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时分,弧剑竹像一个边防哨兵,准时来到!来到于馨宿舍的楼下。他抬头仰望星空,天上月亮如盘,俯瞰人间,仿佛有事相求,今晚似乎是要搭乘他的顺风车。
于馨退掉了回广州的火车票,向父母编个故事,她小声嘀咕:月亮的故乡在哪里?
几天下来,弧剑竹对时间准确度的控制和信用,令于馨感到特别满意。虽不能说百分之百准确,他的提前到,抹掉了人世间所有苛刻的指谪,这是令她感到开心的事情,她简单地认为:一个守时的男人,一定有坚不可摧的毅力。
于馨把自认为需要的东西装了一个大旅行箱,这个箱子可以装下于馨整个人,灰色的。
“于馨,你今晚要出嫁啊?”弧剑竹敲门,于馨连忙开,他一进门便取笑她。
“我倒是想啊,年纪也不小了,何况父母一天三催呢。古时代,都儿女绕膝啦!”于馨口气哀愁,装得可怜巴巴。
“这个举手之劳,我们公司这么多优秀的未婚男,回头叫办公室帮你整理一下他们的资料。我不信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弧剑竹慷慨陈词。
“也有这么多未婚女。”于馨针锋相对,“她们为什么不执行你的提议?”
“是啊!”弧剑竹也装的可怜,“再有能量,人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你想拉郎配吗?”于馨边拉箱链边问边建议,“这也不失一个好办法,公司给辆车、给套房,问题就迎刃而解。”
“我操不了这个心。”弧剑竹摇摇手,“何况公司三年工龄者都有房有车。”
“那你操我的心?”于馨腾出手来把他逮住。
“你不是父母急吗?”弧剑竹游刃有余。
他们绕口令似地互相“挤兑”“拆台”,一会儿,于馨锁上门,弧剑竹拉着旅行箱在前走,于馨背着银色挎包在后,说话间已经到电梯门口。
“小于,你一个姑娘家,怎用这么大的箱子,外人看了也心痛。再说,是不是给孬人创造犯罪条件?”弧剑竹把箱子拉入电梯。
“我这可是处女箱!”于馨无意识地回答。
弧剑竹笑得弯下腰,“箱子也有分类别吗?”
“当然有。”于馨认真起来。
“处女箱哪里有?我回头买几个送人。”弧剑竹忍俊不禁。
“到了车上才告诉你,出电梯了,别卡住。外面人多口杂,好事不过三人耳,保密!”于馨手指压住嘴唇,“嘶”的一声。
出了电梯,虽小街小巷,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炸臭豆腐的,远远就闻到那味;烤羊肉串的,乌烟弥漫;KTV门口,纹身的女孩斜靠在垃圾桶上,抽着烟,喷出一个个好玩的白色烟圈……
弧剑竹把于馨的旅行箱抱上后车厢,按遥控器关下后盖,拍拍手,环顾四周。
于馨舒展一下身体……
弧剑竹帮于馨开车门,看她上车,才绕过车头,开车门坐进驾驶室,按指纹启动发动机。他着急却淡淡地问:“小于,箱子装什么?比你的人还重。”
于馨懒洋洋地拉上安全带,头也不转地回答:“你又没有抱过我。哪知孰重孰轻?”
“有啊!在老虎谷。”弧剑竹忙着提醒。
于罄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在生命攸关、千钧一发时刻,你不可能会猜测我的体重,何况我的脚没离水,加上冲力。你顶多算一次见义勇为。”
“那还是叫英雄救美吧,豪杰!”弧剑竹另有选择。
他把车开到深南东路,设计院门口转头朝新秀立交桥驶去,半夜三更,路上车辆不多。
“随你。”于馨把椅子挪后一点点,“任凭你如何选择,汉字不恼。”
“你还没回答。”弧剑竹追问。
“回答什么?”于馨忘了。
“处女箱哪里买的?”弧剑竹不得不提。
于馨羞涩地笑,用手捂住嘴巴。
“不用捂住,你的嘴巴大不过黑桃,又不是陈晓旭演林黛玉,不会露出太多牙齿,何况这里没外人。”弧剑竹加大油门,转过南方大厦。
“你欺负我。”于馨侧面讨伐,“欺负我是要后悔的,世上又没有后悔药。”
“哪里?”弧剑竹不信。
“你刚才说,这里没‘外人’。”于馨捡起他的话。
“对,有这句话。”弧剑竹又笑了。
“就等于说有‘内人’。”于馨进一步引证。
“哦,不好意思,我道歉!”弧剑竹恍然大悟,连忙赔礼。
“那还差不多。”于馨满意。
“处长箱,说吧!”弧剑竹耿耿于怀。
“不是处长箱,是处女箱,我知道你是故意气我。”于馨嘟嘟囔囔。
……
车已驶入盐田天桥专用车道,弧剑竹要走盐坝高速,导航小姐也是这样指引的。
“反正这个箱不是买的。”于馨开启话头。
“谁送你一个这么丑的旅行箱,锻炼身体?”弧剑竹笑问,“你以前超重吗?”
