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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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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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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村的头颅》连载

第一十三章 不期而遇

天已放亮,弧剑竹把宝马开到他熟悉的东风塔下,也即山脚西北面的东风寺地盘,寺门外有一个五六亩宽的停车场,黄土,杂草,偶尔有一二蟋蟀之声……

走进寺内,一个小僧在打扫寺院,低头专注,一板一眼,对于弧剑竹和于馨到来,他不知不觉,不理不睬……

弧剑竹不认识他,他看看四周,再外出把车开进寺内广场的左前方树荫下。这个广场呈四方形,对称有二株菩提树,高三丈余,还有榕树二株,离菩提树三米左右。四株树都有围栏,围栏上书:

爱护古树保护环境

白色围墙上的黑线方格里,画有《兔子和乌龟的故事》互助友爱、有福同享的童话故事,也许年代久远了,画面有的剥落,却不影响完整的情节观赏。

三只黄猫,一大二小,在菩提树下“练瑜伽”,像模像样,仿佛这里也是它们的花园……

弧剑竹心情舒畅,低吟:“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弧大哥,上头香,也用不着这么早吧?”于馨双手抱胸,皱眉问,又自言自语,“这么荒凉,弘法寺也不管一管。”

弧剑竹又不正面回答:“小于!带上登山用的行李,我们开始出发!”

“要登山!”于馨点头答应,突然来了神气,兴奋不已,迅速开箱挑选。

然后,弧剑竹从后尾箱拿出一袋东西,足有十几斤。

于馨怀疑地问:“区区一座东风塔,几百米高,何必大动干戈。”

弧剑竹只笑不答,把军色袋子背上肩,于馨不得不小跑着跟随。她背着一个紫色小包,里面有毛巾、水和干粮之类。

伸手已见五指,各地路灯已定时熄灭,弧剑竹一边走一边慨叹说:“太阳光,才是人类取之不尽的清洁能源啊!”

弧剑竹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于馨在后面故装轻松地跟,仿佛他们之间是师徒的默契:严师出高徒。仿佛他们不是携手并肩,而是竞争对手。前面虽然是男人,可他年纪大,廉颇老矣;后面虽然是女人,可她年纪轻,青春万岁。

他俩登到山的三分之一山道,都已大汗淋漓……

蝴蝶在低空飞翔,草蜢静卧在芒叶上,一阵阵蝉鸣,只闻其声。一路上,还有麻雀、八哥、画眉等十几种鸟叫声,有的还在路中央散步,一见来人,才飞走了。有的根本不怕人,只跳到路边去,继续觅食。

于馨打开袋口,拿出白色毛巾,先擦去脸上的汗水,回头想递给弧剑竹擦,一看他已经用衣角把脸上的汗水擦去,二人相视,会心地微笑。

弧剑竹告诉她:“回到东风塔,我就是一个农民,一樵夫,至少是一个农民的后代,一切俗套皆免则免。”

于馨笑答:“不用解释,这也是我喜欢看到的结果。否则,我才不会上当受骗。”

弧剑竹故装听不见:继续赶路……

这条登山道,百分之三十是“之”字形,百分之三十是林荫,最后一段是无林木地域,只有猫仔草,零星的杜鹃,营养不良似地。

当他俩虎虎狮狮登上半山,天已经放亮,当赶超那个打扫登山道的弧红梅,她穿的像修女一般黑,一个怪物似地,吓得于馨紧紧攥住弧剑竹的衣角,警惕地盯着她。心中打鼓,自问自答:她是不是犯了天条……

她们双方略微诧愕,互不认识,却又似曾相识。在她右脸上,巴掌大的潮红色伤疤清晰可见,也吓了弧剑竹一跳。弧红梅看着弧剑竹的面容形状和身体特点,马上和一个熟人联系起来,又不敢马上对号入座。他们虽然互不认识,但双方都感到奇怪,弧红梅的敬业精神令于馨佩服得五体投地,故向她多看几眼。四眼相对,弧红梅顿觉全身血液沸腾,大脑窒息,血管差点爆裂,她顿觉姑娘好生面熟,却在那遥远的地方,古老的往事,又仿佛昨天的梦幻,有音乐,有葡萄酒,有锣鼓声,有诗词歌赋……

弧剑竹也觉得此人古里古怪,形若巫婆,乌鸦的黑,为什么她半夜半早就来打扫登山道和东风塔?他居然想到《巴黎圣母院》那个敲钟驼背人。她除非敬业,就是神经错乱,当然,肯定不是劳改犯之类,更不是犯了什么天条……

大千世界,什么人都有,包括其它动物,这里也不例外。回归自然,于馨偏向于:她失眠,睡不着,没事干,标新立异,而非生活所迫。

弧剑竹轻轻地拍着于馨的肩膀,建议而催促:“小于,快走吧!”

