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波没有约成李若依吃饭,送的花也没有打动李若依的心。虽然表面上他对李若依的拒绝显得从容淡定,但当李若依前脚走出办公室的门,他后脚就在办公室里发泄了一通。
“你们俩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啪!”的一声,吴波摸起刚才给李若依倒水的杯子便砸在了墙上。“那你们俩是什么关系?是什么关系!”吴波朝着自己的办公桌狠狠的踢了两脚。“连我送的花你都敢不要,李若依,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谁?”吴波把花使劲的摔在地上,花瓣洒的满地都是。“王晓亮!你凭什么跟我争女人!你这个穷光蛋!你不配!”吴波觉得还不解气,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电话砸向了窗户。“哗啦”一声,窗户被砸碎,电话也掉下了楼。幸好窗户下面是花坛,才没有闯出更大的祸来。吴波像疯了一样,在办公室里骂着,摔着,砸着。外面的人知道他又在发脾气了,也都不敢去劝他,只能由着他尽情的发泄。
折腾了半天,吴波感觉累了才收住了手。他从酒柜里面拿出一瓶洋酒对着嘴就“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喝完,吴波踉踉跄跄的坐回到办公桌前,又拉开了抽屉。那本厚厚的书还静静的躺在抽屉里,吴波翻开书,对着书里夹着的一张照片便是一阵大笑:“李若依,你以为不要我的花、不吃我的饭就OK了?你以为我是个遇事就退缩的怂包?哈哈哈……你也太小看我吴波了。不要说在公司,就算是在省城,只要我想要,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哼,不信咱们走着瞧,看到最后你会选择王晓亮还是会选择我!哈哈哈……”
吴波的暴戾和桀骜已无可救药。而他这种性格的形成则与他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吴波的爷爷曾经是名军人,在战争时期立下了卓越的战功。革命胜利后,他爷爷当上了部队干部。但很不幸,在战争年代他爷爷失去了另外两个孩子——一个孩子在三岁的时候夭折了,另一个孩子在转战南北的途中走失了。家里剩下唯一的孩子,就是吴波的父亲。吴波父亲出生在革命的家庭,成长在艰苦、动荡的岁月,因此自幼便养成了勇敢、坚定、自强、好胜的性格。长大后,吴波父亲也如愿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军人。在他即将迈入而立之年的时候,他结婚了,第二年吴波便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给自己添了个大胖孙子,吴波的爷爷乐的几天都没有合拢嘴。从吴波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爷爷就发誓,一定要倾尽自己的所能,让孙子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吴波爷爷的这种心情不难理解,毕竟他失去了两个孩子。他要把对那两个孩子的爱全部转移到孙子身上,从而来弥补自己内心的遗憾和愧疚。他说到也做到了。吴波自幼几乎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他多数的愿望也都能获得满足。即使是他想拥有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的爷爷也绝不会拒绝,只是说“乖孙子,等爷爷有一天上天了,爷爷就会把星星和月亮全都给你摘下来。”不仅如此,吴波还成了他们家里的小太阳,家里所有的人包括他爷爷身边的工作人员,天天都围绕着这个小太阳不停的转。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吴波,就这样在部队大院里一天天的长大,而他也变的越来越骄横和无理。如果吴波能再有个弟弟或妹妹的,或许他就会从“小太阳”的位置上跌落下来。可偏偏就在部队的一次演习中,发生了意外事故,造成吴波父亲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因此这次意外就让吴波的爷爷更加的珍惜这唯一的孙子,以至于将对吴波的宠爱变成了溺爱,又由溺爱发展成了纵容。甚至到了扭曲、变态、令人发指的地步。一次,小吴波生病发烧由爷爷带着到大院里的医务室去打针。小吴波见了长长的针管,害怕的又哭又闹。爷爷为了能哄他乖乖的打针,就问道:“波波啊,乖,只要你能让阿姨给你打针,你想要什么呀?你要什么爷爷就给你什么,爷爷说话算数。”