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剑竹居然受一个刚上班一天的姑娘所摆布,说好听一点,叫做指挥,“上当受骗”的结果,首先检查自己,按照“分析家”的评估:贪心、好心、恶心三者必居其一。
弧剑竹摇摇头,自己笑话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然而,问题的“严重性”在于他心甘情愿听她的指令,埋头、阔步、傻乎乎走向“深渊”。
罕见地推掉两个熟人的饭局,当然,平时他几乎不赴各色各样的饭局,同意赴饭局,肯定公司利益高于一切。他草草地吃过晚饭后,从书房书柜抽出那本《怎么办》,翻到一0八面,拿上那张发黄的四寸照片,看了几分钟,红了眼眶,喃喃自语:要说她俩没关系,谁信?摸了摸照片,才重新夹住,把书放回书柜。步出书房,在客厅傻乎乎坐着,等听电话,丢魂似地。二十年来,弧剑竹第一次有了嫌时间过得太慢的感觉和烦躁。
夜,八点正!月亮将圆,悠悠从天庭跨出,一路欢笑,款款而来。
深圳,不夜天,月亮对这里只是一个遥远的点缀,可有可无,当然,孩子们还是喜欢月亮的。要是没有月亮,地球肯定日夜念叨《春江花月夜》……
按照定位方向,弧剑竹骑着一辆半新半旧的普通“永久”自行车,熟门熟路,十五分钟内,他已经匆匆赶到东湖公园原“东风神曲”东面“不夜天”烧烤场,于馨和她的两个同学围坐在十六号台等他。东方神曲的压轴景点是那座地狱,游客无不在十八层地狱中“体验”一番,倾听那一阵阵鬼哭声,令人心惊肉跳,永生难忘。弧剑竹进去过很多次,可惜于馨来晚了,景点地狱已经关闭。然而,不夜天烧烤场就在地狱旁边。
弧剑竹好像一次赶考,而年轻漂亮的考官铁面无私、油盐不进、五花八门……
她们刻意在东面给他留了一个座位,入座前,他不卑不亢,弓着腰抱歉:“不好意思,让三位姑娘久等了!”
弧剑竹这时才觉得自己空手而来,感觉不好,好像一个“大号乞丐”。连忙补充:“由于过惊喜,人生第一次受邀,没给姑娘们带上见面礼,下次补上。”
胖姑娘说:“翻倍!”
瘦姑娘说:“来点实际的。”
弧剑竹点头哈腰:“是我理亏,任凭处罚。”
于馨见他低调有礼貌,于心不忍,便没有执行她们事前的统一部署:晾他一晾。
八字没一撇,她似乎是心痛他了,过后肯定会落个“叛徒”的坏名声。
她忙着向……
胖姑娘监考官一样,唬着脸,像是昨晚没有收到礼物:“弧总,你的生活梦想是什么?”
弧剑竹实话相告:“每天有一顿干饭吃。进三羊第一天就实现了。可我吃了三个月后,觉得不对?”
瘦姑娘教育家的面孔:“有饭吃还想怎的?吃三块块钱豆腐想上西天?”
弧剑竹微微一笑:“我在想啊,这牛马不如的生活,流水线生产。牛犁田半途还能停一下。”
胖姑娘摊开双手,叹气:“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投错娘胎?总不能同流合污,偷税漏税,电信诈骗!”
弧剑竹不拐弯抹角:“我发誓,有一天自己能当老板,就让员工过得比老板好!”
瘦姑娘得意洋洋:“真的吗?那你早晚得破产。老板的近义词应该是心狠手辣、坑蒙拐骗!”
于馨不高兴了,“我说你俩何时改行当判官走鬼。尽问无聊话题。”
胖姑娘连忙改口:“那就问我们于馨高兴的、高尚的。弧总,你的婚姻梦想?”
弧剑竹满足她:“二十多年前,我的爱情已经彻底燃,如今只剩下一堆灰烬。”
瘦姑娘是一个乐天派,哈哈笑,“死灰复燃啊,有我们于馨在,什么奇迹都可以创造。”
弧剑竹调侃说,“你们也不是两盏省油的灯。”
胖姑娘纠正:“本来三盏,那一盏更不省油。”
弧剑竹装醒悟说,“你们在考我?”
胖瘦二姑娘异口同声:“我们在替于馨把关呢。古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们于馨单纯,受不了一条冰棍的诱惑”
弧剑竹心中纳闷,难道她们知道我以前卖雪条,在故乡,雪条也即冰棍!
她们无完无了取笑,于馨着急了!慌忙替弧剑竹辩解,“他不是这样的人,至少连老婆都没有。”
胖瘦二姑娘异口同声:“面包会有的。老婆也会有的!”
于馨拍打她们:“没正经!”
胖瘦二姑娘异口同声:“我们正经得很,一个月一次!”
