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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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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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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社火》连载

第六章

大年初二中午,冬子一家人就从县城回到了村里。安顿好家人后,冬子就去苏天民家,要他邀请村里的各家主事人,晚上到冬子家商议今年“耍社火”一事。

东西常村“耍社火”风俗,流传于现河南省灵宝市阳平镇东、西常村,属于一种大型民间传统文化。

相传从黄帝时期开始就兴“社火”,是农耕文明时期,老百姓祈福避祸的一种大型祭祀活动,大部分民俗学者都是认同这一观点;也有相传是朝廷的一次出征队伍。

“社火”是东、西常村一种古老的、特有的群众性祭祀活动,分为挑斗、拜请、出杆、晚上夜“骂”四个环节。一般大年初三、四,两村都能挑斗,但初十晚上必须是西常村在东常村等待,以东常村关帝庙前的铃声为准。初十晚上鸡不叫前,无论是谁,把庙前的铃打响,就算东西常社火成,这时,西常村人要满巷道撒种子(羊粪豆),背上农具犁、耱、耙,拉上牛,寓意社火像庄稼一样经过犁、耙、耱,撒上种子,一切就绪,静等明天出杆。

农历十一、十三、十五,东常村出杆,晚上西常村到东常村夜“骂”;农历十二、十四、十六,西常村出杆,晚上东常村到西常村夜“骂”。一村出三次,遵循东起西落的自然规律。

晚上叫“骂”的人称社火母子,也称后场子,必须翻穿皮袄,站在锣鼓上。关于站在锣鼓上、翻穿皮袄叫“骂”的现象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社火起源的早,原始部落的头领服饰都是翻穿皮袄,站在高处发号使令,后场子寓意是原始部落高高在上的头领,他想怎样就怎样,想骂谁就骂谁,想怎样骂,就怎样骂;第二种解释是,皮袄翻穿,毛皮朝外,长毛的东西,意欲为不是人,是牲畜,想怎样都行,人不能干涉。

“骂”的内容也因时间段不同而有区别。一般情况,双方的社火母子都自称大老爷,初十之前,挑斗期间,社火母子夜“骂”的语言,都是带有侮辱性的、无中生有的语言,把人比喻成猪、狗、牛、马等畜生,把畜生的某些特性比喻成人,也就说,某某人具有畜生的特性,主要是让对方的社火母子起火,达到兴社火的目的。

开始出杆,也就是从农历十一晚上开始,夜“骂”的内容是:用诙谐的语言表扬村里的政绩,如路修的好,当年庄稼种的好,某某人在村里带头干什么有利于村里的事;再者是“骂”当天社火表演过程中的各种不足之处,“骂”村里的歪风邪气,“骂”村里士绅的不良行为,“骂”不好的村容村貌,不论“骂”的怎样,对方不能当面还口,更不能出手。你要觉着他“骂”了你,你可以明天晚上到他村里“骂”他,他照样不能当面还口,这是古训。若有人当面还口或出手,村里就要罚他用手指搓谷子(未脱壳的小米)成米三石。

其实“骂”,不是说脏话,不是泼妇骂街,更不是出口伤人,而是用风趣幽默的语言讽刺、挖苦、打击村里的不良风气或者村里乡绅的一些不良言行,维护村里的公德。

“骂社火”,以“骂”贪、“骂”盗、“骂”邪、“骂”恶、斗文、斗武、斗智、斗勇、比野、比富等表现手法,以及参与人员众多而轰动豫、秦、晋三省。

两个村的社火母子,站在锣鼓上,高声叫“骂”,相互揭短、“骂”丑,从而弘扬正气,转变本村的陋习。千百年来,两村没有因为“骂”丑事而结怨,反而是两村越“骂”越团结,越和好。“骂社火”风俗,对当地的社会和谐稳定,经济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堪称天下奇俗。(2007年2月,东西常“骂社火”被河南省人民政府命名为省级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冬子住在县城里,快到年关了,很多人见面都问他开年耍不耍社火,他开始不以为然,觉得人家是好奇,是见面的客套话,随便应付应付。可年前在县衙当差的侄子樊立本也来问他社火一事,他就引起高度重视了:立本说是新任的县太爷向他询问开年东西常村兴社火的情况......

本来喜得贵子,心里想应该庆贺庆贺,好好感谢老天的垂爱,也好好祭祀祭祀祖先,自己就有耍社火的意思,现在加上县太爷要来观看,这就不是有意思了,是开年非耍不行了。

初二下午,冬子家炮楼上的灯笼也早早地亮了。天渐渐地黑下来,高高悬挂的灯笼显得特别的明亮。

看到炮楼上的灯笼亮了,村里知道冬子回来了。

西常村里的大大小小的头面人物、社火母子,都陆陆续续到了冬子的家里。冬子家寂静了半年的院子,一时间又重新热闹起来。

西常村最早的住户是苏、樊、贾三大家,每年村里的大事由三家轮流主持。今年西常村的村事是苏家轮值,遇到“耍社火”这样的大事,要苏家主事人表态,并主持村事。

苏家老大苏益民在县城,现在村里苏家是老二苏天民主事。

苏天民是苏家老二,身材不高,微瘦,四方长脸,颧骨高高凸起,串脸胡子,眼镜不离不大的眼睛,背有点驼。也在私塾读书多年,村里人都说装了一肚子学问,但始终没有进学。

大哥苏益民进学后,到阌乡县城开馆教书,家里的全部事务就交给了苏天民来打理。苏天民农闲时长袍马褂,农忙时脱下长袍下地劳动。由于他为人和善,学问好,村里的婚丧大事,订婚、孩子满月、店铺开业等小事,到事情场记账,还能根据主人家里的实际情况,现场编写过事的对联......他态度好,为人和善,并且随叫随到,从不会耽误你的事情,村里人都喜欢找他帮忙。

