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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这事难不倒书记,难倒的只能是司华娟。新学期开始了,司华娟仍拿不到外甥女的学费退款,支持正义的周霞,也不会再支持她了,司华娟和大家的耳朵,刚接收到齐书记宣读的“好消息”,周霞被正式任命为教导主任,因此,司华娟只能将打落的牙齿咽进肚里。
司华娟个人的小不幸,掩盖不了学校的大幸,创办剡县第一所农技校这特大喜事,在新学年正式生根开花了,学校的小喜事也就连连不断,除了周霞扶正的好消息之外,还有另一个“好消息”,也很让全校振奋:总务主任皮大义的位子禅让给了非常年轻的潘文望。总务主任虽是于武刚的直接下属,但实话实说,这个“禅让”过程和结果,他也不知情,这事,在于武刚被任命前,齐书记,胡副已安排好的。
皮大义明年退休,把位子让给别人,是自然规律,不见稀奇,问题是“让”的对象是潘文望,这里面的奥妙,大家就不知道了。虽然,这个“过程”仍是绝密状态,但俗话说得对,没有不透风的墙。“露(路)透社”消息传说,潘文望是皮大义的准女婿,皮大义的半哑女儿已许配给潘文望,皮大义明年一退休,她就女顶父职,据说,萝卜孔已经挖好,只等半哑来,就下种。后来事实证明,“路透社”的消息不假,半哑女种的萝卜孔是校图书室。她超前的开放式图书管理,给学校图书馆,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可以说亘古未有的成果。这个古老的普中,有古老的、现代的图书八万册,在半哑女的管理下,一年之后,竟还存下五万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是后话,说先了。
读到这里,可能读者都会说,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一个小小总务主任,哪有权对这样的大事做出安排?可见你不知皮大义是何许人,他,响当当的造反派!了解了,谅你也不敢再猜疑、多嘴。
皮大义来普中前,曾是一个比普中要大好多的完中革委会主任。一提皮大义大名,许多人会吓烊胆,反正该校的小孩哭闹,母亲总是这样说:“再哭,叫皮大义来。”小孩即刻止哭,钻在母亲怀里,索索地抖,即成乖乖儿,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皮大义为何有如此威望和地位?这全是他自己造反战斗来的。文革时期,时行造反,正好合皮大义的脾性,他率先组织了个造反大队,自任为司令,横扫学校的党政领导。他首先要揪斗的是校党支部书记,可这书记在校里还有不少的拥戴者,用当时的话说,是“保皇派”。这些“保皇派”死死地护住书记宿舍的楼梯口,不让皮大义们上楼抓人。僵住许久没有结果。皮大义性起,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根大木头,狂呼着,奋力向楼板捅去,阔嚓一声巨响,三块楼板被捅了下来,而且,书记刚好在上面,身子随着木板掉了下来。书记下意识的死力用双手撑住楼板,才没被摔死,但大半个身子已挂了下来。皮大义和他的虾兵蟹将,一拥而上,扯住书记的双腿,可以想见,书记再挣扎也没用了,终被活捉,皮大义大获全胜。从此,皮大义在学校、乃至整个县教育界,名声大噪。后来,成立了校革委会,他做了主任。再后来,老干部又掌了权,他被赶到普济中学当了总务主任。
到普中后,地位不及从前,但他的威名仍在起作用,像齐良辉书记这样平和、诚实,与人为善的人,虽位比他高,一碰上皮大义,仍有三五分畏惧的;再加上,皮大义风风火火的、斩钉截铁的脾气没有改,生怕哪一天惹起了他的毛柴火,也把自己从楼板上捅下来,那不是玩的,还是小心为妙,退避三舍为好。这确实不是齐书记领导们的空担心,全校师生,都该小心为是,避免引火上身,遭受不必要的危险。不信,你听听就在上学期发生的事吧,你也一定会对皮大义恭敬起来。某日夜里,皮大义的鼻子特别灵,闻到了烤红薯的香味,他一提示,不少人也闻到了。立即引起了他的警觉和联想,并且,他断定,有人在用电炉偷电,因为近来学校用电特别多,肯定有人在偷电烤红薯。他立即带领了总务处一班人,赶向校长室,未进门,就像与谁吵架似的喊:“我道学校近来电费巨大,原来有人在偷电!这种害群之马,是绝对不能容忍他存在的。”
齐书记看见了,赶紧说:“皮主任,您进来,坐下来说。”
胡乃仁也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手半遮着嘴,压着声音说:“你说话轻点,现在正上夜自修,教师们都在办公。”
皮大义正在激愤之中,真理在手,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话,偏嚷得更响,很快把校长室周边的老师们嚷了出来。皮大义一看,一下有这么多人来听他演说,立即更来劲,嚷道:“不行,学校绝对不能让小偷小摸得逞!总务处的人跟我来,挨家挨户的查,把那偷电贼抓住了,看我不摔了他的炉,捅了他的窠!”校长书记站在门口,看着皮大义真的要带人去搜家,不知该支持他,还是阻止他,张着嘴说不出话。
这时,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几个青年教师却忍不住了,他们挡着皮大义的去路,那白恒先说:“我说你皮主任官还欠大,总务主任没权力抄老师的私宅,你这样做,是犯法的,知道吗?”
