过几天学，因为家里条件好，调皮捣蛋没有好好学，休学的那一年刚好错过了国家分配的铁饭碗工作，就彻底摆烂在家跟着自己亲爹张育德一起做生意，家里有点家底在镇上好几个铺面，收着租子做着生意，给他说亲的人不少，他没有一个相中的，那天也是跟自己爹赌气才愿意见王凤仙的，没想到竟一眼相中了王凤仙。
那会子王凤仙刚十四、五岁，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水灵灵的，两条粗大的麻花辫甩在两个肩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着，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早期的家庭环境造成了她坚毅果敢的气质，看起来既有女儿家的水灵又有男儿汉的刚毅，让张胜安这个光会读书玩乐的瘦弱青年一下子眼前一亮，也忘了他跟他爹张育德赌气的事情，点头就答应了婚事，气得张育德拿着铁钳追了张胜安半个村子，还跑丢了一只布鞋。
而王凤仙却没有看上张胜安。张胜安的个子在男人中算是矮的，人也瘦弱，看起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唯一的优点就是读了几年书，会咬文嚼字，写几首酸诗。在王秀英吃完张胜安带来的见面礼——几盒桃酥饼干后便认可了张胜安，在王凤仙拒绝这门婚事的时候，王秀英循着声音摸到王凤仙，死死抓着王凤仙的头发抽了王凤仙几个巴掌，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你以为你是多娇贵的，这么好的家境，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想找啥样的，这核桃酥你长这么大吃过吗？要不是认识他你这辈子都吃不上这么好吃的，这条件十里八村都没有，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别在闹，再闹老娘瞎了眼也能打断你的腿！”
几十年后的一天，王凤仙眼里含着泪告诉她孙女：“瞎子打人没轻没重，只要抓住就不会松手。”
王秀英瞎着眼睛打人的手段，在王凤仙和张胜安成家后的日子里时不时的都会上演，只不过被打的人从王凤仙变成了张胜安。
船刚靠岸，船身一个哆嗦，本来想要跳上案的张胜安随着船身的这一哆嗦失足掉到了江里，好在他会游泳，扑腾了两下，脸上挂着水草在撑船人的帮助下又麻利地爬上了船，王凤仙看着张胜安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
听见身后的王凤仙发出笑声，王秀云转过身狠狠瞪了王凤仙一眼。王秀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张胜安说道：“没事，没事。”
王秀英随即脸上挂上笑意：“来过来，凤仙把手递过来。”
王凤仙忸怩地在王秀云的眼神示意下，将手伸到王秀英手里，王秀英朝张胜安的方向摸索着，张胜安连忙将自己的手伸到王秀英手边，王秀英将王凤仙的手死死按在王胜安的手上，惨白的眼睛里滚下几滴泪：“我这就把凤仙交给你了，要好好待她，这孩子命苦。”
张胜安红着脸紧紧握着王凤仙的手，狠狠点了点头，说道：“妈，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凤仙的。”
王秀云听了这话，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姐，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过江吧。”
“对，赶紧过江，时间差了就不好了。”王秀英突然想到时间问题连忙说道。
王秀云扶着王秀英跟在王凤仙和张胜安身后，走到那只刚刚过来的船边，那船是张胜安特意租的迎亲的船，撑船的看了眼岸上的几个人说道：“小伙子，这船一下载不了这么多人。”
张胜安一脸尴尬，因为他爹张育德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也没给张胜安多少成亲用的钱，而张胜安自己也没有存款，只有他爹给的一点点钱，刚好够摆几桌席面租这条小船的，眼下这情况幸亏王凤仙家没有娘家人，若再多几个娘家人恐怕他就真的应付不过来了。
“我游过去，她们三个坐船。”张胜安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撑船的。
撑船的老汉唾了一口唾沫在手心，两手搓了一下，紧紧握着撑篙说道：“也成！这三个女的轻，能过。小伙子你游的时候小心点，我们提前过去了再来接你。”
话说到这，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几个人可以分两趟或者几趟过河的，但为了节约时间，张胜安还是“噗通”一声跳进了江水里，“哗啦、哗啦”地朝着对岸开始游了起来。
王凤仙看着张胜安游的卖力，没有丝毫欣赏，反倒生出一种鄙夷之感，认为张胜安的脑子不够灵光。
