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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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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来生(下部)》连载

第一十三章 活着

回到上海的次日去了一趟国学院,佟镜如回来迈着大步走在贝当路,经过裘老板家时,他进去小坐了一会。裘汉璎不在家,裘家的下人说大少爷去宝山了,才走一会。

“佟少爷,你如果早来一刻钟,就碰上我们大少爷嘞。”

二少爷的乳母说道,她左手捏着一块长长细细的绒布条子,右手拿着一块针脚缝得密密麻麻的抹布,跟她老娘姨的身份再贴切不过了。其实,裘家二少爷的乳母顶多四十来岁,称她“老娘姨”未免早了点,但老爷太太都这么叫,邻人也就跟着那样喊了。二少爷十三四岁起喊他乳母“老阿姐”,起初老爷还板着脸板板正正纠正二小子,后来见生气不是法子,根本对付不了正处于逆反期的小子,老父亲发觉他愈是想带‘兔崽子’走正道,‘兔崽子’愈是不认这个理,愈是故意出洋相,偏走歪门邪路,三天两头不闹出点动静算便宜爹娘了。有这么一个儿子,裘老爷渐渐地自认晦气,就由着‘小兔崽子’了,连“乱弹琴”这样的贬义词也懒得搬出来责骂了。

“汉璎他阿弟呢,怎么老不见他?”佟少爷坐下前欠着身问道,他晓得裘太太午休睡下迟、醒来也迟,所以他打算见过裘家的下人,等会就走。

“你说二少爷啊?”裘家厨子从佟少爷身边路过时问道。

“嗯那。汉璎不就一个亲弟嘛。”

“你说二少爷元璎啊,按说他和这个家、和家里产业的关系最近,他得担着得用心照管着,我们老爷的亲子嘛拢共就这么一个,但他心思啊不晓得在哪,整天迷迷糊糊地,都是…都是酒精灌的……”厨子凑近佟少爷轻声说道,他说话时目光警觉地朝楼上扫着。

“上回你来,二少爷也不在家。他不在,我们这些佣人倒是省心了,可是太太担心啊…”裘家老妈子给佟少爷沏了杯茶,她深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整天在外面不学好,尽惹祸,哎,真拿他没办法,哎……”

佟少爷知道裘家二少爷的乳母说了句大实话,他也晓得那样的大实话只有老娘姨能说得,裘家的其他下人断是说不得的。

“元璎少爷他人不坏,他不作弄我们下人,没有坏心眼,就是…就是交了一帮不三不四的浪荡公子,在外面跟着人家起哄、闹事、寻开心。”厨子说道。

“这还不算坏啊?看你说的,在人家小酒馆点一桌子菜,上了酒,五六个人随便扔个铜板,把吃白食呢当游戏玩,剩下跑不快的二少爷就被警局捉了去…”老妇人说着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继续闷闷地说道,“然后嘛,又是…又是老爷拿着钱去巡警地方领人,回回这样,大少爷说…说老爷都怒…怒不可遏了”。

“老爷是个爱面子的人,去领人拿钱不说,还回回跟人巡警打躬作揖奉送一堆好话。老爷好赖是上海缫丝业的头面人物,但屡屡为了儿子连面子都被驳了,他怎么能不生气!”

管家从后院进门,他跟佟家少爷打了个招呼后,仰面望着客厅里挂着的裘家祖宗的画像,轻轻说了句。

“一样是少爷,佟秀才爹爹还是老知府,镜如少爷能干肯学识大体,咋嘎争气㖏。”

二少爷的乳母抬起头朝佟少爷说话。说完,又一吁三叹,好像二少爷的不争气,她这个乳母有很大的连带责任。也难怪乳母这么失望,毕竟元璎是她奶大,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她从内心替二少爷惋惜。因为她自己生养的一堆孩子,个个都凭自己的力气干活、养家小,没有一个到世上是来‘讨债’的,让她做娘生气的。“老阿姐”见佟秀才没有回应她,就半蹲在地上拿绒布条穿过靠背椅镂花的空格来来回回摩挲着,一边擦着灰尘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老爷真是拿二少爷没办法,要是晓得元璎现在变得浑糟糟迭能样子,当初他犯浑时我们就不要阻止老爷教训伊……”

