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回是乘飞机来,是在我的再三劝说下才答应的。坐飞机虽说多少有点儿奢侈,但对于忙碌了大半辈子的母亲来说不算什么,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也该享受一下这现代化交通工具的快捷和舒适,也长长见识,也不枉她经常把我这个在外打拚混得有点人样的儿子时常挂在嘴边的念想,也不枉时常在邻里间炫示的一番苦心。
机场在这座城市的最西边,每天有数百架次的飞机从这里飞向世界各地,当然也包括全国各地。机翼下掠过的便是大片的棚户区。如果你坐在从东边来的飞机上,就会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东边,城市的新区高楼大厦林立,大型玻璃幕墙折射着太阳的光芒,大型商业广场一座接一座,城市绿地一片连一片,车辆穿行其中,整体色彩是明亮的,也是欢快的,一派欣欣向荣的现代化大都市的景像。可当飞机再往西飞,你看到的完全是另一幅景像。道路弯曲狭窄,房屋高低参差不一,小巷子里不高的楼外边晾晒着五颜六色的各式各样的衣物,像是万国博览会的旗帜,可能还会传来此起彼伏的叫买声,当然,这些声音在飞机里的你是绝听不到的,但没有人会阻止你的想像力。这就是棚户区,从天空向下看,这里的颜色是灰暗的,也是低沉的。
离机场越来越近了,我的心也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莫名的忐忑。三年前,我就是从机场把娇美的妻子送上去澳洲的飞机,一去便无机会再相见。三年来,无时无刻在想念她,可远隔万里,天各一方,想又能怎么样,想,只能增加心里的痛,不想,也不能掩饰心中的痛,真的是,想也难,不想更难!三年了,我日子就是在这种痛苦煎熬中日复一日的度过。到了机场,不免又想起了那离愁别恨的场景。
我的妻子叫文丽,名如其人,文静而又美丽,真正的知识女性。就读于名校。说起我们俩的相识,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文丽大学毕业后,和我一样也来到这个新兴城市创业打拼,成功入职一家中学当老师。
那天早晨,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洗了一把脸,就急匆匆地去赶车了。那个时候,城里的出租屋很少,房子很难租,我就在近郊的巷子里租了一间房,每天上班要先搭乘一段小面的,才能坐上公交车。那种小面的发车有时间,去晚了就不赶趟了,上班肯定要迟到的。我上车后不久车子就开动了。
这时,我看见从远处跑来一位女生,一边跑一边喊:“等等!等等!”
可司机似乎没有停车的意思。
我高声喊道:“师傅,停一下,还有一个人。”别说,我这一嗓子还真管用,司机把车刹住了,还没等车子停稳,我打开车门,伸出手,那位女生也把手伸了过来,我一把就把她拉了进来。上车后,她一个劲地说:“谢谢!”我轻描淡写地说:“没啥,举手之劳。”
说来太巧了。我们从小面的上下来,坐的是同一路公交车,而且还在同一个公交站下车。原来,她工作的学校离我们公司不远。她是昨天才刚刚报道的,也在拐巷里租了一间房子。
由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对小面的的发车时间还不是很清楚,所以才那么紧张。多亏我拉了她一把,不然,她肯定会迟到了。分手前, 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心想有个熟人总比没有强。再者,我这个人心诚面善,让人看一眼特有安全感的那种。说来也巧了,我们俩租住的房子还离得不太远。
从那天开始,我们基本上每天早上都会在同一时间赶车,晚上就不一定了,她们学校放学晚一点,而我呢,有时也会加班赶工作。那段时间,周末我经常去图书馆,有时候会在那里泡上一整天。工作是有了,那不得继续充电呀,不然会被同类甩几条街都不知道。她也是,周末也去图书馆,在那里我们碰到过几次。城区就一个图书馆,许多像我们一样的年轻人都去,座位比较紧张,有时候我们相约一同去,有的时候一个人先去,占个座位,另一个后去。就这么一来二去,我们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我也知道怜香惜玉了。她那个学校的下班时间是晚上八点半,下班后,她先乘坐将近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再换乘小面的,经常到晚上十点多钟才能到家。我们住的那一片,城不像城,村不像村,城市设施很不完善,尤其是马路两旁的路灯,就像天上的星星,似有似无,有的地方黑灯瞎火的,很不安全,特别是拐巷那又长又拐的路,她一个女孩子很让人放心不下。我不知道她的父母是怎么想的,把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扔在外面,任凭风吹雨打,也不管管,不心疼吗?也可能她是特立独行的那种吧。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的,我不按时下班了,老在公司加班,同事们都说不要太拼命了,不要到时候钱挣下了,可没命花了。我笑儿不语,他们都无奈地摇摇头。我哪是加班啊,就我那能力,根本不需要加班,我是在等她,等她下班,陪她逛逛,然后再一起回家。我有时候也有点自嘲,啥时候傻成这样了,可架不住自己心软,还是会傻傻地等着。