冬子与苏天民则是在屋子外面,时而窃窃私语,时而会心一笑。两人聊了一会后,苏天民先走进屋子,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烟雾缭绕的,面对着兴奋、激动,高声说笑的大小掌柜、社火母子、社火爱好者,他扬了扬手,止住了热闹的场面,说道:“过新年哩,各样事情都有,大家都很忙,今夜把大家请来,不好意思,就是一件事,今年村里的社火,是势在必行。可靠消息说县太爷要来咱村里观看社火,这是很荣耀的事,也是咱们村把社火宣传出去的一次好机会,更是你们展示能工巧匠的好机会,也能亮一亮咱家的娃,是一举几得的好事。正月里,农闲了,各家都准备了好吃好喝的,那就好好乐呵乐呵,把旧一年的劳累、不顺心的事都就忘掉了,为新的一年开个好头。各家、各门头要口径一致,都回去积极准备,希望不要在村事上拖后腿,给村里丢人。派到家里的杆,要尽快收拾好,好几年没有耍了,要好好检查检查,不能有任何差错;派到各家的活,不能推三阻四,不能有任何借口和差池,各杆上要添东西或者修理什么的,都统一到村西头铁匠部去,尽管弄好,今年社火上的一切费用,均由樊冬子一人承担......”

“具体安排,我先说一下,随后我再写到纸上,明天贴到樊家祠堂的墙上,今晚没听清的,到墙上看,一切安排以纸上的为准。”

“出锻马,苏、樊、贾三家一家一天,十二苏家出,十四樊家出,十六贾家出。杆(芯子)一家先定七座,花鼓、标驼子一家三个,走马、灯车一家五个,随后若再添杆,我会到家里给你说......后场的牛,苏家出,明天一早各家修理社火用具,明天下午一家一架大锣鼓(也叫黑锣鼓)送到樊家牌楼,晚上组织人去东常村挑逗,统一由我指挥,社火后场子明天一早到我家碰头......”

一听说今年要兴社火,若是给滚烫的油锅中加了水,一下子炸锅啦。有支持的,兴奋地说,好多年啦没有耍社火,自己的栓杆手艺都生疏啦,家里有孩子能上杆。问初几开始斗社火,村里派的活,一定干好,不要人说。

有的反对,说干了一年了,想好好休息休息;有的推说想趁正月农闲,把不平整的地修一修,去年冬季都给亲戚说好啦,让他们来帮忙,过年准备了充足的吃喝......众说纷纭。

真是十年不下雨,还有怨雨之人。

这时,冬子走进屋子,大家都纷纷起身拱手道喜,冬子拱手对各位掌柜的道:“各位掌柜的好,我给大家拜个晚年。今年,村里的社火是志在必得,耍社火也是给咱村增光的事,望大家回去积极准备,积极配合,杆上缺什么或者添什么东西,尽管开口,一定弄好。家里确实有活的,你在耍社火的空隙干,或者,过了社火加紧干,耍社火就是耽误六七天时间,村事村事,是一村的事,是大家的事,不能因为一家有事,影响一村的事情,拜托各位,拜托各位.....”

初三一早,苏葫芦就到苏天民家,苏天民把火药、火要子(土语,点火的一种用具。一般用玉米须或易燃的草类拧成的绳子,晾干能续火)等放三眼炮的东西交到他的手上,要他下午早早地到樊家祠堂放炮催人。他是社火爱好者,最热心为社火服务,只要是为社火的事,他就是不吃饭,不睡觉都在所不惜。

太阳还没有落山,历任西常村社火表演保卫队队长的苏葫芦早早地吃过晚饭,肩背着三眼炮,手拿着火要子,腰上挂着装火药的葫芦,嘴里叼着旱烟袋,到了樊家牌楼前的广场。

他先装了一杆三眼炮,把一端柱在地上,用脚登着,另一端用手领着,用火要子点着,由于火药量足,质量好,第一炮打响,声音很大,他也随口说道:“我的妈呀,还真不错,够劲。”接着,响了第二、三炮,他又重新把三眼炮装好。

响炮的目的是提醒晚上去东常村挑斗的人员,时辰快到了,要准备准备到樊家牌楼集中,这里有人在支应着。随后他又从打麦场里抱来麦秸,用火要子点着,把送来的锣鼓烤一烤,这样声音更响亮。

苏葫芦,西常村苏家人。中等身材,微胖,大肚腩,秃顶,四方脸,小眼睛,耳朵大且长,走起路来斯调慢里的,活脱脱一尊弥勒佛;人如其貌,熟悉的人一见他,就开玩笑说,他不叫苏葫芦,而叫“活葫芦”。

苏葫芦是西常村东头苏家的一个小户,与苏帽子是一家,血缘远一点,据说没有出五服。过去有几亩地,日子也算过得去。但他懒得干活,懒得吃饭,懒得不想走茅房,位居西常村里“三懒”之首,一句话,一切事都想偷懒,而且懒得出奇,把一个好端端的家懒得丢掉了。

一次,苏葫芦坐在门房临路的炕上,喊过路的邻居家一位后生过来帮忙,邻居的后生到了他临路的窗下,他竟从窗口递出一碗尿,让后生帮忙倒了,接着又递出一碗屎......

