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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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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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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社火》连载

第九章

人们议论社火的热潮还没有冷下来,小麦返青,拔节长高已经悄悄地开始了。时令已过春分,但老天爷没有丝毫下雨的意思,太阳一天比一天大,因干旱路面上已经起了尘土,走在路上,时不时地看到蛇等爬行动物从路面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干热风带起没有水分的土壤,田野里、村庄里、道路上到处飞扬着尘土,麦苗因缺水变得干涩枯黄,连人的嗓子闻到呛人的尘土味,也都要干的冒烟了。

春雨贵如油,老百姓都盼着老天爷能下一场透雨,以解旱情。但心里越是盼望,越是得不到。眼看到了春播,万里无云,老天爷仍旧没有丝毫想下雨的样子。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当下土地干得都要裂开缝隙了,春天种不上,哪来秋季收。

玉米、大豆、高粱、棉花等庄稼眼瞅着都逮不住苗,庄户人把眼光投向耐旱的作物——红薯。自古红薯就能当粮吃,到秋季,只要有一样庄稼收了,来年好歹就有吃食,就不会饿死人。

各家各户在院子里宽敞的地方盘上炕子,炕上倒上牲口的粪便,以牛粪为最佳,用水浇透。把冬季没有吃完的红薯,从土窖里拿出来,竖着插到牛粪里,上面再撒一层粪,盖住红薯,一般情况二十厘米左右,上面再盖上保温的被褥或者秸秆。炕子下用火加温,有温度、有湿度、有营养,很快红薯就会发芽。

在催红薯发芽的同时,庄户人赶紧开始整地。在平整的土地上,打上垄,垄要高、宽,越利于红薯将来生根长藤。

炕子里的红薯苗有一扎高(张开拇指和食指的距离,为一扎,约二十厘米),采下来,为了保证成活率,在和好的、粘稠的泥里拉一下,红薯苗的根部就沾上了粘稠的泥巴,农民叫拉泥蛋。

红薯非常耐旱,在干旱没有水的条件下,只要泥蛋拉得好,红薯苗都能顽强的活下来,等到老天下雨。要使家里水井有水的,能给红薯苗根部浇一点水,那就万无一失了。

春播要紧,是为了秋收,但眼前最要紧的是保住冬小麦。冬小麦已经起身(长高),接着要扬花,灌浆,这都是小麦收获的紧要环节,都需要充足的水源,才能保证有收成。否则,到嘴的庄稼,就打水漂了。

子明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处境,一个靠庄稼来维持生活的家庭,小麦缺水灌不上浆是怎样的结局,抽烟、睡不着觉,吃不下去饭,急火攻心,竞病倒了。

小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心里犯嘀咕:自己想去试试,到寺家村找黑山借水,说不定能借到水,但一个给人家扛活的伙计说,自己能替掌柜的解决这等,连掌柜的都急出病了的大事,谁信喃?

晚上,他去了帽子家,想跟帽子商量商量。帽子取出他俩都喜欢的烟叶,小银哪有心思抽烟,于是和盘托出想找寺家村黑山借水的想法。

其实帽子和黑山也熟悉,也能说上话,帽子就说:“黑山哥是个粗人,别看生的五大三粗,但这人面黑心善,耿直,有一说一,从不掖着藏着,也是一个讲义气的主,不说咱俩于他有恩,就是生人当面求情,他很可能答应借水,也是说不定的事。”两个人一合计,准备找黑山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俗话说,不借米,他也不能把升子(盛东西的器皿,比斗小)挡住,不试一下,怎能知道情况喃。

西常村、东常村、寺家村(包括荆山村)三个村灌溉的水源是荆山河里的水,河流从寺家村西头,荆山村东头经过,寺家村、荆山村是上水源。

荆山河的水,在西常村南离荆山村、寺家村最近的三义庙附近一分为三,古人在三个村分水的地方建了一座三义庙。

三义庙坐北朝南,有三间房子大小,走进庙门,正中间稍大一点,有刘关张三人的泥胎塑像,年代久远,泥胎失色,不再光鲜;有的地方已经断裂,甚至脱落,蜘蛛已在塑像上结网。另外两间小些,西间里有灶台,可能是供照看庙的人做饭之用,现在堆放着杂物;东间有土炕,可能是供照看庙的人居住。土炕上还有些麦秸,可能是看护庄稼的村民住过或者是过路的人临时歇过脚。