皮大义大怒,可惜此刻他手中没握着那根大木柱,否则肯定把白恒当楼板,当胸捅个大窟窿的。皮大义还是用手当木柱,直指着白恒的鼻子吼:“你白恒算个什么东西,来断我的道?寝室是学校的财产,只是租给教职工使用,学校检查自己的财产,有何不可?什么犯法,胡说八道的,闪开!”想用手来拨拉白恒。
站在白恒旁边的丁爽抢上一步,说:“姓皮的,你老老大大的,手规矩一点,你再动手动脚,小心我把你打趴下!”
稍远一点的化学教师叶力钦,对着皮大义喊:“皮大义,我在寝室等你,你哪只脚迈进我寝室,不把你那只脚筋锻断,我不姓叶!”说着真往自己家里走,等候皮大义来抄家。
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齐良辉、胡乃仁似乎清醒过来,齐声向着人群喊:“你们瞎胡闹些什么?都回去办公!皮主任,您过来,我们有事与您说。”连劝带拉,把皮大义扯进校长室,接受校长们的慰劳去了,才避免了摔电炉、捅窠、断脚筋事件的发生。
这事虽最终没酿成祸祟,皮大义的威慑力,却是延存下来,长长久久地在全校师生中起作用。特别是校长室里几个头儿,更是敬畏有加,宁愿奉皮大义为太上皇,自己做儿孙,以避惨遭皮大义造反的荼毒。因此,对皮大义就言听计从,有求必应,禅让的美德,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完成的。
记得,那也是一个宁静安逸的晚上,皮大义到校长室来商量禅让的事。照理,顾及事情的机密性,和校长们的面子,应说悄悄话,但性格使然,很难改变的,皮大义,一进门,声音就像敲铜锣,嘡嘡的响:“书记校长都在,我在校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我要退休时刻,提个小小要求,希望领导成全。”
齐良辉忙说:“什么事?要是我们办得到,一定帮忙。”
皮大义说:“有书记这句话,我放心了。其实也不是大事,你们知道,我女儿身体有点小疾,顶我职后,学校能给她安排一个稍微安稳点的工作。另外,我已为她找了个长久能照顾他的人,我想在我从总务主任的位上退下来,让他继任这个职位。”
给他女儿留个萝卜孔,这事在书记校长职权范围内,不难解决,但让“他”继任总务主任之事,不是你我他私下商量一下就能成的,于是齐书记和胡副都脸露难色来。齐良辉书记说:“你说的‘他’是潘文望吧?这事可不能定,总务主任,也是要教育局审批任命的,我们说了不算数。”
皮大义的脸已经扳下来,声色更严厉起来,说:“齐书记,你这点面子也不给吗?你是嫌文望顶职的,学历低?总务主任又不要上讲台,做个总务,他能力尽够了,何况,这样的先例,别的学校早有了,为什么文望就不行?”