小吴波一边伤心的哭着一边奶声奶气的回答:“我要妈妈,我要妈妈。”爷爷抚摸着他的小脸心疼的说:“波波乖,妈妈去上班还没回来。等阿姨给你打完针,妈妈就回来了。”可小吴波却不理会这一套,他还是不停地哭闹,“妈妈不回来,我就不打针。”这时打针的护士小刘也过来帮着哄劝:“波波是个勇敢的男子汉,长大了也能像爷爷一样端着冲锋枪上战场打敌人……阿姨给你轻轻的打,保证不痛。打完针,阿姨这里有糖吃。”可哪知小吴波越哭越厉害,“我就是要妈妈,就是要妈妈。”别看吴波小,可犯起倔来谁也奈何不了他。没办法,小刘只好将吴波揽到了怀中,她以为这样才能使吴波安静下来。可吴波还在不停的闹腾,一不小心抓破了小刘的脸。小刘下意识的一把推开了吴波,而吴波就索性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吴波爷爷因为爱孙心切,他非但没有制止吴波反而却责怪起了小刘:“我说小刘,他个小孩子家,又不是故意,你怎么能跟他较真。我可告诉你,你赶快把他给我哄好了,要不然今天我可跟你没完。”说完,他又转头对小吴波说道:“波波啊乖,有爷爷在,谁都不敢欺负你。谁要欺负你,爷爷就拿枪打死他。”小吴波仗着爷爷的话,竟辱骂起小刘:“阿姨是个大坏蛋,打死你,打死你。”小刘也生了气,转身就要走。吴波爷爷顿时火冒三丈,甩手便给了小刘一巴掌,然后咆哮着吼道:“快把他给我哄好,这是命令!今天要是哄不好我孙子,我毙了你!”医务室其他的几位同事听到吼声后及时的赶了过来,这才劝住了吴波的爷爷。
本以为是因为孩子小,不懂事,等长大了以后便会“船到桥头自然直”。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被宠惯坏了的吴波在家里却是更加的蛮横任性、说一不二。有时候他狂躁起来,就连上了年纪的奶奶也得忍受他的欺凌。又一次,部队给老干部们送了一些刚捞上来的大鲤鱼。吴波的奶奶知道孙子最爱吃糖醋鲤鱼,于是便亲自下厨为孙子做了起来。或许这回是醋放的不够多,吴波总感觉没有以前做的好吃。吴波让奶奶再重新去做。奶奶把鱼又倒回锅里重新加工了一下。当把鱼再次端上来的时候,吴波直接把盘子和鱼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奶奶问他是不是还嫌醋放的少,他却冲着奶奶叫到:“我是让你重新做!再拿一条重新做,不是让你拿回去重新加工。听懂了吗?”奶奶年纪大了有些耳背,没听清他说的话,于是就又问了一遍。哪知这下捅了马蜂窝——吴波指着奶奶便骂到:“你个又聋又瞎的老太婆,连个鱼都做不好,还不如死了呢!”奶奶知道惹他不高兴了,只好转身去收拾他扔在垃圾桶里的鱼。吴波仿佛还没有消气儿,他抢先一步跑到垃圾桶前,顾不上烫手,捡起鱼就摔在了奶奶的身上。奶奶伤心的哭着去找爷爷评理,却没想到吴波的爷爷不但没有指责吴波,反而却把奶奶给数落了一顿:“你为什么就不能把鱼一次做好?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孙子的意思?为什么孙子说话的时候就不能靠近一点,自己听不清楚难道能怪孙子吗?”奶奶受了一肚子的委屈,因此不管是什么鱼,直到去世时都再也没有碰过一下。
在吴波刚上中学的时候,他爷爷死了。没过多久他家就搬出了部队大院。紧接着他父亲也从部队转业回到了省城,并被安置在了现在公司的前身——省城日用化妆品厂当起了副厂长。凭着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军人性格和雷厉风行、敢打敢拼的军事作风,不到两年他父亲又被提拔成了厂长。虽然没了爷爷的溺爱和纵容,但父亲的成功又为他提供了更加优渥、富足的生活环境,这就使得吴波变本加厉、更加的有恃无恐。不过,对吴波性格的形成影响最大、也是最关键的却不是前面的这些,而是在他进入青春期后,父亲管教的缺失——因为那个时候,他父亲的确是太忙了。
吴波父亲当上厂长的那会儿正赶上改革的大潮风起云涌,省城也迎来了蓬勃发展的新时期。省城日用化妆品厂不甘落入被淘汰的境地,在吴波父亲的带领下率先在全市完成了企业改制,一跃从一家集体企业转变成了一家民营股份制公司。原先的厂长变成了董事长,原先的厂名也改成了:维丽精细化工有限公司。