“不是,你别太敏感。”于馨鼓起小嘴,“是民航送的。”
“民航?”弧剑竹诧异。
“去年暑假,我的旅行箱在托运时被弄坏了。”于馨微微一笑。
“不错么,小换大!”弧剑竹表彰她。
“可以直接说,是我这个女孩子就喜欢贪小便宜。”于馨接着说。
“你自己说的。”弧剑竹居然笑了出来。
车过遂道,吵声嗡嗡叫。
……
“弧大哥!三更半夜,我们孤男寡女,去哪儿?”于馨装着着急问。
“怕啦?”弧剑竹反问。
“谁怕了?只不过,我已成年,也有知情权、投票权呀!”于馨来了精神,遇上了强大对手。
“哦,我倒忘了,你也是一个公民。”弧剑竹调侃。
“对啊,小心我告你。”于馨咄咄逼人。
“一定一定!”弧剑竹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我来询问一下导航小姐,我们今晚路在何方?”
车上仪器,弧剑竹进行操作,按了几下数字,似乎是电话号码。
有一个姑娘的甜美声音从驾驶室的免提话筒传出来:“弧先生,我是丘桐,很高兴又见到你,预祝旅途愉快。我能帮您什么?”
于馨沉住气,不敢出声,仿佛是弧剑竹的结发妻子来查岗,她居然进入角色……
弧剑竹干脆利落地吩咐:“丘桐姑娘!你帮我导一下本省虹桥县东风塔。谢谢你!”
“不用谢!马上就好,祝你们旅途平安。”
……
导航系统开始正常工作,“你已超速,本段限速八十。”
“弧大哥,这里不是云南,为什么不称呼她丘小姐?”于馨诧异问。
“我自己有自己的规则,我自以为叫人家小姐没礼貌。”弧剑竹认真回答。
“好多事情是将错就错的,结局也皆大欢喜。”于馨装的无可奈何,“少见多怪。”
“那跟我无关。现在是自由社会,我喜欢什么自有我的出发点和目的地,决不乱来。”弧剑竹解释,一本正经。
“人家说你乱来怎么办?”于馨将他。
“你不要乱来就好。”弧剑竹反将。
“你才乱来。”于馨炮轰他。
“我不会乱来,要明媒正娶。”弧剑竹迂回。
“去你的,谁允诺?想得美!”于馨“口是心非”。
车过大亚湾澳头,昔日荒埠,今日城市,弧剑竹有感而发,“很多潮汕商人在这里开发房地产,也有更多潮州人在这里买房,香港人买的也不少,一平方米才四五千元。在这里,炼油厂和核电站,总是考验炒房客的胆量。”
“考验胆量尚且不说,浓烟滚滚,比抽烟还厉害。”于馨看着车窗外,“你怎知道?”
“当人类不得不选择的时候,求其次,所有危险都不是危险。”弧剑竹把手静静地搭在方向盘上,“我虽然足不出深圳,却有两个耳朵呀。古人云: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于馨轻声轻气:“有点道理。可秀才知道的肯定是前事,而非后事。”
弧剑竹表扬她:“哲理!秀才当然比不上刘伯温。”
“我不懂‘折’理。”
“狡辩。”
突然,导航系统提示:请您按照当前线路,再走四百零五公里。
“嘻嘻!”于馨笑了笑,突然严肃起来,“弧大哥,问你一件正事。”
“请问。”弧剑竹听到于馨把“弧总”改为“弧大哥”,心跳加快。
“弧大哥!虹桥在哪里,上海虹桥?”于馨歪着头问。
弧剑竹没有马上回答,踩下油门,轿车飞驰,超过了两三部四十呎货柜车,剧烈风流擦肩而过。
“弧大哥,你也有家乡啊?”于馨耐住性子,小姑娘似地,不相信他不开口。
“还用问吗?似乎我已经告诉你了。”弧剑竹终于开口,故乡二字,压得他二十多年气喘吁吁。
“我记性不好,别怪小妹。你家乡真正有东风塔?”于馨柔情似水。
“那肯定!就不知道这二十多年来倒塌了没有?”弧剑竹大声回答。
“几百年巍然屹立,怎么会倒了?”于馨安慰他,“纵使故乡的东风塔倒了,深圳的东风塔还在。只要深圳的东风塔还在,故乡的东风塔倒下一百次,照样可以重建。何况,东风塔不是雷锋塔。”
“说得真好。我喜欢这逻辑思维。”弧剑竹激动地回答,“不过,世上没有永恒,雷锋塔都倒下了,何况东风塔。就像人,总归要死的。你没有读过《龟虽寿》?”