我等她下班,不是蓄意邂逅,而是两厢情愿,我这么做是经过她许可的。当然,我也是费尽心思说服了她,这才是我的加班物超所值。两个人的时候,我们不着急回家,总会在城市最繁花的地方消磨时光,我们总喜欢站在市中心的过街天桥上看夜景。放眼望去,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烁,脚下车流如水流,川流不息,步行街上,俊男靓女并肩而行,出入酒吧咖啡馆,让人好生羡慕。那个时候,我们畅想以后的生活,能否如我们眼中的那些靓仔靓妹一样,风流倜傥,惬意浪漫。在那个天桥之上,不管待多久,最终会不情愿地离开,但我们始终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是这里的一份子,或者说,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成为这里的一份子,未来肯定是美好的。
我们在近郊住了大概有一年多,越来越不习惯拐巷里的生活环境,人多且杂,加之我们工作也超过一年了,薪水也涨了许多,不必那么辛苦了。我们几乎同时搬到市区去住,上下班方便了许多,也就有更多在一起的时间,节假日相约去图书馆,或是去咖啡馆,或是去看电影,有时候也会去更远的地方。总之,相处的时间久了,两个人的关系慢慢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拉她的手,她不会脸红,她拽我的手,我不会不好意思,吃饭的时候,她可以在我的盘子里夹红找绿,我也可以在她的盘子里挑肥捡瘦。
一年多以后,有一天,她对我说,我父母来了,你去见见吧。我说,我就不去添乱了,你陪两个老人好好逛逛吧。她说,他们是来看你的。我说,不能吧,我有什么好看的。她说了一句话把我吓着了。她说,他们是想来看一下,她女儿托付终身的人是个什么样。
那一夜,我在床上烙饼一直到天明。我想的比较多。自己什么情况我清楚。我是从农村来的,家里上追三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就我出息了,考上大学了,还落脚在这个新兴的城市里,我和我的家人已经很知足了。可她就不一样了。她出生在大城市,家庭条件优越,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就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可她认准我了,我跑不掉。
其实,我妈也经常催我,说找对象的事要抓紧,不要耽搁,有中意的姑娘就赶紧的。找对象这事我也考虑过,可总想着再打拼几年再说,可我妈等不及了,她要抱孙子。这事在我这里,我妈也是鞭长莫及。可如今,人家姑娘自己都张口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拒绝呢?所以,我赶紧调整了心态,和文丽去见了她父母亲大人。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她的父母听了我家的情况,竟然没有反对。只是问结婚的房子怎么办?我回答说,现在可以办按揭贷款,在城里买一套两居室,先结婚,等以后再买一个大一点房子,你们也可以来长住。再后来,我带着文丽见了我妈,我妈自然高兴得不得了,抱孙子有希望了,走路都带着风儿。我们买房的时候,我妈把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虽然不多,但那份心意我们知足了。文丽父母给我们的支持大的多。就这样,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了,在这个城市可以安家了。
半年后就交了房,交房半年后我们就结婚了。婚礼是在这里举行的,也没有什么亲戚,就弄了几桌饭,把我们的同事请了一下,婚礼虽说简单了一些,但不失热烈和温馨。随后我们就过上和大家一样的日子,生孩子,带孩子,过着琐碎平凡的日子,日子过的平凡,但绝对不平庸。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我感觉好像天上一块大石头砸到我们家了。那个时候,我女儿已经十一岁了,上五年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