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杂牌军,外加三千乡勇。杨文带着赵寅,以及十几个亲兵,已经一百多个衙役,八百多乡勇,主动申请去守北门。从逻辑上判断,蒙古军从剑门关过来,应该是从本北门进入。当杨文看到分配给自己的兵是,顿时蔫了半截,一百多个衙役还好,都提着长剑,虽军容不算整齐,好歹人是整齐的,八百多乡勇根本就没像样的兵器,都拿着锄头、扁担、家用的弯刀,有的人很不情愿守北门,走到半路,有两个想逃走,被杨文的亲兵抓住了。杨文也毫不客气,当场就处决了。
这让赵寅咋舌,说起来,杨文是赵寅的表哥,杨文大好几岁,在赵寅的眼中,杨文一直都是学文,钻研国学,诗书礼易样样精通。所以赵寅一直把杨文当作文弱书生看待,却没有想到在杀人方面,杨文是好不拖泥鼎山,果决而坚定。杨文先杀人立威,然后再作动员:“我就是一个播州人,离这里帽儿子远,都跑过来帮你们守卫家园,你们应征了却想逃跑,对得起家人么?对得起托付你们的家人么?国家有难你们就靠边走,谁来保卫你们的家园?从今天起,谁不听命令,杀无赦!”杨文是杀气腾腾地说完这些话的,听得下面的人直咋舌。
杨文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北门,此时的北门,原来守卫的人已经逃跑了,城门大开,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不好,城门已经洞开了这么久,该不会有蒙古人混进来吧?”杨文对赵寅说道。
“不好说,蒙古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心细如麻,他们的诈术也很厉害,不可大意。”
他们迅速接管了城门,并对过往人员进行盘查。对可疑人员,一律不准入城。不一会,两个衙役和两个乡勇带着一个人来见杨文,说他行迹可以。
杨文看到,带进来的是一个长得高大的人,高高的鼻梁,宽宽的肩膀,走起路来异常笨拙。有一个乡勇在杨文耳边嘀咕了几句,杨文点头称是。杨文大声问道:“你叫什么?”
“长……长官,我叫高虎,是到成都来投亲的。”
“你是哪里人?”
“我本汉中人氏,但金州失陷,蒙古军到处杀人,我就一路翻山越岭逃了过来,在成都这边有房远亲,我过来投奔。”
“你要投奔的是何人?”
“是我一个远房的姑姑,嫁到成都来了。”
“你姑姑叫甚名啥?家住哪里?”
“远房的亲戚,都没怎么走动,我对成都也不熟,不知道她具体住哪里。”
“胡说,你刚才不是说住在青羊宫附近么?”
“大……大人,我是听父亲讲过,但具体是哪里我真不知道啊。”杨文刚才之所以问,是因为那乡勇在盘问的时候,那人说住青羊宫附近,那乡勇顺便问了一句,青羊宫附近哪一家,那人回答是李玉年家。正好那乡勇是青羊宫附近的人,他确定周围都没有李玉年这个人,于是才起了疑心。此时,那人见乡勇在杨文耳边说话,才紧急改口说不知道住址。
“你既然投亲都不知道在哪里?那成都城这么大,你怎么找?”
“我是想,先进城去找,找不到再说,这兵荒马乱的,没地方去。”
“你什么时候从汉中到的成都?”
“一个月前。”
“走的那条路?”
“金牛道。”
“过阳平关时看到了什么?”这是赵寅的问话。
“没看到什么,就是正常的通关啊。”
“胡说,一个月前,阳平关还在打仗,怎么过得了?”
“这……”那个化名高虎的人一时语塞。
他对此行的身份作了精巧的设计,却没有想到杨文突然问道了其他方面的问题,他来不及思索,所以露馅。
“你是谁?你看是你自己开口呢,还是我让你开口?”杨文阴冷地说着,同时,那双眼睛想要吃人一样盯住他。
那人猛地从靴子底下抽出一把匕首,在杨文身旁的赵寅眼疾手快,锵啷抽出佩剑,就要朝那人刺过去。却不曾想,那人用匕首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顿时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不会,那人边轰然倒地。
快派人向丁制置使报告,有蒙古人混进来了。然而,形势比杨文所能预料到的还要快,城中心的人拼命向各道门跑出来,边跑边喊:“蒙古人进城了!”
杨文定睛望去,只见城中心的房屋已经开始起火,不仅如此,另外几个方向上也已经开始起火了。
“一定是那些混进来的蒙古人制造混乱,我带人过去看看。”赵寅拔剑就要往起火的地方跑。
“来不及了,不知道混进来了多少人,快,快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去,能走一个是一个!”