看齐书记尴尬,胡乃仁忙来帮腔说:“皮主任,齐书记的意思,并不是说文望这人不行,而是这样做不行,我们学校确实没有干部的人事决定权。”
皮大义的怒火已经上来了,但终究顾及校长书记的面子,万般忍耐着,才没将拳头砸向桌板,而临时决定砸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在右手猛砸左手的时刻,话语也怒气冲冲地发出:“你们这样推来推去干什么?我好歹在教育界吃了几十年饭,学校大官小官都当过,学校的那些鸟事,哪样我不知道?我不是要你们给文望写任命书,你们要是还认我这张老面孔,就到教育局推荐一下,这也不可能吗?这事只要书记校长出面,没有办不成的道理。——既然你们推托不肯帮了,那好,我自己去说,去闹,看教育局怎么对我。”说着,掉头就走。
齐良辉慌了,忙站起来拦住,说:“老皮,你这么性急干嘛,我们又没说不帮忙,做事总得有个头脚,慢慢坐下来商量个头绪出来么。”
不用多问,既有“商量”,就有可能收获,这个“商量”的结果,当然是顺利的禅让成功,新学期第一次教职工会议上的“好消息”,齐书记宣读的教育局任命文件,是最权威的证据。
12
那个任命文件还没读完,不少人不断地提着自己的耳朵,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将好消息听歪了:不可能吧,“半文盲”当总务主任?他那支“小扛炮步枪”将哪座碉堡轰倒了?坐在旁边的几个人一对口,才知耳朵没问题,是自己的思想有问题,太保守,没有预想到“半文盲”的能耐,于是老师们一致沉默下来,深深为自己羞愧,原来,自己只是个比“半文盲”、“15厘米小口径步枪”还远不及的低能儿,还有什么话说呢?
只有皮大义,却情绪高亢,对老师们的议论怒不可遏,一踏出会议室,就禁不住高声道:“潘文望是半文盲,那又怎么样,他就任命了,你难过来,难过去,也没用,他就当总务主任了,你去癫来!”
看着皮大义横,大家只能哑口无言,老师们心里明白, “难过”也好,“癫”死也行,都无法改变一个颠扑不破的事实,你必须接受“半文盲”的领导,接受一个屈辱的现实。
“半文盲”的大名叫潘文望,老师们取其谐音、并认可他的学识,就背地里都叫他“半文盲”了。与潘文望接触多了,大家越来越觉得“半文盲”才该是他名副其实的真名。这倒并不全是他受教育少,文革时读的小学初中,而且,初中读了一年就自我“毕业”,更主要的他的行为谈吐,真够高水平的,“半文盲”的印象不得不留在别人心中了。
一天,潘文望为让别人了解自己的光辉经历,问旁边的同事说:“你们打过枪吗?”同事说:“枪哪能每个人都能玩的?”潘文望呵呵笑了,说:“这下你山虾了呀,我就玩过。”同事说:“你又没当过兵,哪能玩到枪呢?”潘文望十分自豪地说:“在农村时,我是民兵副排长呢。在演练实弹射击时,我咯嘣咯嘣地开了三枪。”同事羡慕不已,说:“你真行,你用的是手枪,还是步枪?”
说到这,潘文望稍稍有些丧气,说:“手枪是民兵连长才能试用,我用的是15厘米的小口径步枪。”
同事听了大惊,说:“你说错了吧,步枪哪有这么大口径的?”
潘文望认真道:“绝对没错,就15厘米的口径,教官也这么说的。”
同事大笑起来,“那你用的是小扛炮,叫小扛炮步枪,哈哈,其实,小扛炮也没这么大口径,应该是远程大炮。”
从此,潘文望不但有“半文盲”的雅称,又多了个“小扛炮步枪”的美名。可现在,短时间内,“小扛炮步枪”飞速进步,成火箭炮了,成了学校五个行政领导之一,这就使有才华的、也想进步的年轻教师处于 不“癫”不肯,欲“癫”无能的尴尬境地。
老师们的这种心情,与几个校领导就大相径庭,他们甚至感到奇怪,老师们何以会产生这样的心情,这不应照了古人说的“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么?老师们一天到晚,想的就是自身的利益,而校领导这些君子们,不能不考虑学校的大义,学校的兴衰。只要心有学校,谁做领导不一样,难道只有让你做领导,才算公平吗?可笑!