“记不起了。你背给我听好吗?”于馨又激将他。
“我也二十年没背过,试试看!”弧剑竹愿意,沉默了一会儿,搜肠刮肚。
龟虽寿
神龟虽寿,猷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于馨听完,连忙鼓掌表彰:“好棒!”
“见笑了!诗词还好记,《石头记》的章节就很难记,也许是年纪大了。我记得有一个人说过,三十岁前读书记的多,也叫永久记忆。以前抵制,现在深有体会。很多事情,过了今晚,天一亮就忘了。岁月不饶人。再不做点事情,真的来不及了。否则,该为碌碌无为而悔恨。”弧剑竹侃侃而谈,于馨认真听,她想,他们虽然年龄相差二十岁,可知识的差距可能有五十岁,她笑了。
“废话”多了,时间过得就快,看一下路牌,前面就是惠来服务区,弧剑竹关心地问:“小于,要不要上卫生间?”
“我肾好!”于馨简约地回答。
“上吧,下一个服务区没那么快到。”弧剑竹提醒。
“弧大哥!我本来没有,被你一鼓励,就有了!”于馨微笑说。
“这种事也用得着鼓励?”弧剑竹偷偷地笑,尽量不让于馨觉察。
弧剑竹停车,陪着于馨走向卫生间。
尔后,弧剑竹先出来,洗手后在旁边等于馨,等她洗完手,递给她一小包卫生纸,问:“喝什么?”
“你?”
“东风露!”
“我也一样,提神醒脑!”
他们买了两瓶冰冻东风露,重新上车,关闭车门窗,喝了几口,精神大振。
今晚,黑色的宝马越野车款款而行,弧剑竹“恶作剧”地问:“小于,刚才有吧,多亏我。”
“讨厌!都是你洗脑的后遗症。不文明,罚你一道题。”于馨拨开弧剑竹的话题。
“说!”
“《三国演义》中,有一次战役,司马懿抓到蜀兵,只问他的丞相夜壶多少,你解释一下。”于馨得意之色。
弧剑竹偷笑,“这是一个医学问题。司马懿的问话,是在诊断,诸葛亮还能活几天。”
“原来这样啊。司马懿真狡猾。”于馨微笑说,已经进一步佩服他。
弧剑竹不知是计,慷慨陈词:“知彼知已,百战不殆。敌我双方,谈不上狡猾。狭路相逢勇者胜。”
过了惠州,奔向海陆丰……
过了普宁,奔向揭西东……
车外,天已经蒙蒙亮,于馨突然想起问:“弧大哥,黎明前的黑暗,应该指这个时候吧?”
弧剑竹没有正面回答:“小时候,我常常在鸡二啼就上山刈草。头上启明星,脚下露水行;若问冷不冷,前方有笑声。再过一小时,我们就到目的地。到了那里,我们先吃一碗舌尖上的猪血汤。”
“红红的,粘粘的,一看就畏,我不吃!每次到东门,看见那摊猪血菜,我就绕道。”于馨表态明显拒绝,“弧大哥!我要吃枸杞汤。”
“小于,我的家乡穷啊!然而,吃干的才难,喝汤到处有,枸枳菜汤,真珠花菜汤,小菜一碟。我告诉你,近年来大城市兴盛的汤水,东山上有一百多种青草药,石橄榄,乌多尼,七爪毛桃,倒吊金钟等等,百分之八十可以熬汤,就连又苦又涩的穿破石根,熬老母鸡,虹村一绝。你看我筋骨非凡,都是喝汤喝出来的。”弧剑竹长篇大论,好像无所不知。
“弧大哥!别说了。”于馨慌忙制止。
“为什么?”弧剑竹诧异。
“为了安全,行车时,不要和司机说话!”于馨随口找个理由提醒。
“那是相对于普通司机。别绕了,老实交代。”弧剑竹不予参商。
“实话告诉你,我都流口水了!”于馨哈哈大笑,一发说一边抽纸巾擦嘴角。
宝马奔腾,弧剑竹没有回话,却微笑着、认真地操控着方向盘。
天刚启蒙,大地雾白,弧剑竹神情愉快,吹着口哨《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娴熟地操纵着宝马方向盘,一阵风似地穿过橙红色的东溪隧道,回到了他暗地里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故乡——虹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