庙门已经褪色,斑斑驳驳的朱红色依稀可见。门扇也已走形,关不严实,经常虚掩着。但庙门两边镶嵌着的、雕有黑色阴文对联的木板虽然沧桑,却仍能清晰可辨:日 昍(两个日,xuan)晶 畕(jiang)安天下,月 朋 三个月字(cuan)朤(lang)定乾坤。

昍,明也;畕,朗也。一日为“旦”,意是白天;二日为“昌”,意是盛明;三日为“炎”,意为热;四日为“皓(或照)”,意为天下光明,上联的实际意思是:日暖晶华安天下,或九日安天下,理解为安天下非几日之功。

一月为“且”,意是长久;二月为“朋”,意是多;三月为“全(音为窜)”,意是圆满;四月为“亮”,意是黑暗和光明的总称,下联的实际意思是:月朋婆罗定乾坤,或十月定乾坤,理解为定乾坤非数月之力。

对联的意思大致理解为:寺家村(包括荆山村)、西常村、东常村,三个村分水的事要像古时候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样,三人一条心,有情有义,才能有一片天下,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但自古来,事实上,三个村为争水浇地,打过架,也流过血,有的还结了世仇,甚至还给后人立下规矩,永世不和某某村的某某家族通婚,结亲戚。农业时代,有水就有庄稼,就有活路,水是庄稼的命根子,更是庄户人的命根子。

寺家村与荆山村位于荆山脚下,隔荆山河相望,寺家村位于河东,荆山村位于河西,是进入荆山峪的必经之地。相传,人文始祖黄帝铸鼎所采荆山之铜,就是从这里运出去的,古往今来这里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的地区。

荆山山口是西常村、平阳沟村、高家河村等村冬季进山砍柴火、夏季晒蒿的必经之路,一年四季上下山的人是络绎不绝。上村下院的,都是下苦人,坡上、路上遇见了一回生二回熟的都成了熟人。

山上干活,一凭力气,二凭眼色,坡上、河谷里哪里有蒿,哪里有柴火,能弄多少,行家瞟一眼就能知道八九不离十。

蒿、柴火用葛藤捆在一起,叫扎捆子,讲究捆子成板状,两头停当(土语,上下一样),要两个捆子基本上一样重。两个捆子竖立,把扁担插到正中间,扁担两头都有小眼,用竹棍插好,免得脱担、抹担,这叫关担子,讲究两头停。

担担子也有学问,也有窍门。人要在扁担的正中间,起担子要憋一口气,一次性直起腰,否则,腰就闪了,更严重的是脊椎骨就受了损伤,今后再也不能干重活了。开始走了,要让担子闪起来,才能省劲,与大雁飞行的原理一样,借助担子一高一低的惯性,节约力气。

扁担以桑木扁担为最好,桑木韧性好,不易折断,用的时间长了,由于汗水的浸泡和摩擦使桑木扁担光滑、红里透亮。因而,桑木扁担是上山担柴、担蒿人心里最理想的工具。

捆子扎得好,担子关得好,才能轻松地担着从山路、从树林、从乱石堆里走出来,否则,不是脱担,就是抹担。

尤其是停担子歇脚的地方,都是在山上是河谷宽阔的地方,并且有高一点的石头,这些地方有限,是死地方,凡是进山人都要在那里放下担子歇脚,有的人趁着歇脚,地方宽敞,整理整理担子。

担子出问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本来关好的担子,可能是路窄,捆子被树木、草木、石头挂散了,掉了好多柴或者蒿,导致担子不停当,一头轻,一头重,路窄或者是下坡,没法放下担子修理,这样就容易脱担或抹担,造成伤人事故。第二种是,本来经验不足,两个捆子重量不一样,自己没有觉察,挑上担子,就是一头轻,一头重。

