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下午,天空突然飘起雨来,让人感到温暖而又略带忧伤。细雨纷纷扬扬地落在大地上,湿润了一切。三贤镇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赶路,躲避着雨水的侵袭。雨水敲打在会议室的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是在诉说着某种故事。
三贤镇会议室内,各村支部书记齐聚一堂,等刘书记过来开会。
几个村的书记站在卫生间那里,一边交流一边抽着香烟,过道内烟雾缭绕,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辉刚把香烟抽完掐灭,来到会议室,刘书记和王镇长也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刘书记将茶杯和笔记本放下,脱去外套挂在椅背上,坐下来。王镇长环顾了四周后,转向刘书记征询道:“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开会了。”
刘书记点了点头。
王镇长就上午在县里开会的会议精神进行传达,大家目光都聚集在王镇长的身上。
“今天上午,在县里开会,传达了省扶持村级集体经济发展试点工作的通知,在这里我向大家传达一下。”王镇长拿出文件。
“这次省里选择了我们安海县作为试点县(市、区)之一,被列入扶持的村可以得到两百万元的财政补贴。”
此话一出,会议室内立即炸开锅。
“两百万元?”“这要什么条件?”“我们村正在推行蔬菜大面积种植呢!”“我们在搞水产养殖。”“全县两百多个村,三贤镇能挤进去吗?”“别总是异想天开,这些肥缺的事情轮不到我们头上。”
林辉脑子里也飞快地转着,两百万元,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有两百万元,那就可以继续带领大家大干一场了。可是,这个名额也太少了,全县十个。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讲话。”王镇长左手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对于这个扶持项目,是有条件的。”
会议室内,所有人再次把目光聚焦到王镇长身上,等待他往下说。
待会议室内安静下来,王镇长继续说道:“此次扶持项目,确定的试点县,每县(市、区)扶持10个行政村,按照村集体土地产权归属层级,本着因地制宜、合作高效、就近就邻的原则,以行政村或村民小组(或自然村)为试点单元,重点探索村集体领办的土地股份合作经营(土地股份合作社或集体农场等形式)。开展土地股份合作经营试点的村,经营面积不低于800亩。试点村根据村情探索以资源有效利用、提供服务、物业管理、混合经营等为主要内容的实现形式。”
会议室内再次产生热议。“成立村级土地股份合作社,这个没有问题。”“流转土地经营面积不低于800亩,这个流转过来经营什么呀?”“流转过来可以,谁去经营?”
刘书记扫视了一下会场,会议室内又渐渐平静下来。王镇长趁机喝了口茶,将茶杯轻轻放下:“对于试点村应符合以下要求。”
“什么要求?”李灶村的支部书记插话问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然后再投向王镇长,王镇长没有抬头,眼睛盯着文件说道:“试点村必须具备:一是村级组织有‘双强’带头人,村级凝聚力较强,能够带领农民发展集体经济,致富广大农户。二是村级组织有发展集体经济的基础条件:包括土地、特色产业、集体资产等。三是……”
王镇长刚准备说第三点,林辉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铃声“爱我别走”的声音在整个会议室内特别刺耳,有两三个人被铃声逗笑起来,是村治保主任刘明海的电话。林辉赶紧把电话挂了。王镇长的讲话被铃声打断,抬头见是林辉的手机在响,没有责怪,低下头继续传达文件精神。“三是应将扶贫开发规划中的经济薄弱村纳入试点。四是尊重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对项目发展意愿、考虑项目投资的盈利模式和收益水平等因素,尊重农民意愿和村级集体经济组织的自主决策。试点方案符合村情,切实可行。五是注重……”
林辉的电话再次响起,还是刘明海的电话,林辉看了眼正盯着他的刘书记,刘书记点了点头,林辉赶紧出去接听电话。
林辉来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处,接通刘明海的电话。
“林书记,不好了,老百姓来村里闹事了!”只听见刘明海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却又急促地说,“现在老百姓都把村委会大门关起来了,围在办事大厅内。”
林辉从电话里,清晰地听到一些村民的争吵声音,隐约感到不妙。“刘主任,你慢慢说,是什么情况?德渠书记在村里吗?”