最后唯一的女儿嫁了,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只剩下光棍一人。他干脆把地一卖了,就再也不用操心下地干活的事了。

他今个东家蹭吃,明个西家蹭喝,村里谁家有事情他第一个到,忙前忙后的跑腿,最后一个走,临走时,把事情剩的饭菜和馍块,统统打包带走,他不挑剔,好歹他都要。

尤其是村里的村事,他跑的最快、最热心。借着村事给个小权利,能吆五喝六,还能使使小性子,展现一下自己的威风,他的最大的优点是不怕别人当面说难听话;自己给谁说话都是直来直去,更不怕得罪人。

这就是平常说的:一个小人物,能把最小的权力,发挥到最大的权限,这句话真像是专给苏葫芦量身打造的。

放完三炮,牌楼前还没有人,他蹲在石墩上抽旱烟。抽了几锅烟,觉着没劲,就到锣鼓前,把乱跑的孩子叫过来,教他们打鼓。

傍晚时,在樊家牌楼前,集合了百十号人,十几个拿着枣刺刷子。苏天民交代了注意事项,葫芦又放了三声炮,挑斗的队伍应声出发。

快进东常村时,三架锣鼓一起开打,刚进村又是三声炮响。

挑斗有固定的线路,进东常村,过满井,到大柳树落场,过鳖疙瘩,双碑楼,到戏台前落场,落场的地方是村的人熟(村里人多处)。如果不按照规定的线路,夜“骂”时,就要指出你是肚脐眼蹦出来的,不走人道,不是人等等。

炮声、锣鼓声,惊动了刚吃过饭的东常村的村民,他们都知道是西常村来挑逗社火了,于是纷纷到门口看热闹。有的跟着锣鼓走,有的直接到大柳树下等落场,这个地方是固定的落场地。

在大柳树下落场了,一阵打鼓后。第一个上场的是西常村的社火母子——樊盼成,他翻穿皮袄,站到锣鼓上,大声喊道:“屈小红来了没有?”

周围的看客答到:“来啦”,

他又喊:“屈恒山来了没有?”

看客道:“来啦”,

他又喊道:“张炳随来了没有?”

看客道:“来啦”(这三个人是东常村的社火母子)

“既然你三人都来啦,大老爷今黑通知你们,明天赶紧收拾东西,今年给大老爷耍社火,大老爷年过得高兴,想看社火。否则,大老爷罚你们每人鳖蛋三千,听到啦吗?”

看客道:“知道啦”。听客一阵哄笑。

锣鼓又在戏台前停下,第二个上场的是樊书生,他翻穿皮袄,站到锣鼓上,高声喊道:“小谷子来了没有?”

“没有”

“没有,怪啦,大老爷来了,敲锣打鼓的,这么大动静,这么大的事,他都不知道。他一向都是听话的儿孙,今个他跑到哪个石头岸(石头岸:石头下,土语骂人的话,象王八一样钻在石头下,不敢露头)下去了,有人知道他干啥去了?”

“他刚刚还在这里,听说你大老爷来了,吓得肚子疼,去茅房了,他紧跑慢跑,还是吓得稀屎还是拉了一裤裆。”哈,哈,哈......看客一片哄笑。

“又听他在茅房里叹气,人老了,认怂了,放个屁,稀屎花子蹦一地;鼻涕流进嘴,涎水流到腿,尿尿湿了一裤裆......巴完了(拉完屎)还没带手纸,找了个石头块一擦,把勾子(土话,屁股)还给割烂了,手上还沾满了稀屎,生气的一甩,没想到手指又碰到靠在墙上的耙刺上,疼得放到了嘴里,屎太臭,吐得太急,牙又把舌头给咬烂了,流血了,他飞跑着去药铺,给勾子上、手指上,舌头上,上药去了。谁知跑的急了,被茅房门口的石头疙瘩绊倒了,头又磕到早晨放在茅房门口的尿盆里,把人的尿盆子还给磕烂了,把脸磕了一条一寸长个口子。”不知下面的看客,谁说了一大通。

“哈哈哈......”周围看客一通哄笑。

书生接着说道:“小谷子你甭吓,明天晚上大老爷把创伤药送你家。你是外伤,你老婆是内伤,不要慌,不要忙,你俩慢慢用到炕上。老伙计啦,大老爷今晚没想把你骂,只想见见你,让你知道,你明和天锁商量好,大老爷想看社火等不了,你若明天不动身,大老爷我可没耐心,火炮家具一应全,山珍海味麻辣咸。今晚先来招呼到,东常村民都明了,明天要是不行动,明夜黑了大老爷就用火攻。”又是一通哄笑。

锣鼓又在原地打了一会,就收兵回营了。

“骂”社火的大小成员,晚上又到苏天民家里研究对策,明天晚上该怎样采用什么策略。

初四晚上,到大柳树一落场,围观的人比昨晚更多了。

盼成翻穿皮袄站在锣鼓上,高声说道:“屈小红、屈恒山,昨晚上大老爷把你两个名字点,大老爷今年要把社火看,为何你两个钻在石头岸里不露面,东常水深石头多,你俩到底藏在哪个窝。翻开石头忙寻找,王八、老鳖满处跑。拈起四个抓儿,定眼一看是天锁,板子打,夹子夹,天锁为何跑到小红、恒山家。天锁辩解说,本来都是绿头鳖,品种一样没区别。王八、老鳖对上眼,莫要躲藏快上岸。”盼成说完,下面一场哄笑。

