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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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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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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窗》连载

第七章 六十五岁算不算英年早逝

“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用十年而不是年来丈量生命。五十岁后的那个十年是决定性的,因为我意识到几乎全世界都比我年轻。六十岁后的十年是最紧张的,因为我怀疑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犯错了。”

这是出自柴木的书架上一本马尔克斯的书上的文字。在书的107页,柴木折了书角并用红笔划出了这两句话。也许那时他正值五十岁,他也决定用十年来丈量生命。没错,六十岁以后的十年是紧张的,谁也不会想到柴木会在六十五岁时陷入混沌,更没想到秦风会在六十五岁时死去。

三月末的那个夜晚雨肆意地下起来,雷声和闪电一阵接着一阵,卧室里忽明忽暗,柔甲的画就搁在窗前,画上的女人在忽明忽暗的闪电中隐现着。这里曾经是秦风的房间,床畔至今还有他的气息。柔甲不知道他有没有读过马尔克斯的书,有没有读到过柴木曾用红笔划出的这两句话,甚而有没有意识到六十岁之后的时间里自己只有五年的寿命?他是不是以为生命可以翻过来把另一面继续炙烤许多年?因而他从不拒绝爱情,不拒绝她或她以外的女孩向他投射的所有美好。

深夜里,在又一个雷声响起的瞬间柔甲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在电话里沉默不语,但她知道这是施先生。

“施先生”她轻轻地叫了声,施先生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了。”接了下来就是彼此长时间的沉默。施先生最后讲:“我明天回去了。”便挂断了电话。

电闪雷鸣的雨夜里,施先生的电话太过虚幻,虚幻到让她是不是仅仅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她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多年后,柔甲再次抵达上海淮海路那家秦风曾经办过画展的画廊时,是四月的头一天。她没想到施先生当真还在,更没想到这里还挂着秦风的遗作。她和施先生在画廊里不期而遇,彼此尴尬地一笑,似乎都感觉这场愚人节的玩笑开大了。

她伫立在画前静静注视好比在隔着时空向秦风追问,她向他要追问的事情太多了,比如他的死因以及他曾经对她的爱,还有就是他的画怎么会再次出现在这里?秦风隔着时空静默着,一个男人一生一世的愁绪全在画里了。或许他的爱也在画里,她看出来了。

和施先生面对面坐着喝咖啡,柔甲依然觉得有些尴尬。她说,这趟来上海纯粹是鬼使神差,但她不得不来。

“你来寻找迷底的吧?”施先生问,他笑的样子很谦和,但她却觉得他像只老狐狸。

这只老狐狸藏得太深,以至于把秦风也戏弄了。

……

柔甲记得秦风曾向她提起上世纪末曾跟茹惠去锦江饭店赴晚宴的情景,当时他扑朔迷离的笑容里躲着深深的幸福感。他讲:“那时候,菰城画家去应邀去上海这种艺术活动是很难得的……”

那场晚宴上有一位叫施践的男士,跟秦风一样是四十出头的年纪。施践举杯起身向他敬酒,两位彬彬有礼的江南绅士彼此躬身碰杯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当时秦风可能并没有记住那叫施践的男士,更不曾到当年的施践就成了若干年后嘴里叼雪茄的画商施先生。

施践在成为沪上老克勒施先生之前居然在钱塘中学教过书,是美术施老师。他从前是一口地道的钱塘口音,他讲:“我的外婆家在上海,从小在老洋房里长大。”

茹惠当初在学校女教师中是最出众的一个,才貌俱佳,哪怕是到了中年依然风韵犹存。然而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人竟跟她的丈夫常年两地分居,不得不令人感到婉惜。

“他有他的事业我有我的工作,谁都不想迁就,所以两地分居只当是彼此成全吧。”茹惠对施践讲出这句话时大概是在上个世纪末的一个傍晚,他们在校园后门外的河畔散步。落日的光洒在河面上同时又映照在女人的发丝、衣裙以及温婉消瘦的脸上。女人的笑里躲着惆怅,自欺欺人似的。

施践看着她,迟疑地问:“你还爱他吗?”

