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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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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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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社火》连载

第一十二章

今年秋季,天稍一变阴,就开始下雨,而且是连阴雨。三天两头的雨下得好多庄稼都发了霉,有的甚至出了芽。

面对着绵绵秋雨,大家都是干着急,谁也没有办法。

有的伙计建议,把西跨院的房子里的东西搬出来,掰回来的玉米倒到房子里,粮食就不在雨地里了(就不淋雨了),就能保住了。

黑脸一听,大声说:“你把公鸡杀了,天就不亮了。玉米的外皮都淋透了,放在一起,一两天时间就发烧了,沤了(土语,变质了),这样的粮食不但人不想吃,就连牲口都不想吃。现在要解决的是通风问题,不让玉米沤了;再一个让湿玉米尽快干了,不让玉米出芽,大家说对不对?”

“对,黑脸哥说得对。”众人纷纷表态,连苏葫芦也说是这样的,但老天爷下雨,没有干处呀?

黑脸说,你们就别操心了,老汉自有妙计,你们照着干活,出力就行。他让伙计们雨停了,就下地把玉米掰回家,倒到房檐下,剥完了再到地里去掰。一点一点来,不要着急。

由于天气影响,要抢收抢种,黑脸、苏葫芦都到地里掰玉米了。

黑脸给伙计们说,掰玉米只需要把外面的特别湿的外皮掰掉就行,里面的几片叶子要留下,不要问得太多,到时候自动就知道了。

掰玉米的伙计分两组:一组是专门掰玉米的,一般由上了年纪的伙计干,他们相对仔细些,有耐力,能掰干净,不能把成熟的玉米棒子留在玉米秸秆上;一组是专门把掰到筐子里的玉米送到地头,在玉米地里拿重东西,既要有力气,又要灵活,不需要动脑子,只需要下力气就行。这活活到,往往年轻的伙计喜欢干这类活。

玉米秸秆高,苏葫芦个子矮些,头发少,他提着竹笼子在地里掰玉米,在玉米地里穿梭。

黑脸则是坐在地头抽烟、看东西。玉米秸秆高,只能看到苏葫芦的头在地里动,他是越看越可笑。

于是,对运送玉米到地头的伙计说道:“你看,苏葫芦的头在玉米地里来回的动弹,远看忽忽悠悠,近瞧飘飘摇摇,有人说是葫芦,有人说是瓢,其实走近一看,原来是苏葫芦在玉米地里干活。确实是葫芦,但不是真葫芦......”

运送玉米的伙计们听吧,哈哈大笑。

苏葫芦听到大笑,就到地头问,怎么啦,这么热闹?

黑脸放下烟袋,大声喊道:“掰玉米哩,能有什么事喃。苏葫芦,你干你的活,我就说个话,你是盘根问稍(土语,含贬义,追问根底),又没说你,整天疑神疑鬼的,三个人两句话——到你跟前没啦!(土语,含贬义)。”

苏葫芦自言自语的说道:“三个人两根胡子——稀少得很,真是少见。念过几天书,就没朝好得地方学,歪门邪道倒是知道的不少,我一看见你喔奸臣脸,就知道你没憋好屁。我就干个活,没有惹你,一晌了,嘴邦邦(土语,嘟嘟,含贬义)就没有停住点,真是狗揭门帘子——全靠一张嘴,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就你是喜样灯(土语,好看,含贬义)。我骑驴哩,这回真真是研(磨)到你的脊梁骨啦(土语,骂人的话)......”

玉米棒子运回家里,在剥掉玉米棒子上的外皮时,黑脸又让伙计们把玉米棒子最外面的两个叶子拨起来,用手捋在一起就行了,其它挨着的玉米叶子不要动。所有的伙计必须按照这个剥法,否则,老汉就要骂娘了。

伙计们问他原因,黑脸说道:“玉米棒子外面大部分湿的叶子拔掉了,也就通风了。水分就不再朝里面渗了,至于少量的渗水,玉米粒一排一排的,你只要不动,粮食本身表皮有油质,都带防水的保护功能,水到玉米粒表面就流走了,要不是玉米早都烂掉了,也就没有这个品种了;至于留下的玉米叶子吗,雨水淋到叶子上,就流走了,能起到挡雨的效果。这样即解决了渗水,又解决了通风,玉米就不会沤了。”

黑脸让葫芦打下手,把玉米棒子上捋起来的两片叶子拧在一起,玉米棒子就拧成了一串。他还把玉米棒子再拧成一个个大疙瘩,中间用掰玉米棒子留下的外皮拧成绳子连接起来,外形酷似骡子驮东西的驮笼,叫驮笼头(竹子编的筐,搭在骡子背上,驮东西的工具)。

又让伙计们在院子里栽几个杆子,把玉米串子盘到杆子上,叫玉米人;用绳子掉在木架上,叫玉米串;又把拧的驮笼头挂到树上,不几天堆积如山的玉米问题总算解决了。

包谷棒上剥下来的外皮叶子,黑脸说,潮湿一点韧性大,好拧,也拧成草墩或者草片,挂在墙上干了,草墩能当板凳,草片能当芦席,并且不怕摔,不怕坏,还结实耐用;玉米须拧成家里续火的火要。

黑脸还让伙计们到地里把宽一点、厚一点,颜色还是绿的玉米叶子掰回来,整成把,也挂到墙上晾干,蒸馍时铺在篦子上,蒸出来的馍有一股淡淡地叶子香味。

想吃甜味(土语,甘蔗的俗名)的,到地里挑选粗一点、颜色发红一点的玉米杆,用镰刀割断,不相信,你可尝一口,保证甜!可以说,玉米身上的东西都有用处,没有扔掉的部分。

遇到雨停了,黑脸就指挥伙计用镰刀把玉米杆割断,直立的笼到杨树周围,再用他拧得草绳绑好,他说越直立越好,这样雨水就不会让玉米杆发霉、淋捏(土语,沤成土了),这一办法,保住了牲口冬季的草料。

把地腾开了,不管下不下雨,他让伙计把麦籽撒到地里,撒稠些就行,用锄头把地锄一遍,这就算把小麦种上了。

黑脸的这番操作,好多年龄大的伙计都不理解,纷纷说,黑脸胡弄劲大了,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从没有见过胡弄哩,麦籽在地皮上,过几天小麦出苗扎不下根,到明年小麦没有收获,看掌柜的找谁哩......

面对着伙计们的质疑,平常跟黑脸面和心不合的苏葫芦也有点担心。因为,在冬子家伙计中,他俩是特殊阶层,苏葫芦心里多少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于是,晚上偷偷地问黑脸道:“黑脸哥,往年都是用䦆头把玉米根拽掉,然后犁地深翻,小麦根扎的深,来年才能长得好。今年,玉米根都在地里长着,麦子都在地皮上,能行吗?”

黑脸笑着说道:“胡球弄,收头重(收得多)。今年情况特殊,地里湿的插不成犁,你就是强行犁地,地里湿,不泛土(土语,不散土),翻出来的都是泥条,地里都是死土(土语,土壤没有散开),这就把地梨坏了,几年都种不成了。就是有的旱地稍微干些,你犁啦,今年的雨水多,稍不注意,没有及时耙耱地,就溜墒啦(溜墒,就是犁完地,没有耙耱,犁得地虚,不实在,下雨啦,雨水顺着刚翻得土渗到犁底,这样刚犁过得地,没有存水,容易板结),地干得像铁板。把小麦籽直接撒到地里,锄得浅,今年雨水好,小麦很快就发芽长根,玉米根也很快腐烂,对小麦生长影响不大。今年种上了,底墒好,秋季多雨,今冬一定温度低,上冻早,冻得严重,明年小麦病虫害少,因而,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本来收秋就耽误了时间,马上就要上冻啦,你不胡球种上,恐怕明年的小麦就要打广了(土语,没有收成),你不信看着,咱村里好多人家今年种不上小麦,明年我看他怎样吃饭。葫芦,你说,老汉说得对不对?”