书生翻穿皮袄站在锣鼓上,高声说道:“张炳随真没到,小算盘打的真真好。知道东西社火成,弄点小钱总能行。炒瓜子,炒花生,三块石头锅支停(平衡),偷了王立猫的一笼子玉谷杆,又到场里拽了小谷子一撮(一筐)长麦秸。心不急,火要小,文火翻腾炒得好。烟熏眼,脸烤红,火星子溅到母鸡鞋上都烧了大窟窿。大称买,小称卖,生意做得真不赖。”周围又是一场哄笑。

苏葫芦也翻穿皮袄站在锣鼓上,高声说道:“苏葫芦,腔口亮,今年大老爷首次把那锣鼓上。东常人仔细听,关老爷庙前风打铃,你不耍社火都不行。明天再睡到泥窝不动身,大老爷我可真是没耐心,酸得甜得一齐上,谁不耍社火就是婊子养。东风吹,战鼓擂,到时候让你知道苏葫芦我是谁......”

葫芦没有文化,他历年来都是一上场就是粗话,说得直白,没有文化的农民,大部分就喜欢有劲的酸段子,他一上场报名,周围就是一场哄笑,说完更是一片笑声。

初五、初六晚上又去挑斗,东常村还是没有应声,距初十晚上定点仅仅只有三天时间,这时,苏天民真有点急了:新任县令竟是大哥的学生,县令来观看社火的消息,自己大哥已经证实,要使社火耍不成,这人就丢大法啦。

正月初六下午,苏家老大苏益民也捎回来口信给家里的苏天民,今年东西常的社火一定要兴起来,县太爷今年想来东西常村观看社火,否则......这一下,着急得不是樊冬子,而是苏天民。

苏天民走东家,跑西家,一天不停点的跑着,他要动员能动员的一切力量,促成今年的社火,于私给大哥装好门面,于公借机扩大东西常社火的影响力,几天下来,竞着急的上了火,嘴上起了泡。

经过几天的调查,已经知道东常村有很多人想耍社火,但村里的拿事人——王逢时没有发话,就是社火母子同意也不行。

东常村王家的王逢时也进了学,在县里开了馆,收徒授课,在县里也很有威望,人虽然在县里,但村里的大事还是他在拿主意,他不点头,村里的大小事都难办成。

症结找到了,就能对症下药,尤其要下猛药,才能一举药到病除。

王家的林林总总的事,都搜集到苏天民的手上,西常村的社火母子也都集中到他家,他拿出老大在县城的买的洋烟卷、烧酒、点心......他要社火母子商量出办法,如何重创东常村王家,让他们起火,今年的社火才能耍成。

初七晚上,葫芦早早地就放了三眼炮。

夜“骂”的队伍在东常村大柳树下一落场,围观的人就拢了过来,今天晚上的人更多了。

樊书生第一个上场,他翻穿皮袄,站在锣鼓上,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大老爷前几天给东常村带的礼物,东常人说都收了,有人还给大老爷汇报说,用着怪美,就是有一条不好——分量不足,说太少了,三家为分东西闹了矛盾,险些打出人命。据知情人说分东西的事,是屈小红主持分赃,屈恒山账房先生,大老爷信得过你俩,谁知你俩个屈家人就利用手中职权,把硬一点、长一点、耐用一点,就是人常说的“久而不射”的东西都分给了屈家,给自己人用了,作为老朋友,大老爷温馨的提醒你俩,可小心用久了后,“射而不止”伤了屈家男人的身子,到时候,子侄辈的媳妇找你俩帮忙,我看你俩能忙过来吗,作为老朋友我只是提前关心你俩的身子和家里的矛盾情况。张家老丙随年龄大,走得慢,来的有点晚,他可是大老爷的老相好,是代表整个张家来领东西的,你俩也不能给老汉留下晒得发了蔫的家伙,本来张家的爷们就“阳痿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的毛病,他拍着胸部担保说,自己跟西常的大老爷关系密切,是老相好了,早晚都有好东西给张家留着。本想着是西常老朋友发得东西质量应该差不多,吃了总能顶个事,谁知发得都是蔫家伙,像霜打的茄子,比个人的X都蔫,你俩让丙随老哥回去怎样跟子侄辈的媳妇们交待,你俩说说......今天老大老爷我觉着不好,不好。大老爷应东常人的要求,让西常村里的年轻人满天下的搜集奇珍异宝,今天晚上带的礼物数量大、分量还足,东常村父老乡亲请放心,今天晚上保证满足供应。为了显示大老爷公平,今天晚上大老爷一家一家给你们发,一家一家领。”一阵哄笑。

他接着说道:“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石多路不平,河里鱼多水不清,村里能人多了不消停。东常庙小妖风大,小沟池浅王八多;大王八,小王八,都想逞能充老大。王家儿孙向前站,大老爷给你们说一段王八转。王八羔子王八蛋,大小王八河里窜。头尖盖园尾巴短,繁殖种族靠下蛋。伸头露出脖子长,尖嘴能把腥味尝。腿短藏在胳肢窝,钻在泥里寻不着。盖硬裙软好交配,旱鳖水鳖胡球睡。整天见你戴绿帽,满街胡逛不害臊。戴上眼镜充斯文,穿上衣服不算人。真是黑旁瓜牛(黑甲虫)翻跟头,竞显你喔黑勾门(屁股眼)。老鼠家伙发三吨,能蒸能煮能生炖;黄鼠狼子家伙给三千,大人小娃吃了能延年;黄牛家伙粗又硬,人人都有你别争,深浅长短看说明,蹭展蹭圆随你性,造成出血要了命,别怪大老爷没提醒。”书生腔口洪亮,吐字清楚,一片大笑。