弧红梅和弧剑竹再一次四目相对,弧剑竹依然认不出她,可她已经不是吃惊,而是震惊了,不说自己沧桑之变,她认为容貌可变,可精神气质和声音是不容易剧变的。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陈旧的一堆记忆中,寻找出了一个刻骨铭心、两小无猜的伙伴,他就是弧剑竹,准错不了!然而,弧剑竹已经认不出重创的她,她已毁容、苍老,或已各种障碍,伤疤像体外颗粒状肿瘤。她内心自问:看他冰冷的眼神,此时一定认不出我。

尤其是于馨,弧红梅以苍天为镜,准确无误地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于是,她激动万分,浑身抖簌,欲言又止。

弧剑竹在心里又断定,她准是一个被某种力量所照顾、所怜悯的残疾人,唯有她那双水晶般的眼睛,似乎隐蔽着一个熟悉的影子,充满女人味的聪慧,依稀的久远的邻居,一个遥远而痛苦的故事。

他为什么没死……

她为什么和他有一起……

弧剑竹急于登山,此时于馨占了他大部分精神世界,大脑处于弱智阶段,他根本不想花时间去研究一个黑衣人。故他为了炫耀似地,拉了于馨的手,向主峰攀登而去。

登东风塔,对于普通人来说,越临到顶,越是困难,意志薄弱,诸如口渴、腰酸、脚软、胸闷、头昏……

弧红梅原来心中早已一潭死水,思念女儿也是沧海一粟,此时此刻,心情仿佛被月亮中掉下来的板斧砸得浪花朵朵,她是听人讲,而且不只一次证实,弧剑竹在二十年前已经千真万确死了的,死于偷渡香港途中,臭名远扬,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再见面的机会,除非到了阴曹地府,尚不知下辈子轮回是人是狗,虽不是心死,也已冰冻三尺。

那一把板斧,乘势也剖开了她严密封闭的胸怀,以及精神家园。

有一片松林,涛声悠扬,早起的两只哥虎鸟,叫声清脆,却充满辛酸的音符。听了难受!

附近山头,有一只鹧鸪,针锋相对,叫声响亮,抑扬顿挫,富有调侃味道,仿佛在挑战人类:鹧鸪肉好炒炒、鹧鸪肉好炒炒、鹧鸪肉好炒炒……

于馨听着这些不知疲倦的鸟叫声,精神大振,她认为这些鸟儿是在鼓励她、表扬她……

如果天气炎热,不抓紧时间在九点钟前登顶,这是一个考验,至少水要带足,干粮不可无,毛巾是必须具备……

健壮的登山者,登上东风塔,至于要一小时,对于普通人,一个半小时登顶,是比较合理的时间安排。

他们俩,终于到顶了!

弧剑竹看看手机时间,对气喘吁吁的于馨说:“一点二十分钟,正常!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心脏坚受得起,不算累!”于馨弯下腰,捆绑一下鞋带。她红彤彤的脸蛋,宛如化妆师的杰作,登峰造极,又无人能何达到。

“那就好!做人么,不管从事什么职业,首先要是一个健康的体魄。打个比方,如果在一个沉疴富翁和刚才的扫山人选择,我不会选择那个沉疴富翁。”弧剑竹恭喜于馨。

“奇谈怪论。”于馨驳斥他。

“慢慢走一走,散散热!”弧剑竹带着于馨在周围转悠,警告她不可马上坐下。

东山顶,足有两个足球场大,长满大号红骨蜈蚣草,四季常绿,养人眼帘。此时,草坪上有几十只带着脚环的鸽子在活动,不是做操,而是歇息……

东风塔矗立在偏西南的中间草地上,塔身周长三四条牛索,塔内空间,可摆放一张八仙桌,外加四条长板凳,足够八人会餐。南边有一石阶楼梯,每一阶都从塔石延伸而出,像塔内墙长出来的石笋,坚固美观,盘旋而上,宽度始终只供一个大人上下。一层梯级有一尺四方,一层层缩小,到七层只剩下三四寸。