北门轰然打开,城中人如潮水般向外涌去。杨文当机立断,对赵寅说道:“点好人马,我们回制置使司!”
赵寅说道:“我们都去了城门怎么办?要不你带人过去,我在这里留守!”
“成都城已经失守,守城门已经没有了意义,带上衙役,我们一起去保卫制置使司,那些乡勇就让他们自由发挥了。”杨文说完,带着赵寅,十多各亲兵,以及一百多名衙役,迅速往制置使司赶。在半路,他们已经遇到了成建制的蒙古骑兵在追杀宋军。杨文挽弓就射,前方一个蒙古士兵应声落马。赵寅以及其他亲兵手上功夫丝毫不放松唰唰一阵齐射,前方的,蒙古兵都被射杀完。
这是蒙古军的一个小队,但这小队却表示,蒙古骑兵已经在混进来的人的策应下,大量入城了。杨文更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他很担心丁黼的安全。当他们走过一个叫菜园子的地方时,看到了一群蒙古兵在在用蒙古弯刀屠戮宋军,宋军中,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是丁黼。
他身边已经只有两个卫兵了,就这两人,都被蒙古兵颤抖着,逼到了角落里,形势万分危急。
“丁大人,小心!”杨文大喊道,边喊边策马奔过去。
尽管杨文他们不断射箭,但这些蒙古骑兵也在射箭还击,杨文身边有好几个人已经倒了下去。那些蒙古兵见杨文杀了出来,并没有放过那个老人,一个蒙古兵举_刀一下子就捅穿了丁黼的腹部,当他把刀抽出来的时候,丁黼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赵寅连射三箭后,迅速打马上去,把剩下的蒙古兵杀了个干净。此时,四周都已经是蒙古兵,而且看到杨文他们还在反抗,都世面围了过来。
没办法,杨文他们只好下得马来,他们把丁黼的遗体拖进了一个祠堂里。杨文清点自己的亲兵,已经阵亡了五人,现在加上自己和赵寅,还有九人。杨文背着丁黼进了院子,蒙古骑兵已经逼近门口,朝着里面不断射箭。赵寅带着众人把守门口。杨文累得气喘吁吁,他抬眼看去,这个祠堂是一个四合院,在中间供奉着孔子像,赫然是一座文庙。四周则是柱廊,柱廊外是花园,种上了各种花花草草。
大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四周则是高墙。杨文觉得十分为难,看样子,所有的人都被困在了文庙内。不管怎样,不能让丁黼大人的遗体落入蒙军之手,杨文这样想到,但要怎样才能把他的遗体带出去呢?左思右想,都觉得带不出去,于是,杨文想到了把丁黼大人的遗体埋到花园里,这是当前唯一的办法。杨文是个行动派,他既然想到了这个办法,自然马上就要落实。于是,他从门口召集两个人过来,在花园的土里挖了一个坑,把丁黼大人埋了进去。待一切妥当,赵寅已经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他大喊道:“表哥,快顶不住了,要不我掩护你冲出去!”
“不,不能这样!”
杨文很清楚,赵寅所谓的掩护自己冲出去,就是要牺牲他,杨文万万不能答应。
“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了。”
“再等等,让我想想。”杨文果断地拒绝了赵寅。
杨文说自己想办法,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办法,这是一个绝境。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文庙中的孔子像突然动了一下,这让杨文大骇,难道是文圣显灵了?他暗想道。于是,他走进大厅,观察这孔子像的一举一动。只见孔子像在地上横移了三尺,竟然在底座下冒出一个人头来。要是其他人,自然被吓得不轻,但杨文天生就具有冒险精神,他走过去瞧个究竟,可能是杨文所在角度正好被柱廊挡住,刚才冒出来的那个头好像并,没有看到杨文,真个人爬了出来。
当杨文走进文庙大厅的时候,那人才看到杨文,顿时吓了一跳,就想往刚才出来的那个洞里跑。杨文拔出佩剑,大声喊道:“你再动我一剑飞过来杀了你!”那人真没有敢动了。
“你也一起出来吧!”杨文看到在洞口又冒出一个头来,看到杨文凶神恶煞的脸,立马又缩了回去。“滚出来!”杨文愤怒地吼叫道。
那人畏畏缩缩了很久,终于还是爬了出来。“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嘛?”杨文大声问道。
“你……你是播州人氏?”最先出洞的那人率先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播州人?”杨文很快反应了过来:“你们也是播州的?”