两块石头离得近,正好是一担子宽窄,是最理想的放担子地方。当然,这些地方是山上的,不是某一个人的,谁下山最早,谁先占上,放下担子,坐在石头上,把绑在屁股后的馍袋子拿下来,吃馍,抽烟,要使有几个人,还相互交流进山的经验,或者说一些村里的笑话、逸闻趣事。相互抽烟、借火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在你跟前来的人越多,还证明你这人能行。

在山上,下苦的人最佩服手里出活(同样的时间,砍的柴或者割的蒿多)、担子关得停妥、捆子又大又整齐、挑担子有技术,在山路上行走如飞,游刃有余的人。

小银和帽子就是人人羡慕的两个好把式。红里透亮的桑木担,桑木把的镰刀,磨得溜光的牛皮绳等干活的家具;干活利索,有力气,为人和气,性格豪爽的人品,都是他们闲谈的内容。冬季的石蹦子柴火,带根一人多高,都是鸡蛋粗细;夏季晒得蒿,都是教蒿(这种蒿,肥力高,肥壮),一担子就是二百多斤。每次都是他两个先把好位置占了,等着其他人。有时还有人不服气,就去试他俩的担子,往往还没有直起腰,就放弃了,连连说:不行、不行,担不起,担不起。

与黑山就是在这里相遇,并且熟悉的。

一次,黑山的担子关的有点问题,一头重,一头轻,快到歇脚的地方时,突然一头脱担,另一头的捆刚好把他压在下面,他的担子也有二百来斤,一捆有一百多斤,加上山路窄,把他压在下面,他怎么也翻不起身。

在石头上歇脚的小银和帽子,见到有人脱担了,捆子压在人身上,俩个人迅速跑过去,翻开捆子,把他扶起来。

脱担的人竟是黑山。他的担子重,已经是一头轻,一头重啦,可能是他想着马上就要到平时歇脚的地方啦,坚持一下,到了地方,再放下担子整理。没想到,一端突然掉了......这叫脱担了,往往会闪了腰,不说担子担不了了,走路都要斜着腰。

小银和帽子换着把他的担子担到山外。本来就英雄相惜,担子重,把式好,这以后三个人就更要好了,每次歇脚都要都一起抽抽烟,聊一会。

黑山,人称“黑人”、“黑山神”,是寺家村人,与黑水、黑石是一门兄弟三人,兄弟三人都生的膀大腰圆,四方脸,浓眉大眼,头发浓密,皮肤黑,人也有力气,更有心眼,祖辈也是靠种庄稼生活,家道殷实,是寺家村有名的人物。

从荆山流出的河流,从寺家村西流过,河水的分配权在老大黑山手里,他们浇完了地,才有可能让出来,否则,甭想。再说了,兄弟三个,有力气,就是不讲理,谁敢惹他们喃!

西常村到寺家村有十几里的路程,小银和帽子下午早早吃完饭,拿着子明准备的两坛醪糟酒、一包旱烟叶、两包麻片,去了寺家村。

黑山热情的接待了他俩。本来是熟人,经常在山上碰面,还有出手相救的恩义,他自然热情了。让老婆弄了两个菜:这几天刚摘的香椿,和鸡蛋炒了;一个山里割的石洁菜(山里的一种野菜,样子像香菜,做成酸菜,味道像荆芥一样的冲),也拿出老婆烧的玉米酒,喊了黑水、黑石也一块来喝酒。

五个人热火的先说弄柴火、割蒿的趣事,又说到酒和烟叶的味道,小银平常说话都是声音很大,总是抢着说话,但今天晚上说话总是躲躲闪闪,酒也不敢放开的喝,黑山见状,就问:“小银兄弟,咱都是直肠子,今晚来有事吗?”

“黑山哥,今晚有难事找黑山哥来了,又不好说......”小银低着头,欲言又止,眼睛始终不敢正视黑山。

“有啥难事,有啥不好说的,都是山里跑的汉子,啥没见过,还有难事;又是我的好兄弟,有事瞒着哥,把哥当外人。说出来,只要哥能办到,一句话,哥一定帮你,说说。”

“黑山哥,兄弟说不好的地方,你哥不要介意,就权当兄弟没说,没有这一档事......”小银还是低着头,欲说又止,很爽快的一个人,为这几句话竞憋得说不出话来。

正所谓登天难,求人更难;驴脸难看,人脸更难看。

这时,帽子接话说:“黑山哥弟兄几个都是爽快人,成不成的无所谓,今后还是好兄弟,小银,你就不要吞吞吐吐的了。这事对于黑山哥也是难事,就是想借点水,浇村南的旱地......”