今晚上后场子又添了贾发财,他是子明的亲外甥。他体高身大,四方脸,浓眉大眼,高颧骨,串脸胡子,一说话,便是笑,脾气好,乐观。

他翻穿皮袄,站在锣鼓上,高声说道:“东常村大能人多,都在窝子里头胡戳戳。屈张王家三张嘴,为耍社火开了会。有的往前走,有的向后退,牛头马脸不配对,真真一窝窝囊废。王立猫(王逢时的侄子)有粗腿,听说自称新权贵。都说你敢说敢干敢担当,谁知道你哼哼唧唧像婆娘,你把东常村的圣明一扫光,你说你活得窝囊不窝囊。今年给大老爷耍社火,你槽头兴旺骡马多,炕头被窝小腿多,地里风调雨顺打粮多。若是明天不行动,明晚软的硬的给你送。”

发财没有文化,一般情况,开口就是粗话,没有想到他今晚上说得文明,大家伙都纳闷,推测一定是后面有高人指点,又是笑声一片。

接下来,盼成、葫芦也都上场,大致都是针对王家发的挑斗,今晚的火药味十足。

听完夜“骂”的看客私下议论:今晚西常村的火药浓着哩,基本上对的是东常王家,虽然“骂”的都是假话,但确实王家与王八同一个“王”字,让人怎能不歪想。

东常村王家也是大家,能人辈出,村里的王家不会坐等人“骂”,尤其是在县里教书的......今晚上东常村里的能人绝对不吃“烧人”(别人的侮辱),肯定睡不着,一定研究对策,明晚上的夜“骂”会更精彩,明下午早早吃完饭等着看热闹......

初八中午,果然东常村就传来锣鼓声,下午有几声炮声,看来,昨晚上的夜“骂”重创王家这一招,果然起了作用,东常村行动了!

天刚黑,东常村的炮声密集,锣鼓喧天,因为人家有七股势力,队伍肯定大,声势也大。没有等西常村去东常村,他们就浩浩荡荡向西常村而来。

到西常村的挑斗线路是:进村向北,经天王庙,向西过后行宫,向南过贾家祠堂,向东过樊家牌楼出村。天王庙落场,樊家牌楼落场。

东常村的锣鼓还没进西常村,西常村已经是人头攒动,尤其是在落场的地方集聚了很多人,等着听东常村的后场子表演。

锣鼓在天王庙一落场,屈小红第一个上场,他翻穿皮袄,站到锣鼓上,高声说道:“樊盼成、樊书生、贾发财、苏葫芦都到了吧。”

“到了”

“都到了就好,都到了就好,等一会发了家伙都就领走了,大老爷也就放心了,免得叫人一家一家送了,人多嘴多,多了,少了,长了,短了,硬了,软了,大了,小了,分配不停当,闹出意见......”一阵哄笑。

“西常村小人心齐,初三就把社火提,明知道大老爷这一向(这段时间)不在家,你这几个大鬼小鬼翻天啦。吃碗浆水(酸菜的别称)还酸菜,大老爷明晚上用醋精把你太(tai,待)。叫声盼成耳朵炸(竖)起听,大老爷今晚讲分明,大老爷今年就把社火耍,看你娃今后怎蹦跶。你头大腰长四蹄短,两个耳朵立竖嘴三瓣,活脱脱一只青似蓝(青紫蓝兔子)。”周围一片哄笑。

“樊书生、贾发财,你俩都到大老爷跟前来。回来晚了多仓促,想给西常的老亲戚多带点货不凑手。大老爷今晚带的东西少,你们俩都是咱的老相好,肯定给你俩的礼物少不了。书生年轻文化多,弯弯肠子绕的活,还知道王八能生蛋,今晚我给你送几担。放床上,放案上,还能放到你家灶爷板上(供奉灶爷平台),给你先人都献上。”大笑。

樊书生,西常村北院樊家的分支。中等个,清瘦,瓜子脸,浓眉大眼,貌美肤白,一表人才,人称“白面书生”。家境优越,上过私塾,年轻有文化,思路清晰,口才好,语言丰富,幽默,人都爱听他骂社火,是西常村著名的社火母子。

“人看一颗心,鼓打两张皮;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说书要有书帽子(开头的闲话,称之为书帽子),穿衣不能穿着烂套子(棉花时间长了),村里好看的还是你家年轻的小嫂子。贾发财,贾发财,年年耍社火你跑烂鞋。打小旗,摇(赶)蝇子,人家要坐你搬凳子,人家想哭你丢眼子(眼罩子),人家巴屎(拉屎)你擦勾子(擦屁股)。发财高,发财大,发财是个哈哈(坏坏)娃。心眼哈(坏),眼神差,从小不是好小娃,长大不是好小伙,将来老了都不是个好老汉,上了锣鼓胡球喊,看你长脸不长脸。发给你野狼家伙整五万,你给邻居都送遍,若是不够你念喘(说话),明天晚上给你散。”大笑。

对方夜“骂”时,社火母子都在场子附近,听听对方都指出哪些问题,对方都骂了自己哪些方面,同时听“骂”的过程中暴露出来的漏洞,给自己下次上场找到突破口。往往对方“骂”到精彩处,自己也会喝彩!若被对方的社火母子发现了,双方还要打招呼,抽烟的还要相互装一锅,对上火,问:

“今黑儿这家伙怎样?”