“听口音听出来的,我两兄弟游历蜀地,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蒙古军。”
杨文仔细听这人说话,他的口音里确实有一些音是播州的,可能因为他长期在外游历,被很多地方的乡音改变融合了,所以说的不是纯正的播州口音,杨文好奇地问道:“这兵荒马乱的,在播州要安全得多,你们有啥游历的?”
“就因为兵荒马乱才需要游历啊,要是太平盛世,我两兄弟当每天琴棋诗画,垂钓洛安江,足慰平生。”
杨文听懂了他们的意思,原来这二位是隐士,杨文十分惊奇,在播州竟然有这等人士,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呢?杨文好奇地问道:“敢问两位高姓大名。”
“本人姓冉名琎,这是我的弟弟冉璞。”
杨文对这两个名字有些耳熟,他确定是谁跟自己提起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越想回忆越回忆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得尴尬地笑笑:“我不知听谁说起过你们,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兄弟虽是播州人氏,但不喜交往,能知道我兄弟二人的人并不多,看这位兄弟衣着华贵,定不是普通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播州人,姓杨名文。”
“果真是安抚使大人!”冉璞在边上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二冉兄弟一齐向杨文行礼,杨文以形势紧迫,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就没跟他们客气那么多。
“你们从文圣像下出来,难道有地道?”
“不满大人说,我们就是从地道来,专门寻得大人的,你让他们关上大门,跟我们走!”
杨文招呼赵寅他们过来,在刚才守卫大门的时候,又殉难了两人,现在杨文他们那边只有八个人了,加上冉琎冉璞兄弟又有了十人。他们禁闭大门,闩好门栓,迅速撤离过来,二冉兄弟在前面带路,杨文他们跟着进了地道。他们进去以后,冉琎按了墙上的一个按钮,随着一声隆隆巨响,文圣像缓缓恢复原位,地道里顿时变得漆黑一片,不一会,他们就听到头顶上的地板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以及到处翻找东西和打碎东西的声音,显然是蒙古兵进来以后发现人不见了,在到处搜寻。
冉璞用打火石点燃松脂火把,整个地道顿时亮堂了起来。这文庙底下竟然有如此精妙的安排与设计,让杨文瞠目结舌,他们现在的是一个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大厅,在大厅的尽头,还有很多弯弯拐拐的地道。
杨文心中有一万个好奇,但他现在却无法问出来,整个成都城都布满了蒙古兵,当前最紧要的,却是要赶快出去。
等了很久,杨文发现,这冉氏兄弟还是岿然不动,杨文还没说什么,他虽然年轻,但作为播州的统治者,他有着很多同龄人没有的心性——稳重。有些把握不住的事情上,谁先表态,谁就会被看成无知,就被认为没有城府,就会失去威信,有些想知道的消息,还是由别人主动告知的好。
赵寅却有些憋不住了:“两位大人,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出去,你看这火把也快结束了,总得想个办法。”
“我们可不是大人,就是黎民,山野村夫,我叫冉璞,这位是我哥冉琎。”冉璞纠正道。
“好吧,两位大侠,我们……”
“不对,我们也不是大侠,我们不会武功。”
看着冉璞在这里咬文嚼字,迂腐的样子,赵寅有些来气,现在都已经是火烧眉毛,迫在眉睫的时候,他们却不慌不忙的,饶是比较理性的赵寅都有些来气:“我就是客套两句,你还较真了,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两位?你先告诉我。”
“我们既不是文人,因为我们没有功名,也不是武将,确实也没有习武,我们本是流浪在天地间的闲云野鹤,要不你叫我哥闲云先生,叫我野鹤先生吧。”冉璞似乎突然找到一个名字,脸上堆满了笑容,仰头看着天花板,甚是得意。
“你这名字是现在才起的吗?你们游历那么多年,都不给自己起个好名字?”赵寅好奇心也突然被调动起来了。
“名字嘛,就是一个代号而已,我们兄弟游历,是跟山与水打交道,又不是跟人打交道,起花里胡哨的名字干嘛?说起来还得感谢你。”
“感谢我啥了?”
“感谢你问我们叫什么,然后我就想到了闲云野鹤的好名字。”
赵寅感觉到很吃瘪,真是当兵的遇到秀才,一拳打过去打到棉花上,打了个寂寞。赵寅被搅得晕头转向,他带着愠怒说道:“我们是在找出去的路,不是在这里起什么名字,你就告诉我,怎样才能出去?”