“拿劲不在腿上,本事不在嘴上。对,对,对,黑脸哥,没看着,你是红萝卜里的辣子面,有真货在里面。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今后还真要要向你好好学学......”苏葫芦这次是真诚的、认真的说。

“行,行,老汉好为人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保留。”黑脸笑眯眯的回道。

冬子家就这样种上了小麦,黑脸给子明也说了,小银、帽子一听,都说这是好主意,也照着做了。他俩还有更大胆的弄法:玉米还没掰,就把小麦撒到地里了,也是用锄锄了一下。

可村里有最少一半以上的农户,今年秋季上冻前没有种上小麦。因而,老人言,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你咋着。

黑脸的创新保住了庄稼的收成,保住了牲口的草料,同时,也保证了明年的小麦收成,这样就保住了大家的饭碗,因而赢得了伙计们的叫好。

连冬子都暗暗称奇。真别说,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是人都有用处,正应了老话:烂套子(用过的棉花)都有塞窟窿眼的地方。

平常黑脸的一切不好,都被这有手艺、有窍款的事实盖住啦,这就是平常说的:一胖遮百丑嘛,是人都有一技之长嘛。伙计们都开始说黑脸的好,有人甚至想给黑脸介绍个对象。

面对大家的表扬,黑脸成了冬子家的红人,整天嘚瑟的到某某村去相亲,某某长相怎样怎样,什么地方不如人意等等,引得好多伙计整天围着他转,打听新鲜事。

黑脸有点飘了,这几天没事了,又唱上了:西山落残阳,佳人回绣房,桃花粉面映烛光,倩影纱窗上,看傻了墙外的痴心郎......

苏葫芦则对这件事又编成顺口溜:秋天到,秋天到,地里的庄稼长得好,黄脸玉米红高粱,芝麻豆子摊一场。地连天,天连地,秋雨下的不停气;到嘴的庄稼是又发霉,又出芽,天要害人真可怕。玉米疙瘩(拧成的驮笼头)玉米人,黑脸的想法真真神,能通风,能挡雨,气的老天没脾气。

玉米叶子作用大,一片叶子剩不下,拧成草墩拧成片,能坐能睡真方便,人人都夸黑脸有窍款(办法)。

玉米须,拧火要(把干的玉米须拧成像绳子的形状,点着后能续火,当地叫火要),家里续火少不了;闲时能自燃,用时一吹起火焰,能点灯,能做饭,人人都夸咱黑脸。

不犁地,种小麦,麦苗长得黑墩墩(土语,长得好)。敢放羊,敢放牛,麦苗壮得让人愁。出点子,钻眼子,今年秋季全说咱家黑脸子。

东家媳妇俊,西家媳妇巧,就是没有银子不上桥。王家媳妇瘦,李家媳妇胖,结婚都要大瓦房。心再好,没有铜,好事不会朝家送。三媒六聘都全面,媳妇才能到门前。到门前,不下桥,缺欠的东西还得要;媒人说,姑嫂劝,下桥还得一个老驴钱,急的想入洞房的黑脸哥团团转......

顺口溜开始是苏葫芦一人见了黑脸说,传着传着伙计们都说,黑脸更是得意了。他把火要绑在木棍上,整天提在手里,遇到人多的地方,黑脸坐下来,先是咳漱两声,然后从腰间抽出旱烟锅,装好后,在石头上磕去烟灰,用力一吹,火要着了,他眯着眼,把烟点着,然后再轻轻地甩一甩,火要上的明火就灭了。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拿捏得死死的,俨然一个闲来无事、腰缠万贯的地主老财。

火要成了黑脸的最主要标志,不知什么时候伙计们管黑脸叫火要,而苏葫芦则在火要前加一个“老”字,伙计们问其原因,苏葫芦解释道:黑脸整天说自己老汉长,老汉短的,他年龄大了,火要用的时间长久,因而给他叫“老火要”。

其实,“老火要”是当地一句骂人的土话,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是指某家的老公公与儿媳妇有私情,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给老公公叫“老火要”。

人老得太快,明白的太晚,苏葫芦叫,他也让其他伙计也叫。年轻的伙计们不知道有情可原,而一辈子精明的黑脸竟然不知道“老火要”的这个含义,就有点说不过去。伙计们一喊,黑脸还高声答应,真还得意洋洋的甘当“老火要”这个名头,感情是他真想当这个“老火要”。

火要成就了黑脸的“英明”,但火要却要了黑脸的命,这是后话。

又到了一年的农历八月十五,子明把家里蒸的月饼和两坛醪糟酒给冬子送去,一进门,葫芦就热情的给他打招呼,告诉他冬子在堂屋跟人说话。子明说,自己也没事,三凤蒸的月饼好吃,想送给显德尝尝,说完,把月饼交给葫芦,让他替自己把东西给冬子哥就行,转身就要走。

在堂屋跟人说话的冬子,听到子明的说话声,就出来,说:“子明,你来的正好,昨天,从县城捎回来了几盒月饼,是阌乡县城有名的五仁月饼。你回去也拿两包回去,让孩子们尝尝,这会我有事,你晚上来,我有事跟你说,葫芦,葫芦,你去给子明拿月饼。”

晚上,子明还是拿了一包旱烟叶,放在桌上。冬子则起身给子明冲上茶水,说:“这是今年的新茉莉花茶,可香了,你也尝一口。”

子明让冬子抽烟,冬子摸摸烟叶,放在鼻子跟前闻了闻,说:“还是上了羊粪的旱地烟叶,叶厚,有韧性,炕的也好,黄亮黄亮的,有油性。好烟,好烟,可惜我今后就不能抽了。”

子明问:“大哥,怎么了?”

“你嫂子的身子越来越弱,现在只要闻了烟味就难受......”

“哦,到县城找个好大夫,看看,毕竟县城的大夫见得多。”

“县城该找的大夫都找了,不该吃的药都吃了,效果不明显。今晚我找你来,就是要把油坊的事,还托付给你,去年你就经营得好,尤其是有小银和帽子实心实意的的死干,比我干得都好,今年冬季我还要到县城去......”

他们两个聊到深夜,临走时,冬子说:“还有一件事要交代,就是小银和帽子的事,今年春上浇地的事办的好,遇事见人品,在困难时,他俩能顾全大局,还能替别人找想,我看出来这两个年轻人有出息,不可多得,你要好好待他们,平常吃的、喝的放宽裕些,每个月给点零花钱,烟叶啦、酒啦,就让他俩放开抽、放开喝,他俩就实心实意的给你干,他俩用心了,地里的庄稼少糟蹋一点,就都赶出来了。水清无鱼,人精无友,可别省了盐,酸了酱,那就不合算了。再者,农闲了,找个合适的媳妇,让两个人都成了家,就更稳定了。”

前半年旱,后半年的雨水还可以,红薯的长势很好。过了霜降,郁郁葱葱的叶子有些回性(枯萎)。庄户人拿上框子、包袱到地里采摘红薯叶、红薯杆。红薯叶晒干了能做拌面菜,能蒸包子、能包饺子;红薯杆能做酸菜,纷纷为越冬预备蔬菜。

下了霜后,庄户人用镰刀把红薯的藤割回家,一是直接用铡刀铡成小段,喂牛羊鸡鸭;二是放在向阳的地方晒干,作为牲畜的干饲料,红薯藤有甜味,牛羊都爱吃。

接下来就挖红薯。顺着垄,慢慢地挖,照着苗子,一䦆头一窝,要确实保证,不能把红薯挖烂了,碰伤了,这样利于磨粉、保存。

各家把收回来的红薯分成等级:品相好的,没有被虫子害过的,存在地窖越冬时吃或者来年当种子。

地窖是垂直于地面的竖井,比井浅些,下面没水。在最下面掏一个窑洞子,竖井深,在地下,不受外面气温影响,窑洞里基本上是恒温,冬暖夏凉,农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地窖。有的家庭因家里地方有限,把地窖挖在自家水井的三分之一处,这样吃水、储存两不误。冬季在洞子里存放越冬的红薯、萝卜、白菜等蔬菜,夏天在窑洞子里存放馍、水果、肉等,因其恒温,保存的时间长。