“酽酽(土语,味道很浓),杠杠,酸酸,辣辣。”

“刚刚采购回来,你趁新鲜拿回家,尽管放心用,多着哩,明晚还发哩,哈哈哈......”相互一笑而散。

但上到锣鼓上,各为其主,各不相让,该出手就出手。

到樊家牌楼落场,屈恒山翻穿皮袄,站到锣鼓上,高声说道:“苏葫芦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早都到了,在这里静等大老爷发东西哩!”台下的看客大声回到。

“好,好,好,苏葫芦天天盼着大老爷给他发东西哩。苏葫芦,我知道,每场社火早早到。耍社火,很心热,他能不睡不吃,也不喝。大老爷很感动,拿的家伙再少,也少不了葫芦的哪一驮笼(骡子背上驮东西的筐子)。葫芦葫芦圆溜溜,上头细来下头粗,挂到后脖上充二球。葫芦蔓,胡球缠,西常村里大女子肚子,小媳妇腰,葫芦都想伸出爪爪摸一摸(mao)。趴坏树枝,趴坏墙,为看女人爬上房。腰杆细,勾子(屁股)圆,绑着头发荡秋千。胸部大,绒毛短,不穿衣服让人看,葫芦真真不要脸。”大笑。

“一个葫芦两个瓢,能舀夫子(麦麸)能舀面,还能下到茅坑舀粪便。大葫芦,小葫芦,都是一窝子油葫芦。绿葫芦,黄葫芦,比不上咱的苏葫芦。”大笑。

东常村的夜“骂”队伍走了,西常村静了下来。

西常村的社火母子都到苏天民家里集合,一进门都说东常村今晚上确实“骂”得好,西古镜也编的锅流(土语,押韵),同时大家也松了一口,东常村已经接了火,能看出,虽然他们接的晚,但劲头也挺足的,估计也是听了县太爷要看社火的消息,也想趁机展示一下东常的古老文化吧。

今年的社火成了!苏天民长长的吐了口气,压抑几天的心觉得舒畅了,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次开心的笑。给大家准备了点心、烧酒和洋烟卷,还有过年准备的柿饼、柿皮、糖块、葵花籽等,他统统拿出来犒劳大家。

冬子也给大家带来了醪糟酒、旱烟和花生。他们大声说话,大声笑,一边喝,一边讨论下一步该怎样应对。一会功夫,满屋子烟雾......

大家边吃边议论,都在自我表扬在社火中作用有多大。苏天民止住了大家的议论,说,社火是村事,是大家的事,杆多,需要的孩子多,需要帮忙的人多,四邻八社看社火的人也多,人杂,因而,社火表演中的安全责任很重要。他当众表扬了苏葫芦历年来在社火中的表现积极,今年依旧封了耍社火的保卫队长,要大家社火中的安全事情,一切听从苏葫芦的安排。

苏葫芦听了苏天民的封赏,立刻站了起来,高举上手,当面表态,自己愿意历尽所能把社火的事办好,不让村事丢人,不让大家失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在所不惜。

听了苏天民的封赏,大家都说,苏葫芦是西常社火的保卫队长是再也合适不过了,历年来都很负责,大家有事了,一定找苏队长解决。

其实,在村里,大家只有在耍社火时才能想起苏葫芦来:在耍社火中有好多惹人的事,出力不讨好的事,或者是脏活、累活没人干的的事都是苏葫芦干,而且他乐意干,随叫随到,无怨无悔,比如给东常村礼盒里面找死了的猪、狗、猫、老鼠、鸟等;还有到水边找柳棍的活,苏葫芦会不怕危险,上到河边的柳树上,挑拣通正的柳树枝条,更有到东常村充当“孝子”,拄着柳棍,挺着肚子骂人......

当了保卫队长,苏葫芦就不是苏葫芦了:昨天是苏葫芦,今天就是苏队长,当官了,当众封的官,有点神气!他走路的样子都有点张皆(土语,张狂)了,有人说可能今晚上高兴地一夜都没有睡着觉。

初十下午,夕阳还有一丈多高,樊家牌楼前就热闹非凡:社火爱好者为今晚夜“骂”送东西的,远处村里早到的看客,村里的趁热闹乱跑的小孩,说话声、叫喊声交织在一起。

苏葫芦,不苏队长,他的责任就是看护好耍社火的各种东西不被人拿走,今天早早地到樊家牌楼来看场子。他一边用火烤着锣鼓,一边指挥早到的炮手在装三眼炮,一边高声喊着小孩子不要乱动东西,一边赶小孩子离场,远离火堆、锣鼓,全场子就是他一人最能了,声音最大。

有人问他说,前几天,你专门把小孩子叫到锣鼓跟前,教小孩子大锣鼓,可今天又驱赶小孩子,你唱得是哪处?

苏葫芦回道:“前几天,没有封我社火保卫队长,我是社火母子,当然要把社火传承下去,就要教孩子们学会打锣鼓。而今,当了社火保卫队长,就要负责耍社火的一切东西的安全......”

