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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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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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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沙丘》连载

第二十章 离沪

大上海是一个淘金场,房东就是一个筛子。他们用筛子把付不起租金的人筛出去,然后又倒入一批新房客,每涨一次房租就筛一次,外来的打工人每个月接近一半的收入得进贡给原住民。

青云工作受挫后,精神头大不如从前了,他突然感觉这个城市好冷漠,你稍微有点闪失,曾经与你称兄道弟的人就会拂袖而去。还有房东,一手拿着计算器,一手敲敲打打,少给一毛都不行。

是啊,就像非洲大草原,每天都上演着弱肉强食,生离死别。为什么那些牛啊鹿啊,在被狮子撕咬的时候,都不会哀嚎,它们知道那是没有意义的,在丛林里,没有什么同情、怜悯,没有眼泪和哀鸣,只有饥饿和食物。

商场里点头哈腰的店员,酒桌上觥筹交错的宾客,谁的眼里装着真情?他们都在盯着对方的口袋,恨不得把手伸进去。你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填上你的位置,大家忙得不可开交,谁会关心你是痛是痒?哪怕就是你的生与死,也只会引来众人的一瞥。

青云又想到了逃避,他说:“我不喜欢黄浦江的喧闹,不喜欢淮海路上的纸醉金迷,不喜欢永远板着脸的上司……”

可是,哪里都一样啊。

其实,来上海只是一种时尚,这个城市对很多人来说,有着巨大的魅力。每个人都渴望成功,都希望接受时代的洗礼。大学里,老师们经常向他们描述大上海,如果自己的学生能在那里施展才华,创业也好,打工也罢,哪怕能取得一点成功,对老师来说,也是一种荣耀。无数个年轻人,怀揣梦想,把上海当成心中朝拜的圣地,蜂拥而至。青云也是被推着挤到了上海。

在内心,他更喜欢人少的地方,安静的地方。可以慢慢地走在路上,欣赏沿途的风景。上海的节奏实在是太快了,不夸张地说,那些匆匆忙忙的行人,如果你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都无暇回头看你一眼。

青云觉得,如果没有上升的空间,再去找一份类似的工作,再熬上一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银行卡里的存款只能在四位数里晃荡,晃着晃着,都要奔三了。他想换一个生活的环境,可以让人的心静下来、慢下来。

他将这个感受告诉了洪霞,洪霞也有这样的心思。也是自然,她以前的生活多安逸啊,节奏很慢。她不理解这里的人,为什么都那么匆忙,他们要把一天的二十四小时赶出三十二小时吗?

洪霞说:“我喜欢我的家乡,碧绿碧绿的溪水,青山上云遮雾罩,人们慢悠悠地走着,静静地躺着。穷是穷了点,但脸上总是有光彩的。”

青云说:“难怪我们能在一起!洪霞同志,要不,我们去杭州吧?我曾经去玩过几次,有城市有风景。我看到不少人,走着去上班,边走边吃早餐,一点不赶。”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的内心,其实五味杂陈。是真的不喜欢吗?还是无法融入这个城市?就像你喜欢房东,房东不喜欢你啊。

此时,青云刚从公司离职,刚好租的房子也到快期了。

洪霞说:“想,就去做吧,未知的未来总比一成不变的现在好,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是最无趣的。”

青云说:“我本来还想在这个城市挣扎一番,经你这么一说,好像就该走似的。可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未来可能是一片繁花。”

“若是繁花,在杭州也能开。”

青云说:“没想到你如此豁达!”

洪霞也辞去了工作,注销了上海的律师证。他们收拾所有的家什,只填满了两个行李箱,看来这个城市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收房时,房东将屋子的角角落落检查个遍,拿出一个计算器,“啪啦啪啦”按了一通,说:押金七百元,扣掉截至到今天的物业费、水电费、固定电话费,剩下三百三十六元五角三分,“四舍五入了”,就退你三百三十六元五角了。

青云和洪霞相视一笑,这个“很上海”,不多收你一毛,也不少要你一毛。

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后,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青云说:“要不打辆出租车吧?