然而这个转变及其辛苦。改制之前,省城日用化妆品厂是一家看似效益还算不错的老企业,三百多号子人的工资能够正常发放不说,职工该有的福利也是一样不少。很多人都曾断言,这化妆品就如同食品一样,除非人人都成仙了,否则谁还能不用化妆品呢?因此大家对企业的前途都从未有过担忧。可当一张张财务报表摆到吴波父亲的案头上,他不免皱起了眉头。吴波父亲将前些年的报表又都找了出来,然后做起了比较。这一比较,吴波父亲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发现企业原来竟是一个看似完好的苹果,但里面早已烂出了个大窟窿。惊恐之余,他不得不做出了思考:“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什么且又该如何解决呢?”本来,他打算对这个问题进行长期的跟踪研究,但军人直率、焦躁的性格又迫使他无法进行等待。经过调查,他最终得出了结论:“企业的负担实在是太过重了。”吴波父亲曾有一个形象的比喻,他将这家拥有三百多名员工的企业比作是一辆人力车,驾车的人是一线员工,乘车的人则是坐在办公室里的所谓“管理人员”。现在,省城日用化妆品厂一线生产员工只有区区不到一百人,而“管理人员”则高达二百多。因此这辆人力车是驾车的人少,乘车的人多。尽管这辆动力不足的人力车尚还在行驶,但速度已经非常的慢。路况好的话它还能撑得住,一旦路况变差或遇到了上坡,那么车子就会趴窝。最后不管是驾车的、还是乘车的,大家都得下车。“现在就是在吃老底!倘若再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撑不了几年,企业的家底就会被彻底掏空。而企业将会彻底滑向破产倒闭的边缘!”吴波父亲预感到企业已经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下面该怎么办?是不计后果的图一时痛快,还是破釜沉舟、进行自我救赎呢?”他又陷入了沉思。
抉择的过程是艰难的,也是痛苦的。“破釜沉舟、进行自我救赎”说起来简单,但要做起来那可堪比登天。吴波父亲明白,所谓的“进行自我救赎”只是能救出其中的一部分人,而另一部分人就不得不被“放弃”。而那部分“被放弃的人”该怎么办?“他们也是和自己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姐妹,他们也有家庭、有孩子、有父母,他们也要吃饭、也要穿衣、也要花钱。他们也需要一份足以支持生存的收入。”每每想到这,吴波父亲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和惆怅。但吴波父亲担心的还不止这些。“那部分被放弃的人,他们的情绪该如何安抚?不管怎么说,砸了人家的饭碗、断了人家的后路,人家可是会拼命的!而到时候万一闹出个人命来,这个责任谁能担当得起?”可再看看桌头上那一张张“危机四伏”的财务报表,他的心里又有一股莫名其妙冲动。军人出身的他,毕竟经历过磨炼,毕竟勇气和胆识过人。“国家放开了,以前不敢想、不能做的事情,现在有了机会,为何不去尝试呢?反正坐着等死是死,放手一搏、不成功便成仁也是死。人死了不可怕,怕的是苟且偷生的活着。从今天起我就把我的这颗脑袋别在裤带上。如果不成功,所有的责任就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在经过无数次的权衡利弊、无数次的彻夜难眠后,吴波的父亲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惊人的决定:改制。
吴波父亲的这个决定,让他成了省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个“第一”的头衔却让他差点成了大逆不道的异教徒。
不用说,大部分人都反对这个决定,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分流下去。就算暂时没有被分流下去,手中的“铁饭碗”也已被打破,屁股下的“铁交椅”也变成了“滑滑梯”、终身制变成了聘用制,而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继续被分流呢?不满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有人堵住厂长办公室讨要说法;有人消极怠工以示抗议;甚至还有人以“挖社会主义墙角”为由跑到市里去告吴波父亲的黑状。市里派来了调查组对吴波父亲展开了调查,他所有的工作也因此而一度暂停。此时,吴波的母亲也劝他:“老吴,你就别瞎折腾了。这三百多人饿死了不是你的错,可要是万一改制失败了,那可就是你的罪了,而且是那种万人唾弃的千古罪人。”其实吴波父亲也曾经考虑过放弃,但好胜的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给我处分我不怕,把我这个厂长撤了我也不怕,可说我‘挖社会主义墙角’我死也不承认!”好在调查组经过一番调查后,并没有掌握他“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证据,因此也就不了了之。恢复了职务,他便立刻又开始了“折腾”。而这次“折腾”他是动真格的了。