老娘姨说的元璎“当初”犯浑的事,佟秀才听说过。那时元璎才十四岁,老爷见有一对夫妻上门告状,平生第一次气得发抖,对自己四十多岁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亲儿子元璎说,“赶紧给人赔礼道歉,混小子!”“赔什么礼道什么歉,我是看了,但我什么都没看见。”“小赤佬,你还嘴硬,今天你不给人道歉,信不信,我抽你!”老爷操起院子里的一把笤帚,做出想要挥向儿子的样子。元璎坚持不软乎,不肯给人说好话,嘴巴还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啥,大概是说父亲没脑子,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好嘞好嘞,你们父子俩甭演戏给我们看了,你舍得打你二小子吗?裘老爷,你那儿子就是个小流氓,就算他给我们赔礼道歉,我们还不乐意接受呢。”那对夫妻丢下这句话,气咻咻地离去。“我的裘老爷,生意场上被人骗了也没见侬嘎气愤,侬做啥啊?”太太自然是护着儿子的,她一把夺下老爷手里的笤帚,说那样一件小事老爷你至于生那么大气嘛!那天,厨子、乳母和管家几个人,自然都是帮二少爷说话的。见家里上上下下都袒护他二少爷,元璎的贼胆越来越大,小兔崽子惹是生非成家常便饭了。

二少爷十四岁那桩糗事,佟镜如是时隔两年在黄浦江边碰上裘家大少爷汉璎坐一起聊天时听说的。他俩都比元璎长几岁,虽说不是绝好的朋友,但在贝当路也算是知交。

“嗨呀,迭桩事体要是摊在我身上,说不定我的腿骨都要被我家老爷子打断了…”佟家少爷站起来望着黄浦江上进进出出插着各国国旗的船舶,汽笛声中他的音调走样了,“啧啧,啧啧,元璎真是发昏了,伊啥事不好做,领着两个同学偷看小弄堂屋里厢里女同学汰浴,难怪裘老爷要拿笤帚抽他……”

“父亲说性质恶劣,传出去裘家的脸面都没地方搁。”汉璎低着头望着自己的皮鞋头。

“问题是他现在十六都不到,要是十七八岁了,叫你父亲索性给他说门亲。”

“你以为元璎身边有女人了,就不出去招惹姑娘,能让我父亲省心了。”

“那还能怎样,万一以后他犯浑更出格,恶少爷的坏名气扬名黄浦滩,到时候哪家姑娘乐意踩那臭屎雷,这话是你父亲他说的对伐?”

“我父亲见不惯元璎,又拿他没办法,所以想给元璎娶亲,说娶两房也随他去。母亲也不是没想过,说元璎明年就十七岁了,让他结婚算了,书也甭念了,反正三天两头逃学,也念不出啥花头,光宗耀祖的事就别指望他了。”

“看来,你母亲这几年也被二少爷气到了,听说裘家缫丝厂的账本连看账先生都不让二少爷看,却准许你看,是这样吧?”

“没有不让弟弟看,是元璎自己不想看,他一听说要让他核对缫丝厂的账本,就推说学堂的作业没做完。可是,父亲一走呢,他就花猫似的嗖一声开溜了,一转眼不见了人影,礼拜日的作业都不当一回事。”

“读书成绩呢?”佟秀才道。

“还能好得了,不是垫底就是倒数第一。”汉璎看了看明知故问的佟少爷,缓缓又道,“父亲对元璎的成绩早就不在乎了,只要他不犯浑,只要巡警不找上门,人家爹娘不上门告状,爹爹就觉得裘家太平了,他也就吃得下饭了。”

“裘老爷一步步在退让,老人家已经不把希望放在他们亲儿子身上了。汉璎,这于你,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元璎令人惋惜,他其实并不笨,只要他自己学好,改掉坏毛病,走出心灵的荒漠是没有问题的。”

“镜如少爷,其实最不愿看到元璎那样浑浑噩噩的人是我。你知道的,我自小书念得少,管理缫丝厂是需要有文化有慧智有驾驭能力的,我知道父亲若是将家业交给我,我一人缫丝厂、绸庄两头跑,我会累死的。”

“你跟元璎有交心吗?”

“你是说让我把苦恼跟我弟弟说说,是这意思吗?”