尽管各办公室议论纷纷,却群情消沉,一边议论,一边叹息,就像缺少空气的浮头鱼,毫无生气地喘着垂死的气,而校长室里,倒风平浪静。齐良辉、胡乃仁自己亲手做成的好事,已作好消息圆满宣贯,他俩回到校长室,当然心安理得,平静地享受着新学期一个不小的成就。于武刚呢,破天荒地保持了平静。虽然,他极力反对周霞的任命,但反对无效,承认自己的失败,只能用沉默来表示蔑视与厌恶。潘文望的任命,他也不知情,对齐、胡两人瞒着自己的做法也极为不满,但想想,潘文望毕竟是自己的直系,不便多说,因此也就容忍他们胡作非为了。
但作为学校的掌舵人,齐良辉的头脑是十分清醒的,他不担心外面的议论,堡垒最容易在内部攻破,别看今日校长室里平静祥和,地雷就埋在平静里面。他思前顾后,忧虑日益深重。班子组建以来,讨论学校的工作,特别是近来,凡涉及农技校问题,两个校长几乎都谈不到一块,这实在令人烦心。创办校中校,是我县教改新思路,承担着光荣的试点任务,千万不能搞砸了。可于、胡俩,不谈则休,一谈就顶枪柄,这样下去,怎得了?看来仅是做思想工作不行,不能迁就某个人的不同意见,必要的组织原则还是需要,决定学校重大事情,应该实行民主集中制,每个人可以发言,保留自己的意见,但必须少数服从多数。齐良辉似乎心胸豁然开朗,这样做,定会减少许多口舌,处理问题会顺手不少。
立即就有了实践此工作策略的机会。这是新学期开始不久的一次校务会议,先听原总务主任皮大义,汇报上学期决算,新学年的预算报告。——这里不得不停下会议,紧急说明一下,现在,总务主任已是“半文盲”了,怎还叫皮大义参加会议?原来,开校务会前一天,出了个“突发事件”。有人带校长口讯,叫潘文望准备好预决算报告,会上要发言的。潘文望愣了半天,什么预决算报告呀,做了二十几年人,从没听说过这词儿,是不是传错话了?欲问传讯人,早不见人影,就只好兴冲冲地来问皮大义。皮大义不等他问完,狠狠瞪了他一眼,吼道:“你个木汉!”就什么也不说,到校长室来。一进门,破天荒地谦虚起来,他对书记校长说:“上年的决算,今年的预算,都是我做的,文望刚上任,工作年龄也不长,这个事他不熟悉,还是让我来说妥当点。我这样想不知行不行,特来先请示领导。”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哪有不被同意的?于是有了代理总务参会的创新之举,把“木汉”的尴尬,轻易地掩饰过去了。其实,翁婿之间,确不必分彼此,互相帮忙,是天经地义的。
与会者从皮大义的预决算报告中听出,学校的开支,大多花在破旧危房的维修上,预算中,维修费用仍占大头。
胡乃仁说:“这样修倒破路廊,终究不是办法,还不是咬咬牙,新造教育楼,逐年改变校舍面貌为好。”
皮大义立即赞同,说:“胡副校长说得对,修十年破屋,就可造一幢新楼了,长痛不如短痛么。”
齐书记说:“大家都说说看法,好把事情定下来。”
结果,五个行政人员,加上列席的团委书记陈萍,有五人表了态,支持胡乃仁的意见,同意造房。只是于武刚,仍是一声不响,与会者都把目光投向于武刚。根据往常的经验,不想发言时,他总是不断地嚼着牙,心中不满,要发言前,两只鼻孔往往会哼哼的发出声。
却看此时的于武刚,他稳坐钓鱼台,也不管别人的目光,只听从自己的感觉,他们一个个发言时,他让自己两岸的牙齿发生碰撞,连抬一下头,正眼看一下他们都不屑。终于会场里静下来,他知道他们都瞪着他了,是轮到他发声的时候了。于武刚将僵直的头颈,稍动了一下,停止了嚼牙运动,鼻孔哼哼的吹起箫来。此时,与会者立即屏声静气,经过几次交往,大家知道于武刚发言的威力,他不说则罢,一说,往往是独脚杀,闷杀将,用官话说,是一票否决、一锤定音。果然,他不负众望,力排众议道:“造房?你们说、说造房?哪里来的钱?你胡副说、说话办事,总是别出心裁,你知道学校根本没钱,却是盯上了农技校的八万块钱,是哇?那是省教委拨、拨给农技校的开办费,专款专用,你动、动得了吗?”
