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地下室里,散发着刺鼻的福尔马林的味道,福尔马林的腥甜在鼻腔凝结成冰,我指尖残留的温度却在灼烧。
护士打开门,“哐啷” 的开门声,打开了两个世界的门,我走了进去,挺着肚子的妻子被挡在门外。
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停放在中央,旁边放着一束盛开的杜鹃花。
阿明非常喜欢被人们称为 “花中西施” 的杜鹃花,相传,蜀国有一位叫杜宇的皇帝,看到人们乐而忘忧,心急如焚,为了不误农时,每到春播时节,他就四处奔走,催促人们赶快播种。终于,杜宇积劳成疾,告别了他的百姓。可是他对百姓还是难以忘怀。他的灵魂化为一只小鸟,每到春天,就四处飞翔,发出声声的啼叫:快快布谷,快快布谷,直叫得嘴里流出鲜血,鲜红的血滴洒落在漫山遍野,化成一朵朵美丽的鲜花,这便是 “望帝啼鹃” 的传说。正所谓 “从今却别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然而,那种永远属于你的承诺,那种纯真无邪的矜持永远留在人们的心中,也留在我的心中。曾经,阿明跟我讲过玉龙第三国的故事。传说在雄伟的玉龙雪山云杉坪之后,有一个白云缭绕的山国,在那里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鲜果珍品,喝不完的美酒甜奶,用不完的金沙银团。
她说,我们纳西族人不像摩梭人那样,男不娶,女不嫁,虽然我们曾经是同一个分支,但我们纳西人实行一夫一妻制,禁止同家族的人结亲。相传古时候,男女一般二十岁左右结婚,早婚现象较多。旧时,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盛行姑舅表俦婚配习俗。
过去,纳西族青年男女婚前有社交自由,谈恋爱称为 “命若贺”,一般不受父母干涉,通过各种节日活动和红白喜事场合相识交往,定期约会于山间田野,对歌弹弦,倾吐衷肠,互赠情物,可是当这种传统的社交自由,与汉文化影响的封建包办婚发生冲突的时候,相爱的男女就会相约去雪山或村寨附近风景优美的地方,经历 “树上盘恶峰,石上长尖刺” 布满荆棘的 “游翠第一国” 和寸草不生的第二国,过了独木桥,到了 “金花不会谢,金果不会落”,没有苍蝇蚊子的理想乐园 “巫鲁游翠国”(第三国),最后在那里过上 “白鹿当耕牛,斑虎当骑马” 的自由生活。而他们则会在现实中被东巴祭祀成为情死鬼,而第一对情死者从情死鬼头目变成纳西族的爱神,而这些情死鬼所栖息的十二岩子,被称为 “玉龙第三国”。那些情死鬼手里所拿的鲜花,就是阿明情有独钟的杜鹃花。
我也有好两三年没有见过她了,家中只有老婆一面红旗。无数次在梦里回想起她的样子。于是,我学会了早睡,学会了赖床。可如今再见面,见到的却是一具冰冷的死尸!我的心在不停地滴血,已经彻底崩溃了,悲痛欲绝。我不敢看她那双眼睛,那双忧郁却又充满坚定且充满朝气的双眸;我不敢看她那张笑脸,那张稚气却又始终微笑着让人不禁垂怜的芬芳的脸;我不敢聆听她的声音,那种甜甜的能够让人在冬日里倍感呵护的天籁。轻轻地,我来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冰冷的,没有温度,我不能再给她什么了,只希望能在此刻牵住她的手,一路走好!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去掀开蒙在她头上的白布,再看她一眼:齐耳的短发,鲜红色的上衣,幼稚的笑脸,温馨的微笑,甜甜的声音。
突然,阿明站了起来,微笑着朝我招手,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这怎么可能?眼前的场景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阿明明明已经死去,这具尸体就停放在这里,可现在她却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
“阿明……” 我颤抖着唤出她的名字,声音里满是疑惑。
她没有说话,只是依旧微笑着,那笑容如往昔一般熟悉,却又在这阴森的地下室里多了几分诡异。她一步一步朝我靠近,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急剧加速,仿佛要冲破胸膛。
在地下室场景再度浮现的瞬间,阿明的灵魂似被抽离了所有生气,她那虚幻的身形剧烈颤抖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中奔涌而出,滑落至已然失去温度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瞬间消散无形。“你曾说,我们要去雪山,让他见证婚姻,誓言仿若还在耳畔回响,如今却这般决然转身。” 阿明哽咽着,声音在地下室的幽暗中回荡,满是被背叛的悲戚与愤懑。
“我……” 我刚欲开口,却被她抬手打断。此刻的阿明,周身气息骤变,往昔温柔可人的模样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仿若被仇恨裹挟的狰狞。“你可曾知晓,我在这阴阳两界徘徊,只为能再与你相见。我饱受思念煎熬,满心期许着重逢,可你呢?你却轻易抛弃了我们的过往种种。” 她声嘶力竭地怒吼,那凄厉的嗓音在地下室中反复回荡,让人心惊胆战。
当她走到我面前时,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我的脸,我却条件反射般地躲开了。
“你…… 你不是死了吗?” 我鼓起勇气问道。
阿明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你不希望见到我吗?” 她的声音依旧甜美,却在地下室里回荡出一种空洞的感觉。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当然希望她活着,可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了。
这时,地下室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忽明忽暗。阿明的身影在灯光的闪烁下变得模糊不清,时而清晰,时而虚幻。
“我想你……” 阿明轻声说道,她的声音在闪烁的灯光下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我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明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朝着地下室的深处走去。灯光闪烁得愈发厉害,她的背影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了上去。地下室里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福尔马林味,灯光每闪烁一次,我的心跳就跟着剧烈跳动一次。