听了帽子把事情挑明了,小银就接着说:“黑山哥,就是想借水浇地的难事,要难为哥了。你知道,我是山里人,去年掌柜的给了一块旱地,离你村不远,这事我给你说过,我也种了小麦,原本指望着今年收了粮食,好收拾院子,安个家,可今年这天气旱的麦苗都要烧着了,原来计划好的事,眼看着就要泡汤了......”小银说完,眼镜框有些湿润。

黑山听完小银的话,沉默了一会,就说:“小银兄弟,你说的是实情,我也有同样的感受,本来安排好的事,不知中途就出了毛病。按理说,这段时间正是给麦子灌水最好的时候,谁灌了,今年的麦子就能收,黄澄澄的麦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就是人命。今年天旱,山上的水有限,我们村里所有的人家也排好了号,一家两天时间,村里也组织了年轻人不分昼夜的轮流值班,保证没人捣乱,一家挨着一家,人都提前在地头等着,日夜不停的在换着浇地,保证水一刻都不能闲下来。在同一个村里,你觉着自己强势,只把自己家把地浇了,自己家里有吃有喝,不顾那其他家的死活,满村里就你一家过得好,你能存下去吗?熟话说好,皮之不存,毛将不存。村里其他的人家都是几辈人的邻居,有着世代的交情,他们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因而,让村里各家都把地浇了,有粮食吃,这才是真兄弟,一家人。但你兄弟对我有恩,我们兄弟几个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再过四天就轮到我家浇地,这一轮时间我就让给你了,你回去把地里的垄弄好,地头的水渠弄好.......”

“谢谢黑山哥,谢谢黑山哥,不需要两天时间,半天时间就足够了,我就两亩地。”小银说。

“水放下去了,你就浇好、灌透,就这一个机会,今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俗话说得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说了水放下去,就两天时间,不值得再拐回来,我喃,也能歇两天。水要到手了,只把自个的一点地浇了,跟你的地挨着的掌柜的地、邻居的地都没有浇,他们的庄稼都旱死了,这多难看。村里人当面不说,但私下会说,就你能,就你能,就你能的不得了了,一个外地人不是某某东西垂着都能上天了(土语,骂人的话),这话好说,不好听。反正水到地头了,你干脆就大大方方的,装人装大些(给别人最大的面子),也趁机把你掌柜挨着的地浇了,也不枉掌柜的给地的恩情;远亲不如近邻嘛,当面讲清,就两天时间,还有水了,邻居的地能浇多少是多少,邻居的情也就有了,大家都好了,你也好在村里落脚,也免得说你自私,落下个关键时只顾个人,不顾别人的埋怨。”黑山说。

听了黑山的话,今天晚上借水的目的达到了!

小银和帽子几乎同时站起来,小银感动的要向黑山下跪,以示感谢,黑山也连忙起身,拉着小银说:“兄弟,这是干什么,都是庄稼人,谁都有难处。四天后,你上来我亲自给你放水。”

“黑山哥,你不但把水借给我,还替我维护了周围的人情,是我一举几得,你想的太周到了,真是我的好大哥,真不愧是村里的领头人。我没文化,只看到眼前这一片地方,关键时只想到我个人,这样就是我一个人地浇了,收了粮食,掌柜的、邻居们紧挨着的颗粒无收,到时候他们的心里肯定很难受,不说要落他们的埋怨,今后可能要与他们的心就离得远了。你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亮了,不但我的问题解决了,就连挨着的那一片地里的庄稼都有救了,在这里我代大伙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黑水说:“放心吧,我哥答应的事,一定能兑现,他浇完是我接水,你要使浇不完,我也让一让......”

小银和帽子千酬万谢他们弟兄三人,心里的症结解决了,小银放开了,话也多,对于家里烧的度数较高的玉米酒,小银放开的喝了,他端起半碗一口喝干,说:“黑山哥,大恩不言谢,都在酒中,今后有用我小银的地方......”