没有被虫子害过的,洗干净了,擦成片,在向阳处晒干了,到粮荒时当粮吃;其余的红薯不论大小,都拉到河里洗干净,磨粉,做成红薯淀粉或者粉条。

做成红薯淀粉或粉条的第一道工序是洗红薯,洗得越干净越好,否则,做成的红薯凉粉或粉条就碜牙。一时间,洗红薯成了村里的头件大事,东河里热闹的像赶大集。

第二道工序是磨粉。把洗干净的红薯切成小块,倒入石磨子磨。跟现在磨豆腐的原理一样,若下磨不流畅,稍微加点水,越磨得细越好,越细出粉率越高。

第三道工序是过粉(过滤)。大瓮洗干净,放到院子方便的地方,瓮上放两、三根扁平的木条,用绳子固定死。把一个瓮口大小的竹筛子放到木条上,竹筛子内铺上一层包袱,仔细的人铺两层。把磨好的红薯浆水倒入竹筛子内,人站在高出,用一块钉着手柄的原木板在竹筛子里来回挤压,使溶于水的红薯淀粉通过包袱、竹筛子淋到瓮里。给竹筛子反复加水,不停地挤压,直到淋下来的水变清,这样大部分的红薯淀粉随水淋到瓮里。竹筛子里剩余的红薯渣,倒在向阳的地方晒干,作为牲畜的饲料。

第四道工序是拔黑色、拔杂质。红薯淀粉一般情况都带黑色,洗得再仔细的红薯,都有不干净的地方,淀粉里面都有一定的泥土。过滤好得红薯淀粉,经过沉淀,清水在上层,淀粉在下面。这时,把上面的清水倒掉,再重新倒上清水,把下面的淀粉搅开,泥土重,很快就沉到瓮底,把淀粉水从一个瓮舀到另一个瓮里,反复几次,淀粉里的泥土就去掉了。再把沉淀好的清水倒掉,也反复几次,黑色就变淡了,淀粉就成白色的了,用清水冲洗的次数越多,淀粉质量越高好。晾晒好的红薯淀粉,村里人叫粉面子。

过粉,拔色这段时间,村里到处飘着红薯淀粉发酵后散发出来的酸溜溜的味道,大道小巷到处是呈浅黄色的废水。

要使做凉粉,等到把粉面子晒干,工序就完成了;要使做粉条,还早着喃。

漏粉条要六道工序。

第一道选择天气,温度。要选择在大冷的晴朗天气,滴水成冰的温度最好。漏好的粉条,收到杆上,再放到架上,把水浇到粉条上,使其冷冻,冰层越厚越好,一是经过冷冻的粉条吃起来劲道;二是经过冷冻,粉条内部的水分都冻出来,大冬天的,气温低,粉条容易晒干。

第二道是放明矾、打芡。明矾的作用是下到锅里的粉条迅速的飘起来,不粘锅。明矾少了,粉条长时间不上泛,容易粘锅,要使有一点粉条粘在锅底糊了,若还在锅里继续的漏粉条,那么所有的粉条都带糊味,这样的粉条既不好吃,也不好卖,因而,要把整个锅里的开水都倒掉,把锅洗刷干净了,再重新烧水。明矾多了,淀粉不成条,粉条也不好吃。明矾的多少就是老师傅凭借经验,用手指捻一捏,跟着学徒的人,师傅放矾时,要眼睛放亮的看,用心的学,用心晤,用脑子记。

粉条的质量高低,由两方面因素决定。一是红薯淀粉质量的高低。好淀粉,就是用清水多冲洗几次后的淀粉,颜色白,含泥土杂质少。粉面子处理好了,师傅好漏,漏出的粉条细长、均匀,没有小疙瘩,粉条好看,也好吃。二是芡的优劣。芡的作用是粉条成形、均匀,有劲道。

以十斤粉面子漏粉条为例。粉面子处理的好,用开水直接烫芡。用手握成瓢,取一瓢粉面子放在桶里,先用凉水化开,再用开水冲烫,形成的粘稠液体叫芡。淀粉没有处理好,就是粉面子颜色灰黑,里面的杂质多,就在锅里打芡。用手握成瓢,同样用手瓢取粉面子,粉面子的量稍微大点,用凉水化开,锅里加水,再把粉面子水缓缓倒入锅里,像做凉粉一样,下面架着火,用擀面杖不停地搅动,不能让其糊锅,最后也能形成粘稠的液体,这样做成的芡也行,也能漏粉条。

芡的稀稠要能把十斤淀粉全部和好为最佳,要使芡多了,和好的淀粉太稀,粉条漏不成形;芡太少,淀粉太稠,漏不下去,因而,漏粉条要多年的师傅凭经验才能把握芡的稀稠和多少。

第三道是拱盆。红薯淀粉非常容易沉淀,和好的淀粉,要不停的在盆里揉搓,免得沉淀,叫拱盆。因而,拱盆的人要有力气,还要肯出力气,还要有耐心。要使不用力的揉搓,淀粉里有了夹生,就是还有干粉面子没有见水,因为有干面团,漏出来的粉条上就有小疙瘩,农村人叫它“鱼鱼”或“蛇吞蛤蟆”;或者长时间不动,粉面子就沉淀了,那就漏不成了。

第四道是道漏制成形。在院子宽敞的地方盘一个灶台,灶台两边放两个小桌子,一边放和好的淀粉盆,站立漏粉条的师傅和添料人(把和好的粉面子揉成团,如小碗大小,不停投到漏瓢里,这样,师傅就能持续的漏粉条);另一边坐捞粉条的人,放一个凉水盆,飘起来的粉条捞在竹笼子里,迅速放到凉水里,粘连在一起的热粉条遇到凉水就散开了,能拾到杆子上(木头杆子或竹杆子,竹竿子最好),再者一热一冷,粉条吃起来口感好,劲道。要使灶头的火力不足,水不开,或者淀粉和得不合适,粉条不起锅,师傅迅速的捻一小撮明矾扔到开水锅里,粉条立刻就从锅底翻到水面上,这一点,漏粉条的师傅都知道这点小窍门。

粉条的粗细的处理方法很简单,要想粉条细一些,漏粉条的师傅就站得高一些,从漏瓢到锅的距离高,重力的原理,粉条就拉得细;粉条粗一些,师傅站低一些,粉条就粗。

粉条质量的优劣,不是以粗细来论的。只要颜色白,均匀,吃着劲道,无论粗细都是好粉条。

第五道是搭架,冷冻。用粗一点的木头搭成架,架的高低,与人高低为宜;宽窄,以挂粉条的木棍长短为宜,木架一定要牢固,要架得起满架粉条的重量和粉条上结冰的重量。

拾到杆上的粉条多少,是以粉面子的优劣而定,粉面子好,一杆就拾得多,质量次,一杆就拾得少。

挂到木架上后,就开始给粉条上浇凉水。气温低,用瓢慢慢浇,力求浇得水全部在粉条上结冰,冰结的越厚,越好;冻得越透彻,越好。因而,晚上给粉条杆上浇水的次数要最少五次以上,或者更多。

第六道是解冻,晾晒,打包。遇到晴天,把冻好的杆子平放到木板上,抬到河边。不能折了,否则,成形的粉条就碎了,卖相不好。河里铺上芦席,折断的粉条落在芦席上,不至于被水冲走,还能重新捡起来放到一起。水的比热容大,吸热量大,利用活水,使粉条迅速解冻。粉条稍微一干,就容易断裂,因而,一天要晾晒干最好。