东风塔每一层都有二个拱门进出,一层东西走向,二层南北走向,依次类推,必须弯腰才能通过。每层走廊都可以三百六十度观赏四周风景,却每一层看风景都有不同感受,“更上一层楼”在这里也是得到充分体现的。

楼板也是石条铺设,头尾嵌入塔墙,坚固无比,使整座塔身更加正直强大,不惧风雨与邪恶。

有一次,弧菊阳又做了错事,拿了家里一套“宝书”去换二包“丰收”香烟,父亲要打他,他便躲在东风塔过夜,半夜被冻醒。是剑竹和红梅抱着稻草上来救了他,还有二个麦酵包,那时候刚好清明节。

草地上有三五黑色石头,呈牛马龟状,被宝贝一样被保护。十几分钟后,弧剑竹和于馨坐在东边的大理石凳子,于馨屁股下垫了毛巾。他们商量好要看日出,于馨没看过,纵然弧剑竹讲了以前看到的奇观,于馨还是坚持:百闻不如一见。

看一看时间,六点到,太阳已经从远方的山凹处冉冉升起、金光四射……

忽然,他们吓了一跳,身后有声音:“先生,姑娘,喝水不?”

“谢谢阿婆,我们有水!”于馨连忙微笑回答,心里却希望她离远点,甚至把她定义一只乌鸦,而非喜鹊。于馨她还是穿着今天上班穿的那套衣服,鞋子换了黑色的而已。

原来开口者,是那个打扫东风塔的弧红梅,她为了刺探、核实他俩的真实身份,决定厚着脸皮一反常态尾随跟踪而来。她更是为了于馨而来,她要解开心中那个“死结”,否则死不瞑目。

听到于馨叫她阿婆,心中五味杂陈,苦瓜脸……

天空深蓝,没有云雾阻挡视线,东风山正面,小水库、虹塘清晰可见,像蓝宝石,像八卦图,山道弯弯,东风寺黄色琉璃瓦醒眼,唯有虹村面貌无大变,还是衣衫不整,丢三落四,郁郁寡欢,而且更甚。

然而,于馨从另一个角度问:“弧大哥,你的家乡真美,你看这日出,千载难逢。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二十多年不回来呢?”

弧剑竹哈哈大笑;“因为我在家乡已经没有户籍,何况乡亲们已经肯定我早已离开这个人类世界,回来了,情何以堪?不吓死狗才怪!”

于馨否定:“肯定真相不是!”

弧剑竹收回笑脸:“如果我说为了你……”

于馨不领情:“矫情!”

弧剑竹摊开双手:“所以么,左右不是人!你不说我虚伪,我就高兴了。”

……

弧红梅虽远在丈外,可她还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心中一阵狂喜。

“天天看,也不觉得美。俗话说,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弧剑竹侧面欣赏她,也看不到她脸上的骨骼,她也是一盆芝兰,“我之所以久不回来,话来话长,也许各人有各人原因。当然,我不回来,之前差的是一个支点,你勿误会,我没有能力想把世界撬动。等你四十多岁,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当然,我的往事虽苦犹甘,不是一杯白开水。白开水只能解渴,不能治病。”

“不对!我感冒发热的时候,医生总是说多喝水、多喝水。”于馨灵敏地回答,“我宁愿是一杯白开水,我不要不堪回首的往事。”

“人各有志。”不管于馨说话带了多少“丫爪”,弧剑竹总能轻松地化解,他从小喜欢虹村田头田尾带刺的玫瑰花。那时候,弧红梅的头发,总是插满玫瑰花,香满人间。

八点了,若大一个平台,只有渺渺几人,除了他们三个,都是拍摄日出的摄影人,也许明天这个时候应该人山人海。想回以前,不管什么时候,山顶上都很少有闲人上来,而弧剑竹、红梅和菊阳捡柴火、放牛的时候总经常上来,赛跑,摔跤,前后滚翻,爬上塔尖,挑战老鹰,等等。老鹰总下山叼走小鸡,他们也是报仇雪恨了。反正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鹰就是敌人。如今老鹰很少了,塔寂寞,人寂寞,蓝天也寂寞。

看罢日出,拍了几十张照片,弧剑竹带着于馨瞻仰东风塔。于馨眼前的东风塔,整洁如镜,平面的錾痕清晰可见,其富裕、坚毅和大方,令她浑身是劲,血液奔涌,她声音洪亮地说:“这塔,这精神,我见过!”