改制的阻力不光来自内部,外部也是困难重重。曾经为了一项审批手续,吴波父亲不知往市里跑了多少趟,但得到的答复不是“国家没有相关政策,不予受理申请”,就是“我们再开会研究研究”。还有人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吴波父亲终于意识到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他想成功必须要获得强有力的支持。
省城的韩副市长曾经是吴波爷爷的部下。战争时期共同的出生入死再加上同乡情谊,使得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在改制最为艰难的时刻,吴波父亲想到了去拜访一下这位父亲的老战友。
韩副市长五十来岁,身材矮胖、梳着大背头、带着粗框茶色眼镜,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拿起折叠扇子扇上两下。吴波父亲亲切的称呼他为“韩叔叔。”别看这“韩叔叔”比吴波父亲大不了多少岁,可辈分摆在那儿,他自然得拿出长辈的姿态。“小吴啊,近来家里还好吧?”“嗯,家里还不错。”“你母亲身体怎么样了?”“我母亲身体还好,就是耳朵聋了。”“哦。我这个老姐姐也是辛苦了一辈子,你可得要照顾好她,让她多享几年的福。”“我知道了,韩叔叔。”“唉,只可惜我那个老哥哥走的太早。要不,等我退了休后我还想天天找他去喝酒呢。”“我父亲向来身体都还不错,没想到一场小感冒竟让他倒下了。想当年,子弹见了他都是要躲着走的。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是啊,当年在战场上我们老哥俩几次都差点挂掉,可不知怎么的,阎王老子就是不收下我们。我曾还跟你父亲开玩笑说,也许阎王的那本生死簿上压根就没我们俩的名字。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哥俩真是太幸运了。比起当年牺牲的那些战友们,你父亲和我现在都算是高寿了。呵呵。哦,对了,小吴,你今天来找我,有事吗?”韩副市长唠完了嗑,接着转入了正题。吴波父亲笑着点了点头:“韩叔叔,不瞒您说,今天我来,正是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忙。”“哦?”韩副市长收起了扇子。“韩叔叔,您先听我给您算一笔账。去年我们单位全年产值接近一千万,毛利约三百多万。去掉人员工资、奖金、各种福利、补贴二百万,利税和各种规费约五十万,水电费用及其他杂七杂八各种花销、开支约五十万,最后的纯利润不足十万。而前年的全年纯利润是十八万,大前年是二十三万。今年上半年的财务报表我看了,纯利润不足两万。据测算,今年全年的纯利润不会超过四万。照这样下去,明年就铁定亏损了。我预计用不了几年,等把家底全部吃完了,企业就会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而最后的结果只会有两种:一种,企业宣布破产倒闭;另一种,把这个烂摊子交给市里去收拾。”“那你打算怎么办?”“如果要避免出现这两种结果,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甩掉包袱、轻车上阵,也就是进行改制。”“改制?”“对,改制。实际上,我们单位的改制工作已经开始了。可由于省城没有先例,我们也没有经验可寻,因此在这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遇到了一些困难和麻烦。我想正好您在市里分管工业这一块,所以就想来向您请教。”紧接着,吴波父亲便将自己的想法详尽的给韩副市长作了汇报。听完,韩副市长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韩副市长才开了口,只听他缓缓说到:“小吴,我支持你。我认为你的想法是对的,改制方案也可行。只不过在一些具体的细节上还要再斟酌一下。前几天我到省里去开会,现在国家已经把省城列为改革试点城市,省里面也在积极推进,准备拿出具体的实施措施和方案。我看,不妨就把你们单位的这次改制当做一块试验田,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我们全当是积累经验了。现在不是要‘摸着石头过河’吗?而你们单位就是咱们省城的这块大石头!”“谢谢韩叔叔!我一定按照您的要求,尽快拿出修改方案,确保改制能够成功。”“嗯。不过我还要再提醒你一下,新的方案一定要考虑周全。尤其是失业人员的补偿和再就业问题,一定要合理安排,不能引发群众的不满或造成社会恐慌。”“好的,韩叔叔,您就放心吧,我一定照办。”