“郭书记不在,电话也没有联系上。现在大概有20多个村民到村里来讨说法,让村里解决史田军承包的事情。”只听见话筒里传来张爱梅在喊刘明海,刘明海一边应着一边说,“书记,你快点回来。我们这边快招架不住了!还有,要不要请镇上派出所的同志来帮忙?”
“请派出所的人去干什么?那不是沙滩里晒谷子自讨麻烦吗?千万不能让派出所的人参与,我现在从镇上回村里,你们先稳住村民,不要与他们争吵,最好把他们请到三楼的道德大讲堂里面,让他们先坐下来,有事好好说。”
林辉一边吩咐着,一边小跑到会议室,他走到刘爱东书记身边,低下身来附在书记耳边轻声说:“书记,村里出现了状况,老百姓到村里诉求来了,我得赶回去处理事情。”
刘爱东听后,先是一惊,随即点点头,慎重地说:“好,你赶紧回村里,事情要处理好,与老百姓之间不能动粗,如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
林辉看了一眼王镇长,向他示意了一下,算是请假,随即来到座位上收起本子,拎起包就冲出了会议室。
天空像是被打翻的水桶,肆无忌惮地下着倾盆大雨。从三贤镇政府大楼到村里,一路上空无一人,林辉一边开着车子狂奔,一边给郭德渠拨打电话。风声呼啸着,雨点越发变大,狠狠地打在车窗上,发出“嘭嘭”的声音,雨刮器不知疲倦地使劲刮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第二次重拨郭德渠的电话,接通了。“喂,书记呀!有事吗?”
林辉的手机连在汽车音响上,只听见里面传来滋滋的嘈杂声,还有人在催促郭德渠快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德渠,你怎么不接电话?刚刚刘明海主任电话说,村里来了20多个村民为史田军承包田亩的事情,你赶紧回村里!”
在林辉的电话呼进来的时候,郭德渠没有接听,再次拨打进来时,估计有什么急事,便很不情愿地拿起手机接通,同时左手仍然抓着牌,示意牌友们别出声。“书记,我还在县城,要稍晚一点才回村里。”
郭德渠也不管林辉答不答应,直接将电话挂断,随即设置为静音勿打扰状态。从桌上拿起香烟,发了一圈,随后点起一支香烟悠悠地说道:“管他去的,咱们继续!”
林辉开车来到史田军承包的地方。原先成片的大棚均已不翼而飞,只留下荒芜的田地,杂草丛生,林辉冒着雨来到史田军当初搭建的小屋处,人去楼空,屋内只剩两三张已经损坏的塑料凳子和一些瓶瓶瓦罐。当初,史田军来村里洽谈,要承包田地种西瓜,是郭德渠引进过来的。据说,史田军是郭德渠家的远房亲戚。这几年来,郭德渠家的西瓜、蔬菜从没有断供过。如今史田军跑人了,而且走得如此匆忙和神秘,对于村里来说是有责任的呀!林辉长长叹了一口气:“哎,都是我们工作的疏忽呀,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林辉直接将车子开到村委会办公室门前,下车便往村服务大厅奔去。之前,在史田军承包的地方,林辉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他用手梳理了一下淋湿的头发。大厅外面的走廊过道里面,挤满了人,风声、雨声、村民七嘴八舌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
林辉强装着笑脸与熟悉的村民打招呼,这些村民并不买账,仍然加入声讨的队伍,争吵着。
林辉来到服务大厅门口,站在门口的一位大娘看到林辉冲着她微笑示好,原先绷紧的脸部表情也放松下来,她让出一人的侧身空间,以便林辉能走进服务大厅,嘴里喊着:“我们林书记来了,林书记来了。”
林辉挤到服务大厅中间的服务窗口边上站定,冲着村民们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是什么事情把大家都请到我们村委会来了?刚刚在镇上开会的,请大家到三楼,有个比较宽敞的地方,你们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说与我听。”
