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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睁圆了眼睛，比上课认真十倍地聆听着我讲那段尘封的故事。听完后，若有所思，眼珠子滴溜溜地狡黠一转，突然瞪着我，脸上浮现出一抹促狭的笑容，问道：“老师，你说的好似一个青涩的囊，这是我们纳西族手工缝制的心形布袋，我也有一个，囊的边缘缀着东巴文刺绣， 四角垂着松萝草编的流苏。布袋内侧用鸡血藤汁染成青绿色，凑近能闻到混合着雪水、松脂与苹果皮的清苦气息。有个“等待”的东巴文。”
“啊？你怎么有这么精致的东西？” 我还沉浸在回忆的苦海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惊奇地问？
“老师，你讲的那些都是你经历过的吗？真没想到，你的时间背囊还挺重的！” 李明乐呵呵地说。
“怎么反映这么大呢？老师我可是掏心掏肺地在讲，你咋就体会不到这份良苦用心呢？” 我微微有些失望，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呀，老师，接着讲嘛！我听得可认真了，我讨厌之前那些对“官场白话”式的说教，也有点儿抵触。你说都在成长，谁不遇到点坎儿呢！我就是觉得你是发自肺腑的平等交流，心理绝对比上课用心多了！其实，我也能通过你的讲述，获益很多！” 李明真诚说道，试图重新燃起我的讲述热情。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绽放出笑容，教学相长，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我语重心长地说：“人生的阅历，恰似一本厚重的书，唯有亲身经历，方能真切体会其中的艰难与不易。”
李明用力地点点头，接着问道：“老师，你读书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过特别棘手的问题？比如说追求你的人。” 她边说边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补充道，“感情问题！”
“这问题可不适合你问吧。” 我有些慌张，眼神闪躲。
“哎呀，麦麦萨，看你这眼神就知道有故事，讲讲嘛，说不定还能帮到我呢！你身为老师，教书育人，总不能只专注教书，把育人给忘了吧。不瞒你说，我们班有好几个男生在追我，前两天，他们还为了我打了一架，我可为难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既带着一丝自豪，又满是困惑与忧虑。
“嗯…… 这问题确实棘手，可又不能不处理。要是单纯说教，你们肯定早就听腻了，什么要以学习为重，不能早恋之类的话，都成官场套话了，你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但真正有用的，是能说到你们心坎里去的话。不过，这次我还没准备好应对之策。对那两个男生，你一定要冷处理，既不能太热情，也不能太冷漠。下次补课的时候，老师再详细跟你说。”
李明失望地垂下头，轻轻点了点。
“女孩子的心思很奇怪，常常喜欢正话反说，反话正说。” 我笑着打趣道。
“哪有啊！” 李明脸颊上迅速闪过一抹红晕，转瞬即逝。
“老师，你就随便讲讲呗。” 李明再次可怜巴巴地乞求道。
“你呀，要是在学习上有一半像现在这样爱刨根问底，成绩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我无奈地摇摇头。
“人家就是想听嘛，讲讲啦，反正今天的学习任务都完成了，对吧？”李明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继续哀求。
“那好吧。简单来说，青春时期的恋情，就如同青涩的青苹果，看着诱人，想去品尝，可真正咬上一口，却酸涩得难以下咽……”
我实在推脱不过，只好临时组织语言，现编现讲。
“老师，能不能别讲得这么深奥呀？” 李明满脸不屑，撇了撇嘴。
“能不能等我投入感情讲的时候，别打断我呀！” 我抗议道。
李明抿着嘴笑了笑，不再出声，像竖起驴耳朵似的，全神贯注地听起来。
石子投入水面的瞬间，无论有意无意，总会激起层层涟漪。就如同我们年少的青春，那青苹果般诱人，尝一口，尽是酸涩。” 我继续讲述着，沉浸在回忆之中。
在感情方面，我就像根木头。初中时，我的英语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可语文却差得一塌糊涂。那时，“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句话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深意。我偷偷喜欢班上一个女生，但没敢直接给她写情书，而是谎称班上另一位男生请我帮忙写情书，又借口自己没文采，让她代笔。