解冻以后,把粉条杆子挂在绳子上晾晒,绳子下面,铺上芦席,防止掉落的粉条粘土。

粉条晾晒到八、九成干,就要收杆整形,平整的放到芦席上,每十杆或者十五杆,或二十杆为一捆,趁粉条还没有完全干透,整理成平整的捆,免得被折断,或者因为太干形状不好看。

冬子早早地在阌乡县城买了芦席、镰刀、皮绳等收秋的工具,子明还把两辆独轮车借给了冬子,并交代了车子的推法。冬子让葫芦把独轮推车也收拾停当,特别是木轮车的车轴上一定要上足油,就等霜降后采挖红薯。

苏葫芦第一年到冬子家干活,平时总得到冬子的关照,心想着在今年的收秋中露一手。可收玉米时遇到连阴雨,苏葫芦是干着急,没有办法,让黑脸占了先。于是又想在挖红薯、洗红薯、漏粉条等这茬活时补上。

开始挖红薯了,苏葫芦带头干,嘴里还不停的指挥者,XX干得慢了;XX不长眼,一䦆头下去一窝全烂了,眼睛长屁股上了;XX推车就不用一点劲,腰胯不随,XX把大一点扔到小的里面,干活不仔细,XX仍的太远了,把好端端地红薯扔成水伤(红薯皮薄,易碰伤,碰伤了叫水伤,碰伤的地方发乌,易变坏)......他是三句话说不到底,就开口骂人。俗话说,他手里拿着锤子,满眼都是钉子。

伙计们跟着他干活,整天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挖红薯活,苏葫芦占了先。他还想着洗红薯活,也像这样抢风头。

读过几年私塾,有先见之明的黑脸,挖完红薯,不等苏葫芦反应明白,就指挥长工早早地在东河里占了一块水浅、流速慢、面积又大、装卸方便的地方,用大块的石头在周围垒起一个坝,在坝内铺上芦席,先把红薯倒进去,先泡一泡,泡得时间长了,红薯身上的泥土自然泡软了,或者掉下去,这样洗红薯的速度既快,又干净。

冬子家近百亩的红薯,没几天就洗完了,村里人都私下议论黑脸有头脑,会算计......

洗红薯的活,让黑脸占先了。苏葫芦很后悔,自己没念过书,没有远见,洗红薯的活,只能听黑脸指挥,跟着下力气,苦干这一条了。

于是,不管水的热凉,苏葫芦卷起裤子就跳到水里干,性起了,还脱掉上衣,轮圆膀子干。要使冬子当面表扬几句,苏葫芦更是蹬鼻子上脸,不是说张三洗的不净,就是说李四速度有点慢,要么就是王五把烂的放进去了,总之一句话,所有的伙计,没有一个趁他心的,就他一个能干。

伙计们私下说:“苏葫芦在樊家的地位是小二家(小老婆)打秋——越打越高;这几天说话,是拿着锯子锯斧头——锯锯伤斧(句句伤父)。”

伙计们私下议论说:这两天的苏葫芦是竹竹罐柿子红到屁股上了——真真是红透了......

还有的说:苏葫芦是七个钱放两行,二呀哩,五呀哩,不知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啦......

更有的伙计说:“苏葫芦真是后脖子上绑个葫芦——硬充二球哩(土话,骂人的话,充二愣子)。”

但有的伙计却还议论道:虽然苏葫芦骂人不对,但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眼睛睁得明明地,你把红薯挖烂,好好地红薯,你弄成水伤,你给你家干活能是这个样子,到嘴的庄稼,糟蹋了可惜;况且人家也是带头干,没有偷懒......

面对着苏葫芦的咄咄逼人的干劲,黑脸自言自语的说:拿劲不在嘴上,有本事不在脸上,会干事不在腿上。腿再勤,没脑子,也是瞎费劲、胡跑。唱戏的胡子生没有戴胡子,整天给掌柜扳烂子(土语,干了不好的事情)哩。掌柜的是叫你活干了,人都平安,盲目加二蛋(土语,骂人的话,胆子大),是叫掌柜的难看哩,不是给掌柜的长脸哩。骂骂咧咧的,让人没有好心情,䦆头碰到身上,烂了还好说,要使把腿碰骨折了,或头摔烂了,你是要掌柜的养活他一辈子哩。凡事松松过(土语,有余地),千万别闯祸,这是老人言。

黑脸则是把活安排好,自己不干,指挥其他人干。他坐在那里,一会儿给你取吃哩,一会儿给你取喝哩,一会儿给你送烟叶......他服务的到位,伙计们虽然身体有点累,但没有话说。给人家干活,你需要什么,人家都给你准备到了,没有任何话说,就只能使出全力干活了。

这时的黑脸,面对着别人的表扬还是那副德行,一脸的不在乎,斯调慢理的,该干啥,还干啥,不管冬子在场不在场。

今年种的红薯多了,磨得粉就多,过粉时,瓮不够,冬子指挥伙计把楼上几个装粮食的瓮接下来。一不小心,把一个瓮打碎了。

冬子说:“好,好,好,这下更好了,院子里的水潭子有东西填了。把大的碎片放到院子里水深的地方,把小的碎片放到水浅的地方,让人踩着过,这些碎片大小都有用,而且刚刚好......”

伙计们当面不敢说好歹,却在背后议论此事:为什么冬子说瓮打碎了,反而说好......

黑脸听到后说:“常言说掌柜打碎了瓮,片片都管用,你们真是盐吃多了,一天净操闲心。”

另一个伙计又问道:“瓮好好地,为什么打碎都管用呢?”

“你他妈的诚心找打,是不是,瓮好好地,能装东西;打碎了,就废了,就无用了,但瓮是掌柜的打碎的,掌柜的谁肯承认自己做错了事......”

黑脸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举着就朝伙计的头上磕。伙计一见,抱着头,一脸的坏笑,拔腿就跑,边跑边说:“这下知道了,这下知道了,掌柜打了瓮,片片都管用,掌柜的放个屁都是香的。挣人钱,吃人饭,人说咋干就咋干,张飞战秦琼,人家爱看,咱就战,哪管他牛年马月见面不见面......”

今年的天气,似乎比往年冷的早些,刚到十月半就下了第一场雪,虽然不大,但是,天从此就冷下来了。

挖红薯,洗红薯,磨粉,过滤,晾晒等一干活下来,伙计们都累得瘫下来了。天一下雪,都指望着睡两天觉,好好歇歇。

苏葫芦又发话了,赶紧拉土坯,和泥,盘灶台,准备一年一度的漏粉条。

伙计们都哼哼唧唧不想干,葫芦说:“瞌睡早晚都要从眼睛里过,晚过不如早过,早早干完了事,到时候还能早早跟着黑脸大哥到山里,随着他吃香的,喝辣的,看人家的怎样耍本事,买粉条,粉条换东西。”

“好,好,好,早干早完事,早些跟着黑脸哥学本事,长见识,吃香的,喝辣的,顺便再看看去年顺路哪家的女子还在不在,高山出俊鸟,那女子真是长得没说是(土语,完美),讨口水喝,那女子跟你说一句话,你心里哪滋味,就跟喝了蜂蜜一样,哪叫一个美、甜......”

“你这家伙,歪把葫芦,整天想啥哩,不是想这家的女子,就是哪家的寡妇,不好好干活,怪不到葫芦大哥整天骂你......”

“我不好好干活,唵,我不好好干活,东家这么多红薯是你一个人弄回来的,就你能,平日里葫芦大哥是少骂你了,你还在这哒(这里)逞能,有能耐......”

“你们俩是卖蒜的不解把,半斤对八两,谁不说谁,都是有巧款(心机)人,哪像我是老实人,整天老老实实干活......”

