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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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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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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村的头颅》连载

第二章 “拾荒者”

新世纪后,踏上第二个年轮台阶,头几年来,每逢星期六、日,晚上九点钟一过,没有其它重要事情缠身的话,他总是穿着宽松的衣服,底色是什么,十年没洗似地,也被他自己忘记了,且有一点怪味,特别令肠胃不适,喷洒酸醋又不像,总之,惹人畏。他总是头戴一顶鸭舌帽,背上一个蛇皮袋,匆匆出门,左顾右盼,做贼似地溜下楼梯,总之,惹人嫌。黑夜里,他只留下一团黑影,看不出善良还是丑恶,总之,惹人猜。出门不久,来到街边,他原来健壮的身影,警匪片需要似地,变了一个人,弯腰驼背,有时候还长短脚跛足,摇头晃脑,去竞逐《红楼梦》跛足道人、癞头和尚角色那种专注。他经常出没在“‘莫须有’宾馆”附近,偶尔口里叼半根烟,却故意不予点燃,让人以为是捡来的。本来是可以点燃的,大街上没有禁烟标志。朦胧中,他的右手拿着一根铁杆,长一米二,小指粗细,一头是弯钩,一头丫叉,反正是某种特定人群拾荒者“贩食”的工具,而且是极其地实用,是拾荒人的经验总结。三十年了,这里的拾荒人,走了一批又一批,不受年龄限制,不受男女之别,不用边防证和暂住证,有时候自由度令正常人羡慕。当然,不少“白眼珠”陪伴他们走到岁月的尽头,绿头苍蝇视他们为入侵者,流浪狗对他们狂吠,猫对他们吐口水。他手中的铁条,这个时候就能发挥作用,俗话说“疯狗怕大槌”,铁钩打狗更痛,血肉模糊。小时候,奶奶告诉他:“荒山野岭的,拿一条棍棒防身,疯狗乱咬人,毒蛇冤家路窄,你手中有武器,他们就不敢过份放肆。”有一次,也是在莫须有宾馆门口,月黑风高,但这个城市与人不同,夜里越黑暗街道越亮堂,仿佛有人怂恿其物质尽情地燃烧,灯火辉煌,五光十色。

其实,不乏有过客也咒骂他几句“蚂蟥”“牛皮癣”“城市药膏”之类,口气很不爽,用词很不当,可是,似乎他想要的是这个答案,便大功告成。

三十多年来,这里从荒凉小渔村一跃到繁华大都市,尤其是深圳的夜色,优雅而性感,刺激而妖娆,总是格外迷人。深圳的夜晚,幽默与宁静并存,疯狂与幸福齐驱,荒唐与光荣并存,乞丐与富翁同道……

写秃了流浪诗人的笔,始终没办法表达出深圳真正的喜怒哀乐、繁荣景象……

放眼望去,东西南北,铁证如山。

每当惹人讨厌的夜色来临,深圳出奇艳丽,在CBD中心城区,讨好情人似地,色彩鲜艳璀璨,开口财大气粗。

如诗如画的荔枝湖,湖水青出于蓝胜于蓝,隐藏了太多人生哲学,无常中意外。

音乐厅和图书馆一带,是深圳最华美的泛黄夜色,这里慷慨激昂,知识的海洋,求知的森林。

蔡屋围是全市金融中心区,财富的燃烧和冷酷,演绎的是悲喜剧《风水轮流转》。

流光溢彩的摩天楼群,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却在这里赖皮。

红树林海滨走廊,万家灯火,五彩缤纷,谁也不要嘲笑谁,从奴隶到将军,往往一步之遥。

登上山顶,俯瞰深圳的夜色,眼光所到之处,天堂无二,玉祥嫉妒,阎王笑死,迁往东湖。

罗湖区五十二层旋转餐厅,转一圈两小时,四季如画,阅尽人间春色:

民以食为天,到这里喝早茶者慢到无位,转一圈,周围景色尽览,香港近在咫尺……

香飘四季,莲花山顶观光广场:

每当夜色来临,不一样的小桥流水人家,卿卿我我,海誓山盟……

挂果累累,荔枝公园:

地王大厦,高耸入云,曾经的深圳商业第一街人民南路夜色,金色年华……

声誉鹊起,人民南路商业街:

街头艺人,各展风骚,永远是城市夜色的极致点缀,不似灵魂的灵魂……

梦幻西游,市民中心广场:

宽阔宁静的深圳市民中心广场,夜色阑珊,如痴如醉,艳而不骚,慧眼识珠……

穿针引线,深南大道立交桥:

深港一线牵,深圳与香港海湾变通途,血肉相连,藕断丝连,最佳拍摄地点——深港跨海大桥;深南大道都是日夜不分,不眠之夜…

深圳罗湖火车站,东站,龙华北站等等,列车有如蛟龙入海……

深南路与文锦路十字路口之西,有一幢金灿灿的高楼大厦——集贤宾馆,临开盘闹火灾,白天的烟雾尚未散尽,朦朦胧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路边卖菜人说,房价还要涨;桥洞流浪者文皱皱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心肝牛屎肚;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聚贤宾馆东边五十米处,文锦大道之隔,莫须有宾馆斜对面,世人皆知的东方露大厦,灯火辉煌,莺歌燕舞。

望不到头处,汽笛声,轰鸣声,吸引了全球人的目光,齐聚这个曾经贫穷落后的小渔村。

……

他就常常出没在金灿灿大厦这一带附近,转来转去,徘徊不前,三年来,除了近期火灾,这里是平静的,流浪狗也比较少,偶尔一二条,也因为吃得太饱,或埋头沉睡,或奄奄一息,或爱理不理……

他偶尔拿下鸭舌帽,头发脏乱差,胡子灰白,纵横交错,有时佝偻,光线好的时候看出来,他的脸色青一片紫一片,就像画家的即兴之作,趿着四耳拖鞋,在垃圾桶周围的污泥中踩踏,故意染上黑暗的色调,仔细端详,他似乎不是本来面目。

每到一个垃圾桶,他总是认真地翻捡着,像是大海捞针似地,寻找一个丢失的钻戒。

周围的繁华,KTV的喧闹,夜宵店的酒气,熙熙攘攘,嘻笑怒骂,应该与他没关系!

面对这个捡荒老人,夜行人总是及时避开,像避开一只绿头苍蝇。

周围没人的时候,他总是步伐矫健,像一只猴子,兴奋而快乐,从一只垃圾桶闯过另一只垃圾桶,环卫工人没走近,他已经跳走了。

今晚,他已经来到第三个垃圾桶翻捡了,当他用铁钩钩开一些纸皮,又看见两个“东风露”饮料白铁罐,喜出望外,他今晚已经捡二十来个东风露白铁罐了。他正要伸出戴着劳保手套的手去捡,这是手到拿来、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认为谁也不会来抢。

正得意中,又一只戴劳保手套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像眼镜蛇的进攻,把其中一个罐子抢劫,还发出了“嘿嘿嘿”得胜班师的挑衅声,通过凯旋门似地。

听声音,看轮廓,原来是一个女捡荒人,有路人强加的顺口溜:拾荒对拾荒,男女都一样,不是眼红红,就是泪汪汪。

莫须有宾馆周边这里的女拾荒人很多,也很霸道,仿佛她们是地球槛外人,来做客的,必须礼让几分,故在拾荒世界要排名一等。

好汉不吃眼前亏,好男不与女斗,诸如此类警示,在拾荒世界生存规则上,也管用,也遵循。然而,在夜的掩护下,他今晚却发怒了。可以说,她的猖狂,不由得他怒火中烧。

可恨的是,敢于虎口夺食,她也是有备而来,她的身后,或许有一个或一班更加强悍的拾荒人,说不定“洪七公”“朱和尚”之流,虎视眈眈,志在必得。

可结果他还是忍住了,只是咬牙切齿地警告:“不懂规矩,下不为例!”