弧剑竹泼冷水:“又白日做梦。”

于馨不怕他打击,逗他玩:“你急也没用,反正现在我不告诉你。”

……

“弧大哥,你这次回乡,总不会平白无故带我走一遭吧?我猜想,你的人生第二春可能要来了,你的事业可能会进一步蜕变,你的生活可能要来一次华丽转身。”于馨似乎很有把握地说,恢复她研究生时答辩的灵感。

“你也会夸夸其谈,不如三角街摆张桌替人算命。我的人生第一春都没有,哪来第二春?”弧剑竹夸赞她,不掩饰自己的内心世界,却运用相反的语句,“静久思动,也是一种人生常识,如此简单而已。”

“不承认!”于馨欢喜若狂,早已忘记了朋友们的善意警告:警惕潮汕佬!

弧剑竹的苦心孤诣、忍辱负重、沉默寡言,二十年不婚,也许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天。于馨哪里知道,隔行如隔山,何况隔代呢?

太阳已经升至与东风塔平齐,阳光不止是温暖,而是考验人类的狂泻:赤日炎炎似火烧……

绕过塔门,摸着塔石,一圈又一圈,于馨跟屁虫一样,不停地问:“弧大哥,你的旧居在哪里?”

“你跟我来。”弧剑竹拉着于馨的左手,转到西南面,“你看,山下塘边那么多黑色的民房,其中必有我一间,也许早已倒塌。”

……

已有两个老人道骨仙风,风度翩翩,是为轰哥和砲弟,虹桥县城二学究,工对联,擅制谜,他们身穿一黑一白丝绸长衫长裤,随风飘响,手拿折扇,满脸得意,口无遮拦,对虹村指指点点,对前事总是未卜先知。

其中那个满面红光的胖子轰哥说:“虹村原老大弧清流有两个孙辈,他亲自起名,一名东山,一名再启,也是良苦用心。事后诸葛谁不会?我认为,精神麻木,心中腐败,是虹村当前最大的病症。”

长白眉心瘦高个子砲弟回答:“可惜他的名字是清流二字,冥冥之中早已决定虹村不可能东山再起了。如今虹村像一头岌岌不保的雄狮,楚霸王败退乌江,血被抽干,只剩一副臭皮囊,而不是皮影。”

轰哥幸灾乐祸发表高见:“砲弟比喻恰切。想不到弧菊阳这条老鼠尾,压死了虹村这头骆驼,留下了一堆老鼠屎,臭不可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虹村也有今日,大难来时各自飞,牛栏踏死牛仔。就看各人的造化了。这一次,恐怕东风塔再刚直不阿也救不了主人矣!”

砲弟也不甘寂寞:“东风塔靠一个半面人的呐喊,在这若大的蓝天、空谷,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啊。我断言,姜子牙再世也救不了虹村,吕不韦倒是可以,然而虹村掘地三百米,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了,碰到的只能是石头、石头,小石头大石头都是石头,而非石敢当。什么闯王后代,致之死地而后生,生人骗死鬼,只增笑耳!”

轰哥也深挖历史故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虹村年年评标兵。因山輋广阔,杂粮成堆,吸引城里姑娘下嫁。听说现在五百多人口,竟有一百多光棍。GDP全县垫底,拖后腿。风水轮流转,何年到虹村?”

砲弟建议:“你是虹村人母舅,献个阳谋吧,毕竟是血浓于水。”

轰哥叹息:“自从大姐去世,就没有来往了。那班外甥贼,四兄弟只有小四娶了半个妻,还花了三千九百九十九元买的,安南婆,十几年了,放不出半个屁。好吃懒做,醉生梦死,骗了我五百元,至今没还。”

砲弟诧异:“半个妻?”