“那里。”冉璞指了指文圣像下的出口。
“你!我自己去找。”赵寅顺着地道口走过去,不过没多久,他就绕回来了,前面实在是没有路。
所有的人又陷入了沉寂,过了良久,杨文才开口道:“二位先生,请受小生一拜。”说着,杨文向冉琎冉璞鞠了一躬。
“使不得使不得,自古就只有民拜官,哪有官拜民的道理。”冉琎回答道。
“我想起来了,我听父亲说过,你们改进娄山关的防御,而且用棋盘推演战局,你们真乃神人也!”
“大人言重了,说起来,我兄弟两人不学无术,就喜欢琢磨些偏门,偶有所得,便忍不住去实践一二,让大人见笑了。”
“二位先生的意思恐怕是我们只能从文圣像下面出去了?小生还有一事不明白,二位先生是怎么知道在这成都文庙下面还有地道?这地道是何人所挖掘,又有何用呢?”
“诚如大人所言,只能从文圣像下出去,我兄弟二人本是在勘察成都的地下水道时,偶然发现了这个密室,我们也很奇怪这个密室的作用,后来经我兄弟精心勘测和推理,这个地下室应该是建文庙时就修好的,从挖掘方法和装饰物看,应该是唐朝末年时期所作,是战乱时的临时避难场所。”
“后来为什么废弃了?”
“自我大宋建立后,四蜀之地再无战争,承平日久,大家都忘记有这一处所在。”
“我还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发现的,你刚才说得太笼统了。”
“这事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们兄弟这几个月来都在勘测水道,走到这个位置后发现水道拐了一个大湾,我们很好奇,结果发现有一堵人造的高墙挡住水路而不得不改道,所以我们在文庙附近又勘测了很久,才偶然发现有开关能进入者地下室。”
“你们勘测水道干嘛?”当杨文说到水道的时候,赵寅已经捏住了鼻子,水道是用来输送排泄物的。
冉琎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不无惆怅地说道:“我在想,我们在地上不能战胜蒙古骑兵,能不能在地下战胜他们。”
冉琎的回答让杨文心中大震,看起来一天无所事事,游山玩水的冉琎冉璞兄弟,心中竟然装着整个天下,装着战局,装着民族大义,装着天下苍生。但杨文仍然感到有些不解,自古打仗都在地面,在地下怎么打?
“在地面上,面对蒙古骑兵,我们毫无赢的胜算,他们的机动性太强,看起来他们的兵力比我大宋要少,但他们全部集中到一个点上,就能形成优势兵力,我们的骑兵少而且战力差,不得不分散到各个堡垒,我们就不得不被他们持久消耗。本来我们可以用险要关隘挡住蒙古军,然而决策者总是失误,把大好的河山拱手相让。”
“先生,我还是很好奇,在地下打仗,真是闻所未闻,这样真能打败蒙古军吗?”
“不能。”冉琎斩钉截铁地回答,这让杨文多少有些失望,然而,冉琎十分痛苦地说道:“要在地下打败蒙古铁骑,有三个条件,第一,上下必须一心一意,上面不瞎指挥,下面有很好的执行力;第二,有足够多不注重个人利益的军士,他们不因为奖赏而打仗;第三,所有的黎民百姓都不恐慌,都能听从安排。如果能这样,当蒙古铁骑过来,我们就钻进地道里,当他们驻扎起来,我们就袭扰他们,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当他们撤离的时候我们可以追击。”
“先生,我懂你的意思,这种战术是可行的,但对我们当前是不可行的。确实,我们一个条件也不满足。”
“让大人见笑了,就当做我们无聊的推演罢了,我们人微言轻,想这么多也没啥意思。”
杨文正色道:“先生所言小生不敢苟同,只要我们都在想,都在做,集合起所有人的智慧,终能打赢这场战争。”
“哈哈哈哈”冉璞笑了起来,既是爽朗的笑,也带着几分苦涩:“大人有所不知,我等出自播州的土著,都被当作蛮夷,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倾听我们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呢?”
“二弟,不可在安抚使大人面前瞎说!”冉琎训斥道。冉琎很少训斥冉璞,相比较而言,冉璞年轻了几岁,没有冉琎那样稳重。冉琎的训斥让冉璞闭上了嘴,不再敢说什么,两兄弟的感情很好。
杨文自然知道,冉琎说的是实话,别说像冉琎这样没有身份地位的人,就是杨家人出去,在大宋朝廷达官贵人眼中,也是蛮夷不开化的代名词。但因为实话太难听,杨文听得心里气愤,又无可奈何,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赵寅见状,心中颇为气愤,对冉璞说道:“你们冉家才全是蛮夷,安抚使大人和我们八大家族都是从太原跟随始祖入播的,我们是根正苗红的中原人士,我们也是诗书传家,哪里什么蛮夷!”