对手比他强硬,不想罢休:“深圳是大家的深圳,垃圾桶不是你家承包的,不是你家的祖宗企业,祖宗企业也会改变。三皇五帝到此来,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人活着已经朽烂,令人间腐败;有的人睡去却很清醒,令人类越发精彩。不然的话,我们石头剪刀布?不要说我欺负老人。”

“谁怕谁?来就来!”他不甘示弱。

路灯下,双方背向灯光,然后出手,他出手是“剪刀”,她出“布”。

“愿赌服输。”她服输,把一个东风露罐送给他,或叫还给他。

他快乐无比,返童似地,相当满意,在他的思维中,一个普普通通的拾荒女人不可能说出如此份量、如此逻辑的语言。于是,他邀请:“我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要计较好不好?这里清静,我们平心静气谈一谈,说不定我们也能擦出一串火花!”

“谈一谈就谈一谈,有什么可怕?怕了我就不出来。可我看你风烛残年,回家的路也许都忘记了,还想擦出一串火花?不自量力。”她在他对面一米处草地上先坐了下来,她穿的虽然不是衣衫蓝缕,也是一袭遭人鄙视的颜色。

“家哪里?小妹妹,我们也应该是惺惺惜惺惺,实话实说。”他还是没有点燃那根烟,拿在手里揉搓着。

“谁跟你亲了?还‘亲亲’相惜,酸,假斯文,比孔乙己还讨厌。不过,我如果说是河南的。”她说了,自己在偷笑着。

他有些摸不着边际,故循着她的话题发挥。

“最好是四川湖南的,不要说你是河南的,避嫌。当然,沙井、布吉一带有很多河南人,河南人的生存能力值得我们学习。也许我的祖先也是河南人,而现在的河南人应该是从山西来的较多,都是为了生存。俗话说:若问祖先在哪里?洪洞县里槐树下。”他说,有点展露才学的嫌疑。

“危言!”她不屑,“你这些话从哪个桶捡的,我们都是捡破烂的,你也配有祖先吗?”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装,“我今晚是有损祖先脸面,但夜色遮住了。至少我自食其力,不偷不抢不骗!外人说颜面扫地,但我认为顶天立地啊!”

“废话少说。”她笑了笑,“我也算是拾荒的,刚才骂你的话,马上收回。”

“你有这个本事吗?泼出去的水。”他奚落一句。

她心里筛选:此人不是一般的拾荒老人,倒像是上世界七十年代一个文化盲流,读过几本破书,炫耀来了,面对目不识丁就是大家,今天碰到本姑娘,叫你落花流水、原形毕露,从此变成哑巴……

“你敢骂我?”她故意发怒,“你的处境已经到了四季的冬冬天。”

“放心,我不是秋后蚂蚱。你不是河南的,你应该是湖南的。”他又借题买弄。

“你不是河北的,你是湖北的。这叫什么话?恶心!”她呸一声,不像。

“我们干这一行,本来就让人恶心,自己也恶心,好在我们没戴口罩。”他一边弄手套一边说。

她服:“也是,本姑娘,本老姑娘刚才大意,说漏了嘴!原谅,你走吧。”

“不要自欺欺人了,声音和丹田力是掩盖不了的,早已出卖了你。年纪轻轻,为什么不去上班?”他看出她破绽来了。

“我愿意!”她翘舌音,歪脖颈。

“那当然。”他承认。

“我自由!”她翘尾巴。

他拆解说:“自由不是绝对的。自由泛滥,就不要自由的好。人类贱骨头,有时候来点管束,未必不好。”

“谬论!”她心却是赞同的,可一开口成了黄河决堤,口无择言,“为了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年轻未必尽然,本钱不是从垃圾桶随便捡的,充饥而已。”他要装扮成老师角色。

“我和你年龄差不了多少,别倚老卖老。”她针锋相对,“你多少年江湖?”