林辉斜转身对站在旁边的刘明海说:“刘主任,你把楼上的大会议室门打开,我们一起请各位到楼上坐坐。”
林辉在村民的心目中极受尊重和拥护。特别是上任以来,他为了鸭荡湾村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带领村民修路造涵建坝,自己掏钱装路灯,带领大家一起养猪致富,帮助一些人渡过难关,在百姓心中就是他们的天。如今,鸭荡湾村许多村民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都是林辉带领他们通过奋斗得来的。所以林辉提出到楼上会议室,没有一个人反对。只听见门外带着黑色鸭舌帽颧骨突出的大爷,青筋暴出地高声喊道:“我们都到楼上会议室去。林书记请我们大家到楼上去,前面的人,喂,楼梯口的人先往楼上走。”
拥挤的走廊开始松动起来,服务大厅里的村民也一个接一个地跟着前面的村民,来到三楼的大会议室。三楼会议室是个多功能的活动室,也是村里用于道德讲堂的会议室,能容纳两百多人,平时只有村里举行村民大会或者道德讲堂的时候才启用。
村民们一边往大会议室走,一边七嘴八舌地叫苦着,诉说着。“我说,林书记肯定会帮我们去要回土地租金的。”“怎么要呀,问题是那个叫什么史的老板,听说人溜掉了。现在到哪儿去找人?”“是呀,刚才刘海明不是说了,人找不到了,他也没有办法。”“那我们的土地租金现在谁给?”“才两年多,当初不是说一签五年的呀!”“是呀,我家五亩多地都给他了,现在那姓史的,一夜之间就把大棚的钢架全部拉走了。人都找不到了。”“好了别说了,听书记怎么说。”
林辉站在讲台处,拉高嗓门诚恳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请安静一下。现在,你们有什么情况可以与我说。”
坐在中间的大爷,抽了口烟,站起来说:“我说林书记呀,我呢比你父亲林有福还高一个辈分,我本不该来凑这个热闹,但是这个事情,如果村里不解决,我们真的不能接受。你说那个姓什么史的老板,当初来我们村里要承包土地,我记得当时是郭德渠书记把我们喊到村里来的。说什么我年纪大了,家里孩子出去了,田地可以租给他,说好了800元一亩,签订合同5年。当时我不愿意,虽然这把老骨头七十多岁,但是我与我家的老婆子还应付得下来。一亩田一年下来也能弄个一季的种植钱,现在可好,才两年多,也就给了两年的租金,今年的租金还没有给,人就走了。而且说走就走,连田里的钢架大棚都卷走了,都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人。”大爷气呼呼地指着站在讲台旁边的刘海明接着说道:“我与你林书记没有什么仇怨,当初是郭书记找我的,今天来找他,他不在,你们那个村干部刚刚在下面都与我们吵,说我们无理取闹。我就想问下林书记,这个村里还管不管?”
“是呀,当初是郭书记找我们的,让我们到村里来签约的,郭书记人呢?怎么每次来找他,他都不在?”
“是呀,让郭书记出来说话。”
群情开始激动起来,有几个村民在下面拼命地喊着,要求郭德渠出来说话。郭德渠好像料到今天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一大早,就给林辉挂了电话说,要去县里办事。刚刚电话给他,他说还在县里,就挂了电话,后来再拨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现在出了事情,必须解决。
林辉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干咳了两声,拉开嗓门说道:“这位伯伯,您刚才说的这个事情,我们工作上确实有疏忽,各位的心情我理解,对于你们今天来反映的这个事情,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能有什么交代呀!”“人都跑了,我们问谁要钱?”“难不成村里给钱?”