“赵将军,你也没有必要再辩白啥。二位先生,我杨文对天起誓,只要我还在播州一天,我就要让中原正统文化接纳我们播州,要让播州文治武功惊艳天下!”杨文越说越激动,以至于说到最后,加快了语速,加大了音量。
“果真如此,则是我大宋朝廷之幸,是我播州之幸,是我播州子子孙孙之幸!”
“待我们回播州后,还请两位先生到我安抚使司,共商播州发展。”
“这……我兄弟二人浪荡惯了,不适合被官场的礼节束缚了。”面对杨文这充满诚意的,但同时又突如其来的要求,冉琎一时有些语塞,他支支吾吾终于找到了这个理由。
冉璞却在一旁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心中装的是整个四蜀河山,播州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我们回去又能干啥?”
“二弟,你又瞎说。”
“我没瞎说,我实话实说!”
杨文答道:“以二位之贤,播州舞台固然是小了,但所谓‘万物之理,藏于芥末’,播州虽小,自然也是晓于大义的。”
“大人误会我们的意思了,我兄弟二人目前还在寻找破敌之策,如果有机缘,我兄弟二人自当回播州效力!”
杨文自幼熟读儒家经典,自然知道“士为知己”的道理,越是有贤才的人,越把气节看得很重,要强迫没用,也没太大的意义。贤者如姜太公者,需要愿者上钩,如诸葛孔明者,需要三顾茅庐。冉琎冉璞兄弟既然无心回播州,那强扭的瓜自然不甜。
又等了一会,大家都很困了,冉琎取出行囊,从中翻出了几个饼,分发给众人,吃过以后,杨文迷迷糊糊中小盹了一会。猛然间,被冉琎推醒,冉琎略带激动地说道:“大人,子时已到,我们可以出去了。”
杨文醒过来,待他清醒了一点,他惊奇地问道:“你又没带漏刻,这里也没有星辰,你怎么知道到了子时?”
“我从小养成了习惯,看书总是看到子时,当子时来临的时候,就像有人在我体内敲钟提醒一样,我会犯困,想睡觉,刚才我困意已经袭来,故知道是子时。”
杨文觉得将信将疑,他被冉氏兄弟的一些奇怪言论和奇怪做法震撼不已,这真是一对怪人。杨文急于验证冉琎所说话的真伪,他安排所有的人都收拾好,跟着冉氏兄弟出了地道,来到文庙的大院里。杨文特意抬头看了满天星空,根据月亮和北斗七星的方位判断,竟然真是子时,这让杨文对冉琎更加佩服。
当他们走出文庙时,看到成都城已经满目疮痍,残火还在闪烁,浓烟弥漫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散发出呛人的气息,街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生活物品、工艺品、装饰品,满大街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有老人、孩子、妇女、青壮年,他们有的仰望天空,有的侧卧,有的蜷曲着,还有的呈跪立的姿势,死前应该在求饶,但头却已经被削去。
已经入夜,蒙古兵把守了城门,中军大帐设在了成都府衙门,那里面,胜利者的蒙古军还是通宵夜饮,到处是三五成群的巡逻兵。就在杨文他们躲避着前进的时候,突然看到一队五人的蒙古兵在追杀一个青年,那青年拼命往前跑,但好像腿上负了一点上,跑起来很吃力。一个蒙古兵已经赶上来了,举起了蒙古弯刀,只要到落下去,那个青年的人头就会落地。就在那青年无助地看着弯刀,感受到死亡已经不可避免的时候,赵寅早已弯弓搭箭,嗖的一声,那弓箭只穿蒙古兵的喉咙,只见他高大的身躯瞬间就耷拉了下去。
后面的蒙古兵正准备大喊,杨文,以及他手下还剩下的六个人,都已经拉满了弓,嗖嗖嗖几箭过去,剩余的四个蒙古兵应声而倒。杨文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眼疾手快,身段异常灵活,此时已经迅速扑上去,在那些蒙古兵身上补刀,以防止漏网之鱼。补刀以后,把他们全部拖到一个四合院里隐藏起来。
那青年看到杨文他们,顿时两眼才开始回神,等到完全反应过来时眼前的人救了自己时,连声感谢。杨文制止了他进一步说话,目前城门城墙上都布满了蒙古兵,怎样出城成了难题。如果硬冲城门,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也可以考虑用绳子槌下城去,问题是城墙上都戒备森严,数万蒙古兵把成都守成了铁桶;也可以谋杀几个蒙古兵后以巡逻的名义混出城去,但所有人都不懂蒙古语,从身高和体型上,站在蒙古人边上一比,一下子就看出差别来了。杨文也不熟悉成都地形,一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你们到底有没有出城的办法?”冉璞有些不耐烦了,在一个小院子里等待的时候抱怨道。
“哼,就你有本事,那你带我们出去啊?”赵寅一直看冉璞就不太顺眼,顶撞式地回答道。
“我这弟弟心气高,有些傲气,赵将军莫怪!”冉琎赶快出来圆场。
“哪里是什么心气高,放着出城的安全通道不走,非要在东躲躲西藏藏,等到天亮,我看往哪里藏!”