实在话,舌头是扁的,嘴是软的,角色的转变,态度就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俗话说好,不变蝎子不蜇人吗。

苏雨甜把自家的红犍牛也牵到了樊家牌楼,拴在石柱上。对葫芦说:“牛先拴着,我现在回家取犁、耙、耱。牛脖上的咚咚铃(铃铛)坏了,等一下有人了,问一问谁家有,先拿一个今晚临时用一下。”

小银到沟边上砍了一推车枣刺耍子,正在朝下拿,一听说找咚咚铃,就说:“雨甜老侄,我回家去取,我家那个铃还是铜铃,声音可脆火了(响亮)。”

“好,好,取来了,就交给葫芦,千万不敢给牛挂,我那牛认生,顶人。”牛的力气大,顶人拿得是死劲,因而,就有牛顶人,顶死人的说法。

“没事,没事,我给牛挂上,顶了我不怨你,哈哈哈......”

贾运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筐子干羊粪豆,也送到樊家牌楼。转身对苏葫芦说:“葫芦哥,看好了,不要让孩子给弄倒了,湿的羊粪好弄,干得羊粪难弄,天气冷,这是我一天翻好几遍,晒了好几天的......”

苏葫芦应声:“你放哪里,你放哪里,没事,没事,我看这哩。”

贾全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只满身白色尿垢的瓦罐,罐上穿的绳子已经断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新的纳鞋绳子在穿。也放到羊粪筐子旁边,给苏葫芦做了交代。

小银不一会儿取来了铃铛,他先解铃铛上开皮带的扣,迅速走到牛跟前,猛的上前,一只胳膊夹着牛脖子,任牛身子怎样转动,他就是不松胳膊,另一只胳膊把皮带挂到牛脖上,扣好。坐在石头上抽烟的葫芦眼睛都看傻啦,没有想到小银有这么大的力气。

雨甜背着耙,手里提着耱;帽子背着犁,拿着鞭子,随着雨甜也到樊家牌楼,今晚帽子被安排专门背犁,小银专门背耙。

天刚黑下来,西常村的锣鼓就开始打了,三架齐打,加上锣声、人声,热闹异常。周围村里的村民,听说今晚要定社火,肯定夜“骂”精彩,也都早早地到了樊家牌楼,人山人海不是夸张,万人空巷不是传说。

樊盼成、樊书生、贾发财等社火母子,苏天民、松子、柏子、子明、子亮、贾法治、贾法旺、贾富治等村里的有名望的人,都集中冬子家里。苏天民布置今晚的行动:看这架势,东常村是真想耍社火,按常理,真想耍社火,今黑就不等西常人“骂”,只要西常锣鼓一到关帝庙前,他们就打铃,要这样大家都就省事了;若东常村想耍社火是假象,西常人再“骂”,就是不打铃,一定要来回的叫“骂”,鸡叫前都算今天,一定要激怒他们,让他们打铃。真是快鸡叫了,还是不行,就让......

铃声一响,是他打的,不是他打的,东常村都要认账,正像俗话说的:狗㞎的(土语,拉的屎),猪㞎的,都是他㞎的。在村口等着的牛、犁、耙、耱,就进村,高喊撒种子,社火成,按老规矩:铃声响,社火成,东常村十一必须按时出社火,切记切记,今晚只能成功!

冬子还拱手拜托各位,今晚他在家里设宴,静候佳音。

苏天民安排会武功的王武森带着一段铁条先到东常村的庙前等候,快到鸡叫时分,东常村还不打铃,就等西常村的锣鼓朝村外退时,或者锣鼓已经退出东常村,在村外猛打时,看铃的人就放松警惕,知道西常人都走了,你爬到梁上......

苏天民又安排苏葫芦提着夜壶先行一步,到东常村西头的满井取水。他给苏葫芦交待如何到东常满井取水云云......

苏天民这样安排不无道理,原来就有过,两村所有的程序都到了,西常村人马在东常村关帝庙前等东常村人打铃定点,可是左等右等,等到鸡叫了,东常村就是不打铃。一种情况是,想打铃的人去打铃,发现铃绳被人解走了,或者铃锤,或整个铜铃都被人卸走了;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东常村斗来斗去是几个年轻人闹着玩哩,最后把一切就绪的西常村给耍了,有些做小生意的人,都提前在村里空闲地占好摊位,已经准备好一切......

一切准备就绪,苏天民一声令下:“今晚到东常村要大闹腾,闹腾的一定要让东常村打铃,让社火成,人多注意安全,走!”

三声炮响后,夜“骂”的队伍像喝了鸡血一样精神,浩浩荡荡的朝东常村进发。

先走一步的苏葫芦提着夜壶,先到西常村里一个茅坑里灌了少半罐的屎尿,用布袋盖上,随着看热闹的人,先行一步到了东常村。

东常村里有好多家门口挂上灯笼,朦胧的灯光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他悄悄地走到满井旁边,假装鞋掉了,蹲下勾鞋,发现东常村里已派人在满井旁边看管,害怕西常村人到满井里取水。

两村人都知道,只要东西常村决定耍社火,初十晚上定社火时,西常人一定要想尽各种办法,用夜壶到满井取水,并且夜壶里还有屎尿,这是老祖先传下来的一个风俗,西常人不为取水,只为糟践东常人......