“大家如果相信我的,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个事情。”林辉诚恳地看着台下的村民。
“你要是不能给我们钱,我就住到你家猪场去,我找你父亲有福要钱去。”原先发话的大爷突然冒出一句话,“今天我就不在这里闹腾了,我回去。你们大家如果要闹腾,你们闹腾吧。”
林辉看着大爷苦笑着,他从袋子里掏出香烟,走到大爷身边递过去:“伯伯,你放心,一个星期我不给你满意的答复,你直接到我家里去,我自己掏钱也要把今年的土地租金给你。”
大爷看看林辉,原先冷漠的脸开始露出一丝笑容,他接过香烟,刘明海赶紧跑过来给大爷点燃香烟。大爷满意地抽了一口笑着说:“现在的村干部也真难呀!”
林辉从大爷身边开始,只要是男同志,就发香烟。大家见林辉发烟,不管平时抽烟否,都把香烟接过去,不抽烟的男同志把香烟递给身边抽烟的人。
“也给我一支烟呀!”一位中年农村妇女,黑黝黝的脸颊似乎被岁月雕刻出一道道深深的记号,头发花白的她,早已看不见梳洗时的那一头乌黑浓密,随着时光的流逝,皱纹在她的脸上深深扎根,两只丹凤眼可能因睡眠不好,布满血丝,却依然炯炯有神。
众人听到她也伸手问林辉要香烟,都哄然大笑起来。她旁边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穿着花格子外套的妇女,有点不好意思地拉着她的下摆边:“田秀英,你要香烟干啥?”
村民们依然大笑着,都忘记了刚才在楼下与村干部争吵叫骂的情景。
“带回去给我男人抽。”
林辉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整包的香烟,直接递到被称作田秀英的中年妇女手上。她大大方方地接过香烟,放到自己的上衣袋子里:“谢谢书记。俺男人平时很少抽这么好的香烟。”
田秀英的老公年前晚上做工回来时,被一辆三轮电动车给撞了。由于交通事故段的道路处没有监控,未能看清对方,三轮车车主见撞人,直接开车逃走了。当时,她老公被撞倒在路边,趴在地上大约四五分钟,忍着痛爬起来骑着电动车回到家。谁知,第二天腿部疼痛得无法走路,她把老公送到三贤镇医院就诊,最终确定是骨裂。为了省钱,秀英老公坚持要回来。没有办法,医院只好帮他把腿部绑了石膏。一直到现在,快五个月了,秀英老公一直躺在家里。
大家听到田秀英这句话后,个个都不吭声。林辉突然鼻子一酸,心里凉飕飕的。
林辉看看窗外,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流淌。见雨水还没有变小,林辉对站在走廊里的村民喊道:“外面还在下雨,大家先进来坐坐,等雨停了再走。”
“书记,要是那个老板找不到,你也会把我家里的土地租金给我吗?”田秀英盯着林辉。
林辉点点头。
“我家男人,现在躺在家里,不能挣钱,去年被撞下来,本想来找村里帮忙,想想还是算了,谁叫我家男人这么倒霉。”田秀英叹了口气不放心地说,“书记,你这个人在我们鸭荡湾村也好,三贤镇也好,口碑不用说,但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你说一个星期给我们满意的答案,现在那个老板肯定是走人了,他又不种这些田了,恐怕向他要钱也难,你说老板不给你给,你凭什么给我?再说,这里这么多人,你说给就给,你也不是济世观音呀。别人家的我不管,我家里现在这情况,生活真的没有办法过了,你说老板不给你给,我真不信,除非你给我写个保证,我家4亩2分地,今年是第三年,应该是3360元。”
此话一出,村民们的表情各异。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干脆离她远一点,走到旁边去,也有的附和着。
林辉没有生气,看看田秀英,再看看其他村民,然后看了下手表:“各位,如果大家相信我的,一个星期后,就这个时候三点半,我们还在这里给大家答复。如果老板不拿钱出来,那你们就向我要,我出资。如果不相信的话,我给你们立字据。”林辉转身向刘明海说,“你到楼下办公室去拿些纸和笔上来,我给大家写保证书。”
刘明海听到林辉吩咐后,便走出会议室。会议室内开始躁动起来。