女人沉默不语,她的双眸湿漉漉的,仰起脸看夕阳的模样儿令他心疼。

……

“你爱她?”柔甲敏感地打断道。

施先生把指间的雪茄含在嘴狠狠地抽了一口,埋头讲:“是,我爱她。她这样女人很难不让人动心。”他停顿了片刻,又讲:“我有过两段婚姻,两任前妻子都不及她。”

柔甲看着眼前的男人,想像着他追茹惠的情景。当时的男人可能已经结束了他的第一段婚姻,他决心追她。于是他以江南绅士最温柔的接近她,一次次试图说服她离开秦风。然而,女人竟无法下决心离开秦风。

茹惠一再拒绝,施践一再追求,锲而不舍。到后来他看得出她有点欲拒还迎的意思了,可他居然意外地得到上海外祖母的一笔遗产并且继承了一栋地处淮海路的他从小在那里长大的英式老洋房。

女人以为男人只是去上海奔丧,没想到当男人再回钱塘中学是向校长递交了辞呈的。

临别时他托她把他在钱塘的房子卖了,女人却道:“不好吧?我又不是你的谁。”男人看着她,深情道:“你是我心底爱着的人。”女人不禁一回眸,不响。

听到这里,柔甲一怔,再次恍惚地想起那张搁在老式钢琴上的照片。照上的女人定是茹惠无疑,也许那张照片不是在时光里做旧的,而是他刻意做旧的。那是个旧人,茹惠是男人遥不可及的一个旧人。

施先生的咖啡瘾很大,马克杯中的美式续了又续,他就这样配着雪茄香烟一口着一口地喝着杯中的咖啡。他讲:“后来我给茹惠写过信,一封一封石沉大海,连个响声也没有。”他补充道:“我从小父母离异,母亲扔下我跟人走了。后来父亲再婚,又把年幼的我送到上海直到大学毕业。我最亲的人只有外婆,外婆是过去大户人家的太太,膝下只有我母亲。母亲私奔后音信全无,但老人家的财产总是要有人继承的。”

“对,没错。”柔甲应和着点头。

男人端着杯子喝咖啡跟秦风喝红酒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神似,尤其是施先生讲到自己的身世,一种忧郁的神色从眉宇间一闪而过,让人不禁动容。

面对柔甲,施先生有了说话的激情。他甚至还说:“你和茹惠有种说不出的神似,难怪秦风钟意你。”

她笑,笑得无比惨淡。“施先生不要取笑我了。”她讲。

再见茹惠时施先生已上海一位知名的画商兼策展人,他叼雪茄,留长须的样子简单让她不敢认了。那是在一年四月的钱塘,草长莺飞时他来学校看她。他回忆道:“她真是爱她先生的,否则也不会牺牲自己。”

施先生所谓的“牺牲”,是茹惠把自己贡献给了他,为了她的先生,一个岌岌无名的菰城画家。他回想当年跟一个四十出头的依然娇小曼妙的江南女人在一起那个夜晚像一种慢条斯理的叙事是要配一段舒缓的音乐去听的,整个过程都是美好而缓慢的,在钱塘宁静的夜里悄然划过。

夜是漫长又短暂的,跟她一起的那个夜晚像极了一场人生,纵然他晓得她不爱他,却也如此专注投入,感觉自己不虚此行。

那夜茹惠有意无意地在介绍自己秦风时用了“我家先生”这个称呼,她说:“我家先生在菰城开了一家叫‘简’的画廊专门卖自己的画,你可以去看看。”这是她对他的另一种叙述,轻描淡写,举重若轻。这个女人着实是一本书,施先生用了三年的追逐和一夜的放纵却仍旧没有读懂她。

茹惠在向他介绍她家先生和一家叫“简”的画廊时是否知晓秦风早已跟他的学生在一起了。他的学生可以是柔甲也可能是雨天在画廊里看着他落泪的女孩,也许女人知道,只是她早已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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