那女生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答应了，而且写得格外认真。我偷偷把内容抄了一遍，悄悄放进了她的书本里。计划得逞后，我暗自高兴了好几天。可两人的关系依旧毫无进展，后来我进一步打听才知道，她正和外班一个男生谈恋爱，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故意好几天没理她，想气气她，可人家却像没事人一样，只当我心情不好。于是，我决定 “曲线救国”，和那女生的同桌 —— 小王，走近了些，结果这 “曲线救国” 变成了新路线。
小王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扎着俏皮的马尾辫，也是我心仪了好几年的女孩的相貌。我们的交往，发乎情，止乎礼，称得上是君子之交。但在我心里，可是投入了诸多心血，甚至幻想过日后能真正跟她过日子，毕竟我一直坚信，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我们很快就变得亲密无间，形影不离。不过，小王的妈妈是我的老师，这让我多少有些顾忌。好在我们都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承载着学校来年的希望，所以老师也没有过多限制我们的正常往来。我们在一起时，大多是讨论学习，互相帮助。偶尔，我们也会偷偷跑到学校外面的树林里，分享青春的萌动与那青涩的情愫……
转眼间，中招考试的日子临近了，我们相约一起考上市重点高中，携手走进河南大学的校园。自那之后，我们接触、谈笑的次数渐渐少了。我常常独自在白天的树林里苦读，夜晚在孤灯下奋战，她则在家中专心学习。填报志愿时，我们毫不犹豫地只填报了同一所学校。然而，考试结果出来后，犹如晴天霹雳，我差三分，她差五分，与心仪的学校失之交臂。事后，我们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那后来呢？” 李明饶有兴致地追问，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那次我去小王家，她妈妈的态度让我特别尴尬。她似乎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事，直接明令禁止我再和小王来往，还说中三任务繁重，不该分心，小王得全力备考之类的话。后来，我妈妈也知道了这件事，当着我的面，让我把我们之间所有的东西都烧毁了，也一并烧毁了我的希望。就这样，我们分开了。当时，我心里既恨小王，更恨我妈。不过，最终我还是克服了种种困难，走出了阴霾。”
“切，这哪算得上恋爱呀，最多只能说是彼此有好感。不过你说的萌动与酸涩，倒是有点意思。” 李明满不在乎地笑着，话锋一转，追问道，“你不是说高中读了五年吗？难道那期间都没遇到让你心动的人？”
“你还真想听？这个……” 我陷入了沉思，努力整理着那些早已尘封的记忆，缓缓开口，话语断断续续，仿佛从岁月的缝隙中挤出来一般。
“我们分开后，我考上了高中，家里人特别高兴，奖励了我一辆自行车。当时，我满心欢喜，第一时间就想去找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我在校门口徘徊了许久，内心挣扎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校园。这一次错过，就真的错过了一生。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然成为了孩子的妈。或许在你们看来，这不过是青春里的一段小插曲，一道转瞬即逝的涟漪，但对我而言，那是久久难以释怀的遗憾，我的心就像长满了杂草，乱糟糟的。
记得有位哲学家说过：‘除去杂草的最好办法是种上庄稼。’
任秀娟的出现，就如同在我干涸的心灵田野上播下了希望的种子。
几年前，我读大二，寒假回家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的人是我的老同学程伟，你知道他当时在哪儿吗？在监狱里。我从监狱出来时，手里紧紧握着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翔，我要走了，人可以选择自己的路，却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和关心，我真的要走了，跟着父母去南方闯荡，追寻梦想。你要多保重，祝福我吧。还记得你说过的那只癞蛤蟆吗？我多希望自己能成为它旁边的那一只…… 记得艾青有一首诗，我大概记得有这么一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我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责备。我暗暗发誓，再见到她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这句话并非艾青的专属。然而，命运弄人，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当我再次见到她时，面对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无数把刀狠狠刺痛，开始不停地滴血，整个人彻底崩溃了。我缓缓走到她身旁，忘记了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冷刺骨。我知道，我再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只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刻，能紧紧握住她的手，送她最后一程。但我还是忍不住轻轻掀开蒙在她头上的白布，渴望能再仔细看她一眼：那齐耳的短发，那件鲜艳的红色上衣，那曾经幼稚却如今永远定格的笑脸，那曾经温馨的微笑，那甜美的声音……