“不用,不用,兄弟,人都有难处,都是兄弟,今后要相互帮衬,这才是真兄弟......”接着五人越谈越合拢,一直谈到鸡叫头遍才散场。

子明坐在门房一边抽烟,一边喝着醪糟酒,等着小银和帽子回来。

听说他俩借到了水,子明高兴地一夜合不拢眼,满眼干枯的麦苗转眼间变绿了,转眼就是黄澄澄的麦子,他的眼前满是丰收的场景。

第二天天刚亮,他找了几个可靠的人到村南的地里修渠......

水如期的放下来,黑山害怕村里有人不服,趁机捣乱,在家拿了一床被子,在三义庙里住下,这两天在水口招呼着。成人事小,误人事大,答应人家的事,不能有任何闪失。

大水浇地,水量大,在地里流的快,水还没有来得及渗透,就流过去了,就是人常说的水过地皮湿,地是浇了,地里面没有墒;小水量,水在地里面流的慢,土壤下渗量大,地里的墒情就好。

由于黑山把水全部放下来了,水量特别的大,对于种地的老行家小银和帽子来说,一看水量大,当即决定把水一分为二浇地。

浑浊的水,流进干透的地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干渴许久的麦苗得到了水的滋润,一下子变得精神许多。

久旱的伙计们,哪见过这么的大水,高兴的脱了上衣,卷起裤子,在地里跑,还有性格开朗的,用铁锨把水相互朝对方身上弄,一会功夫,他们双脚满是泥巴,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也沾满了泥巴。

子明蹲在地头,看着一渠大水缓缓地流进提前打好垄里,望着在地里欢快的、浑身是泥的伙计们,高兴地留下了眼泪。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里小声说:“有水啦,有水啦,我的地里有水啦!这下有救了,这下有救了,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感谢好心肠人!”

他再一次想起冬子给他说得话:舍得,舍得,不舍,哪能得,当初要使小银走了,帽子肯定留不住,也就走了,哪有今天的浇地的欢乐场面......

这时,子明模糊的泪眼,仿佛看到了地里的麦子已经发黄,低着沉甸甸地头,在风中摇曳,地头的伙计们大声赞叹麦子好,丰收了,正准备挥舞镰刀割麦......

这次浇地的事,是不能公开的,一旦被村里其他人知道了,为了水是要出人命的,子明深知道这一点。就两天时间,为了保密,为了不惹麻烦,子明专门割了肉,让三凤做了红烧肉,自己把饭菜、醪糟酒、烟叶,都送地头,让伙计们都在地里吃好、喝好,既保密,又不耽误时间,把只能有两天的水,一刻不耽误的用到最大程度。

放下来的水大,整整两天时间没有间断,小银不但把子明给他的地、也把子明村南的旱地浇了水,还把冬子临着的旱地全都浇了水。

这些旱地离村远,平常村里人很少来。水来的突然,走的迅速,神不知鬼不觉的好事就结束了。

从远处看,用水浇过的土地与变绿的麦苗,在一片发黄干涩的土地中,显得十分耀眼。带着露珠的麦苗,在微风中摇曳,谁人见了不眼馋。

浇完地的当天晚上,小银和帽子顾不上劳累,晚上又去寺家村感谢黑山,黑山把烟叶、醪糟酒留下了,钱退回了,还说了埋怨的话:“都是兄弟,谁都有难处,都是顺手的事......”

浇完了地,小银给子明告假,说要趁农闲把园子收拾一下,子明一口答应,还说让人到家里来吃饭。

小银说:“三凤身子越来越重了,做饭不容易。我和帽子说好了,到他家吃饭。去年年底,你给的一罐子油就存在帽子家......”

但子明还是让三凤装了一袋小麦,自己用推车推到帽子家。他对帽子妈说,让那些干活的人放开了吃,这才有力气干活,不够了,我再送。

帽子妈把锅洗干净了,添上水,添上柴火,开始烧开水。

她把子明给的小麦,用簸箕又簸了一遍,把沙子、零星的麦糠挑了出来。她边挑,边自言自语的说:“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难得有这样的掌柜的,这么好的麦子;难得有这样的伙计,实心实意的死干,两好换一好。今天实在是太仓促,要不是,我把小麦用水淘一淘,就更干净了......”

