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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秦风说，他喜欢微醉，这感觉让人激情澎湃，比如创作，比如绘画，比如给学生讲课。他说，所有的事都需要激情，就连说话和争吵都是需要激情的，如同红酒般炙热。
那年八月在菰城西郊别墅院落里的原木长桌前，秦风端着水晶杯将红酒喂到嘴边，然后拾起桌上的《美学》杂志专注地欣赏她的画作。
他的赞扬让柔甲笑，她的笑是磁场，让他有了奋不顾身去靠近的激情。而就在此时，一声“老秦”撕碎了夜的宁静，退休的茹惠推着行李箱从钱塘来到他俩的眼门前。
茹惠撞见这对师生最不堪的一幕，但她看上去很平静。柔甲仓皇地说要走，女人却一把拉住她，淡淡地一笑：“别，要走的是我。你们可以继续。”女人说罢了，就推着行李转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把院落的木门带上。
施先生告诉她，那夜茹惠去了上海。他帮女人在上海找了一家培训机构继续教学，直到得知秦风去世她才回到菰城。施先生还讲，虽然他和茹惠同在魔都却不常来往，魔都的纸醉金迷并没有改变他俩的生活轨迹。她在浦东过着深居简出的宁静生活，教教学生，养养花草，他则在淮海路上的老房子里回忆过去，偶尔当策展人替画家们布置展厅，卖卖画。
“其实，我也可以帮你策展。”施先生抬头看了看柔甲，忽然说了句：”你有幅画女人在窗前发呆的作品，我觉得蛮好，曾经在《美学》上看到过。好像叫《空窗》，对吧？”
柔甲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欠了欠身，笑了笑再仓促地点了点头，说：“呃对，叫《空窗》。”
“你的画风像秦风，真的像极了。”施先生说着又去吧台续上了一杯咖啡。
施先生接着说：初次见秦风时就被他儒雅的风度迷住了。他不由地感慨：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文雅的男人？他还掩面自嘲：“天哪！我想到哪里去了？”
柔甲终于在愚人节那天去了趟上海，她捧回来的竟是一个真相。这个真相就是上海老克勒施先生居然是江南钱塘人，他居然是师母茹惠的情人。这个叫施践的男人和茹惠居然有过一夜情，为了她的夫君秦风。
事实上，跟秦风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深秋，柔甲怀上过他的骨血。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会高兴，毕竟他和茹惠半生无儿无女，但她没料到秦风却说他讨厌孩子。
“你是讨厌孩子，还是讨厌我给你生孩子呢？”柔甲歇斯底里地追问。她终于有勇气敢这样和他说话了，终于以对等方式站在这个儒雅男人面前并且有了跟他争吵的激情。
但秦风却沉默了，他坐在画架前抽烟，那样子令她沮丧。她一再地追问他为什么，他从烟雾缭绕里淡淡地吐出一句：“我只是不想让你吃苦。”
“我快四十岁了！”柔甲尖叫道。
秦风不看她，他只顾抽烟，只顾把乱乱的思绪放在迷雾中。他说：“你把孩子打掉，趁还年轻，请你离开我吧！”
那一刻，她乱狂地放声大哭。
那年十月的一个黄昏，三十九岁的柔甲失去了她的孩子，失去了她唯一可以当母亲的机会，没有人知道。那天她狂奔出秦风的别墅，忽然有阵风乱乱地吹起，吹乱了她的衣裙，吹乱她的前行的方向。她不知该往哪里去，只觉得有种潮湿的东西在她的双腿间蠕动。她越是奔跑，那东西蠕动得越厉害，直到那东西快要从她的下体掉出来了，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股剧烈的疼痛。
想起那剧烈的疼痛，柔甲就忍不住恨他。她恨他却又怀念他，后来才知道原来恨是爱的一种另类表达。
最后一次，他曾用一个电话把她叫到他的画室用无比沮丧的眼神看看她，说：“我要是死了，把这幢别墅留给你，我要把记忆封存起来交给你。”
他死后，她就一再追问，六十五岁对秦风来说究竟算不算英年早逝？
四月的夜里窗外星光点点，邻家别墅里传出的钢琴声抑扬顿挫令人感到伤感。楼上的卧室亮着灯，柔甲在镜前梳头，她身后一张双人床在灯光下显寂寞而空间地摆在房间的中央在迎接寂寞而空洞的她。那是秦风曾经躺过的地方，似乎还留着这个老男人的气息。那气息似有似无，如同游丝，如同一个魂始终伴随着她。她时常想起男人深沉和忧郁的目光，想起他说：“趁年轻，请你离开我吧。”
秦风的深沉和忧郁曾在一间叫“简”的画廊里因施先生的出现而被抹去过。嘴里叼了根雪茄,衣冠楚楚的老克勒一脚踏进“简”就看到了满目的繁。施先生像一束光照进了“简”，让秦风站在了他的聚光灯下。
想当年在淮海路的展厅里，两个风流倜傥的男人的目光一对视就不由地笑起来。她看见施先生伸出一只手臂搭上他的肩，他的一只手则随即搂住施先生的粗大的腰。他们看上去像手足，却又比手足多了一份情深义重。他们相谈甚欢,他讲他的菰城话，施先生讲他的上海话，两种吴侬软语听来没有半点违和感。
据说秦风去过施先生淮海路的洋房，跟施先生在楼下复古的客厅壁炉前喝红酒，聊天，谈笑风生。最后他终于看见一架老式钢琴上的旧照，不敢相信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茹惠。
施先生说，他大意了，他应该事先把照片藏起来的。秦风当即就崩溃了，追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一句话把两男人都打回了原形，原来他是钱塘中学的美术老师施践，原来他是靠妻子牺牲的一夜情才得以让他在上海办展的岌岌无名的穷画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