“对呀,你不能一个人扛起那么大家业,再说管家和缫丝厂账房先生年纪都大了,你要找两个人接班不容易,不仅人品要好,还得要有管理厂子和绸坊、管理一大家子的经验。”

“怎么会不说呢,我弟弟跟我比跟爹爹关系亲近,他小时候还护着我。我要是淘气了他不让母亲打我,母亲后来改做骂我,二弟见状就拉上我,我们两兄弟在外面游荡,估计父亲回家了才一起回家,那时候母亲的气也消了。”

“二少爷是个极品,据说他乳母这样说她的乳儿,说嘎大的家业元璎怎么会死活看不上。”秀才说道。

“我弟真不晓得咋想的,他一看账本就打瞌睡,哈欠连天;一听说账房先生找他,他就拿件外套逃之夭夭,躲在咖啡馆叫上一杯咖啡天不黑不回家。后来我晓得他躲在那儿,就专门去那家咖啡馆,把他拽着回家。”

想起弟弟在外惹事后回家被父亲辱骂夺门而出窘迫的样子,坐在黄浦江边的汉璎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还忍不住呵呵了几声。遇到佟秀才,汉璎一说起弟弟,像开闸似的话有些多,他示意佟少爷坐下来。

“上阵子元璎跟人在租界喝酒,还跟同样喝得酩酊大醉的洋人拌嘴、过招,差点被洋巡捕捉了去。下半夜才回家,他一进家门,身后跟了个年纪比他大十来岁、脂粉擦得比墙粉还厚的嗲声嗲气的女子。等了大半夜的父亲见二弟带个一看就不正经的女子回家,操起笤帚又要抽他,母亲闻声冲下楼拦着。元璎一看父亲在生人面前没给他面子,当即带着那女人离开了裘家。”

“裘老爷受够了,所以他就压根没想过要将裘家的产业交给亲儿子。汉璎,你要受累了。”佟府少爷蹲在裘府大少爷的身旁,一字一顿地说道。

“父亲说二弟没得救了,结果二弟说:这世道没得救了,所以我也没得救了。怪谁,怪谁?!二弟,二弟如今是浸泡在酒色中,他说世道荒唐,所以他也荒唐,他大言不惭说喜欢被酒色迷醉。可是,可是,他才十六岁啊……”

“裘老爷据说放狠话,气得说谁要收走裘家二少爷,他感恩戴德谢天谢地,结果被你母亲一顿骂。在我们贝当路,元璎算是一个人物了,可惜他不珍惜当下,故意跟父母撑对风船,越开越远,二少爷老不醒悟事情棘手了。”

“可不是嘛。父亲说,自打有了元璎,他和母亲开心了几年,可是现在觉得失望远大于希望,就像湿手抓了面粉,想甩也难啊。”汉璎又深深叹了口气。

想到这里,佟少爷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二少爷的乳母望着喝茶还若有所思的佟少爷,老娘姨又将羡慕佟家少爷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用像佟秀才那样优秀,二少爷有他哥一半肯干听话就行了。”

管家说完这句话从后门出去了,他来之前以为大少爷在家,他受缫丝厂看账先生委托,要跟大少爷核对一笔账,见汉璎不在家就夹着账本回去了。他的身后跟着镜如,佟秀才也从后门回家了。

“嗨,说起二少爷,长这么大了,自己没洗过一块帕子,更别说一件短裤头了,按说啥事不干,好好读书,将来掌管绸庄、缫丝厂,或者做个商号的掌柜,哪样都好。”

厨子也替经常犯浑的二少爷惋惜。他去小院子的花坛里抓了一把葱,蹲到墙角理着。

“哎哎,我说你们这些干活的,咋还不准备晚饭,老爷一会就回家了,今朝是礼拜日,别忘了给老爷炖一壶黄酒,肉菜多做几个,晚上元璎也该回来了。”

裘老太太身体还行,但听力不好,她听不见下人跟上门的佟家少爷佟镜如打招呼,只隐约听见自家客厅至少有三四个人凑一起说着话,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她趿拉着软皮拖鞋站在二楼楼梯的拐角,低头朝楼下喊着、吩咐着。

“太太,你还不知道吧,晚上老爷和两个少爷都在外面吃饭,跟我们说过了。”厨子走到楼梯口,抬头说道。

“谁跟你们说的?”老太太居高临下地问道。

“大少爷。”

“他刚才回家了?”

“是的,太太。”

“那怎么又跑出去了,来都来了,还出去吃饭,有这么要紧吗?”太太埋怨道,愕然地望着厨子。

“大少爷刚到家,接了个电话,扭头就走。”

厨子答道,他见刚才出后门的管家又返回,心事重重地一屁股坐在靠门边的靠背椅上。管家刚坐下又站起,也走到楼梯口,站到厨子跟前说道,“太太,我以为大少爷回家了,想不到他又出去了,看来今朝对账对不了了。”

“没规矩…”裘老太太撇了撇嘴说道,“至少等他老婆从小学堂下班回家,跟怡青说一声再走嘛!”