接着她用湿棉布手巾把麦子来回擦了好几遍,尽量使小麦表面没有土,吃起来不碜牙。最后,把小麦摊在芦席上晾晾,通通风。

帽子妈把自己家的石磨台上清扫了一遍,用绳子把上磨盘吊起来,用清水把磨盘冲洗了一遍,用棉布手巾擦干。把罗面的罗子(罗子,一种器具,在木框或者竹筐上张网状物,有绢罗,有铜丝罗,用来使细的粉末或者流质漏下去,留下粗的粉末或者渣滓),罗面的桄子,放面的框子拿出来清扫了一遍。

一切准备就绪。帽子妈把小麦倒到石磨子上,开始推磨。石磨发出有节奏的粉碎声,被压碎的麦粒从石磨缝隙间漏了出来。她用手摸摸被压碎的麦子颗粒,放到鼻子前,闻一闻,说:“好香呀,好浓的麦香味......这磨子好久没有磨过这么多的麦子啦”。

她推着推着,仿佛回到了从前自己的娘家:小时候,自己也见过磨面,那是骡子拉着磨盘转,是伙计在磨面。娘家是大户人家,伙计很多,骡马成群,自己也是家里的小姐,吃喝无忧。但自己的父亲为了信守承若,把自己嫁到了已经没落的苏家,她的天堂生活掉到了人间:没吃没喝,下地干活的现实就在眼前。即使父亲经常接济自己,无奈是杯水车薪。虽然自己百般不愿意,但父亲却说,咱家和苏家是几世相好的朋友,当年定娃娃亲时,苏家还是大户人家,现在虽然败了,但人不能做见利忘义的事,一人一命,这可能就是你的命。不过,姑爷倒是个正转人(土语,人品好),他勤奋,聪明,刚开始可能日子苦些,但你可不受气,没有别的烦恼,将来一定会有......

帽子妈的后半辈子确实幸福,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应了他父亲的话:丈夫朴实能干、善良热心,儿子——帽子,聪明、能干、孝顺,通过两代人的苦干,也挣得一份殷实的家底,帽子又被邻村一家有钱人家看中,一个长工竟娶了有钱人家的小姐,生了有了三个儿子,其中老二儿子,解放后是村里有名的文化人,又是一大家子子孙,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这都是后话。

帽子妈一个人边推磨,边罗面,到后半夜,大半袋小麦变成了面粉。

她顾不得收拾磨子,取出两个盆,一个里面放了点酵面(用醪糟和玉米面做成,专门用来发面的),从锅里舀了多半瓢热水,又舀了一点凉水惨到里面,免得水温太高把酵子烫死了,倒到盆里把酵面化开。接着舀了一葫芦瓢的面粉倒到里面,搅拌均匀。她把炕上的褥子揭起来,把盆放上,用棉被盖好,这就是农村的发酵子。俗话说,冷了的孝子,热了的酵子,越热,酵子越发的好。

她给另一个盆里舀了多半盆的面粉。取出去年收集的花椒叶,放在案板上压碎,放到面粉里。

她把帽子在地里挖的葱剥了,洗干净,切碎。取出辣椒面、盐、玉米面,把案板又洗了一遍。

一切准备停当,她又给灶火添了一把柴火,等着锅滚(水开)。水滚了,她一边舀滚水烫面,一边用筷子在面里搅动。接着,她又给面里倒了些生面,又添了些凉水,开始和面。

和好面,她用湿手巾盖好,开始醒面。

给锅里又添了几瓢凉水,舀了玉米糁子,用水淘了,倒到锅里,给灶火添了大柴,慢慢熬玉米糁子。

取出小银的哪罐油,给铫子里倒些。然后生火熟油(就是把油烧熟),在海碗里(原来大粗瓷碗)倒上辣椒面。

油冒烟了(油熟了),她先放一块馍炸一下,让油温稳定,然后把葱段、花椒粒倒到油里炸出香味,捞出来。等油温降一点,她一边用油勺子舀熟油倒到辣椒面上,一边用筷子不停地上下搅动,免得油温过高,把辣椒面烫糊了,这就是农村人说的油泼辣子。一时间,厨房里充满了油辣椒的香味。

