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产

最终张育德还是和张胜安分了家，张育德将张家祖宅留给了张胜安，那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落，是村子里唯一用青砖铺地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这个院子在后来国家政策的影响下被划分出去，成了几户人家的住房宅基地。张育德自己搬去了街上的几间铺子住。

就在张育德和张胜安分家搬走的那年冬天，王凤仙的大女儿张红玉出生了。

那天的雪下得格外大，房顶、树木、地面都积了厚厚一层雪，举目四望之下，皆是一片白茫茫。

王凤仙要生的时候，张胜安连忙找人去通知张育德，他自己急忙朝镇上的接生婆家里跑去，本就瘦弱矮小的他在雪地里连滚带爬才到接生婆家。

等张胜安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积雪带着接生婆到家的时候，那个被委托去通知张育德的人也刚到他们家。

“咋滴？我爹不回来看看？”张胜安连忙让接生婆进了王凤仙生产的房间，转过身来问那人。

“嗯！你爹说那是你老婆生娃，跟他没关系。”那人一脸无奈地说道。

张胜安听了一脸疑惑：“咋没关系？生的不是他孙子？”

“这我就不晓得了，反正我话给你带到了，天太冷了，我要回家去了，再说了这女人生娃我在这也帮不上忙。”那人说着就回家了。

王秀英摸到厨房里边烧着热水，边嚷道：“胜安，进来把热水给接生婆端过去。”

张胜安应了声，进厨房将水装进盆里，端到房门口就放在了地上，产婆在里面嚷道：“还不端进来，让我出去吗？我走得开吗？”

“我是男人不方便进去。”张胜安隔着门朝屋里嚷道。

“有什么不方便的？现在又没有其他人帮忙，你想让你老婆疼死啊？快点端进来！”产婆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

这产婆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产婆，人送外号“送子娘娘”，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不输年轻人，十里八村没进医院的产妇都是她接生的，还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刚到张胜安家时，见产妇身边没有其他帮忙的人，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娘和请他过来的张胜安，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现在这张胜安又不好好配合，更是让她冒火，生怕自己零事故的接生记录在王凤仙这里破了。

“可男人进产房不吉利，我把水给你放门口了。”张胜安义正言辞地说。

“不吉利个球，你今天不把水端进来，你们家就真的不吉利了！”产婆加大了嗓门吼道。

大雪覆盖下的静谧被产婆这一声吼给打碎了。

王秀英摸着拐杖出了厨房，摸索着到了张胜安旁边，抡起拐杖就朝张胜安身上招呼：“你个屎吃多了把心蒙住了的狗东西，产婆让你干嘛你干嘛，凤仙和娃有个差池，我用拐杖打死你！”

张胜安抬起胳膊挡了几下，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的，连忙端起盆进了屋，将盆放在产婆要求的位置，看了一眼床上的王凤仙，见王凤仙脸上汗津津的，眼珠子胡乱翻滚着，双腿岔开，光着下半身，他便眼中露出了一副嫌弃的神色。

产婆看了张胜安一眼，翻了个白眼说道：“不是嫌不吉利吗，还不滚出去！”

张胜安打了个冷颤，连忙夺步出了房间，刚站稳脚，产婆的声音又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赶紧去村里找几个女人过来帮忙！”

张胜安像是突然醍醐灌顶了似的，连忙朝村里其他人家走去，在得知王凤仙要生孩子了，张胜安家立马来了好几个生过孩子的女人，烧水的烧水，进房间帮忙的帮忙，张胜安见这场景双手背在后面，扬起脸看着天空飘飘洒洒的雪花，甚是悠闲、惬意。

幸好焦急担忧王凤仙的王秀英看不见，若是让王秀英看见张胜安此时的样子和神态，肯定饶不了他，不骂他也要打他。

众人一直焦急忙碌到傍晚时分，随着王凤仙最后一声嘶声裂肺的嚎叫声落房间里才传出了婴儿的啼哭。

王秀英激动地连忙跪在地上朝着天空就磕了几个头，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朝房门口走去，张胜安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别人将孩子抱到他面前。

王秀英走了两步，没听见张胜安的动静，说了声：“胜安，你冻死了？”

张胜安从王秀英说话的口气中听出了王秀英的不满，连忙说道：“娘，我就不进去了，里面血腥味太浓，煞气重，我在外面等着。”

听了这话，王秀英恨不得抡起拐杖敲打张胜安几下，可她也听出来家里还有好多同村来帮忙的女人，她要是动手了惹人笑话。

张胜安话音刚落，产婆和一众女人就走了出来。

产婆瞪了张胜安一眼说道：“幸亏你老婆命大，若是别人碰上你这么个不着调的丈夫，今天这关恐怕就过不了。”