于武刚这一席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胡乃仁也一时傻了眼。还是齐书记反应快,说:“立刚,你这样说,可不妥当,普济中学,县农技校只是两个名字,却是同一个学校,普中的钱,也是农技校的,农技校的钱当然也是普中的,怎分得开呢?你把两者对立起来,就不对了。”
于武刚嘿嘿冷笑两声,说:“不管你们怎么说,问问自己的内心,所谓造、造房,还不是奔八万块钱来?你们想都不用想!我一句话,造、造房,你们尽管造,但要动用那八万块,我坚、坚决不同意,想开销农技校的开办费,门都没有,除非我不当、当这个副校长。”
胡乃仁火了,说:“你也不要太霸道,什么事都你说了算?行政里还有其他五个呢。齐书记,我们行使组织原则,表决来定吧。”
齐良辉早有这想法,当即表态说:“这也是学校的大事,为慎重起见,对造房事,我们表决一下,——同意造房的请举手。”
除了于武刚,五只手都举了起来,连自己的直接下属,代理总务主任皮大义也站在他的对立面,(其实,于武刚应该谅解,皮大义此举,是他对齐良辉、胡乃仁帮他完成禅让的唯一的、最后的回报方式)心里十分窝火,竟然没有像往常,达到一剑封喉的效果,就恨恨地说:“人多并不能说明理、理多,这事 ,我保、保留申诉的权利。”
后来,听说于武刚连续跑了几趟县教育局,——这个“跑”,在整篇文字中,用得最准确客观,于副确是斜背着当时还算时髦的人造革挎包,用双腿来回四小时,完成了“向上级反映情况”。在当时,吃国家米饭的,不要说年轻人,像于武刚这样的中年人,大都也骑自行车代步,到县城这么远路,用脚走,真见不到了。于副唯其独特,才格外注目,名声远扬的。其实,人们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不全是他喜欢出名,才喜欢走路。一是学校在穷乡僻壤,要步行五里地才能到站点赶上班车,实在不便。二是于副不是不想骑自行车,当然也有能力买自行车,并且也买来了,问题是,自行车想谋害他。
他在学骑车时,不知自行车是不是新买的原因,很像烈马,有些桀骜不驯,于武刚每每一跨上去,它就“自行”起来,乱跑乱闯,全不顾老于的感受,而且老把于副颠下鞍来。有一次,它竟蛮不讲理,故意撞上一块石头,它倒了,于副也只好倒了下来,而那颗头正好磕在那块石头上,磕掉了一颗门牙。从此,他就深恨自行车,发誓与谋害自己的自行车说拜拜,于是,就终身只信任自己的双腿了。
这边,于武刚辛苦地跑教育局,也不知效果如何;那边,胡副校长他们急于想要一座教育楼,却看得到,他们有实际行动,发动全校师生自己运起砖,折腾得学校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倒是立竿见影,砖头运了进来,向拥有新教育楼的梦想,前进了一大步。
为了节省一点运费,脑袋没有头发的胡副,点子果然比别人多,加上他本是数学老师,对数字特别敏感,他那充满智慧的光脑袋一转,一本账立即算成:建房用的十万块砖,叫人运输,装卸、运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何不发动师生来搞个义务劳动,砖头自己来运?于是把运砖的任务分到各段各班,在星期天统一行动。