于馨也唬吓她们:“再胡言乱语,我就建议弧总回去。”
她俩向于馨吐了吐舌头,却不敢说出那个成语。
……
昏黄的灯光下,胆小的人感觉有点阴森森,虽然地狱在地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似有若无。今晚来烧烤的少男少女很多,不时飘过来一串银铃般笑声。
弧剑竹为了打破尴尬,自言自语,“真是风水轮流转。”转而问,姑娘们,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坐这里的地下原来是什么吗?”
胖瘦二姑娘摇摇头……
“莫非地狱?”于馨斗胆问。
弧剑竹对她竖起拇指:“有想象力。”
于馨不冒功:“听我爸爸讲的!”
“刺激!”两个同学眼睛发亮,可明显不喜欢地狱的故事,未等于馨介绍,岔开话题,她左边瘦小的同学便“放肆”地笑说:“于馨,你真厉害,第一天上班,就把自己的老板约出来、骗上手。”
弧剑竹右边那个饱满的姑娘也附和:“于馨,你读研究生,原来研究这个问题啊?”
弄得于馨左右都不是,吓唬她们:“把你们打包卖到香港去。”
“正好免费旅游。”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时候,弧剑竹平视眼光,温和的声调说:“姑娘们!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弧剑竹,你们可以叫我大叔,叫我大哥也可以,显得亲切,今晚,我是自愿来的!”
“目前深圳大叔值钱,大叔等于楼盘。”两个姑娘又调侃弧剑竹,笑成一团,引来周围羡慕的眼光。
右边肥妹坐正身体,拉一拉胸前衣衫,自报名字:“我是刘芸。弧总,很高兴认识您!”
左边姑娘也不甘示弱:“我叫黄蝉。我也高兴!”
她们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吵吵闹闹,把弧剑竹的心情推回二十年,青春年少,热血沸腾,故他也激动不已。只可惜时间一去不复返,心中的人与事、是与非已被岁月搅得模糊。
闹够了,姑娘们己经准备好烧烤食物,正在腌制中,她们还带来了一瓶葡萄酒。
不是节假日,今晚食客不多,只有五七个摊位起火。路过夜行的人倒不少,他们的眼光,有的赞赏,有的羡慕,有的摇头晃脑,也许能食能饮,已经不是什么“英雄豪杰”。
八点四十分钟,她们经过“叽叽喳喳”地商议后,决定先烧烤羊肉串,弧剑竹成了她们的服务员,左边姑娘争着,于馨干脆透露:“让弧总烧烤,他以前在南山卖过羊肉串。”
免不了被她们表扬一番,弧剑竹像孩子一样笑了。
其实于馨心中无数,为了解围,她乃胡诌乱道,弧剑竹盯着她,眼光带着问号:你怎知道?
看着他娴熟地翻肉、刷油、拨火、撒胡椒粉,那股殷勤劲,乐在其中。
吃完了羊肉串,其实只有六串,她们各分二,弧剑竹坚持不吃夜宵,他只要了一杯葡萄酒,呷一口,感觉酸涩度还不错。
其次烤鱿鱼片,很爽脆。他边烤边替姑娘们倒酒,一次性塑料杯扭扭捏捏的。
三烤韭菜苗,用小竹筷横穿,倒像一排动物。
刘芸、黄蝉她们二人今晚好像另有任务,另有目的……
弧剑竹看在眼里,不去说穿。
灯火橘黄,夜色迷濛,有零星蝉鸣之声,蛙鸣有气无力。
她们东拉西扯,率性而欢,仿佛早已把弧剑竹当做“胶己人”,不介意,不造作,不矫情。
迫不得已,诚情难却,弧剑竹吃了一串韭菜,韭菜是他小时候的至爱,香气横溢,至今难忘,炒面包饺绝配,可惜今晚的韭菜已经没有以前的香味了。葡萄酒他倒是喝了两小杯,看样子还合口,仔细看,是罗马尼亚进口来的,宣传海报:来自酒神的故乡。
右边肥妹看似醉眼惺忪,可她看到弧剑竹在观看葡萄酒瓶,连忙见缝插针:“弧总,我是这个品牌的销售商,今后若需要,让于馨找我,打七折给你,我给于馨回扣。”
她好像觉得自己说错话,太赤裸裸了,连忙用左手捂住嘴巴,笑得很慷他人之慨。
弧剑竹觉得这个姑娘好精明,可喜欢她的耿直,然而,她不知道弧剑竹和她老板也熟,他不用三折就能拿到这些葡萄酒,但他没有扫她们的兴致。
“一定一定!可我很少喝酒,也很少送礼。你们在销售葡萄酒的时候,也可以把东风露一起卖呀!诸如卖一箱东风露,送二瓶葡萄酒。”弧剑竹也不错过。
一听这办法好,她们也愿意。
时间很快来到十点钟,于馨建议结束今晚的烧烤活动。左右两姑娘搭伴走,向他们挥手告别。弧剑竹推着自行车和于馨步行,好像她们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仿佛刚才邻座烧烤的人在弧剑竹身边走过,提议他:弧总弧总,难听死了,晚上回去马上改名。