“人家老板差我们的钱,怎么能让书记出呢?”“老板不出,那我们找谁要?”“找郭德渠呀,是他找我们的。”“郭德渠也是村副书记。”
会议室内,烟雾弥漫。待刘海明气喘吁吁地从楼下跑上来,林辉立即写了份保证,他走到田秀英面前:“大嫂子,这份保证,您收藏好,如果老板不给钱你们,那我给你们。”
田秀英突然眼圈湿润了,眼泪不停地打转,她拼命抑制住,没有让泪水流出来。“林书记,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这个钱如果老板不出,我就不要了。书记您带领我们大家创业致富,帮助我们好多困难户渡过难关,我怎么还不相信你呢?这个保证书,我不要了。”
林辉诚恳地说:“大嫂子,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刚刚在下面讨论,这个老板溜掉了,问题在哪儿?钱问谁要?老板溜掉了,我们村里负全责,因为这个老板是郭书记引荐过来的,他代表的是鸭荡湾村,不是个人。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如果老板真走人了,那这个责任就由我们村里来承担。这份保证,也代表我的诚意和决心,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书记,这份保证书,我不能要,别人都会笑话我,骂我的,我真是糊涂。”只见田秀英从林辉手里接过保证书,当着大家的面就撕了个粉碎。“书记,我不要这个保证书,我刚才真的是晕了头,您是我们的大恩人,是我们鸭荡湾村的领路人,我怎么能不相信你,还让你写保证书呢?如果老板真的走人了,我也认了。”
“对,老板要是走了,我们就认了,这一年就算天灾,怨不得您。”“对,不管怎样,不能让书记掏腰包。”“书记,我刚刚也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外面的雨渐渐地停下来,村民们看看窗外,再相互看看,开始陆续离开会议室。
林辉赶紧拿起电话分别拨通刘爱东书记和王宏伟镇长的电话,就事情的处理情况作了详细汇报。
上午9点钟,鸭荡湾二楼小会议室内,村干部们济济一堂,正在商议着关于史田军承包土地的事情。
刘明海有点气呼呼地说:“前些日子,郭书记给了史田军的联系电话,打过去已停机。我就与李炳一起去他父母家,史田军父母见我们过去后,把门关起来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就坐在他家里,让老两口告知史田军的下落,老两口先是闭口不谈,后来说不知道他哪儿去了,再后来就赶我们走,说这是他们老两口的家,让我们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没有办法,我只得与李炳一起在他家背面的路口守着。几天下来,连个鬼影也见不到。这个史田军,真是个大骗子,当初就不该把田地流转给他!”
刘明海说完,看着郭德渠,其他的同志也都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他。
这些日子,郭德渠一直在逃避这个事情,整天见不着人影,不知到哪儿去逍遥了。眼看林辉答应村民解决的时限剩下一天。省扶持村级集体经济发展试点村创建申报事项,也提到议事日程中。刚开会,刘明海就开始将怨气撒到郭德渠身上。
郭德渠在村里是个二号人物,且资历深,他哪受得了刘明海的这种口吻和众人疑惑的目光。他突然拿起桌上的记录本往桌上狠狠一摔,盯着刘明海,责问道:“明海,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明海本就心里窝着一肚子气,说:“没有什么意思。但是我要说的是,史田军当初来村里承包土地,那是你引进过来的,你与他是亲戚关系,现在他走人了,你不去找他要钱,却让我整天去找他父母要钱受气!”
“明海,你什么德行?谁与他是亲戚关系?依你这么说,我是以权谋私啦?现在哪个村里没有土地流转,老百姓的田地都租赁出去了,他们不租给史田军,也会租赁给别人。他通过别人找到我,考虑土地流转承包,能解决村里劳动力在外务工,土地无人耕种的问题。现在可好,我成了猪八戒背媳妇,吃力不讨好了!”