不知为啥,老太太突然关心起裘府新近过门的儿媳妇怡青,这多少令家里的管家、仆人感到意外。

“大少爷走得匆忙,急吼吼地……”厨子说道。

“晓得电话是谁打来的吗?”

“是老爷打来的,太太,电话是我接的。”老妈子心有不安地走到楼梯口接话。

“老爷电话里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太太,老爷听上去挺着急,只是让大少爷接电话。”老妈子小心说道。

“汉璎放下电话,也没跟你们说啥?”

太太边说边下楼,她忽然意识到应该是前两天去宝山的元璎出岔子了,要是生意上的事,汉璎不会走得那么急,连跟他母亲都没说什么就离家,而且大儿子接了电话什么都没跟下人说,这也不符合大少爷对下人一贯平和的做法。

“什么都没说,放下电话机连口水都没喝,就往外走。”厨子说道。

“是的,什么都没说,拿起刚脱下的外套就急着走,就跟我们说晚饭别等他们。”老娘姨在一旁证实。

“会不会是老爷在哪里等大少爷,依我看…”管家见太太下楼,赶紧让到一边说道,“太太,等会大少奶奶回家了,您问问她,说不定她知道,为啥老爷和少爷都不回来吃饭……”

“怡青也真是的,放着少奶奶不做,偏要到小学堂做个学生,家里的大事小情她不管不顾,家里缺她每月那几个小钱啊,真…真…真烦人!”下了楼,走到客厅比她高一头的实木落地摆钟前,裘老太太瞥见桌子上的水基本没动还冒着热气,狐疑地问道,“刚才谁来我们家了?”

“噢,是佟府的少爷来过了。”老妈子答道。

“这么说,佟老爷该回家了,镜如应该是来告知我们的。”裘老夫人转头看了看厨子说道,“后天,后天你烧一桌菜,备点绍兴黄酒,咱们请老知府一家门。上回他们在一爿酒家请我们,我们,我们这次就当回请嘛。”太太说道,好像这回请的想法在她心里萦绕很久了。

“太太,佟老爷没回家,就镜如少爷一个人回来。再说,再说……”

一向说话爽气的裘家厨子嗫嚅道,他好像担心家里遭受不测,要不然大少爷不会一声不吭就出门,而且汉璎他接完电话脸色突然变得凝重,看上去甚至有点可怕。所以,面对太太,厨子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走样了。

“再说,再说什么,要你烧一桌菜那么难吗?”

“不是,太太,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啊,你,你倒是跟我说说,我洗耳恭听。要不然,你说不出个理由来,我…我明朝就辞了你!”

裘太太扯了扯肩上披着的全羊毛披巾,没好气地说道,吓得下人都不敢接茬,一个个神情怪异地望着太太,因为太太鲜有用这样的语气斥责下人。他们猜老爷来电话叫走了大少爷这事,没有及时告诉太太,惹太太她生气了;大少爷接了电话就外出,没上楼告诉母亲啥原因要在饭点赶着出门,惹太太她生气了;佟府的少爷来裘家没通报当时还在楼上休息的太太,惹太太她生气了。虽然客厅里站立不安的管家、厨子、老妈子猜出了太太突然说话不中听的由头,但是裘老板家的几个下人还是一头雾水,他们不晓得为啥太太今朝态度嘎凶,不就几件小事嘛,有什么气好生的?!是啊,谁不知道裘太太的好脾气在贝当路出了名的,她除了溺爱自己亲生儿子,对大少爷有点严苛外,对下人端着架子是不会太出格的。

镜如出了裘家后门,直奔佟府。路上,他还想着进裘家前远远看到的两个女人的背影。

“咦,少爷你没带钥匙啊?”听见有人敲门,厨子赶紧丢下手里的活,穿过厅堂来开门。

“是小少爷来了,存璋师傅。”门外说话的不是镜如少爷。

一听是陶妈的声音,存璋喜出望外地朝正大门跑去,他开了门,想接过陶妈怀里的孝文少爷。不料,孝文双腿一蹬,表示不愿意。小家伙有半拉月没见到厨子,怕是忘掉了。

“自己下来走吧,到家了。”吴老师对他儿子说道。

孝文牵着陶妈的手,迟疑地走进自己的家。不过,他很快翻出一抽屉玩具,又是小铜锣,又是面塑,一个人在佟府玩得乐不可支。

吴老师许是路上走累了,她一到佟府,就往躺椅上一躺,懒得说话。见状,厨子也不便问什么,他说了一句“少爷昨天回来了”,就回厨房忙活去了。晚饭一下增加三口人,存璋师傅原来准备的菜品太少了,他得想办法多弄几个菜,于是厨子朝裘老板家走去,看看汉璎他们家是不是能够支援一下。

