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坝自从老鹰岩那股土匪被解放军剿灭后,便没了公开活动的土匪踪迹。我们一次次钻进山洞仔细搜查,又下到天坑认真查找,连个土匪的影子都没看到。参与巡查的民兵们,吃饭大多在村里解决,要是不用去卡点守夜,便可以回家睡觉。
就在大家都觉得这般严防死守似乎“多此一举”,逐渐松懈下来的时候,却意外抓到了一条“大鱼”。
据后来抓获的相关人员交代,这条“大鱼”早年便加入了国民党,放弃教书转而投身军旅,在国民党军队里担任中尉连长。抗战胜利后,他又加入了中统,成为沿江县的最后一任党部书记。
解放前夕,这人四处活动,改组或者成立了诸多反共组织,还组建了反共武装。在解放军的剿匪战斗中,眼看着下属们死的死、降的降、俘的俘,周边的土匪势力也被逐一歼灭,他赶忙换上早就准备好的便衣,伪装成茶贩侥幸逃脱,之后还跑去国民党军队的投诚部队,妄图策反。人民政府被迫撤退期间,他加入了反叛部队,当上了师长,残忍杀害了不少与人民政府有牵连的积极分子。等到解放军打回来时,他再次逃脱。
直到这人被抓获,我们才知晓了他的逃窜经历。
他伪造了通行证,流窜到乡下,结识了一个裁缝。他拿出二十块银圆作为诱饵,许以丰厚报酬,让裁缝给他带路,企图躲过岗哨,来到沿江县虎坪场乡下裁缝的表弟家。表弟见表兄带来的“布庄老板”出手阔绰,便用好酒好菜热情招待,还特意打扫出厢房楼上的房间,供他俩居住。
当时,表弟的二女儿婚期已定,正准备做嫁衣,便请裁缝表兄帮忙。得知这位“老板”也是裁缝,便让两人一同动手。表弟的大女婿因为姨妹即将出嫁,过来岳父家帮忙,或是干干农活,或是上山砍柴,闲暇时也会到楼上,看看裁缝师傅给姨妹做的嫁衣。
大女婿对这位陌生裁缝的行为起了疑心,为什么他吃饭从不下楼,非要岳父送到楼上才吃?和两位师傅搭话时,他发现这位陌生裁缝,身材魁梧,腰身挺直,可穿针引线却笨手笨脚,试了多次才把线穿进针孔。他心里不禁犯嘀咕:难道他就是工作队同志说的,大家需要提高警惕、协助政府捉拿的逃脱匪首?
这人问大女婿,熟不熟悉从乌江县前往遵义那边的近路。大女婿回答:“我做过生意,去乌江那边的大路小道我都熟。”这人咧嘴一笑,看似不经意地碰了碰自己的口袋,里面的银圆发出哗哗的响声,说道:“你给我带路,我给你丰厚的脚力钱。”
大女婿大方地笑道:“一回生,二回熟,我正想去乌江那边收点账,顺路。”
大女婿借故回家,实则跑到村里,把自己的怀疑向工作队汇报了。队长拿出一张照片,让他辨认上面的人,大女婿指着坐在前排中部的人,斩钉截铁地说就是此人。队长一番交代后,大女婿便回到老丈人家,说趁着姨妹婚期未到,既去收账又能带路,一举两得。于是,带着这人踏上了前往乌江的路。
两人趁着月色,走到虎坪场丰林坝边的山沟时,队长早已带着几个身材高大的民兵埋伏在那里。队长大喝一声:“站住!”民兵们瞬间从月色中一跃而起,朝着这人扑过去。这人反应迅速,侧身一转,便滚下了十来米高的沟里,沟底杂草丛生,传来哗啦啦一阵响动。队长举枪射击,却没能阻断这声音向山下滚落。
这人心里盘算着,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第二天晚上,他一边利诱,一边胁迫,住进了枫林坝寨子最顶上的一户人家。这家只有两位老人,他掏出大洋,让男主人去买吃的,把女主人留下当作人质。
五天后,这人伪装成茶贩,大白天便大摇大摆地从枫林坝来到青龙坝。在古家寨前的官路上,被队长带着我们两个民兵拦下盘查。
队长仔细查看他的通行证,发现纸张质地偏软,硬度不够,公章内的字体也略显偏瘦,便准备将他带到村办公室进一步询问。这人见状,突然丢下身上装着茶叶的背篓,猛地一掌推倒队长,朝着对面撒腿狂奔。
队长迅速爬起来,朝他开了一枪,可惜没打中。再扣扳机时,枪里没了子弹。队长一边追,一边朝着对面青龙山脚的人大喊:“抓住他!”