“我就这个德行,咋啦?你德行好,你做的那些事,我都为你感到害羞。”
“你个狗日的,你活嚼大三炮。我告诉你,刘明海,你算老几?在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我!”郭德渠暴跳起来,同时将手中的笔狠狠地砸向刘明海。
刘明海拍着桌子起身避开:“怎么?你想动手,来呀!谁怕谁?”
林辉赶紧起身进行制止。会议才刚刚开始,便闹腾起来。刘明海被张爱梅和韩芯两个人左右拉着肩膀和手臂离开了会议室。郭德渠被林辉拉住,坐在那里不停地咆哮着。
林辉一边帮他把香烟点燃,一边说:“郭书记,消消火,今天,明海也没有说你什么呀,你要发这么大的火干啥?”
其实,林辉心里很清楚,郭德渠今天发飙,就是做给他看的。自从林辉在村民面前承诺解决的时限后,林辉一直追着郭德渠,询问史田军的事情进展情况。
郭德渠表现得很是冤枉:“当初,史田军来找我的,他谈及要承包土地,我想这是好事呀,从鸭荡湾村实际情况出发,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守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有些田地都荒芜长草了,无人耕种,便帮他去动员和做群众的工作,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个不能怪你,这是村委会决定的事情,不是你个人的意愿,都是为百姓好。”林辉点了点头说。
郭德渠直喘气地说:“据说,去年史田军种植的西瓜,最后亏损了几十万元,他现在跑人了。这些日子,我也急呀,毕竟当初是我引进来的,我也在拼命地联系他,可是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这个混蛋,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当初与村民签订土地流转时间是5年,现在才2年多呀。”
两个人坐在那里,默默地抽着香烟。
“现在老板也不容易。”林辉沉吟半刻,叹了口气说,“这个史田军把田地里的钢架大棚都拉走,看来他是决定不再承包种植下去了,我们现在应该考虑这流转的土地怎么办?老百姓的土地租金怎么给?”
郭德渠发狠地说:“依我看,先把土地还给村民,对于租金,可以先缓一缓,除非史田军死翘翘,否则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追讨他所欠的土地租金,要不然,我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
“土地不能还给村民。”林辉摇摇头,看着懵懵的郭德渠,“现在有个机会,县里要创建省扶持村级集体经济发展试点村,我想碰碰运气!”
“省扶持村级集体经济发展试点村?这个与流转的土地有什么关联?”
“试点村的条件是要流转800亩。”
于是,林辉把前几天在镇上开会时,王宏伟镇长单独就前天他没能参加的农村工作会议精神说与郭德渠听。
试点村的创建申报,简直就是旱苗得甘霖,可以解决史田军承包的土地的流向问题,避开了村民的抱怨,至少不会把怨气都集中到郭德渠身上。郭德渠听了后,心中的气渐渐消去,这真是伏天的阵雨来得猛去得快。
林辉一再叮嘱郭德渠不要再与刘明海说什么,大家都是为了工作,郭德渠露出勉强的微笑说:“书记,你放心,我肯定是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对于明海,我不与他计较。大家也相处了这么多年,不会为这些事情去产生矛盾和积怨的。”
随后,林辉来到楼下便民服务大厅,刘明海坐在那里向来办事的一个大爷嘀咕着,见林辉走过来,便起身迎过来:“书记,我今天就是心里不舒服。”
刘明海还要再往下说,见林辉招手,便一起来到村委会停车场。
林辉递上一支烟。刘明海一边给林辉点烟,一边愤愤不平地说:“书记,要不是张主任和小韩拉住我,我今天非要教训下那个死太监。”
郭德渠平时说话慢条斯理、尖声尖气的 ,加上他脸上非常光滑,胡子长得慢,被张爱梅她们私底下称为太监小德子。
“刘哥,你又胡说了!”林辉小声地说。
“书记,你真不知道这个人,很阴险,平时上班见不到人影。这个事情本来是您交给他去办的,他不做踢给我,我请他一起去史田军父母家,他当时与我说,他整天没有鸟事做呗,去弄这个,让我自己去。这什么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就看不惯!”刘明海鄙视地说,“这人品真差,外面现在都在传,刘海青就是他害的。我听说那个被刘海青撞了的女人,是他的姘头!”