在地下室的尽头,有一扇紧闭的门。阿明站在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伸手推开了门。门后是一片刺眼的光芒,我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住眼睛。
等我适应了光线,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熟悉的地方 —— 那是我和阿明曾经一起去过的山间田野。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正在盛开,微风拂过,花朵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芬芳。
阿明站在花丛中,微笑着看着我,“我们去玉龙第三国吧……”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这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现实中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神秘的国度?我缓缓朝着阿明走去,脚下的草地柔软而温暖。
当我走到阿明身边时,她突然拉住我的手,“在这里,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就在这时,我仿佛听到身后传来妻子的呼喊声,声音里带着焦急与担忧。我回头望去,却发现身后是一片迷雾,什么也看不清。
“走吧,别回头……” 阿明用力拉着我的手,想要带我往花丛深处走去。
可妻子的呼喊声却越来越清晰,我心中一阵纠结。一边是曾经深爱的阿明和这个如梦如幻的玉龙第三国,一边是怀有身孕在家等待我的妻子。
“我…… 我不能留在这里……” 我艰难地说道,试图挣脱阿明的手。
阿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你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与哀怨。
“那是过去…… 现在我有了家庭,有了责任……” 我痛苦地解释着。
阿明突然松开了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眼中流下了泪水,“你变了……”
紧接着,地下室里的灯光彻底熄灭,黑暗如潮水般将我们吞噬。阿明的哭声愈发凄厉,仿佛要将这压抑的氛围撕裂。突然,一道幽绿的光芒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照亮了她扭曲的面容。“既然你如此无情,那便随我一同沉沦吧!” 她咆哮着,伸出双手朝我扑来,指甲变得又长又尖,泛着森冷的寒光。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地下室的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撞开,一道温暖而耀眼的金色光芒倾泻而入。光芒之中,似有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老者身影若隐若现,他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金色符文从他手中飞出,径直朝着阿明射去。符文触碰到阿明的瞬间,她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身形开始变得愈发虚幻。
“不!我不甘心!” 阿明绝望地呼喊着,眼中的愤怒与不甘逐渐被恐惧所取代。她试图挣扎着逃离那符文的束缚,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在不断消散。
随着符文的光芒愈发强盛,阿明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在她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解脱的神情。
这时,地下室里的场景突然又出现在眼前,阿明的尸体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的杜鹃花也失去了生机,开始枯萎。
护士匆匆跑了进来,“先生,您没事吧?您在里面待了很久,您的妻子很担心……”
我缓缓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阿明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走出地下室,妻子焦急地迎了上来,她的眼中满是担忧。
“你怎么了?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妻子关切地问道。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我们回家吧……”
在回家的路上,我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心中久久不能平静。阿明和玉龙第三国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可又如此真实。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必须放下过去,好好守护现在的家庭。但阿明的身影,或许会永远留在我记忆的深处,成为一段无法抹去的回忆。而那个神秘的玉龙第三国传说,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心中慢慢沉淀,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团。
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本阿明曾经的日记。日记的纸张已经泛黄,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我缓缓翻开日记,上面的字迹工整而娟秀。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这样一段话:“若有一天,我们的爱情走向尽头,我只愿你能幸福。若我先离去,望你莫要为我悲伤太久,勇敢向前,好好生活。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守护着你。” 看着这些文字,我的眼眶湿润了。原来,阿明并非真的怨恨我,她的愤怒与绝望,不过是源于对我的深深眷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选择了释怀,用自己的方式成全了我的未来。
此后,每当我看到杜鹃花,心中便会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不再仅仅是对阿明的怀念,更是对过往岁月的一种铭记。我知道,阿明的身影虽已远去,但她留下的回忆,将永远珍藏在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