洪霞看了看行李箱,说:“好!”

青云显得有些惆怅,对洪霞说:“你有没有觉得上海是一个很排外的城市?”

洪霞说:“是吧,准确地说是瞧不起外地的穷人。”

青云说:“当年我推销宽带的时候,有一次跟同事一起被保安逮住。保安看到同事的身份证,说:‘你温州的啊?怎么也来做这活?’这意思是说,温州是富有的城市,跟我这穷地方出来的,怎么能一样”。

司机听了我们的对话,说:“有什么瞧不起外地人穷人的?我们上海人不也就混成这样。外地人不来,我们本地人过得更差,没能力人的人才说外地人抢了他们的饭碗。”

青云说:“师傅您真是这么想的?”

司机说:“那都是老一代人的落后思想,你看我们现在上海的年轻人都开始吃辣椒了,口味融合了,文化和思想观念也要融合嘛!”

洪霞说:“佩服佩服!”

司机说:“上海这地方呢,有一个优点,还是比较公平的,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就能留得下来。但并不是每个有能力的人都喜欢它,它也不一定适合每一个人。我有一个朋友的儿子,在上海的时候,混得不行,但去了一个小城市,反倒做得很好。年轻人,走就走吧!不要气馁。找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地方,那里也有一片广阔的天地!”

听到这话,他们俩像沐浴了春风,临走了,还能被安慰一下。

他们挤上了开往杭州的绿皮火车。

找到位置坐定后,洪霞说:“真是应景啊!”

“什么?”青云问。

火车上正在播放一首英文歌曲,听上去很是忧伤。

洪霞问:“你听过这首歌曲吗?”

“没有。”青云答道。

洪霞说:“这是加拿大音乐家马修·连恩创作的《布列瑟农》,写的是离别。你听它的背景音,就有火车的‘哐当哐当’声。”

“哎……”洪霞用手蒙住脸,说:“它干嘛放这样的音乐,坐火车的人有恋恋不舍,也有归心似箭嘛。”

青云听出了洪霞的心情,她又在迁就自己。

他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可能是他多想了,或许她只是跟自己一样,有失落,有惆怅,毕竟这是离开,不是凯旋。但也有祈盼,谁又能知道明天会不会变得更好呢?我们还很年轻,只要不停下脚步,一直向前走,道路可能会越来越宽阔,就像我们在荆棘中穿行,突然间,就豁然开朗。

洪霞望着窗外,电线杆、树木,一排排小屋被甩出窗口,远处的稻田和群山也在缓慢移动,像电影屏幕一样。她想起家乡的一个朋友,在小城镇里教书,她经常跟洪霞说,真羡慕你能去大城市,要不是有这个富不起但又饿不死的铁饭碗,真想也去大城市闯荡闯荡。洪霞心里想着:大城市和小乡村就像钱钟书写的《围城》一样。在农村的人有一个城市梦,在城市的人有一个乡村梦。我向往着远方,远方的人也向往着远方。我向往的远方就是他/她待腻的地方,他/她向往的远方就是我待腻的地方。其实远方不是特指哪一个地方,只是那个地方存放了自己的梦想,这个梦想很美,也很难实现,所以我们总会把它放在很远的地方。

青云沉思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这算不算逃跑?”

他用的是“我”,不是“我们”。他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在拖着洪霞逃跑。

洪霞说:“这算什么逃跑,又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待在这里。杭州很美,有山有水,再说,你是去创业的,未来可期!我呢,这个职业,在哪个城市都差不多。”

青云抚摸着洪霞的头发,一股热流涌向心头,他是逃跑,但他不想承认。洪霞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需要什么,那就跟着他,不要抱怨。

青云心想:有这样的女孩陪伴,夫复何求。

他问洪霞:“你觉得我能把生意搞起来吗?”

“当然!”洪霞说,“我相信你!”