“你再说一遍!”杨文说道。
“安抚使大人莫生气,哎,我这弟弟!”冉琎赶快给杨文赔不是。
“我让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杨文厉声说道。
冉琎认为冉璞惹恼了安抚使大人,有些着急,一般来说,让某人把什么话再说一遍,就是要赌对方有胆量说,说了就可以施与惩罚了。让再说一遍,就是让他不再说,再说就是对权威的挑衅了。
“我……我……我说为什么要东躲躲西藏藏。”冉璞虽然被杨文的气势震了一下,但他作为长期飘江湖的人,自然知道命可以丢,气势不能丢的江湖法则。
“前面一句。”杨文逼问道。
“放着出城的安全通道不走……”
“对了,就是这句!敢问先生,哪里有通道呢?”杨文的话软了下来,明显是在请教的语气,这让冉氏兄弟放下心来。原来,刚才杨文在想怎样出去这个事,没有太注意听他们交谈,直到听到冉璞的抱怨,他才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他并不是因为不满冉璞的话才让他重复的,而是真的没听清楚那句话。
“大人,那条通道不适合你走,还是别去了吧。”冉琎赶快说道。
“那条通道很危险吗?”
“不是。”
“很遥远吗?”
“也不是。”
“那为什么?”
“不适合你的身份。”
“哈哈,先生多虑了,战场上,每个人都是兵,都是杀贼的勇士,没有尊卑贵贱之分,你们能做到的,我杨文也能做到。”
“那条路不好走,传出去对大人名声不好,我知道有另外一道小门,刚才我们过路的时候我看到只有十多人把守,位置比较偏,我们只要派两三个人把守军引开就能从那里出去。”冉琎说出另外一种方案。
“表哥,我愿意带人去引他们走。”赵寅首先请战。
“他们引走蒙军以后会怎样?”
“不好说,看造化。”杨文知道冉琎说的看造化的意思,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还是选另外一条路吧。
“那条路要通过一段污秽之地。大人可要想好。”
“别说污秽之地,就是刀山火海,只要能保下我播州勇士的性命,杨文在所不辞!”
杨文的话让冉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说道:“大人没有这娇生惯养之气,而有大仁大爱,实乃大勇!请大家跟我走!”冉琎冉璞兄弟在前面带路,其他的人跟着鱼贯而出。
冉琎带路的时候,杨文才真正叹服这是真正的大师,冉琎没有总带着走大路,走小巷,他还经常带着穿地道,翻围墙和栅栏,在他心中,这成都就像他家后花园一样,他对每一个地方都那样谙熟。最后,他们走到了一个离城墙四五十米的大院里,进得大院,冉琎径直走进茅房里,他熟练地掀开蹲坑的木板,在边缘上扯过一根绳子拴在木头上,拉着绳子咚的一声就跳了下去。
“这是最艰难的一段,既然都来了,就跟着我们兄弟两人跳下去吧。”说完,冉璞也跟着咚的一声跳了下去。当他们跳下去的时候,搅起了粪池里的大粪,熏得杨文头晕眼花。冉琎以前的顾虑是正常的,作为播州之主的杨文,可能不怕死,但未必不怕脏不怕苦,他跳进粪池里,要传出去以后还怎样教化万民?杨文更深刻地理解了冉琎的顾虑,对很多统治者而言,宁愿牺牲手下人的性命,也要挽回那可有可无的面子。冉琎以前的担心正是这一点,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他很难相信杨文是一个另外。
然而,令冉琎吃惊的是,随着冉璞跳下来的,竟然是杨文,这茅坑离地面三米多高,杨文没有绳索,直接跳了下去,站在了淹没到腰身的粪水里。其他的人,包括刚才救出来的那个青年,都一个接着一个咚咚咚地跳了下去。那个青年刚才在逃跑的时候脚有些扭伤,不算严重,完全能跟得上大家的步伐。
冉琎摸索着,用打火石点燃和松香火把,沿着粪道往前走。这路走起来确实没什么危险,就是让人恶心反胃。赵寅都忍不住好几次想呕吐,但杨文却始终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他的脸上,只有着坚定和沉毅,再无其他。
这条地道也就是两百多米,但赵寅觉得是这一生走得最艰难的路,比在战场上杀敌还难,甚至比敌人杀死自己还难。