“吴小姐,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陶妈嚷嚷着。

镜如确实没带钥匙,他没想到是陶妈来开门,他没想到儿子见了他躲闪到一边。过了几秒钟,眼睛盯着他父亲,就半个月毛头的记忆里将他父亲摈弃了?秀才张开双手等了半天,孝文还是躲着他爹,陶妈一把将他抱起来,他反抗着、挣扎着,似乎被眼前的男人一抱起来,他就会失去母亲和陶妈似的,惹得他母亲在躺椅上憋不牢了,站起来朝着丈夫只会笑,傻傻的样子,好可爱。

“刚才在路上,我远远看见两个女人的背影,就觉得老像你和陶妈。后来拍拍自己脑袋,觉得好笑,在心里责问自己咋会看错塌!”

“我们自作主张回家,少爷你不会生气吧?”陶妈在一旁说道。

“生气,哪能不生气啊!”

“你不在家,刚才我姆妈长途电话打来了,说你拍的电报送到家了。”吴老师说道。

“不是说好的嘛,你们接到我的电话(电报)才能回家,幸好没事。要不然你们兴冲冲回家,巡警、捕头在家等着你们,你们肩膀上脑瓜子咔嚓拿下了,晓得伐?”

“少爷,你甭吓我们,看你说的那么血淋淋,孝文他们娘俩全须全尾的好着呢。”陶妈不晓得少爷说那话的用意,她抱住小少爷说道。

“要晓得你们回上海,我那份电报也不用拍了,让电报局白白赚了一笔钱。”秀才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人家电报局按照电报等级发送电报,没什么过错呀!”吴老师说道,她故意装作没有发现秀才是在讲笑话逗她们。

“你是佟府一伙的还是跟电报局一鼻孔出气,啊,我说吴老师啊……”

“去你的……”吴老师轻轻推了推秀才,被他男人搂住,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

吴老师的躺椅被秀才拿到后院,夫妻俩手拉着手坐一起说着话。

“其实呀,那天我听到光绪帝驾崩了,我起初是不相信的,看见丹尼先生郑重的样子,我一下觉得事态严重了,那一心想改良社会的‘提线木偶’真的输给那幕后晃了几十年的影子了?那会儿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是想着赶快离开上海。我的历史知识关键时刻无法帮助我条分缕析,我完全是仓皇出逃的。但是,在朱家我还是静下心想了我们国家的现状和将来。”佟秀才说道。

“那你们一家奔川沙朱家河头朱老先生去,好像解释不通啊,毕竟,毕竟两家有许多年没有来往了。”吴老师望着丈夫说道。

“无解也是解啊,就像算学,你读过嘎许多年书,这点不会不明白吧?”

“幸亏我没有反对你研究历史,要不然我得将历史死磕一遍,这世道活着真是不容易啊。”老县令的女儿将头靠在丈夫肩上。

“是啊,你有什么理由反对我沉湎于历史?我们不能稀里糊涂活着啊……”秀才说道。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吴老师感慨道,她在娘家时不止一次想过她丈夫和公婆出逃的狼狈和恐惧样,还一个人偷偷哭过,生怕再也见不到丈夫,回不了上海。

“那就什么都别说……”秀才望着妻子,真的有小别胜新婚的感觉。

晚上,佟府五口人有说有笑吃晚饭,孝文似乎还是没有记起厨子这个人,不让厨子抱他,厨子拿炸好的油酥哄他也没用,存璋师傅不自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半个月,或许可以发现一条定理。存璋师傅,我儿子不认识你了,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孝文的父亲拍了拍厨子的肩膀,他发觉存璋师傅穿的棉袄棉絮已经发硬了。“你怎么找了那么旧的棉袄,我母亲离开上海前不是叫你穿老爷的棉袄嘛!”

“挺好,挺好……”

实在人存璋师傅的话,差点让少爷湿了眼眶。晚饭后,秀才抱着儿子,在院子里看腊梅花,吴老师蹲着看,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连寒梅也怒放,迎接着走出恐惧和寒噤阴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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