“你听谁说的?怎么尽是谣言?”
“我真没有乱说,这都是门里人说的。”
林辉心里也确实震惊了一下。如果刘明海说的是真的,那这个人可真不好对付呀!
“好了,刘哥,今天这个事情,让你委屈了,我也看在眼里,不管怎么样,大家以后还要一起工作,事情过了就不要再放在心里,特别是你刚才说的关于郭德渠的一些事情,千万不要再在别人面前说起,没有确实证据,你不要传言。”
刘明海在村里每月也就是三千元不到的收入,他老婆在镇工业园区的一家企业上班。一家人全年收入加起来不到十万元,远远不能解决家庭开支,加上孩子在外上学需要一笔费用。自从林辉从省城回来创建辉婷养猪场起,刘明海便到他猪场去进购小猪回来圈养,肥猪出栏时再由辉婷猪场一并收购。目前,刘明海父母在家里每年平均也能出售100多头肥猪,这给本不宽裕的家庭带来了一笔丰厚的收入。
因此,刘明海对林辉一家很是尊重和敬佩。不管林辉说什么,刘明海从来不去讨价还价,鞍前马后地跟着他做好村里的工作。
刘明海拍着胸脯说:“我听书记的,以后肯定不乱说,但是他如果欺负你,我就对他不客气。”
林辉笑笑。随即,将省扶持村级集体经济发展试点村的事情简单与刘明海说了下。刘明海明白了林辉如何解决史田军承包过来的土地,不再吭声,跟在他后面来到郭德渠办公室,两人表面上握手言和。
会议继续,整个会议室内仍然充满着压抑、烦躁的氛围,大家都觉得有点别扭。林辉直接传达了省扶持村级集体经济发展试点村的文件精神。各区镇上报3个行政村,由县里进行筛选,最终被确定试点村的将得到省财政补贴两百万元。
“两百万元?”村会计蔡小琴对钱很敏感,她惊讶地叫起来。
“是的,两百万元。”林辉肯定地说,“要想列入被扶持的村,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林辉拿出扶持通知的复印文件,传达了一下关于扶持的条件。大家听后,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流转800亩?”“流转过来我们自己种植吗?”“成立村级合作社?”
“各位,要想被列入试点村,确实不容易,省里列出的门槛比较高呀。首先是土地流转必须800亩以上。就按照800亩来流转,对于村里来说把土地流转后用于什么?我们安海县都是小麦和水稻两季种植,村干部来种田?种植这么多地必然要实行规模化种植。第二个条件就是要建立村级合作社。合作社建立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购买农业机械、烘干设备,建设谷物仓库、水泥场地以及房舍等。这需要一大笔资金,许多村可能会因此望而却步。全县10个区镇,各镇2家名额,区的名额要多些,全县报上去的村二三十个,最后平均两三个村里选一个。”林辉喃喃自语地说,“要争取到这个名额太难了。”
在座的同志,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接着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坐在那儿,都不吭声。如果真要达到这个要求,至少先期要投入一两百万元,说白了,就是上面的财政补贴费用是专项用于合作社的建设与发展。
会议室内比较安静,也没有人吭声。
林辉不时端起杯子喝口茶,再看看在座的同志,随即将目光转向窗外。
生姜还是老的辣。郭德渠还真做到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欠了下身子,打开话题说:“各位,刚才我的脾气也不好,特别是在讨论史田军的问题上面,没有能控制住自己,对于史田军承包的土地,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可能再继续承包下去了,欠村民承包的土地租金费用,估计一时半会也要不回来,不过,在这里我先声明下,对于史田军欠的土地租金,我们必须按照合同履行进行追缴,不管到什么时候,这个钱必须由他来支付,村里决不可兜底,我会与明海主任一起来盯着他。现在就事论事,如果把这些田地退回给村民,由他们自己来耕种那不是我们村里毁约了,百姓当初先期签订的是流转5年期限,现在才2年多,那岂不成了笑话。刚刚林书记传达了关于扶持村级集体经济发展试点村的创建通知,我们鸭荡湾村也可以去争取。如果我们围绕创建试点村的话,我们现在已经有史田军流转的200多亩土地直接转到鸭荡湾村村级合作社里面去,然后我们再去做村民的工作,进行成片土地流转。”
郭德渠说完,众人也开始发表意见。
“合作社建设的钱哪儿来?”“村里把土地流转过来,谁去种植?”“试点村争取不到,那不是白忙活了,投入那么多费用不是出门左转,钱包空空,全打水漂了吗?”