王秀云扶着王秀英站在船上，给王秀英描述着江对岸的景色，王秀英一脸向往，王秀云一直说到张胜安家，又将张胜安家房子的样子及家具摆设等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个遍，最后不忘说了句：“凤仙真是有福气，这家底厚实着哩。”王秀英听了这话笑得看起来没有平时渗人。
王秀云一直待到王凤仙成婚后的第三天才离开，走的时候说了句：“凤仙，有事托人给我带句话，照顾好你娘，好好过日子。”
在王凤仙之后的日子里，但凡王凤仙有点困难，也是她这个大姨冲在第一线替她考虑、思量，奈何终抵不过命运的算计。
张育德看着自己儿子找的对象心里就窝火，没有背景不说，还带着个瞎眼的老娘，家里平白添了两口人，于是就合计着分家，不想再管张胜安了。
“爹，为啥突然要分家，你就我这一个儿子，一分家，你老了谁给你养老送终？”张胜安蹲在他们家堂屋的地上，一脸茫然地说。
“不分家让你把我拖累死。”说着气愤地指了指王凤仙和王秀英，“你看看这两个光吃饭不干活的，这就是家里的活菩萨，只能敬着。那菩萨嘛，敬着还能保佑人哩，她们两个呢，特别是那眼睛看不见的，看着就晦气，也不知道传染人不传染人。”
王凤仙听了这话，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耐着王秀云教的，让她在婆家有事能忍则忍，忍不了就躲的原则，她尽管委屈却没有张嘴回怼一句。而王秀英却忍不了，本身压抑了半辈子的性子，在王凤仙结婚后彻底舒展开了，只见她拿起张胜安前几天刚给她买的拐杖使劲往地上磕了几下，张嘴就朝着张育德的方向开骂了。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听谁说的瞎眼能传染，我们家凤仙跟我待一起这么些年，怎么没有传染给她，到你们家就开始传染，要是能传染我就传染给你，让你也瞎，让你瞎，让你瞎！”王秀英说完朝着张育德唾了一口。
张育德顿时火冒三丈，“噌”地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扬起手就想甩王秀英一个耳光。
王秀英听着张育德的动静，直挺挺坐直了，说道：“来嘛，打嘛，像打死你老婆那样打死我嘛，你敢不敢嘛？”
张育德听了这话，手停在了半空中。张胜安和王凤仙连忙冲了过去......
张育德的老婆、张胜安的娘刘少霞是在生了张胜安的月子里被张育德几次强行同房后得月痨病死了的，而这事除了张育德那死了的老娘和张育德之外只有村里本家的大夫张育庆知道，外面的人都以为是张育德打了月子里的刘少霞，导致刘少霞没坐好月子死了的，若知道刘少霞是得月痨病死了的，张育德会在村里抬不起头的。
“育德哥，女人月子里身体差，还没有恢复，同房会死人的，再不能跟嫂子同房了，再这样会要了嫂子命的。”张育庆叹着气看着嘴唇发白、昏迷不醒的刘少霞说道。
“啥不能同房的，腿岔开往那一趟的事，咋就死人了，别听你这兄弟胡说，别把自个憋坏了。”张育德的娘厌恶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刘少霞，又说道：“打出来的媳妇揉出来的面，这女人惯着惯着就骑到你头上来了。”说完还瞪了张育庆一眼，翻着白眼出了房门。
张育德听他老娘这么一说，转头看了眼刘少霞，眼里升腾起一丝恨意，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对张育庆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也不耽误你了。”说完将看病的钱递给张育庆，张育庆摆了摆手没收，摇了摇头，看了眼躺着的刘少霞，离开了张育德家。
张育德老娘见张育庆离开了自己家，对着张育庆的背影说了句：“胳膊肘往外拐，不知道向着自己弟兄。呸！”说完还不解气，直接冲到刘少霞床边，伸手扇了还在昏迷的刘少霞一个耳光，“经不起男人睡的东西，我看是平时打少了惯得，育德，等她醒了再好好教训教训，我看你就是平时下手轻了才把她惯得这么娇气，等会狠狠打一顿看她还娇气不娇气。”
张育德听他娘这么说，握紧了拳头盯着床上的刘少霞，想着面前这女人刚刚在张育庆面前给他带来的羞辱。
可怜的刘少霞还来不及看看自己辛苦生下来的儿子长大，就死在了她刚睁开眼看见张育德拳头的那一刻。看着刘少霞睁开迷糊的双眼，张育德挥动着拳头朝着刘少霞砸了下去，刘少霞举起无力的胳膊想要抵挡，被张育德顺势拽着胳膊拉下了一米多高的床，狠狠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了一顿，含着泪水带着无尽的不舍看着不远处吃着手指头睡得正香甜的张胜安离开了可恶的人世。
最后，张育德家给了刘少霞娘家父母一些钱，娘家人也没有再追究刘少霞是怎么死的了，尽管村里都说是被张育德打死的，可谁也没有谁替刘少霞出头，刘少霞最终被一口薄棺埋在了张家祖坟圈的最外面，过了十几年后刘少霞的坟所在的范围因被政府征地铲平了，刘少霞的尸骨随着其他人无人认领的尸骨被政府搅和在一起，填到了路基里，成了张胜安他们村的一条主路的一部分，村里政府修路的时候张育德还没死，张胜安也长大了，而张育德的老娘早就葬在了张育德他爹的旁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