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上午时分,天气十分炎热,没走几步我已经汗流浃背了,母亲也热得直喘气。
“儿子啊,你说刚到申城的时候就住在这里?这么热,是你怎么熬过来的?”母亲关心起我来了。
我笑着说:“老太太,您想起儿的不易了。是啊,那个时候也年轻,什么也不怕,进了屋,能脱的都脱,只剩一条大裤叉子,没有空调,只有风扇,那风吹过来都是热的,热极了就用冷水冲一冲,后半夜气温稍微降一点,人也折腾的差不多,迷迷糊糊睡一觉,早上老早就上路了,赶紧往单位跑,单位有空调啊,那叫舒服啊。还是年轻好啊,如果现在让我在这儿住,恐怕一分钟都待不住。”
说着话,我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弯,走过了几个拐了,我只知道田嫂她们家在最后一拐,还有多远,还真不清楚。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修鞋摊,那人撑着一个大的太阳伞,可以让母亲到那儿歇歇脚,顺便也问一下路。
走到鞋摊跟前,我问:“师傅,能不能让老太太歇个脚?”
那人看着五十岁左右,正埋头干着活,听到问话,抬起头,脸面黝黑,笑容可掬,爽快地回答道:“不妨事,随便坐。”他的手一直没有停,干着自己的活。
“谢谢啊!谢谢!”我和母亲都连声道谢。
在这么个大热天能有一方荫凉之所,确实应该感谢他。因为我们并不是他的顾客,没有可修的鞋子,只是偶遇,只是路过而已。坐定后,我在想,我们两个大闲人坐在这里,是不是会影响他的生意,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埋怨。
“我们坐坐就走。”我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这个摊子就是大家歇脚的地方,谁都可以坐的,坐下来,拉拉话,人气就旺了,我的生意也会好,时间也就过得快了。”那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
他如是说,我不用担心了,可以让母亲多坐一会儿。
我想起他说的话了,那就拉拉话呗。
我问:“师傅,你在这儿住了多少年了?”
“有些年头了,从我进厂当工人算起,应该有二十多年了,这地方虽说脏一点,乱一点,可有人味儿呀,有烟火气息啊,不像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人,你走你的,他走他的,谁不认识谁,那人活着还有啥意思嘛。”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始终没有抬头,从声音里听得出,他很满足如今的生活。
“你说的没错,现在有些人楼越住越高了,钱越挣越多了,可朋友越来越少了,只认钱不认人了。”我也由衷发出一阵感叹。
“儿子,还有多远?”母亲在一旁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问一下师傅吧。师傅,我们打听一个人,不知你知道不?”我问道。
“你们找谁,住在这里的人没有我不知道的,你说吧。”那位师傅还是不紧不慢地干着活。
“我找田嫂,田素芬,你知道她们家住哪儿?”我又问。
“谁?你们找谁?”那人停下手中的活,张大嘴巴问我。
“田素芬,田嫂。”我又重复了遍。
那人立马站了起来,激动地说:“你是陈先生,这位是老太太吧?”
“你是?”我茫然了。
“我是素芬那口子,就是城里人说的老公,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来了?让老太太遭罪了,快快快,到家里坐。”
那人说着把手伸过来了,要和我握手,随后又往回缩,可能是担心手不干净吧。
我赶紧把他的手拉住,说:“你就是林先生?怎么这么巧?经常听田嫂提起你。”田嫂曾经说起过,她老公姓林。
老林怪不好意思地说:“陈先生,你还是叫我老林吧,先生这个称呼我担不起。老太太,不怕你们笑话,家里地方太小,我这些家伙什也堆不下,索性我就全年无休,天天出摊,风雨无阻,我这个林记鞋摊在这里也有了名气了,大人小孩都知道的。”他说着指了指挂在伞顶上迎风飘荡的招牌。奇怪,我们刚才怎么没瞧见呢。
老林拄着拐杖,领着我和母亲向前走去。走了大约十多分钟的样子,看到一户人家屋外放着盆漂亮的紫罗兰花。我心里想,谁家把花养的这么好,不像我,一个个都养死了。也难怪,我连自己都养不好,何况花呢。
我正寻思着,只听老林喊道:“橘子妈,家里来客人了,快出来迎一下。”原来这是田嫂他们家。
随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屋里应着:“这么大热天的,谁来了?”