弧剑竹当是耳边风,不予计较,在他的认知世界,“难听”二字也有一篇大文章。
……
“弧总,去我宿舍坐一下。”于馨的邀请,也顺路,弧剑竹内心也有“求之不得”“正中下怀”的想法,也曾经被自己的理想主义所批判。
顺理成章似地,弧剑竹参观了于馨的闺房,小客厅坐下,如果做婚房,二人世界,也不狭隘,清雅,玲珑,流畅,擦肩而过,热烈奔放……
于馨展示出一个姑娘家最柔情似水的一面来,她泡了武夷山金骏眉“贡品”,从来不喝凤凰茶之外茶叶的弧剑竹,慢慢地拿起茶杯,闻一闻,浓郁的香气在面前荡悠、弥漫、入侵,喝一口,润滑而生津,满口是茶,过喉不忘,他不得不承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茶外有茶。
为弥补以前的偏见,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们俩谈天说地,东拉西扯,回味往事,憧憬未来,相互欣赏,谁也不说告辞、回家、再见的词语。弧剑竹顿觉自己年轻二十岁,刚好和于馨同年,没有隔阂,没有鸿沟,没有闲言碎语,没有老牛吃嫩草的感觉……
于馨告诉弧剑竹:“我昨日下午去植物园,碰到一条流氓狗,要报警,没有带手机。所以,万物都有利有弊,肯定——否定——再肯定,才能形成一个哲学范畴。”
……
他们从越南说到暹罗,从实力说到新加坡,又扯到旅游,于馨试探问:“弧总,你多少年没有走出深圳了,你喜欢去旅游吗?”
弧剑竹听到第一个话题,心里一阵阵难过和酸痛,眼睛发涩,可以这样说来,除了深圳,他已无兴趣去哪里,反正他的心,经常被盐水腌过,半死不活,就和这种不正常生活方式有关。除了宿舍与公司之间,他似乎是只剩下扮演拾荒老人了。
他不得不回答:“我二十多年来没有踏出深圳一步,可以说被限制在关内,也即南头关、梅林关、布吉关以及沙湾关内,人家说我自闭症,我也认了。他乡当故乡,我也认了。不说这些了,说到旅游,我很喜欢,我有一个计划,邀几个老友,六十岁以后去周游世界。”
于馨迎面泼冷水:“弧总啊,你要是寿命只有五十九岁,怎么去旅游?”
弧剑竹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是啊!这也是一个‘五九现象’,我倒没有想到,多亏你提醒,现在才知道,我也是会死的。”
“你又说错了,人本来就该死,而你也会死,不例外而已。”于馨不留情面,仿佛她是阎王特使。
“是的是的!我为什么没想到呢?可见我是糊涂了,脑萎缩,该去医院查一查。”弧剑竹苦笑,“奇了怪,原来我也会死,也五九现象。”
“是啊!秦始皇都死二千多年了。”于馨肯定地回答,“生存时间是争夺来的,不是等待的,等待就等于浪费生命。”
弧剑竹好像被于馨完成洗脑了,于馨继续她的经验谈:“我的做人要领,与其唉声叹气,不如想走就走。”
“想走就走,好主意!”弧剑竹重复说,“那我们俩国庆节自驾游。敢不敢?”
“非要等到国庆节吗?我从来不在节假日旅游,为什么要等到国庆节才去呢?”于馨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有道理!等待等于死亡。想走就走。”弧剑竹居然下了决心。
“我叫两个闺蜜一起去。”于馨提议,她有私心。
“尚且不知道我们出去多久,她们不用去上班吗?”弧剑竹问。
“我怕你误解。”于馨转身一百八十度。
弧剑竹摇摇手:“如今误解也是一种时尚。倒不如说你怕吃亏。”
“笑话,我怕过什么!”于馨眉开眼笑,“一言为定!”
“说走就走!”于馨像一根火柴,弧剑竹被她点燃了心头久违的激情和闯劲,恢复年轻时的旺盛勇气,“我回车库开车,你收拾行李。开什么车好呢?”
“你有经验。”于馨说,马上行动,边说边收拾衣服。
“在你喜欢!什么颜色?”弧剑竹还是客气地问。
“红色宝马!”于馨回答。
“只有土豪金。”弧剑竹摊开双手。
“那就随潮流吧。”于馨同意。
“行!等一下,我在楼下停车,然后上来帮你拿行李箱。”弧剑竹站起来,走出去,随手关上门。
……
宽阔毕直的深南路,灯火通明,五光十色,行人随夜深逐渐减少,街边偶有狗吠,没有蚯蚓评弹、蟋蟀吹牛。
弧剑竹骑着自行车穿过一个红绿灯路口,穿过一个涵洞,回家拿了两件衣服和两双拖鞋。
小区保安关心、诧异和真诚地问:“弧总您好!半夜三更还出门?”
弧剑竹笑吟吟地说:“去漂流!”
保安摇摇头,不相信,可他没有再问,因为弧剑竹一阵风似地,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