“就你是老实人,没巧款。平常说有巧款人把好粪上到自己地里;没巧款人把哈哈(不好)粪倒到掌柜的地里,戏文里都说啦,洪洞县里没好人......”

“还有你,老鼠跌倒面瓮里——翻白眼哩,整天一脸的坏笑,你当面给我说那个女的屁股大的能生男娃,要使摸一把,手上都有油;真把她娶回家,熬煎的是她脸太大,一夜都亲不完,是不是你说的,不要看你一天不说话,心里坏水深着哩。真是头上生疮,脚底流脓,一肚子坏水......”

“那家女的年龄大,还是年轻?”一个伙计问道。

“当然年轻了,谁还看喔老婆子。”

“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姑娘勾人,小媳妇勾魂,老婆子既疼人又销魂,对不对呀,哈,哈,哈......”

“老人言,莫虚传。姑娘青涩,小媳妇刚熟,老婆子是熟透的果子,好吃,还散发着浓浓地香气。”

“怪不得人常说:姜是老的辣,泥鳅小的滑,男人老子才有劲,女人老了才有味......”哈,哈,哈......笑声一片。

这时,一个伙计的儿子也凑过来看热闹,听他们在谈论女人事,说,今年我也去卖粉条,到时候你给我指一下那个女的到底是哪家的。

苏葫芦大笑着说:“好,好,好,行,行,行,小小年纪不学好,张口就把女人找,不过这样也挺好,早早开荤早早老。到时候一定给你指,常言说,索(土语,什么)蔓蔓结索蛋蛋,索蛋蛋长索蔓蔓,蝎子肚里没好儿,一点不假......”

哈...哈...哈...父子俩是五百,众伙计一哄而散。

“平常看起来人鼻子人眼,其实,你们真是豁豁吃鼻子(鼻涕)——一通坏家伙;黄鼠狼子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都是些哈哈货(坏货),秦岭山上的黄芩——黑心烂肺,没有一个好人......”

“还秦岭山上的黄芩喃,你们是洪洞县里没好人吧,哈,哈,哈......”

干活回来或者农闲时间,伙计们最感兴趣、谈论最多的就是男女之事,所以,谁能讲些稀奇古怪的男女之事,谁就是伙计们中最有威望的人。

年龄大一点的䦆头,给大家说了一个笑话:“来,来,来,我给兄弟们谈(dan,土语,说)馆子(土语,故事),也是一个二百五的馆子。过去有一个寡妇,脑子不太清楚。由于男人死得早,她脑子不好使,因而,一直没有再嫁出去。村里有一个杀猪的,人长得是人高马大,风流成性,整天和女人们有纠缠不清的事。他每次杀猪的杀了猪,寡妇都去买肉。周围的邻居就开始议论了:她整天不干活,也没有收入,出手这么大方......俗话说,鸡不撒尿,自有去路,她肯定有收入,但邻居们一直都没有找到她有钱的门路。”

大家都说这挺奇怪,有人建议䦆头赶紧说。

䦆头接着说道:“怕你富,笑你穷,是所有人的毛病,尤其村里吃完饭没事的女人们,她们没事了总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三道四。有一天,几个女人聚在一起纳鞋底,她们又说又笑。突然,看到这个寡妇走了过来,有一个女人就放大了声音说,咱们村哪个杀猪的长得人高马大,身体强壮,听说那人的那玩意(土语,生殖器)长得跟人不一样,有棒槌长,棒槌粗,还是方形的......另一个女人在旁边帮腔,听说比驴的玩艺都长,都硬,能当鼓槌用,平常他都要穿宽一点的裤子,主要是藏......三个婆娘一台戏,几个人一说,笑成了一团。这时,从旁边走过的哪个寡妇停下脚说,听谁胡说哩,跟其他人一模一样......”

哈,哈,哈,真是个二百五,她不是跟一个人好(土语,有私情),而是很多人都有一腿哩,伙计们笑得前俯后仰。

这时,黑脸则是一脸的正经,他从嘴里拿下烟袋,磕了磕灰,说道:“有什么可笑得,都是婆娘家,头发长,见识短,锅不滚(土语,水不开,骂人的话,大脑不清楚),都瓷能瓷能的(土语,骂人的话,愚蠢、糊涂的意思。小账算得清楚,大帐糊涂,爱占小便宜,总吃大亏),我一天泼烦(土语,心里烦)的,她喔馆子,是麻线提豆腐哩——不提。来,来,来,说到二百五,老汉今天也给你们谈一个二百五的馆子,咱是文化人,不谈喔酸馆子......”

伙计们听说讲稀奇、新鲜的馆子,于是又围了过来。

黑脸见伙计们围了过来,就装了一锅烟,拿起栓火要的棍子,轻轻一吹,若隐若现的火就燃起来了,他斯调慢理的点着烟。

然后,慢慢地说:“很久很久以前,村里有一位有钱人,姓王,过去有钱人叫员外,因而,人称王员外。他有俩个儿子,老大老实可靠,干事认真仔细,王员外给他起名成事;老二,活泼调皮,干事敷衍了事,毛躁,干什么哈(坏)什么,王员外给他起名败事,俩个儿子,人丁兴旺呀,王员外很高兴。”

听到这里,苏葫芦就说:“高兴个屁。黑脸哥,你一天净是胡连馆子(胡编故事),你姓王,连的馆子里,有钱人怎么都姓王,就没有姓苏的有钱人,你一天都从哪里听来的馆子,真是的。”苏葫芦有点不高兴。

“葫芦,你看,你看,老汉正讲到兴处,大家都等着听哩,你倒好,胡插话,让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但葫芦说了,我就得给面子,好,好,我就改,我就改,今后就改成苏员外,就改成苏员外,总行了吧。”黑脸一脸的坏笑道。

“这还差不多,这还差不多,接着说,接着说,成事、败事怎么啦?”苏葫芦高兴的说。

“转眼间,两个儿子到了上学的年龄。苏员外,这下改成苏员外。苏员外请了一位私熟先生教俩个儿子读书识字。成事每天都好好读书,认真习字,经常师傅布置的背书任务、习字任务超额完成;而败事整天不好念书,更不习字,经常师傅布置的背书任务、习字任务完不成。葫芦,葫芦,给老汉倒一点开水,润润嗓子,老汉可是把有钱人改成了姓苏的啦。”

“好,好,好,为大伙听馆子,我今儿是黑骡子白毛——小青(黑色骡子夹杂着白毛,叫青骡子。小青与小请同音,土语,巴结)。我就给你老汉倒一杯开水,伺候到你勾门子里头(土语,骂人的话,屁股眼里)。”

“真是个孝顺娃子,真是个孝顺娃子,老苏家有你这么个孝顺娃子真是三生有幸。”

“黑脸哥,少说废话,快说,快说,大伙都等着听哩。”

“上回说道俩个娃念书的事,接着说。一天,苏员外要出门,俩个孩子放假在家,苏员外临走时就想,不能让孩子荒废学业,要布置点作业才行。布置点什么作业喃,背书吧,自己看不见,那就习字作业吧,这个作业能看见。布置多少喃,苏员外心想,成事老实,就布置多一点,败事调皮捣蛋,就少布置一点......于是,经过反复的考虑,苏员外决定给成事布置二百八十字的习字任务,给败事布置二百二十个习字任务。”

“黑脸哥,竟还有这样的混账爹,鞭子打的是快牛。农村人也有这样的混账说法:两个牛犁地,一个牛用力的拉犁,一个牛不好好的拉。掌柜的对不好好干得牛说,好,既然你不好好干,就把你绑到树下晾着;对好好干活的牛说,你好好的干活,那就你一个来拉,结果,歇得歇死啦,挣得挣死啦。你看看,这跟你说的员外有什么区别,世间的人都是挑好说话的使唤,真是世事不公!”苏葫芦气愤的说。