那一年，我们读高中。在那个高手如云的学校里，我显得如此渺小，尤其是数学成绩，简直糟糕透顶。尽管如此，班主任老师还是把我安排在了班上数学最好的女生任秀娟旁边，她也成为了我高中数学学习的引路人。
任秀娟性格活泼开朗，留着干练的学生头，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不仅长得漂亮，为人还热情大方，和你倒有几分相似。相比之下，我就像一只蹲在地上、仰望天空中大雁的癞蛤蟆，只能暗自羡慕，甚至馋得 “流口水”。但任秀娟丝毫没有嫌弃我，总是耐心地给我讲解数学难题，说话间，仿佛有缕缕芬芳飘散开来。而我也渐渐发现，在英语方面，我竟略胜她一筹。每当我们谈论起英语，我顿时感觉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许多。
高中时期的孩子，已不像初中时那般单纯，开始有了自己独立的意识和想法。不知不觉中，我渐渐淡忘了小王，满心满眼都是任秀娟，像个小尾巴似的整天跟着她，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课，我还会送她回宿舍。学校外面有一条小河，河上横跨着一座桥。任秀娟特别喜欢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桥上，微风轻轻拂过，她的长发随风飘舞，整个人仿佛在风中翩翩起舞。她轻轻用手捋了捋头发，静静地看着潺潺流淌的河水，以及不远处悠然吃草的牛。河水汩汩地打着旋儿，几只奶牛不紧不慢地吃着草，还不时甩甩尾巴。此时的任秀娟，有时会轻声唱歌，那歌声仿佛只唱给一个人听；有时又会独自跳舞，那舞姿仿佛只属于一个人。她的歌声与舞姿相互交融，宛如一曲动人心弦的天籁。正如卞之琳所说：‘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我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偷偷欣赏着桥上这美丽的风景，却始终没有勇气走上前去。
我害怕自己只是她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匆匆过客，我们终究不属于彼此。每当躲在河边，偷偷看着任秀娟时，我都觉得自己就像一杯茶，甘愿将苦涩留给自己，只希望能为她散发出一丝清香。
小王的 “离开”，让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去追求任秀娟。还是那条熟悉的小河，还是那座熟悉的小桥，可这一次，桥上站着两个人。任秀娟的笑容，如往常一样深深烙印在我心里，但这一次，她的脸上多了几分忧郁。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她：“娟，下学期你打算选文科还是理科？” 任秀娟轻轻叹了口气，回答道：“我爸妈希望我选文科，可我自己喜欢理科，所以我还是想选理科。你呢？” 我苦笑着，无奈地说：“你也知道我那烂透了的数学，虽说一直有你帮忙，可还是不见起色，恐怕我只能选文科了。” 说着，我用手指向不远处的河岸边，看似随意地说：“娟，你有没有注意到那边有只癞蛤蟆，一直蹲在地上仰望着你呢？”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只癞蛤蟆蹲在河边，呆呆地望着任秀娟，下颚一鼓一鼓的，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她的神色瞬间慌乱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让人难以企及的气魄，微笑着说：“青，你看那只蛤蟆的旁边，还有一只小蛤蟆一直守着它呢。而我，做不了那只小蛤蟆。谢谢你，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娃娃亲，他叫黄山。或许等这学期结束，我们就要离开了。”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无尽的沉默，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与无奈。