当看见我和母亲时,田嫂激动地跑起来了。
“老太太,陈先生,你们怎么来了,这天热得,你们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田嫂说着把母亲搀扶着请进了屋里。
屋内光线不是很好,田嫂打开了灯。看得出,他们白天可能没有开灯的习惯。开了灯,屋内亮堂了许多。如老林所言,屋内空间狭小,屋顶也比较矮,我这一米八的个子站着,总觉得要碰到屋顶了。
田嫂忙乎着给我们端茶倒水,看着母亲和田嫂的婆婆已经拉上话了,我说:“老林,我出去一下,车子还在巷口停着,去看一下。”
“我陪你去吧。”他客气道。
还没等我说,田嫂在一旁说:“你就算了吧,还是我去吧。”
我说:“你们谁也不用去,我已经记下路了。”但田嫂还是跟着出了屋。
出了门,又看见那盆紫罗兰了,我说:“田嫂,你的花养得真好。”
谁知田嫂说:“这哪是我的花呀,这是你的那盆紫罗兰,我没舍得扔,就抱回家了,谁知越养越好看,它快成了这里的风景了,路过的人都想多看一眼哩。”
“还是你会养,看来花和人一样,都要用心呵护。”我随口说道。
“我也是瞎弄,谁知它长得越来越水灵,越来越招人喜爱。”田嫂脸上的笑容和花一样美。
我对田嫂说:“我去去就回,你不用陪着。”顺手拉起门外一辆手推车就走。这个手推车好像是自己动手做的,不是很精巧,但拉个东西已经完全足够了,这可能是老林的手艺吧。
田嫂问:“陈先生,你拉这个干啥?”
“我带了些东西,在车上,提着不方便,这样可以节省力气啊!”我说道。
“来就来吧,还带啥东西,我和你一起去吧。”田嫂说着接过了小推车。
我很乐意与田嫂同行。我们一边走,田嫂一边给我介绍巷子名子的来由。这个巷子原本是没有名子的,可没有名子也不方便,出去后没办法给人介绍,因为这个巷子弯道多,七拐八拐的,久而久之,大家都叫拐巷,叫着叫着就叫出去了,也有人叫九拐巷的,其实,这里不至九拐,图个吉利罢了。
说着话时间过得快多了,好像用的时间没有进来时那么漫长。
我打开后备箱,把准备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有大米,面粉,食用油,洗衣液,肥皂,抽纸等等,幸亏小推车上有绳子,不然,这么多东西还真不好装。
看着这么东西,田嫂拦了几次,也没拦住。
我说:“这每一件东西都是老太太精心挑选的,她说走亲戚自然要送礼,再说我们也是第一次到你家,东西肯定是要送的,可老太太说不送那些花里胡哨的礼品,要送就送些实用些的东西,这也是我和老太太的一片心意,你不要驳了她老人家的面子。”
听我这么说,田嫂也不再拦着。往家里走时,田嫂问我说:“陈先生,今天中午就在我家里吃饭吧?”她在征求我的意见。
“恭敬不如从命,老太太肯定高兴。”我说,当然我也高兴啊。
在回去的路上,田嫂进了几家小商铺,买了几样菜,就她那手艺,不管做啥都好吃。
看着我们带了这么多东西,老林嘴里不停地说:“老太太,你们带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让我们说什么好呢?”
老太太说:“不要说见外的话,这是我的主意,也没给你带啥值钱东西,都是些过日子用得着的,你们就别推辞了,好吧?”
老太太的话还挺管用,老林不再说什么了,就一件件收拾着放起来。
听说中午饭在这里吃,老太太高兴地合不拢嘴了,连说了三个“好!”
我看出来了,老太太找到了说知心话的人了,她和田嫂的婆婆聊得正热火着呢,肯定不愿意现在就走,虽说有点热,但能说几句心里话,这比什么都重要。
中午吃饭的时候,没有见着田嫂的公公。一问这才知道,老人给一个工地看门,十天半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我看了一下,田嫂全家五口人没一个闲人。姑娘橘子上初中,早出晚归,中午也不回家吃饭,田嫂在外打一份工,整天也回不了家,可她是家里收入最高的,老林干不了啥体力活,可也没闲着,他那个鞋摊见天也有收入,要说闲人,她婆婆算一个吧。严格的说也不能算闲人,家里的洗洗涮涮,凡是能拿起来的活儿,也不少干,至少每天中午她娘儿俩的饭都是老人家张罗的,这么说来,他们家还真没有一个闲人。
来拐巷之前,我还寻思着,这里的生活环境这么恶劣,生活条件这么差,能在这儿生活的人,肯定是牢骚满腹,怨声载道,要不就是脸色腊黄,面无表情。可走进这里后,我才发现完全不是想像的那样。进得巷子,凡是迎面而来的人,他们都面带微笑,热情地和街坊邻居们打着招呼,问长道短,街面上各种小吃店生意兴隆,吆喝声此起彼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是申城烟火气息最浓的一隅。
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人只要来到这世上,总要想办法活下去。社会就像一栋高楼大厦,它把我们每个人分配到每一层,一层人有一层人的活法,顶层的人要活,底层的人也要活,只是活法不一样,开大奔的人要活,挤公交的人也要活,扔垃圾的人要活,捡垃圾的人也要活,为了明天活得更好,更应该活好当下,活好当下,未来才能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