“面不好底好!”他说得她莫名其妙,“我在江湖已经三年了。”

她听懂下半句:“这一点点时间,就想教训我?”

“我,不可能!我们萍水相逢,都是天涯沦落人,我犯得着吗?”他撇清。

“谅你也没这本事,也不敢!”她像一只兔子。

“不要谈无用论,来点实际的,你有地方住吗?”他继续闻着那根香烟。

“还是废话,没地方住那能活到现在。”她展示,“当然,我是不住桥洞的,也不住水泥涵管,我弹不出吉它。”

“我也是!”

“你走远点,想揩油吗?”

“是你找上门来的。”

“你的门在哪里?”

他暂时语塞,故装讨厌而引诱:“我有住的床,双人床,你去不去?”

她拿起竹杆敲他的膝盖:“现在是法制社会。本老姑娘有地方,就住对面。”

“我明天送你两个气球。”他嘲笑。

“说假话,被你识破;说真话,你又不信。做人难!不过,你不像一个肮脏、没有灵魂的人,我愿意提问提问你,免得你在不幸之前感到寂寞。”她自己倒已“失身”。

“我从不意淫。”他想起《石头记》,却暴露了身份。

“听不懂。不想懂。”她四两拨千斤,不给对方机会。

他装不耐烦:“你问吧,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你又不给钱。”

她针锋相对:“倒打一耙!你为什么专拣东风露?”

他如实回答:“值钱!”

她摇了摇头:“不就一个二分?”

他故装神秘:“他们公司私底下派人收购,每个二毛,我已经干一年多了,听说这罐有黄金箔。”

她坚决不信:“一派胡言,我怎不知道?”

他笑嘻嘻:“露馅了。”

她生气:“好啊,你诳我!”

他反问:“一个才二分,抢什么抢?”

她也不是省油的灯:“转手卖给你呀!”

他再装:“我也只能最多给三分。”

她拿出杀手锏:“抠吧,我检举!”

他摊开双手:“我怕,就不会告诉你。”

她挖苦:“原来你也有后台,蛇有蛇道,世风不古。”

他不生气:“鬼精灵!我看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终于露底:“算你说对了,实话告诉你,我想进入一家公司上班,才假冒拾荒者来做点社会调查。”

他穷追不舍:“那我问你,东方露几种包装?”

她琅琅上口:“材料上区分,有纸盒、铁罐和塑料瓶;容量上区分,有125ML、250ML、750ML和1500ML;颜色上区分,赤橙黄绿青蓝紫。”

他点点头,却进一步透露:“听他们透露,此公司也不例外,董事长那鸟人挺古怪,沉默寡言,铁公鸡一只。发誓二十年不结婚就是二十年不结婚,二十年过了也不结婚,若人人如此,深圳是有意见的。”

仿佛他刻意贬低的是她的朋友,她又生气了:“深圳有什么意见?你是蛤虯管蛤蟆,鸡管鹅!连这个简单的问题都不懂,今晚耻于与你同坐。”

他激将:“你懂?你说!”

她上当了:“他根本就没有女朋友,如何结婚?”

他笑呵呵:“一百分!言归正传。谢谢你陪我这么久,我透露一条信息给你。旁边这栋贤成大厦十二楼W有一家公司天天在招工,条件是要六到八级英语。”

她问:“什么性质?”

他又进一步开涮她:“跨国婚恋,好像是。”

她站了起来:“一肚子坏水。你损我!我走了,有约!你废人说废话,讨厌!人流如鲫,寻一知己,何其难也?”她边说边小跑走开,走几步,又停下回头丢下一句,“下次能再见,我一定送你两粒酸葡萄。”自言自语,“我又犯傻了,哪来再见?大海虽阔,船头会相遇。奶奶骗我的!”

他血液奔涌,心情舒畅:看着她柔软起伏的胸脯、充满张力的背影,满意地,善良地,陶醉地,却在心中无由头“嘲讽”她说:傻丫头,你当我狐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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