我定睛看了看，果然看到那只小蛤蟆静静地蹲在旁边。我微微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轻轻拒绝了。我们默默地并肩走着，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仿佛在轧着最后一段充满遗憾的马路。落叶在秋风中肆意飞舞，仿佛在为我们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奏响悲歌，最终纷纷飘落，尘埃落定。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努力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任秀娟表面上依旧很淡定，每次见到我，还是会露出那熟悉的微笑。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却悄然发生了变化，课桌上多了一条清晰的 “三八线”，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我们隔开。
第二个学期开学后，任秀娟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我的身边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再也听不到她的欢声笑语，闻不到那熟悉的芬芳。课桌上的 “三八线” 依然醒目，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我那段逝去的感情。我曾多次试图跨越这条线，可她的位置空了，我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在一起的时候，没觉得有多珍贵，可一旦分开，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牵挂她。后来听说任秀娟跟着父母去了南方，在那里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而我，则像一只破茧的蚕蛹，经过不懈努力，最终考上了大学。或许，这看似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但对我来说，却只是新的人生旅程的起点。
我们宿舍的程伟也没有来学校，听说他出了事，打伤了一个叫黄山的人，而黄山正是任秀娟的娃娃亲。原来，任秀娟并不喜欢黄山，在邮局的时候，程伟看到黄山对任秀娟动手动脚，试图非礼她，出于义愤，他挺身而出，实施了英雄救美。但这一架打得很惨烈，黄山的肋骨被打断了，程伟的腿上也被捅了一刀。因为这件事，程伟无法再继续留在学校，只能辍学。
我去探望程伟的时候，才知道那封本该给我却迟到了十年的信。在信中，任秀娟倾诉了对我的感情，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想到黄山那邪恶的嘴脸，以及任秀娟拼命反抗的画面，我的脑海中就像放电影一样，不停地重复播放着，久久无法挥去。
后来，任秀娟的父母在回乡省亲的路上遭遇了车祸，任秀娟也不幸受伤。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某年某月某日，任秀娟竟然和程伟结了婚。本以为故事就此画上句号，可谁也没想到，更大的悲剧还在后面。任秀娟被人杀害了，而凶手竟然是程伟。但程伟自首的时候，却表示他并不怪任秀娟的所谓 “红杏出墙”。去监狱探监时，程伟递给我一封信，说：“这是十年前任秀娟给你的，看在我们高中同学一场的份上，让它有个好的归宿吧。”
我的心猛地一震，像被重锤狠狠击中，隐隐作痛，那种痛迅速蔓延开来，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满怀虔诚，饱含深情地讲述着这些过往，讲着讲着，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眼眶干涩，早已没有了泪水，心中也不再有那种酸涩的苦味。青春仿佛一场磅礴的大雨，冲刷着我们的灵魂，促使我们不断走向成熟。若干年后，再回忆起曾经追过的女孩，只觉得那不过是青春萌动时的一段美好回忆，是人生道路上的一段小插曲。
“哦，听起来还挺感人的呢！” 李明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我，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那你从里面听出什么了吗？” 我收回思绪，试图启发她思考。
“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不喜欢的人却又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李明笑着说。
“悟性还挺高嘛，这就是所谓的青苹果之恋。青苹果充满诱惑，可千万别轻易去触碰，因为它还未成熟，尝起来会酸涩得让人难以承受。” 我趁机借题发挥，希望她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那要是苹果熟了呢？” 她狡黠地眨眨眼睛，继续问道。
“熟了自然就能吃了呀，即便你不摘，别人也会把它摘走。要是不及时采摘，它就会慢慢腐烂，最后化作春泥了！” 我没多想，顺口回答道。
李明没有再说话。丽江的深秋，是个容易让人内心躁动的季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