这人见对面有几个人朝他跑过来,赶忙转身,沿着青龙沟朝青龙洞方向跑去。正在青龙洞前守卡的人听到喊声,也纷纷朝这边围堵过来。他停下脚步一看,左右两边都是烂泥田,而队长这边只有三个人,便又转身往回跑。
这人跑到离队长不到五步远时,突然从腹部抽出匕首,朝着队长狠狠刺去。队长侧身敏捷躲过,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拉,匕首还是划伤了队长的手臂。这人向前趔趄几步,一头跌进了青龙沟中,全身衣服瞬间湿透。
这人挣扎着翻身站起来,队长大声喝令他放下凶器投降,他却恶狠狠地瞪着队长,挥舞着匕首。队长接过我手中的梭镖,朝着他的手臂戳去,他连忙向后退步躲开,顺势将匕首朝着队长掷过来。队长躲开匕首,丢下梭镖,纵身跳进沟中,与他扭打在一起。没几个回合,队长便被他扳倒,压入沟中水里,好在沟里水并不深。我和另一个民兵见状,赶忙跳进沟中,对着他的头部一阵猛拳,腰部狠狠踢去,这才将气喘吁吁的他制伏,用绳子将他捆绑起来,押解进县城。十天后,这人被枪决。
队长语重心长地说:“像这种潜逃的土匪还有很多,如果不把这些狡猾、凶狠、残酷的土匪都抓获,我们就会像去年人民政府撤退后那样,再次吃苦再次受罪。”
经过这件事,我们守卡查关又重新认真了起来。可谁也没想到,接下来参与的一次守卡行动,让我做了一件后来无比尴尬的事。
夜半时分,民兵连长突然通知,由他带着我们三人去虎跳崖换班。虎跳崖是从青龙坝前往沿江县虎坪场的必经之路。
我们四人到达后,便聚在一起摆龙门阵,时不时说些笑话。可过了两个时辰,不管是坐在石头上的,还是靠在树下的,都陆续躺在蓑衣上,渐渐进入梦乡,发出或轻或重的鼾声。
我把蓑衣铺在路边的石板上,躺下时有意将一只脚伸到路中间,想着要是有人路过,便能绊他一下。正感觉背部被石板硌得难受,想侧身换个姿势时,那只缩回来又伸直的脚,突然绊到了一个东西。我心里一惊,瞬间想到可能是蛇或者野兽,急忙抓起身边的枪,猛地站起身,对准眼前一个像木雕般的身影。我眨了眨眼睛,借着月光一看,原来是个背着背篓的男子,身着一件黑色土布汗衫。
“不准动!”我的喊声瞬间惊醒了其他人,大家纷纷朝着那人围过来。有人认出了他,喊了声“古八字”。我这才知道他是古家寨的古福儒,平时不爱干农活,经常靠给人算八字或者安葬人赚些钱物。他有个嗜好,就是抽鸦片烟,这一抽就是十多年,把祖上传下来的田土都抽得只剩下几挑了。
古八字赶忙解释:“我昨天去赶虎坪场,被人拉着喝酒,喝醉了,回来时不小心跌进下面羊落坨的树丛里,睡了大半夜,现在才醒过来,正准备回家呢。”
连长指了指他背上的背篓说:“把你的背篓放下来,我们要检查检查。”
他乖乖地将背篓放在连长面前,连长端着枪对着他,示意我过去检查。我翻了翻背篓,里面除了一个红口袋装着的一升苞谷,就是他算八字用的历书、皮纸、毛笔、墨碇,用一块沾满墨迹的白布包着。
“慢着!”就在他背起背篓,准备离开的时候,连长突然喊道。
“还有什么事?”他疑惑地问道。
“把你的衣服、裤子脱了,我们要检查。”连长严肃地说。
“这……这让人怪难为情的吧?”他看了一眼连长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又不是不认识。我和你家爸爸经常一起赶场,亲戚家办红白喜事时,我们还在一张床上睡过两回呢,你爷爷去世,还是我去安葬的。”
连长不为所动地说:“你少跟我套近乎,我们这是在执行上面的命令。这里又没有女的,你怕什么!难不成你是女扮男装?”
我们听连长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连长转过头对我说:“石德坊,你去把他衣服裤子脱了,看看他身上藏没藏枪支。”
我把枪递给身旁的人,走上前去,先把古八字胸前那一排布扣解开,撩起他的衣襟,查看了他上身前后,没发现任何物品。接着,我去解他白布裤腰上的裤带,他开始扭动身躯,试图反抗。我用力拉住裤带的活结,使劲一扯,那宽松的黑布裤子瞬间滑落,掉到他脚踝处,堆成了一团,盖住了他那双麻绳编织的草鞋。我们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裆部,惊奇地发现那里吊着一个白布口袋。
我伸手扯断他腰部系着口袋的棕叶,打开口袋一看,里面是一坨黑色的鸦片,大概有三两重。
连长将鸦片举到他脸前,质问道:“这是什么?”
古八字微微颤抖着,低下了头。他心里清楚,中央政府禁令发布后,全村的鸦片都被收缴,种植的罂粟被铲除,青龙街上的烟馆也被封闭,那些被抓获的吸烟者,都被关押三五天,不给饭吃。
“古八字,你竟敢贩卖鸦片,该当何罪?”连长厉声呵斥道。
“我……我没有贩卖,是自己悄悄买来抽的。”古八字嗫嚅着。
“你不知道抽鸦片也是犯法的吗?”连长怒声说道。
“烟瘾犯起来,真的要命啊。”古八字开始求情,“把这些抽了,我保证再也不抽了。”
“你还敢抽?”连长怒目圆睁,“你跟我们到村里、乡里去说清楚!”
我接过连长递来的棕绳,将古八字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又帮他把裤子穿上。
我们押着他往村里走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东边的青龙山缓缓露出脸来,而西边的天空中,透明的月亮离白虎山还有四五丈高,这就是人们传说的“日月齐辉”。
经过工作队的审问,确定古八字属于吸毒行为。他被关了两天一夜,写下保证书后,便被放回了家。
根据他的交代,警方顺藤摸瓜,在虎坪场那边将卖鸦片给他的人抓获。那人因为售卖家中剩余的鸦片,最终坐了一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