“吆,吆,吆,没看着,红萝卜里的辣子面,吃得着,真得没看着,葫芦还是个有公道心的人,真真是老天爷不公,没看着苏葫芦这个人才子。你他妈的,就是听说书的流泪,纯粹是自做多情。”黑脸反唇相讥道。

“黑脸哥,你赶紧说,赶紧说,到底怎样啦。不要别人胡打岔,快说,快说。”众伙计说。

“葫芦没有发话,他总是羊群出个骆驼,胡打岔,老汉人老易忘事,大家说是不是,葫芦你说是不是。”黑脸转过身问葫芦。

“是,是,是,你赶紧说,赶紧说,我不插嘴了。”葫芦说。

“这就对了。话说苏员外晚上回家,要成事先把作业呈上来,结果他大吃一惊:给成事布置了二百八十个习字作业,他少写了三十个字。原来老爹布置了作业,他就想,每次我都是认真完成作业,老爹又没有表扬,今天就少写几个吧。”

“接着苏员外要败事把习的字拿来检查,败事呈上来的作业是多写了三十个字。原来给败事布置了作业后,败事就想,每次我都是完不成作业,今天我要超额完成作业,多写三十个字吧。”

黑脸顿了顿,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苏员外看了俩个儿子的习字,感慨道,今天的情况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是二百五。哈,哈,哈......”

哈,哈,哈,伙计们一片欢笑,有的竟笑得睡到了地上。

听到伙计们的大笑,苏葫芦这时才醒亮,原来......

苏葫芦对着黑脸高声说道:“黑脸哥有学问,真真有学问,苏家一下子出了俩个二百五,后人是二百五,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黑脸哥骂人都不带脏字,还让人越想越可笑,越想越可气,还无话可说,高,高,高,实在是高。”

“高,高个屁。常言说,吃好些,穿烂些,少管闲事,走慢些,葫芦,你总爱管一些闲事,爱争个高低,麻烦是自找的,李氏,王氏,张氏,关咱球事,不管姓什么的有钱,能代替了你不受苦吗,还争什么哩。今儿,是你着急的朝枪口上撞,不是谁强拉硬拽的。王八(鳖)有钱出气粗,侄子有钱不叫叔,你明白这个理不明白。不是我说你,人又不聪明,还学人家秃顶。”黑脸还是斯调慢理的装上一锅烟,从容的拿起火要 吹了一口气......

黑脸起身,迈着八字步走,缓缓地向门口走去,嘴里唱道:“自幼儿读诗书心血用尽,受尽了寒窗苦为入黉门。南京地科了举北京会进,大明爷恩赐我七品县臣。吏部内领文凭走马上任,我来在郿坞县管辖黎民。我实想做清官高升一品,谁料想孙家庄起了祸根。孙玉娇做针工门前解闷,遇到了小付朋动了春心......”

苏葫芦被黑脸的一席话说蒙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虽然,黑脸说得有点过,但是真话,葫芦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头发,摇了摇头。

望着黑脸的后背身子,气得说:“还小付朋动了春心......人老心还俊,爱听华庭会(关于爱情的戏曲),老不正经的,整天都在想动了春心,你能有机会动春心吗?你就是掉到屎上的钱,不理你还不行,理你了,我真恶心......”

“呸”苏葫芦狠狠地朝黑脸的背影吐了一口。他回过头对着,大笑着离开的伙计们,喊道:“兄弟们,刚才黑脸哥给大家谈了‘二百五’的馆子,大家伙还想不想听其他的馆子?”

争水回过头大声说道:“想,怎能不想,你能有黑脸哥这样的馆子?”

“有,有,有,比他谈得还好听,来,大伙来,我就谈。”苏葫芦大声说道。

“哥几个,来,再听听葫芦老哥的馆子,和黑脸哥的馆子比一比,看谁的能耐大(土语,能力强,含贬义)。”争水大声一喊,伙计们都嫌不热闹,笑着又转回来了。

大家知道苏葫芦听了黑脸的馆子,肚子里烧人的(土语,吃亏了,受不了),肯定谈得馆子是损黑脸的,于是凑到葫芦跟前。

见大家又回来了,苏葫芦清了清嗓子,说道:“俗话说,老狗记得陈年事,老猪记得喝恶水(土语,刷锅水),咱是粗人,谈不了前三十年,后四十年的细馆子(土语,文化类的笑话),不像有的人,吃的是草料,却硬要拉细粮的屎(土语,骂人的话。吃得是秸秆、草料,却拉出来吃粮食的屎,意思是畜生装人。细粮,土语,小麦),就来一个大家都能明白的馆子。还是一个老财,他非常的细发(土语,抠门),他的钱财都是细发得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晚上舍不得点灯,钱财都是一分一毫积攒起来的。他也有三个儿子,我记不住名字了,就叫老大,老二,老三。他把一条咸鱼挂在房梁上,把吃饭的小桌放到咸鱼的下面。他为了节省,饭里不放盐,他还对说儿子们说,盐吃得多啦不好,就让儿子,吃一口饭,看一眼咸鱼就可以啦......”

“这财主也够细发的......”伙计们纷纷议论。

䦆头说:“哥几个别打岔,让黑脸个赶紧说,听完了馆子,还要做活哩。”

葫芦瞥了伙计们一眼,满脸堆笑的抽了一口烟,接着说道:“父子几个吃一口饭,看一眼咸鱼,正吃得有味。突然,老二大声喊道:爹,爹,我举报,我举报,刚才老三吃一口饭多看了一眼咸鱼......财主老爹大声说道,咸死他,让他看!老二,你是好娃,你正常吃,吃一口,看一眼,别咸着......”

哈,哈,哈,众伙计一阵哄笑,就要散去。

苏葫芦大声说道:“别着急走,还有哩,从此,老二和老三结下疙瘩......”

伙计们走了,争水边走边说道:“葫芦老哥没看着,肚子里还真有货(土语,有东西,含贬义),下次,下次......”

苏葫芦满意的挠了挠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有哩,还有后续哩,更有趣,哥几个,下次有时间......

常言说得好,人闲生烦恼,地闲生杂草,身闲生杂事,心闲生杂念。

说到黑脸的卖东西本事,大伙又有得话说了,人家是山顶点灯——名头大,纳鞋底不用锥子——针行(土语,厉害):脑子活泛,嘴甜,舌头软,能说会道,一斤一块八,二斤两块八......

黑脸念过私塾,识点字,脑子活泛,除了懒,没有毛病。过去在山上卖棉花时,就数黑脸卖得美,在村里留下一段佳话,都夸黑脸是有巧款人。

山里人家耕地有限,条件艰苦,棉花种植要求高,管理繁琐,产量还低,一般不种棉花,但单衣、棉衣、被褥等等都要棉花,棉花的需求量又大。

棉花是硬头货,民国后期,由于钱不值钱,物价飞涨,长工的工钱,牛羊的买卖,粮食的交易,甚至娶媳妇的彩礼,都用棉花核算,就是多少斤棉花。

每年秋季,山下的人都要把自己种的棉花晾干,去籽,打包,等到了农历的腊月,去后山售卖。去籽后的棉花叫皮棉,就是成品棉,因而买到手就能直接用。从棉花里取出来的棉籽,榨出来的油叫棉清油,是庄户人家一年的主要食用油。

凡人都想占便宜,这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山里苦教(特别没钱)的人,更想占便宜,都想用最少的钱或物,换取自己需要的最多的东西,因而,村里一来卖东西的,直接问多少钱,便宜不便宜。用农村人的一句话就能诠释这些人:憨尖憨尖的,瓷能瓷能的。

黑脸把棉花拉到一个村子,在人多的地方停下来,先是以抽旱烟没有火为由,与村里好事者搭上话,接着就是拉家常,说自己的家庭条件有多好,自己念过多少多少私塾,接着说自己出来卖棉花是出于无奈,卖多卖少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等等,关键是让人知道自己家里不缺钱云云。

人家问他棉花的质量和价格,他随口就来:棉花的质量是狗赶鸭子——呱呱叫,自己的棉花就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价格是一斤一块八,二斤两块八,三斤三块八......