在韩副市长的支持和协调下,省城日用化妆品厂的改制工作终于走上了正轨。吴波父亲也是一头扎进了众多繁琐的事物中。正是因为如此,他回家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从最初的一周七次,到一周二、三次;再从一周二、三次到一周一次乃至半月一次。可最后还是忙不过来。没办法,吴波父亲只得将办公室一分为二,一半用来休息,一半用来工作。这样,他就不必再回家了,他的生活和工作就全部都在办公室里就地解决。
很快,省城日用化妆品厂改制的消息犹如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在社会上迅速的传开了。对改制的各种意见、建议以及批评、质疑、反对亦或赞扬、欣赏、支持等等纷沓而至,总之是褒贬不一。但外界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对吴波父亲造成什么太大影响,他仍然埋头处理着手头上的各种事务,改制的各项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
辛苦了大半年,改制基本完成。省城日用化妆品厂这个曾经日薄西山、如同耄耋老人的企业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在涅槃中重新焕发了青春。维丽精细化工有限公司则如同一艘即将扬帆远航的游轮,载着它的二百多位乘客开启了一段新的航程。
因为改制的成功,吴波父亲成了省城一颗耀眼的明星,他的人生也迎来了最为辉煌的时刻。原先的批评、质疑、反对甚至咒骂都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的是赞美、崇拜以及无数的荣誉和光环。而当人们再见到他时,都会毕恭毕敬的称他为:董事长。
如果说改制只是走出的万里长征第一步,那么接下来企业的发展才是对董事长的真正考验。另外不得不说,在两个新的名词——“市场”和“社会”面前,董事长也不过是个小学生,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
改制前,包括董事长在内的所有人都习惯了“计划”。比如生产有计划,销售有计划,挣钱有计划,花钱也有计划。而如今脱离了“计划”,大家一时间也摸不清了方向,企业的生存再次遇到了挑战。就在改制完成后不久,维丽公司的业绩曾出现了短暂的好转,但随后便迅速下滑。这便给了董事长一个警醒:“光是甩掉包袱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企业生死存亡的问题,最主要的还是要学会赚钱。”可反观现在公司的情形,产品还是老掉牙的那几样,压根就抓不住客户的心;另外由于设备陈旧老化,产量也始终提不上去。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董事长想到的是再上几条新的生产线。可当他摸了摸口袋后才发现,自己在做梦。董事长又皱起了眉头。幸好他的一位中学同学赵洪军在省城一家银行的信贷部当主任,这下可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其实董事长跟赵洪军的关系只算是一般。上学的时候,赵洪军不仅调皮捣蛋,而且家境贫穷、人又邋遢不讲卫生,所以同学们大都看不起他。董事长自然也不喜欢跟他交往。然而正是几辈子的贫农出身,让赵洪军一路顺风顺水,工作后从储蓄所里的一名小出纳慢慢做到了所长。再后来,他这个所长因为“来路不正”又被免掉了。不过又因为他的资历,前两年他还是做上了银行信贷部主任的位子。董事长毕业后则去了部队,两人从此也再无交集。两人的上次见面还是十数年前大街上的一次偶遇。可现在,董事长为了能够筹集到资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坐在赵洪军的办公室里,董事长尤显拘谨,而赵洪军却笑容满面。“老吴,这么多年不见,怎么今天想起找我来了?”“老赵,我有个事情想找你帮忙。”董事长开门见山的说道。“呵,老吴,你也太抬举我了吧?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银行信贷部主任,连个科级干部都没混上,能帮的了你什么忙呢?”董事长被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好傻坐在那儿。“老吴,你不会是来找我办贷款的吧?”“是、是的,我来就是想让你给我批点贷款。”“你想贷多少?”“三十万。”“唉,老吴,你来的真不是时候。这不,前一段时间总行刚收紧了贷款的政策,现在别说找我,就是找到我们行长也批不下来呀。何况是三十万。要是三万,我私人借给你都成。”董事长天真的以为赵洪军说的都是实话,因此也没再做纠缠,提上包便离开了赵红军的办公室。