当所有的人都看到出口的时候,沉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出口有一半淹没在河里,大家都淌过河,在上游的清清河水里把全身的污秽洗掉以后才爬上岸。没有停留,所有的人都作好准备,朝着远离成都城的方向而去。
但朝阳穿透层层迷雾,照射到成都大平原的时候,乡村再也没有了往昔的喧嚣,变得死一样的寂静,除了偶尔有食腐肉的鹰在天空盘旋,这个世界了无生气。杨文一行找了一户人家暂时小憩一下。这户人家原有四口人,都已经被屠戮殆尽,尸首散落在院落里。杨文他们进去以后,在后院里挖了一个大坑,把全家人埋葬了,进到他家的卧室里倒头就睡去。
杨文睡到日落西山,方才醒来,侍卫李默然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为了不点燃炊烟引来蒙军,他是找到一些木炭点着了煮的。
冉琎他们则是吃的干粮,待所有的人都吃饱喝足后,大家又准备赶夜路了。避开蒙古骑兵最好的方式,就是昼伏夜出。在出发前,杨文问了一下救下来的那个年轻人。
“小兄弟,你叫什么呢?”
“我叫朱禩孙,成都人氏。”
“现在成都城暂时是回不去了,你要到哪里去?”
“临安,我姑姑在那边,我去投奔她。”
“家里还有其他人没有?”
朱禩孙摇了摇头,低沉下脸,不一会,他脸上挂满了泪痕,他边说边哭:“蒙古兵进城以后,父母关着门不让我出去,但我惦记我小伙伴安全,还是找机会溜出了家门,我一路走去,就看到蒙古兵一路在烧杀抢掠,当我走到小伙伴家的时候,他家早就人去楼空,不知去向。我赶快返回家里,当我推开家门的时候……”
朱禩孙哇哇大哭起来,杨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接下来的话即使朱禩孙不说,大家都已经知道,朱禩孙的全家人都被屠杀了。如果朱禩孙不是不听劝阻跑出去,他也会被杀死。
“我知道,这个家是没有了,也是不能再回了,我就想在哪里躲过去再说。”朱禩孙收起泪水,继续他的叙述。杨价看着他只有十六七岁的稚嫩的脸庞,突然觉得心中有所触动,如果他刚才哭泣的样子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这会的刚毅沉稳,则像突然之间就长大了,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战争和杀戮让人成熟,而且是快速催熟,让这些正当孩子年纪的少年,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饱经风霜的直面生活困顿的勇士。
“街上蒙古兵见人就杀,好几次我都差点被杀死,有一次,我看到蒙古兵过来,周围已经没有地方躲了,我就赶快躲进死人堆里,藏在几具尸体下面,我虽然恐惧害怕,但我更希望能活下去,于是我强压住恐惧和害怕,也躲过了好几波蒙古兵的追杀。在我凝神屏气的时候,我发现嘴角咸咸的湿湿的,用舌头舔了舔,竟然是鲜血,我以为自己受伤,但有没有感到疼痛,很久我才搞清楚,这是在我上面的遗体留下来的。本来以为经过了白天,那些蒙古兵也应该累了,晚上该消停了吧,但到了晚上,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蒙古兵又举着弯刀到处砍杀,有一些在死人堆里装死的,或者白天只是受伤的,在晚上被集体屠杀殆尽。我也是因为处在尸体堆的最下层,才侥幸逃脱。”
“哎,国家不幸,百姓遭殃啊!此去临安路途遥远,你还是跟我们同行吧,我们回播州,正好同路,一起到重庆府以后,你坐船顺流而下,就可以到临安。”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以后如果有机会定相报。”
“在这国家危亡时刻,个人恩与怨算得了什么呢?你如果真记得我对你的救命之恩,那你就努力报效国家,为国家做的事情越多,就算是对我最大的报答。”冉琎盯着杨文看了两眼,这些话如果不是出自杨文之口,出自任何其他人之口,冉琎都会觉得扭捏作态,但出自杨文之口,冉琎就觉得是如此切合他的个性,是他最自然最本真的表现。当杨文说,为了保护属下兄弟们的性命,愿意走污秽之地的时候,冉琎仍然有些半信半疑他有没有勇气跳下粪坑,当杨文义无反顾第一个跳下去的时候,冉琎开始佩服杨文的胆略和勇气,当他全程毫无不适地走完粪坑道的时候,冉琎彻底佩服其他来了。爱护下属,放得下身段,这样的安抚使,一定能带领播州蒸蒸日上,在冉琎的心目中,有这样的长官,播州军注定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