东常村有三大风美(土语,风水宝地):西头满井、村中间几人合抱不住的大柳树、村东的小沟水库和水库边上的柏树疙瘩(土语,鳖疙瘩)。

村西头有一口老祖先留下来的满井。无论天涝、天旱,井水都是满当当地,水温冬暖,夏凉,养育着祖辈的村里人。一块四方的白色石头做井口石,周边都是用条石铺就,这样保证你到井边打水,水洒到地上,水桶底不沾泥土,不会把脏东西带到井里。

满井周围,一年四季都有打水的、洗菜的、洗衣服的......是村里热闹的地方之一。

村中间的大柳树,几个人都合抱不住,十几米高,枝叶茂盛,无论冬夏,柳树下坐满了闲人聊天,是村里人最多的地方,也是村里事情传播最多、最快的地方。大柳树被视为东常村的风美地之一。

村东的小沟水库位于屈家南、北寨子的西面,没有河流注入,单凭下雨水汇集在此,常年四季水库总是满当当地,水位基本上没有变化,水库里芦苇茂盛,鱼虾众多,常有天鹅来此觅食。水库的东面边上,清政府建有一座纪念屈家出得一位清官的双碑楼。水库的东南边上有一个土疙瘩,土疙瘩上面有一颗木盆粗细的柏树,被视为东常屈家的风美宝地。

苏葫芦也不是第一次到东常满井偷取水,看得再严实,人这么多,这么乱,还是天黑,今晚这么热闹,热闹谁不想看;再说看井的人也不是给自家看,那有责任心;看井的活是村上派的,到场就行,就像西常人常说的一句歇后语:黑脸(人名)行夫哩——到场算数。等看井人打个盹,只要你把夜壶丢到井里,他不是不要灌,而是让你赶紧提走,免得你不要了,要是再倒进去,那就更不好了。

锣鼓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进村了,苏葫芦再要不动手灌水,就没有机会了。村口涌入的人也是越来越多,这时,蹲在地上的他,突然大喊道:“西常的锣鼓进村了!西常的锣鼓进村了!”

井边的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喊给吓了一跳,纷纷在找是谁在喊。苏葫芦快速的跑到井边,解开布袋,把夜壶放进了满井里,这时还没有缓过神的看井人,看到这一幕,就喊:“你这人怎么是这......”,

“怎么了,你要不让灌,就早说,来来来,看着,我再给你倒回去。”

“别、别、别,你赶紧提走吧,赶紧......”

前面日月纱灯开道,两边各一个人拿着三眼炮让路上的行人避开,十几个人拿着枣刺刷子,围在锣鼓周围,高喊:“避开,避开,小心枣刺,小心枣刺......”最后还有两个人拿着三眼炮在断后。

看夜“骂”的人像潮水一般在前后左右来回的拥挤。

锣鼓经过满井,到大柳树下落场,三架锣鼓声都打成了整体,敲锣的,也是使劲的敲,给人一种大敌当前的感觉。

这时,樊书生翻穿皮袄,上到锣鼓上,作了一个朝下的手势,锣鼓声、锣声突然停止,柳树下被锣鼓声、锣声遮挡住的看客的说话声一下现了出来,看客的声音也停了,柳树下一片寂静。

站在锣鼓上的樊书生,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小红、恒山、天锁、立猫都到了吗?”

“都到了。”

“都到了就好,都到了就好,今黑,是给大老爷耍社火定点的最后时间,给大老爷耍社火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就等你大老爷发话哩”一阵哄笑。

“好好好,看来你们这些儿孙还很听大老爷的话哩。今天晚上,大老爷带足了刀子、火药、枪炮、家伙,想要什么有什么,想要多少给多少,大老爷今晚不吝惜。东常儿孙朝前走,除去亲戚和朋友。翻开石头见王家,看你今晚朝哪爬。”

他的“爬”字刚刚出口,东常村关帝庙上的铃声就响了。静悄悄地夜空,“当,当,当......”悠扬、清脆的铃声格外的响亮。

“社火成了,今年的社火成了!”看客一片欢腾。

按祖上的规矩,东常村关帝庙上的钟声一响,夜“骂”的社火母子就要停止“骂”,再大的激情,在精彩的段子都要停下来,否则就要引起两村的纠纷,甚至打架,酿成人命。

樊书生接着说道:“钟声响,社火成,各位看客听分明。给村口的队伍发信号,拉牛,背犁,放耱耙,撒上种子等发芽。谢谢大伙来捧场,明后晌看社火到东常。大老爷我也很顺心,私下酿点茅台酒太纯。本来就是有点少,又害怕你们贪酒好。刚才兑上满井水,东常儿孙就能喝的嘴对嘴。”

台下的看客一听这话,“轰”的一声向后退。

看客都知道,东西常社火成了,有一项就是把带有屎尿、灌有东常满井水的夜壶当面摔在东常村关帝面前,糟蹋东常人。

“来,把酒给大老爷呈上来!”樊书生高声道。

“来啦,来啦,大老爷要的茅台酒来啦,哈哈哈......”苏葫芦应声道。

樊书生接过苏葫芦递上的夜壶,高高举起,摔到看客退出的空地上,夜壶破碎,水花四溅,屎尿味四散,“哇”看客又朝后退了许多。

村外的队伍到了,纱灯开路,锣鼓,牛、犁、耙、耱随后,最后贾发财提干羊粪豆,一路喊着“撒种子了,撒种子了......”,一路撒着,沿着“夜骂”的路线继续走,围绕着东常村撒一圈,要使有一点偷懒,就为今后的“骂”社火,留下话柄,成为“骂”社火的笑料。

这一路没有了随行的看客,都害怕羊粪撒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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