接着,她把多余的油舀到另一个碗里,放到案板上。一切收拾停当,她在案板上撒上玉米面,揭掉盖在面团上的湿手巾,把面团全部放到案板上使劲的揉。

不一会儿,面团比原来光滑多啦。她用刀切下一块,其余的又放回和面盆里,用湿手巾重新盖好。

她把切下来的那块面揉成团,取出擀面杖,把面擀成薄片,擀的越薄,烙馍分层越多,越好吃。先用油刷在面片上刷一层熟油,再把葱花、辣椒面、盐撒均匀,再卷成卷,用刀切成小段。

把小段再次揉搓成团,用擀面杖擀成圆片,擀好几个后,她又给铫子里舀了一点油,用油刷刷均匀,把擀的圆片放到贴到上面。她给灶火里添上柴,这种做法在农村叫烙馍,农村里人,突然家里添人吃饭啦,馍馍不够吃时,一种最快的解决方法。

第二个烙馍两面都炕干了,把第一个烙馍放到第二个上面,起到保温的作用,第二个就熟得快。这样一次类推,烙馍的时间就缩短了很多。

烙馍有两种,一种是启面(发面)烙馍,一种是死面(面粉直接用开水烫,吃起来软和,就像现在吃得糊卜里的饼子)。启面烙馍,是提前准备吃,用酵子发面,放熟油、椒叶、葱花、小茴香、盐、辣椒面等,最后放在油锅上烤制的食品,一般情况烙馍厚些。

死面烙馍,是应急食品,就是临时知道人都啦,没有馍吃,就赶紧用开水烫面,与发面烙馍一样放上佐料,最后放到油锅上烤制,一般情况薄些。

烙馍里放了佐料,尤其是放了油,吃了抗饥饿。因而人人喜欢吃,是待客、请人吃饭的好食品,更是出苦力人的首选食品。

烙馍要用小火,心不能急,慢慢地烤制,慢工出细活吗,考出来的烙馍外黄内酥,香气扑鼻。否则,外焦内生,会把人吃出病来的。

天微微亮,帽子起床时,帽子妈已经烙了一大摞烙馍。

小银请帮忙的小伙子都陆续的来了,帽子妈把一海碗香椿辣椒水子菜和一海碗萝卜粉条菜端到小桌上,把一碗油泼辣子也端到小桌上,再把烙馍端上来。

帽子妈说:“昨天太仓促了,早上吃死面烙馍,中午吃面疙瘩,下午了,有时间就吃启面烙馍。一定要吃好,喝好,才有力气干活,你们先吃着,锅里的玉米糁子都熬好了,帽子,帽子,你把碗拿出来。你们放开吃,都是家常菜,我做得多。”

常言说,大锅米汤,小锅面。小伙子们吃着香喷喷地烙馍就着微辣的水子,喝着软糯香甜的玉米糁子,连连说,婶子的饭做得好,做得真好,今后有活,就叫我们,我们还想再吃婶子做的饭。

望着丰盛的早饭,小银眼睛里明显有了泪水。他说:“婶子,你昨晚上一夜没有睡觉吧,真是辛苦你啦!我小银无以为报......”

“好娃哩,这有什么,你和帽子是兄弟,我把你也当儿子看待哩。你也坐下吃,一定要吃好了......”

子明也来啦!他提着两罐醪糟酒,胳肢窝还夹着一挂鞭,一进门就说:“婶子做的饭真香,我到门口就闻到了,可惜,我吃得太饱,要不是我非吃一个大烙馍不行。小银,你先不吃了,把香炉、香、祭品都拿上,我都让柏子哥看了时辰,马上就要了,咱俩先去放鞭,随后你再回来吃。让他们慢慢吃,吃好了,帽子带着他们几个随后再来......”

十几个小伙子,砍树的砍树,整理的整理,帽子又借来了两副打墙的椽板,三天的功夫,院子树木、杂草整理干净,地也整平,院墙也打起来了。

小银还打算,再有时间了,挖房子地基,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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