静下来的时候,洪霞掏出本书来准备看。青云说:“就这个环境,你还看得下去书啊?”

洪霞说:“反正也是闲着嘛,不过我们这个职业,需要终生学习。法律条文几乎每年都要改,每年都要出来新的。”

青云说:“确实够辛苦的。”

洪霞调侃道:“没有办法,专业没选好,年年似高考。”

青云瞟了一眼书名,《法哲学原理》,说:“好高深啊,法律跟哲学有什么关系呢?”

洪霞说:“哲学,听上去高大上,不食人间烟火,但其实它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也体现在方方面面,我来好好给你说说。”

青云说:“好!洗耳恭听。”

洪霞开讲。

西方在最近的几百年里,所取得的成就超过了以前人类几千年的总和,也把人类的文明向前推了一大步,靠的是什么?是科学。科学这个词至今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在这个词出来以前,人们称它叫“自然哲学”。哲学这个词更无法给出明确的,让人一听就懂的定义。但是,如果你阅读了大量的哲学书籍,会在脑海里形成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思维构架。哲学涵盖非常广泛,比如自然哲学,法律哲学,社会哲学。如果再细分,还有什么伦理哲学,政治哲学,军事哲学,历史哲学等等。当然这些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我没有能力把它们清晰地表达出来。

但是,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逻辑。逻辑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规律。就像国外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中国的孔子、孟子等等。他们在给别人讲各种道理的时候,其实里面蕴含的都是各种逻辑。为什么几千年前他们说的那些话,到今天我们仍然觉得有道理呢?因为逻辑或者说规律,它是不会变化的。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叫《法律·立法与自由》,是英籍奥地利经济学家哈耶克写的。他崇尚自由主义经济思想,虽然我不太赞同那种极端化的自由思想,但他表达秩序的自发性,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说我们现在的社会秩序,并不是人为设计出来的,都是人们在几千年里自生自发的。比如我们现在制定了某个规则,他认为这个规则不是某个人或者某给组织凭空想出来的,它只是把人们自生自发的规则给总结了而已。

你初一看,觉得是在胡扯嘛,但如果静下心来反复思考琢磨,好像真有那种感觉。你有没有发现,以前的世界是独立的闭塞的,地球上几亿人各过各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还有其它种族或群体的存在。当全世界的人们开始交融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现,处于独立中的生活方式,理念和价值观念,居然有惊人的相似。

这就表明,有一个普遍的规律在无形中维持着全世界的运转。就像西方有亚当、夏娃,中国有伏羲、女娲。他们各自造出的人,也只有细微的差别。

还有,规律无处不在。你记不记得中学时上物理课,用显微镜观察一个物体。哪怕它们小到肉眼看不见,它们同样有着极其复杂的构造,像手表里的各个零件,天衣无缝,精巧绝伦。就像我们人类一样,每一个器官分工合作,然后一起产生了动力,产生了意识和思维,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你会相信这一切的一切,不是一个造物主的精心策划?但没有人见过造物主,难道它们都是自生自发的?

哈耶克也没见过造物主,所以他只能将它们解释成是自生自发的。

青云听了洪霞的分析,打心里佩服。不过,他说:“这些与法律有关系吗?”

洪霞说:“好,接下来我就说说它跟法律的关系。”

既然叫法律哲学,就说明,法律也是一种规律,既然是规律,就不是凭空创造出来的。人类只能利用规律而不能创造规律,法律也不例外。立法者表达法律的时候,也要遵循法的逻辑内涵。你听,我用的是“表达”,不是创设。

青云插了句话:“我能不能理解,即便是立法者,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制定法律?”

“对!”洪霞答道。

青云说,这会不会有些绝对呢?

“可能吧!”洪霞说,“所以这事不能深究,虽然你无法反驳它,但直观地感觉,是有些绝对了,就像对哈耶克的理论,我也不是百分百赞同。”

青云说:“这本《法哲学原理》表达的也是这种思想?”

“不知道,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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