一行人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重庆,在码头上,杨文看到了穿梭忙碌的人群。大宋南迁以后,坐拥了半壁江山,中原地区拱手让于金国。宋人一直都勤劳地建设着自己的家园,然而不幸的事,总遇到强大的北方游牧民族,南迁临安后,以长江天险为界,也勉强稳住了局势。蜀地因此得到大发展,财税占了大宋国的三分之一,其富庶程度可想而知。
杨文他们来到码头后,看到很多人都在忙碌着,杨文拦下一个光着膀子的建筑工人摸样的人,打探情况。
“师傅,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呢?”
“嘿,一听你口音就不是重庆的,是外地来的吧?”
“嗯,我是行商,到这边贩点货物。”
“嗨,你问我在干啥,我就知道你是外地来的,告诉你,我们知府现在在筑城。”
“筑城?”
“是的,知府彭大雅在筑重庆城,蒙古兵要来了,成都就是因为城墙不够高,死了好多人,可悲惨了。彭大人一声令下,我们都踊跃跑到城里去筑新重庆城,到时候筑好城以后,左右嘉陵江,右有长江,后面有城墙,蒙古兵来再多也攻不破了!”
杨文突然心情大好,一扫颓废的心情。他看到三关五州陷落,成都陷落并遭到屠城,内心里极为郁愤,一路南行,看到人们都在坚持做抗击蒙古侵略的准备,心里有踏实多了。是啊,只要大家都还在努力,那还有机会,就怕人心散了,再也凝聚不起来,那就真的亡国灭种了。
“感谢大人救命之恩,这一路行来得到大人很多照顾,小生就此别过,希望还能有机会报答你的恩情。”朱禩孙拱手对杨文说道。
“朱兄弟,你坐上船顺流而下,就可以到健康,到时候再转陆路即可,望你一路保重。”杨文最开始是同情朱禩孙,他家人都被蒙古军杀完了,小小年纪就遭遇如此绝境,但一路南行下来,杨文却发现,这朱禩孙心性却非常人,要是一般人,面临如此绝境,也就一蹶不振了。但朱禩孙没有一直沉浸在悲伤和悲痛之中,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找到一切机会读书。因为对朱禩孙的爱惜加上尊敬,杨文在与朱禩孙告别的时候,还送了他一百两银子的盘缠,作为对他的资助。
看着朱禩孙远去的船,杨文正想带着众人到新修的重庆城里转一转,不想冉琎兄弟也提出告别。
“大人,我兄弟也打算在此别过。”杨文多少有些遗憾,也没有心理准备,朱禩孙要东行去临安,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冉氏兄弟本是播州人氏,杨文还想着一起回去,再怎样都给他们谋个一官半职,留在身边发挥他们的作用,不曾想还在重庆,就提出要告别。
然而,杨文毕竟不是一般的人,他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于是很有礼貌地问道:“二位先生作何打算?”
“三关五州尽失,蜀地北部平原已不可守,我们在看看川东有没有好的办法。”
“时局至此,我也好生迷茫。”
“大人大可不止于此,以我观之,蜀地虽遭蹂躏,但以蒙古军好杀成性的一贯作为,他们也不可能经营得好蜀地,民心仍然在我们这边。只要我们找到抗敌的方法,终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但愿如先生所言吧,我也要回播州休养生息了,我一定要训练出百胜之师!”杨文像是跟冉氏兄弟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冉氏兄弟告别后,杨文也无心再去逛重庆城了,他与赵寅,还有侍卫李默然等,牵着两匹蒙古马回到了播州。这两匹是在逃出成都城后,击杀了两个落单的蒙古骑兵后缴获的。
当他们通过松坎,进入播州境内之时,一骑人马朝着他们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