山里人一听,正常价格都是一斤一块三、四,他是一斤要贵的多,但二斤就便宜了,三斤以上就便宜的多了。

于是有人就问他,说:“客,客,你喔斤乘法还怪熟,帐得算好哩,别卖给我啦,又来找后账,说帐算错了......”

“说什么喃,说什么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好歹我也上了多少年私塾,念了不少的书,也算是文化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还能算错帐。我过去整天在学堂里给师傅背诵着斤乘法,这还能有错,你别门缝里看人——小瞧我了,不会斤乘法,还来你山南卖棉花......”

山里人一听,心想:都说我们山里人没见过世面,没读过书,算不过帐,山外边也有憨货哩,而且憨得劲大(tuo)了,谁越卖得多,就越便宜。

于是,村里几个能人合计,尽快把整车的棉花买下来,不要声张,免得走漏风声,被人抢了到手的便宜货。钱给客人,让他先走,等客走后,几家再慢慢分。

有的家闻声赶来,但棉花没有了,于是,与黑脸相约,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下次来了一定先说一声......

其实,黑脸前期的一切活动都是为卖东西做的铺垫,让人感到他嘴上说得挺能的,实际上是一个心底糊涂的人,俗话说是一个大堂不开的憨货,不会算账,买了他的东西是占了偌大的便宜。他家的棉花一年早早地就卖完了。村里人听说了此事,都说黑脸太憨,这样卖东西会大亏了,会把家底都亏光亏净哩。

黑脸却说:“都说我憨,我不知道谁憨。常言说得好,从南京到北京,从东京(洛阳)到西京(长安),买家哪有卖家精。买东西,不就图个便宜好用嘛,不便宜,谁还会忍痛下血本买。东西贵了,可买可不买的,他不买了;实在不行,该买十斤的,他只买五斤。尤其在山里,他们也很穷,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买你东西的。你那么多棉花,卖到猴年马月了。你装傻充愣,他们一听你不会算账,都抱着占便宜的心里,而且越买的多,越便宜,多买了,才能占得便宜更多。于是,你买,他也买,看谁买得多,买得快,有时把家里能拿出来的钱都拿出来买了东西,生怕别人买完,没有他的事,买完不敢逗留,赶紧回家,免得你缓过神找后账。他们不是灵(聪明),是能(小聪明,聪明的贬义词),其实,都是爱占便宜的小心思在作怪。我就是抓住这个心理,把东西卖给他们的。另外,出门在外,你不吃,不喝,不住店,不花销;不出力,不受冷,不受罪,你早早卖完,少开销了,就等于收多入了......”

往年都是盘一个灶台,今年盘两个,因为冬子家出了两个能人——苏葫芦和黑脸,他俩谁也不服谁,要露一手给大家看,比试比试漏粉条的手艺。

黑脸领着人在家里盘锅台,他是细密人,干活有纹路,有讲究:垒墙的泥是甜泥,就是泥里不能加麦草,免得垒墙起疙瘩;泥要稠,不能让水浸透土坯,造成坍塌。泥墙(就像现在的粉刷)的泥要多加长麦秸,泥里有错综的长麦秸就不易脱落,牢固性好,墙不易侵蚀、牢固;泥要稀,泥的墙面光滑,俗话说和稀泥摸光墙嘛。

和泥的土,一定要是从地里拉的活土,就是地表面被充分氧化的土,这种土和成泥,粘性好。在土中间挖坑,把水倒进去,不能搅动,让水把土自然泡透,这样的泥里就没有疙瘩(没有干土疙瘩),做出来的墙就平整,也不会漏风。土泡透了,用整地的耙子,来回的搅动,使之均匀。

伙计们干活,只管出力,没人操心。

一会喊:“黑脸哥,水多了,怎么办?”

“水多了,添土。”

一会又是:“黑脸哥,泥稠了。”

“泥稠了添水,水多了添土,就盘两个灶台,能用多少泥,这个简单的问题还要问我,都长脑子没有长脑子。”

“黑脸哥,我长脑子了,你看我头这么大,里面的脑子可多了。”

“黑脸哥,你看他的头长得那么大,里面装的不是脑子,全是浆糊,哈哈哈。”

“就你能,就你能,人家头里面装的都是浆糊,就你头里面装的是脑子,是脑子,也没见你想得比人都好,也是跟我一样戳牛后半截(土语,给人下苦的)。”

“秃子灵,瞎子犟,瘸子出来蹦一丈,个人都有个人的主意,谁都不服谁。你们年轻人整天只知道斗嘴,没有一点踏实干劲。赶紧把泥端过来,盘完灶台,我给你们说说上山的有趣事。”

“好,好,好,赶紧干,赶紧干......”

其实,和泥,很简单,就是泥稀了添土或麦秸,用耙子来回的搅动,使其粘稠,不沉淀为最佳状态。

灶台的高低,以烧火人坐在小板凳上朝灶口添柴舒服为宜。风口小,灶膛大,吃火是一扎(锅底与柴火的距离是张开手掌,拇指与中指的距离,约二十厘米),吃火太高锅不滚(开水,锅底与柴火距离太高,火焰没有烧到锅底上,浪费了),吃火太低,火展不开腰,柴不着火只黑烟冒(锅低与柴火的距离太近,火焰被压制,柴火没有充分燃烧,导致黑烟到处冒出)。人心实,火心空,粉条均匀一条龙,黑脸边干活,边给伙计们说道......

跟着黑脸干活的都是年轻的伙计,他们受不了苏葫芦的性子,都纷纷选择跟黑脸干活。伙计们只管出力干活,谁管黑脸教授的这些诀窍,尤其是年轻一点的伙计,耍性大,不是大声说笑,就是故意把泥巴溅到别人身上,有时还故意端一耙子泥,一边走,一边喊“长眼,长眼”,还有更甚者,把泥巴抹在别人脸上,两个人还在打闹,根本没有把黑脸的话放在心上。

一向温和的黑脸这时真有点火了,黑脸气得脸变了色,生气的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子真心教你,你却当耳旁风。我也不是和尚枕鸡蛋——以大欺小,年轻人不吃目(不在心),捅了篓子,有你哭的时候,不怕你犟,就怕你没遇上。干活就跟日毛贼(土语,着急)过潼关哩,顾了这头,顾不了哪头,到时候火不旺,水不滚,粉条下到锅里翻不起来,沾到锅底糊了,到手的钱眼瞅着飞了,看东家有没有好脸子给你,年底了,还想不想要工钱,年终辞工的就是你......”

潼关是河南、山西、陕西交界处的关口,潼关整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因而从潼关经过的人或客商都是带着东西,急急匆匆的经过。时间长了,就有了日毛贼过潼关哩,顾了这头,顾不了哪头的俗语。

黑脸的一番训斥,伙计们都老实了。刚才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都纷纷说:“黑脸哥说得对,黑脸哥说得对,年轻人心里没底,老年人经历的事情多,经验也多,吃的盐比咱吃得面都多,过的桥比咱走的路都多,应该向老人多多请教,多多请教。”

黑脸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了欣喜笑容,我说了你们记好:艺多不压身,年轻人多学一样手艺有没坏处。盘锅头的诀窍是:风口小,火塘大,火心空......