轰哥回答:“得过小儿麻痹症。我那五百元若在虹塘打水漂,还会响一阵,人赞英雄好汉。”

砲弟摇头叹息:“虹村真的没得救了!”

他俩一唱二和三感叹,却乐得摇头晃脑,仿佛虹村也是他俩的仇家,今日衰败,一定要下井投石、踩上一脚。忽见弧剑竹和于馨两个生人走过来,他俩便识趣走开了,好像他们知道弧剑竹会镇定自若地对他们嘲笑说:“大叔,事在人为!”

居高临下,极目虹村……

“倒是青山绿水,风景秀丽,至少可以建一个放大版的大观园。只不过这个原来美丽的乡村已经退下华服,岁月不饶人啊!”于馨无限感慨,“你的青少年时期就在这里成长,俗话说,面不好底好。真令人羡慕!”

“话说的漂亮,然而,穷还是她的真实身份。今天我看到的故乡奄奄一息,坐以待毙。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如今你的建议更靠谱,一个放大版的大观园,可以参考。”弧剑竹进一步表彰她,“小于,你以为我真不想回来?我人没回来,心中有数,生我养我的家园,谁不惦记?都有原因。今天回来了,就多住几天,见一见乡亲们,实地考察一下。出门二十多年了,看一看,能不能为家乡父老做点小事,死了也不至于无家可归、灵魂没有家园。”

“前提,要有钱!弧大哥,你家又没有元妃。”于馨大声说,“要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钱,自由支配,而不是慷他人之慨。弧大哥,你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钱吗?”

“你说的这个前提,我倒是忽略了。多谢提醒。我家没有元妃,不怕,有我就行!”弧剑竹回答,满脸堆笑,“哈哈!属于自己的钱?那是相对的,钱始终是流通的,否则就是死钱,不足取。我也是俗人一个,当然是有一点点。反正我的人生已经虚度一半,余生没有多大理想了,上没有父母,下没有妻儿,铜板与其留着生锈,不如就赠与故乡。”弧剑竹眼睛盯着山下那片早年熟悉如今陌生的故土,东歪西斜、荒草凄凄的家园,“何况,千万别浪费了这片风水宝地。”

“目标宏大,我支持弧大哥。然而,想法和现实相差十万八千里。做事未必人人赞成,有时候,好事还会变成坏事。今天我还发现,你个人英雄主义思想浓厚。”

弧剑竹听了哈哈大笑:“谁没有个人英雄主义,这也是要成本的。我如果也有,也是为你所表现。不说这些子虚乌有了。最后,你既然欣赏了东风塔,说点观感。”

于馨兴趣盎然地回答,“至于个人观感么,四个字:顶天立地!”

“说得好,顶天立地!精辟概括,不愧为研究生,说到我的心坎上。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如今有你跟着我,我就更加淡定,才有动力和勇气回家,才能想出这些奇特的办法。乡村路上,纵然有挫折,绝不后悔。我还记得故乡有一段顺口溜。”

顺口溜

东风塔,东风塔!

多少仁人笑哈哈,

鸟儿已早起,

做人勿迟疑,

不要等来白头发,

一事无成埋怨伊。

东风塔,东风塔!

多少志士笑呵呵,

苍鹰已飞翔,

做人莫免强,

不要等到日偏西,

夕阳余晖骂乌鸦。

新员工能得到老板的表扬,于馨心里甜滋滋的,证明她的目的达到了一定程度,暗自勉励自己继续努力。

其实,虽然时隔日久,弧剑竹站在东风塔面前,又一次陶醉了!几番思想斗争,他决定带着于馨登上东风塔,去欣赏大千世界!

于馨仰望蓝天,有感而发:“宝塔巍巍,七层四面八方。”

弧剑竹举起右手,轻松地回应:“只手摇摇,五指三长两短。”

于馨问:“弧大哥!这些石头哪里来?”

弧剑竹答:“女娲补天剩下的!”

于馨笑说:“骗我!”

弧剑竹微笑答:“真的!”

于馨指正:“女娲补天只剩下一块石头,而且刻了《红楼梦》。你若说是白鹤从新疆叼来的,我倒可以不追究。”

弧剑竹笑嘻嘻:“对啊!”

于馨露出胜利的笑容:“那你不承认。”

弧剑竹嘻皮笑脸:“我承认了,刚才你说‘骗我’,我回说‘真的’!”