张胜安不明所以地看向产婆，产婆没好气地又说道：“娃也生了，是个女娃娃，好着呢，剩下的事就你自己处理下，把房间收拾干净，让你老婆好好坐月子就行了，天也快黑了，就别送了，我自己回。”产婆说完抬起脚头都不回的离开了。

那几个帮忙的女人看了看天色，也陆续离开了。

张胜安这才想起了进屋去看看。

等张胜安进屋，只看见王秀英惨白的眼珠子里滚着泪水，拉着王凤仙的手小声说着：“我娃受苦了。”床里头靠墙的位置放着王凤仙刚生的小女婴。

张胜安看了眼虚弱的王凤仙，眼里流露出了一丝丝心疼，但转瞬间看向小女婴就变成了欣喜。

张胜安爬到床上，抱起来小女婴，轻轻嘬着嘴逗着小女婴：“啧啧啧，笑一个。”

王凤仙半眯着眼睛看向张胜安，虚弱地说：“胜安，给我端点水喝喝，我口渴。”

张胜安听了将女婴放在王凤仙脚边，从厨房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端给了王凤仙。

王凤仙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身，才看清张胜安手里拿的是水瓢，水瓢里装的是凉水，顿时气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刚生了孩子不能喝凉水，你给我倒点热水。”

张胜安愣了一下，仿佛才知道王凤仙刚生完孩子似的，连忙又折返回了厨房。

正在这个时候，李素云揣着半斤红糖来到了张胜安家。

巧的是李素云换亲的对象刚好也是张胜安他们村子的，王凤仙跟张胜安成亲后才发现突然因换亲失踪的李素云竟然和她在一个村子，两人又重新续上了之前的情谊。

“凤仙？凤仙？”还没完全踏进院子的李素云就焦急地喊起了王凤仙的名字，她生怕这个让她在异乡的唯一精神支柱出什么状况。

“别喊了，好好的，在床上躺着呢，现在成了我服侍她，生个孩子有啥了不起的。”在厨房烧开水的张胜安没好气地说道。

李素云听见张胜安的声音，走到厨房门口就回怼道：“生个孩子是没啥了不起，她要不生你张家就绝后了，你就断子绝孙了，她是你们家的功臣，你还不好好侍候功臣，在这嘟嘟囔囔的干什么？又不是让你侍候别人老婆。”说完瞪了张胜安一眼就进屋看王凤仙去了。

张胜安被怼的哑口无言，竟觉得李素云说的十分有道理，烧起水来好像充满了干劲。

李素云在床边坐下，将半斤红糖放在王凤仙枕头边，轻声说：“记得一定要多喝红糖水，这样你恢复的快！”说完心疼地替王凤仙拨好了因为生孩子而汗湿凌乱的头发，然后又叮嘱了好多坐月子的事项之后看着王凤仙喝了一碗红糖水后才离开的。

临出门的时候看了眼躺在王凤仙脚边睡得正香的小女婴，笑着问道：“男娃女娃？”

王秀英略带失望地回了句：“女娃娃。”

“喔！”李素云再没有说话，走到厨房又对张胜安说道：“不管男娃女娃都要好好养，长大了给你们养老呢，把凤仙照顾好，让她坐好月子，她要身体亏了以后你还想要孩子可就悬了！”

张胜安才鼓足的干劲差点被李素云给唠叨掉，不耐烦地回应道：“你操的闲心，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凤仙的。”

李素云瞪了一眼张胜安，又回头看了眼躺着王凤仙的房间，转身离开了。

最终，张育德怕在村里人口中落下个铁石心肠的坏名声，还是带了些东西来看了王凤仙一眼，顺便告诉张胜安，小女婴的名字要按照家谱上字辈排列来取的话应该是“红”字辈，于是王凤仙的第一个孩子便依张家家谱取名红玉，姓张名红玉。

张红玉的出生给王凤仙带了生命中不一样的希望，王凤仙对生活更有斗志了，反倒是自从张育德在王凤仙生产完来过那一趟之后，张胜安好像被抽走了生气，丧失了生活的斗志，谁都不知道张育德给张胜安说过什么话，只是时常听张胜安抱怨自己生了个女儿，让家里断了香火，他自己出门被人看不起也抬不起头。

“亏你还是读过书的，生女娃咋就丢人了，咋就被人看不起了，没有女娃那些男娃长大了能有媳妇？没有媳妇他们就绝后了，人人都没有媳妇，人人都绝后，那才活着没有意思呢！”王凤仙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她娘家隔壁马玉琴家的两个娶不到媳妇的光棍儿子，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了笑意。

张胜安蹲在地上抽着旱烟，低眉顺眼地看着地面，王凤仙抱着张红玉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