但有的伙计却私下说:“干活老骡子,做饭老婆子,年轻人贪玩,哪有心思听这些道理,学这些手艺,不敢要求太高了。”

跟着苏葫芦干活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伙计,这些人常年给东家干活,有经验,有眼色,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还不乱说话,他们深知遇到一个好东家多么重要,在他家干活有多幸福;若遇到苛刻的东家,不但出力,而且受气,让你天天心情不爽快。苏葫芦有时虽然言语有点过分,只是表达方式让人接受不了,但做得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是对的。

葫芦带着他们在沟边、地边找大母子粗细的、通正的树枝或酸枣树,砍下来,扎成捆子,背回家后,再锯成一样的高度,做挂粉条的杆子。他还觉着不够用,又从山上担回来的石蹦子柴火中,挑选出通正的锯好,以备不足之用。

晚上,劳累了一天的其他伙计都睡觉了,葫芦把楼上去年的杆子接下来,点上油灯,把变形的、虫蛀的,还有细一点,统统挑出来,不要了。又二十根一捆重新用绳子绑好。

灶台旁边放上了吃饭的小桌,乘凉水的大盆;前原后院、东院西院都搭上了架,架下挖好了排水的水路;在自家的打麦场里也绑好了绳子。一切准备停当,静等天气好了,添水开火漏粉条。

天刚亮,伙计们就匆忙起床,给两个锅里添满了水,搬了两捆山柴火放到灶台前,生火烧水。

苏葫芦、黑脸则在灶房的小锅里添好了水,也在生火烧水,旁边放了两个干净的大盆。两个人一边添柴烧火,一边抽烟聊天,眼看水开始冒泡,两个人脱掉上衣,把腰带扎好,把烟袋收起来,插到腰间。卷起袖子,净了手,在旁边的袋子里用手搓了一平手瓢的粉面子放到大盆里,又搓了一下,用三个手指捻了一点明矾也放到大盆里。今年的粉面子处理的好,打芡不需要在锅里打芡,只需要直接倒在盆里用开水烫就行。

黑脸舀开水朝盆里倒,葫芦用擀面杖使劲的搅动,芡的多少,稀稠都关乎粉条的质量高低。一会功夫,两盆,每盆二十斤粉面子的芡打好了。

一手瓢粉面子做成的芡,能漏十斤粉面子,芡的多少,稀稠要刚好把十斤粉面子和好,这就要师傅根据以往的经验而定。

葫芦用称称了两个二十斤的粉面子,分别倒到两个盆里,黑脸舀芡朝盆里倒,葫芦和面,一会功夫,两盆粉面子都活好了。和好的粉面子要不停的搅动,叫拱盆,主要是防止和好的粉面子沉淀。

按照冬子的吩咐,漏粉条这几天全部吃白面馍,每顿饭最少有两个荤菜,尤其是早饭,一定要有红烧肉。面对着这样的生活待遇,伙计们不想出全力干活那是假的。

肩负重任的黑脸和葫芦,哪有功夫坐下来细嚼慢咽,只是简单的给白面馍里加上红烧肉,站在院子里,一边吃,一边大声让其他伙计赶紧吃饭,给凉水盆里把水添满,把竹笼子(竹筐子)、粉条杆子都放好,吃完饭就开始干。

伙计们很快吃完了饭,两盆和好的粉面子抬到了外面的小桌上,黑脸指挥两个伙计继续拱盆,不能停下来,葫芦这才洗手吃饭。

一大锅水开了,蹲在一旁抽足烟的黑脸、葫芦收起了烟袋,甩掉披在身上的棉袄,卷袖,洗手,把葫芦漏瓢(成熟的老葫芦,去掉三分之一,在留下来的三分之二部分上均匀的钻眼)在开水锅里烫一烫,让拱盆的伙计给瓢里添些和好的粉面子,一手端着,另一手在端瓢的手腕上轻轻地锤,漏下来粉条落在盆里面,这叫试瓢。瓢里和好的粉面子在重力的作用下,均匀的从瓢眼里漏下来,这就是粉条。

苏葫芦漏瓢漏下来的粉条均匀,悠长,黑脸和葫芦面露喜色。

葫芦收了瓢,站到小桌子上。黑脸也站到小桌上,俩人都拿上了劲,让一个手脚麻利的伙计专门给漏瓢里添料,让拱盆的伙计要不停的翻腾揉搓,让烧火的把火烧旺,捞粉条的做好准备。

葫芦、黑脸各自给瓢里添满了料,一手端瓢,另一手在端瓢的手臂上轻轻地敲打,在重力的作用下,漏瓢的孔里下来的开始是小疙瘩,慢慢地,越来越均匀,越来越细。这时,他俩就迅速的把葫芦瓢端到锅上面,粉条就漏到锅里。

用手开始捶打端瓢的手臂,粉条均匀的落到开水锅里。由于锅下火大,下到锅里的粉条立刻从锅底翻起来,另一边的伙计拿着长筷子,迅速把翻上来的一搅,成一团,滑到竹笼子里,然后捞起,一个伙计迅速把竹笼子提出来,倒到小桌上的凉水盆里。本来热得粉条黏在一起,马上遇冷水,立刻散开,坐在冷水盆边的伙计把收粉条的杆子,放在盆上,然后把散开的粉条用手一根一根挂到杆子上,基本上一竹笼子一杆;另一个伙计双手将收好后杆子端到木架上放好。

葫芦瓢的粉面子剩下三分之一了,添料的伙计就要眼明手快的在活好的粉面子揪一块,约拳头大小,揉一团,迅速放到瓢里,不能拖泥带水。要使人累了,或者其他原因要停止,就用手在朝下漏出的粉条上猛一砍,把漏下来的粉条收到手里,端葫芦瓢的手把葫芦瓢微微向上倾斜,迅速离开锅上面就行了。

粉条的粗细是漏粉条的师傅站的高度、粉面子和得稀稠等因素影响决定的,不受粉面子的好坏决定。窍道只是一点点,师傅只要站高一点,漏瓢距开水面高差大,粉条就细了,站低粉条了就粗。在外行看来都是师傅站在那里没有区别,但内行一眼就看出端倪。

黑脸站得高,漏出来的粉条细,挂到杆子上像挂面,伙计们都称赞黑脸哥好手艺,有一个伙计说:“在锅里多煮一下,捞到碗里,放上盐、醋、花椒面、油辣子,撒上葱花,最好再倒点腥油(猪油),就像一碗香喷喷的挂面,我真想弄一碗尝尝......”黑脸站在高处,听到这样的称赞,更是得意了,手锤得更快了,还不停的催伙计添料。

葫芦站得低,漏出来的粉条粗一些,但也均匀。挂到杆子上,就像饸饹面,另一个伙计说:“要使放一点羊油,倒上柿子醋,就是一碗饸饹面,那真是美死人啦,哈哈哈......”

另一个伙计说,赶紧干吧,别说了,我的口水都下来了,要使流到盆里就不好了。

葫芦也是“人来疯”,一听到表扬,也是来劲了,不停地嚷着让添料的在心,不能耽误事。

二十几瓢漏完,黑脸歇下来,坐在旁边抽烟。而葫芦依旧干着,他还越干越起劲,他这个灶台的人想歇但不敢说,又看见人家坐在那里心里能高兴嘛,于是手下都放慢了速度。

这几道工序中最明显的就是烧火,只要有一点松懈,下到锅里的粉条就漂不起来,时间以长,就容易粘锅,容易糊。

本身葫芦用力干,漏得量大,冰冷的粉条下到锅里,水就容易凉,加上伙计心里不愿意干,大意了,灶火的柴稍微少一点,水温低了,下到锅里的粉条好多没有飘起来。

葫芦大臊,用手一砍,连忙收了盆,粉条漏到粉面盆里。开口大骂烧火的伙计。伙计一看,知道自己懂下烂子,也赶紧添柴,但粉条还是翻不上来。

葫芦大喊:“黑脸哥,黑脸哥,赶紧使矾,赶紧使矾。”

黑脸连忙起身,烟袋都没有来得及磕掉灰,嘴上叼着烟袋,连忙到厨房里取出明矾,用三个手指捏了一点,迅速投到锅里,沉在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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