会议室内喧嚣了一会便安静下来,林辉看看大家,严肃地说:“各位同志,鉴于史田军承包土地的问题,刚才德渠书记也说了,承包的224亩土地,要尽快与史田军进行合约解除,如果找不到他人,就请镇上司法所的同志帮我们按照合同要求进行解除,同时对于他所欠的租金,不管到什么时候,必须进行追债,由他支付。目前,史田军承包的地,我们退给老百姓,不仅是违约,更是让百姓心中对村里产生一种极大的不信任。德渠书记说得好,我们可以把这200多亩地接手过来,成立村级合作社。各位同志,成立村级合作社,这是为百姓切实解决无人耕种田地的一条途径,同时也是确保百姓的权益得到保障的一个新时代农村经营探索发展的一个转型期和必然期,更是我们村级集体经济壮大,经营收入增加的一个切入点。如果能成功申报省扶持村级集体经济发展试点村更好,申报不成功,我们就自己干。对于村级合作社建设的启动资金,我来想办法。”
“对,成立合作社。”郭德渠坚定地说,“这个我完全同意。正好把史田军承包的二百多亩地直接转到合作社里面,其他的土地我们还按照流转要求进行,争取达到800亩以上,万一我们村能申报试点成功,那就是二百万的资金补助,这可是荷花池里养鱼一举两得呀!”
这次会议,郭德渠没有与林辉唱反调,反而全力支持林辉的决定。林辉心里也清楚郭德渠的用意,他会意地向郭德渠笑了一下,接着说:“如果成立村级合作社,那我们就往省里支持政策上面靠。”
林辉慎重地说:“这样吧,我们今天开会,也是村两委会议,今天就把这个事情定下来。下面就鸭荡湾成立村级合作社,请大家表决,我给大家两分钟的思考,有意见的可以提出来,我们再商议。”
会议室内,有的村干部在看手机,有的低着头拿着笔在手上把玩,还有两个村干部在谈论着。到了表决的时候,林辉看了下郭德渠,郭德渠会意地清了清嗓子:“各位同志,刚刚林书记提及村里成立村级经济合作社,我们现在进行表决。同意的请举手。”
郭德渠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齐刷刷地举起手来。郭德渠扫视了一圈,补充道:“今天林书记提出要成立村级经济合作社,也不是现在临时决定的。之前,我们也就此事进行探讨商议多次,我是完全赞同的,刚刚林书记说了,如果有意见,可以提出来。”
林辉心里嘀咕着,郭德渠说之前我们商议了多次,什么时候商议呀?但也不好戳破,毕竟郭德渠也是为了把工作促成,至少他现在是支持这个工作的,于是,林辉不停地点点头接过话题说:“既然大家都支持同意成立村级经济合作社,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进入工作中去。”
会议一结束,郭德渠是哑巴讨媳妇,喜在心头。他夹着笔记本离开会议室,直接走到车子停放处,一边打电话一边开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