于馨咬着牙说:“绕口令,你不一定赢。”

“好了,我道歉。现在请你参观我们祖先的杰作吧。”弧剑竹牵着于馨的手,走进塔门。

“这还差不多。”于馨接受道歉,塔里黑蒙蒙的,必须睁大眼睛才看清楚。

弧剑竹浑身是劲,宛如回到昨天少年游戏的场景,手脚敏捷,好像回到自己的家门,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于馨也想要手脚敏捷,可她生疏、心虚、发怵。

弧剑竹愉快地炫耀:“这楼梯,留下我无数脚印,今天还是这样亲切,往事历历在目。以前,我是冲上去,又跳下来,有时候免不了滚落,斯文扫地。”

于馨小心谨慎,仿佛过刀山,踏上楼梯,不免感叹:“弧大哥,我双脚好像踩到了重庆火锅。”

弧剑竹提议:“拉住我的后衫裾。走几次,胆子是炼出来的,可惜你没有碰见饥荒年。”

于馨嘟哝:“可我知道那个俗语,肚子饿胆子大。”

突然,又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用手按在墙壁上。重心向内。慢慢身体平衡了,上下就如履平地。”又自言自语,“胆小如鼠,软弱无力,如果第三次世界暴发,看你怎么办?”

又是她。于馨心中抵触,手脚却按她的提示行动,果然收效明显,不会东歪西斜了。

……

弧剑竹紧紧地拉住于馨,一前一后,慢慢行走在二尺宽走廊,害怕她想不通跳出三尺高的栏杆一样。通过一个个小门,他们在各层走廊转一圈,面对东西南北的景色,弧剑竹向于馨作了简单介绍。

东面,山峦起伏,绿色走廊,十八公里外便是东海,有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建造的东方埭,虾兵蟹将……

南面,东山连接莲花山脉,连绵千里,药材储库,温泉之乡,畲族起源,唱起《高皇歌》……

西面,炊烟袅袅,鸡飞狗跳,良田千顷,众池塘像一颗颗蓝宝石,工厂遍布,欢声笑语,《咱们工人有力量》……

北面,楼寨林立,游客如鲫,远处便是大埔、平河,张琏起义,飞龙人主,客家人天下……

于馨微喘香气,感慨一番。因为于馨的不适应,十五分钟后,弧剑竹决定从塔顶一层层小心翼翼下来,虽然有弧剑竹拉着她,还是转得她有点头晕眼花。

弧剑竹认为于馨有恐症,便尽快带她回到地面,嘘寒问暖。于馨摇摇头,喝了一口水,坚强地说:“没事!”

……

弧剑竹眼神发直,可他没有让于馨休息,又转向南面,考官的口气说:“小于,跟我来,再考验一下你的体质和耐力。比刚才登塔,小巫见大巫。敢不敢?”

“有意思!亏你还记得。接下来还要去哪里,我们不是成功登顶了吗?”凉风阵阵,吹得于馨有些懒得动,可她又认为弧剑竹在考验她,不得不跟他走。

“我们今天最刺激最险峻的活动尚未成功,还要继续努力。”弧剑竹拉着她的手继续走。

“弧大哥,还要去哪里?”于馨不相信附近有可值得冒险的去处。

“后山道!”弧剑竹的胆子也太大了,于馨是他何人,受伤了怎么办?“你看!这条山坑,若开发漂流,流向必须改道,终点是虹塘,二千米长足,惊险程度、收获期待肯定胜过英德老虎谷。”

于馨尚未回答,这时候,弧红梅墨鱼一样已经转到他们身后,劈头盖脸,认识一万年了似地,脱口而出:“不能下,危险!你也胆子太大了,下面大石壁,山高路陡,尽是狗目沙,一失足成千古恨。叫一个姑娘跟你下去,细皮嫩肉的,她有个三长两短,你赔得起吗?我看你色胆包天,狼子野心。我仔细看,好像她不是你女儿;仔细听,也不是你的亲朋好友;再一意孤行,我报警的理由,便是拐骗少女。”

从天而降,弧红梅莫名其妙的焦虑和煎熬:他此时为什么还认不出我呢,故意的吧?