董事长又跑了几家银行,但结果却都一样——因为有几项指标不合格,人家不给贷。眼看着新上生产线的计划就要泡汤了,这时公司的副总经理周平向他建议到:“董事长,现在的人都讲究实际效益。虽然您和赵主任是同学,但该表示的还是得要表示。我觉着您可以带上些礼品再去活动一下。”董事长这个人平时最痛恨的就是请客送礼。在他的眼中,请客送礼如同吃喝嫖赌一样,同属于社会丑恶现象,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怎么能行!身为领导干部怎么可以带头搞起不正之风?好歹我也是国家培养出来的,请客送礼这一套我不会!我相信赵主任也不会,他毕竟也是国家干部,应该是有思想觉悟的。”董事长严肃的把周平批评了一顿。
新生产线一天不能上,公司就一天不能推出新产品。不能推出新产品,就无法打开新的市场。没了新市场,公司就只能依靠老产品维持着生存,而企业的“发展”就无从谈起。当过军人的董事长明白一个道理:战场上,最好的防守就是主动进攻。而在商场上,这个道理同样适用。如果一个企业不能“发展”,那么就相当于失去了“主动进攻”。而一味的死守阵地就是死路一条。假如维丽公司陷入了这种“越不发展就越发展不起来”的恶性循环,董事长之前为了公司所做的一切就全部付之东流了。这种结果是董事长最不愿意看到的。万般无奈之下,董事长不得不违背自己的信仰和原则,接受了周平的建议。这一次,董事长带了两条香烟又去找了赵洪军。
“老吴,不是我不帮忙,现在确实是国家抓得严,行里也有规定。你总不能让我违规操吧?那是要犯错误的。”赵洪军是一脸的为难相。董事长没再多说什么,接着便从包里掏出了两条香烟放到了赵红军的办公桌上。“老吴,你这是干嘛,大家都是老同学了,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快,快把东西拾起来。”“老赵,这只是一点心意,你别误会。不管贷款能不能批下来,咱们同学之间的情谊可不能断了。我这次来,其实也不只是为了贷款的事情,我是还想跟老同学聊聊天、叙叙旧,再重温一下咱们当年上学时候那段美好的时光。”董事长昧着良心的说道。说完,他自己都觉得羞愧难当。“好吧,老吴,就冲着你这句话,我就帮你试试看。不过你也要做好两手准备。万一批不下来,你还得另想办法。”赵洪军收下了香烟。董事长心想着,只要他收下了东西,就不怕他不给办事。更何况有“老同学”这层关系罩着,想必他应该会更卖力的去办。董事长也忘记了要跟赵洪军再聊聊天、叙叙旧,他借口还有事便就回去了。
等待了一些时日,董事长见赵洪军那儿没了动静,便心生疑虑:“按理说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就算不成,老赵你也得给我回个信,总不能让我干等着吧?”董事长带着疑虑又来到了银行。也许是觉得给赵洪军送过了礼,这回董事长干脆连皮包也没有带。“老吴,我得去市行开会了,要不你再等两天吧。”赵红军一见董事长,拉着架子就要走。董事长又信以为真,“行,我再等两天。”
两天后,当董事长再来到银行时,却被赵洪军手下的人告知:“赵主任出差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董事长也没多想,他以为托人办事就是这样。因此他只好回去再耐心的等待起来。一晃又是一个礼拜,董事长估摸着这下赵洪军应该回来了。“再不回来,黄花菜可就真的要凉了。”董事长再次去了银行。这次没有让他失望,赵洪军果然在办公室。可赵洪军见了董事长却直挠头:“老吴,我正想找你呢。因为最近事情有点多,这不,我刚把你们公司的材料看完,你们公司有几项指标不太理想啊。你看,你们的资产负债率高了些,另外企业的经营状况和还款能力也不尽人意。就算我这关过了,可到了行长那里就不好说了,因为这几项指标可都是硬性的死规定。这样吧,老吴,你回去再想想办法。只要条件符合了,我立刻就给你报上去。”“好你个赵洪军,这些指标不合格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了的吗?它们要是都合格了,我还来找你干嘛?你这不是在扯淡吗!”董事长在心里骂道。
董事长带着一肚子的气回了公司。见到周平后,他对着周平发了一通的牢骚。“我就说了吧,送礼没有用,可你偏不信。”“哦?难道赵主任他不给办?”“他没说不给办,他只是说咱们有几项指标不合格,让我想办法弄合格了后再去找他。你说,他这不是扯淡吗?”周平寻思了一会儿,心里好像有了数。“董事长,您先别着急。依我看,赵主任还有其他的想法。”“什么想法?”“您跟赵主任约个时间再见个面吧。当然地点不能放在他的办公室。”“那放在哪儿?”“我来安排。”
在周平的安排下,董事长在省城最好的酒店宴请了赵洪军。宴后,董事长又送了赵洪军一套高档毛料西装和一些高档烟酒。出乎董事长的意料,对于这些十分贵重的东西,赵洪军竟然欣然接受了。但更让董事长没有料到的是,没几天他的贷款就被批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