弧剑竹和于馨不约而同转身,这声音,弧剑竹感觉很熟悉,仿佛在古早时刻听过,他自问:“谁啊?说我拐骗少女!”

“除非攀岩高手,否则无法从后山下去。”弧红梅耐心解释,而非吓唬人,“姑娘,你五官端正,皮肤白里透红,气质就像东山泉水一样清白,前途远大,理想灿烂,千里迢迢,何必为一个老头来蹚这趟浑水?”

“那我们偏偏要从这里下去。”弧剑竹生气了,心中来了牛劲,“我不信我们下不去。敢说我老头,你这个丑八怪!”

“除非你不怕死,老命肯定不值钱。”弧红梅继续教训他,“我是为了这个姑娘着想,青春岁月,肯定刚刚才大学毕业,还来不及享受人生之乐。一个跟头下去,粉身碎骨,香消玉殒。你,一只癞蛤蟆,我才不感兴趣。”

这口气,这口才,音质如莺,亮丽高亢,锋利如刀,割纸无声,太熟悉了!

“阿婆,多余,纯属多余!”于馨不爱听,“口出不逊,不吉利。我是尊重你年老,不要以为你为东风塔打扫卫生,就看不起我们游客。不管你如何阻挡,都是螳螂当车,我也一定会奋不顾身走下去,纵使粉身碎骨,也不怕。香消玉殒,比苟且偷生强。”

当着她的脸,弧剑竹故意对于馨竖起大拇指……

“阻拦游客无保障下去,也是我的工作。”近距离看着,弧红梅更吓出一身冷汗,无论身高、举止、口气和相貌,这个姑娘应该和她有关系,故她必须阻止他们从后山下去。

“小时候,我几乎天天在这里攀爬,如履平地,不相信,下面大石壁还有我的留言。”弧剑竹不再强硬,想以理服人。

“相信。可你看一看自己的赘肉,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登山了?何况这小姑娘,比黛玉强不了多少。”她微笑道,笑比哭难看。

于馨不高兴了,“非亲非故,多此一举。我们保险都买好了,就要尽情玩乐。”

弧红梅又吓一大跳,劲敌!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毛手毛脚的小男孩了。

弧剑竹看她无言以对,“我们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谢谢你!”

弧红梅便不气馁,建议:“你们非要下去,等一下,我陪你们一起下去。”

“你?”弧剑竹哈哈大笑,“管好你自己吧。”

对于弧剑竹一意孤行,弧红梅忍无可忍,继续训斥他:“后山是禁止下去的,除非有攀岩资质。警告无效,我可以向你们开出罚款单!”

“你说什么?”弧剑竹瞪大眼睛问。

弧红梅重复一遍,再次证实,他就是“他”,只是声调略变了。

“我们又不是专业的,哪来资质?生生死死我们自己负责。”于馨表现出空前勇气,“阿婆,求你了!我们这就偷偷下去,你不说,没人知道。”

“不行!买了保险也没用。看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吧。这里很快要安装护栏了,以后再来。从后面登上,那才刺激。你们也许不知道,连老山羊常常在这里摔跤。”弧红梅透露,不是危言耸听。

弧剑竹开始动摇,为于馨着想。

“那要等多长时间?”于馨最后拍板,“今天下不下,我听弧大哥的!”

弧红梅拿下发霉变黑的草帽扇凉,东张西望,满脸很享受的样子。看她今天全副武装:身穿黑色帆布工作服,左胸有“虹卫”二字;腰别镰刀木夹,绳子为麻索,已夹二把刀,一把砍柴的,一把刈草的;右肩挎一个草绿色水壶,晃动之时,能听到一点水声。

于馨展开心中无限的想象:看此人身材高挑,身段比例均称,健美活泼,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大美人;至于脸部伤疤,后来所为,或许一定有一个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

走时一定留二百元给她。于馨这样想。

“好吧!我们以后再来。”弧剑竹似乎是妥协。

“这就对了!我去东边赶走几条流浪狗,免得它们到处拉狗屎,臭气冲天。”弧红梅一边说一边走去。

……

于馨内心充满激情,仿佛取得了某种胜利,笑着催促:“弧大哥,千载难逢!”

原来,他们心有灵犀,对待弧红梅,而且她上当了,用的只是“釜底抽薪”的老一套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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