砖窑厂离学校就三五里路。那天,师生运砖的场面,热烈得令人感动。学生大多是学校附近村庄里的人,学生们各带扁担、畚箕、冲杠,还有几个,拉来了家里独轮小车的。大家挑的挑,抬的抬,拉的拉,个个油汗满面,气喘如牛。这样的队伍,在三五里路上,整整一天,绵延不绝。窑厂的师傅叹道:“嚯,这班小鬼头,蚂蚁拖鮝头似的,十万块砖,也给搬完了。”
师生的汗水刚擦干,发酸的腿脚还没复原,常伯先有消息发布,说于武刚的跑教育局有结果了;又说,刚才,校长室里又吵起来了,很热闹。问:为什么吵呀?答曰:可能是为造屋的事,这回是于武刚获胜。
13
白恒到自己寝室去,要路过胡副校长的门口。那是傍晚时分,天还没黑,晚霞将大地涂上了一层浅黄色。这时,胡乃仁坐在自家门口,前面摆着一张小方茶几,茶几上只有一盘花生米,一壶酒,独坐着,赤着膊喝酒。远远望去,他整个人被浅黄色包裹着,走近了,却见他从头到脚,全身透着红光,看来酒已喝下不少了。
白恒很少见胡乃仁喝酒的,就说:“胡副,您今天怎有雅兴喝酒了,逢上喜事了?”
胡乃仁一口将杯中酒喝尽,说:“狗屁喜事!来,白恒老师,喝一杯,喝酒好,喝酒好,来呀,坐下。”说着,拼命地抓挠着自己的赤膊,身体上顿时隆起了许多小颗粒。白恒见了,开玩笑说:“你身上长这么多小东西,是什么呀?说不定是癌症呢,呵呵。”
胡乃仁说:“是癌症就好了,白恒老师,真的,要是癌症,看我怕它半分喏,我倒高兴了,好早点死掉,这样的人,我做够了。”
白恒好生尬尴,说:“不好意思,我只是说说笑话,却叫胡副校长不高兴了,抱歉,抱歉。”
胡乃仁说:“这不关你的事,人活在世上,什么事都做不成功,活着有什么意思?着实死掉好,我说的是真话。”
白恒笑起来,“你胡副又说笑话了,你做到校长高位,风光着呢,怎说这样的话?”
胡乃仁猛的喝下一杯酒,说:“你不知道的,当狗屁校长的难处。如果是普通老师,我就真不想死了。”
白恒听胡副的话语越来越沉重,忙转移话题,说:“你的酒量还真不小呀,看你连续喝了好几杯。——胡副,我刚听说,学校教育楼不造了,有这回事吗?”
胡乃仁说:“有,——白恒老师,我们喝酒,不说不愉快的事,来,陪我喝一杯。”说着硬是把白恒按坐在小茶几边,又向屋里喊:“拿个杯子来。”
白恒的心却被这事揪着,离不开这话题,于是又问:“这是为什么,砖头都运回来了呀?”
胡乃仁立即垂头丧气起来,说:“没什么,我胡乃仁对不起全校师生,叫你们白费了这么多力气,白流了那么多汗水。”
白恒还是不明白,说:“造房的事,不是你们校务会议讨论决定的吗,怎么说不造就不造了呢?又开校务会否决掉了?”
胡乃仁恨恨骂了一句:“尿壶(校务)会议?鸟毛浇锲会议!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他在着,学校一件事也做不成。”
白恒听明白了,看来又是于武刚作的梗,就说:“这倒奇了,集体的决议,他一个人怎推翻得了?”
胡副举起酒杯,说:“不说了,好不好,我们喝酒,他这个人说得清,鬼也捉住了。”
白恒十分扫兴,随便找个借口走了。也没心绪到寝室去,在校园里胡乱的转。白恒就学于此,大学毕业后,又回到母校,并且准备为她服务一辈子。说真的,他对这个学校的一草一木,一栋一梁,都充满着深深的爱。这个由一个叫春浩的爱国乡绅创办于1936年的学校,开阔、幽静,实在是一座美丽的花园,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读书的地方了。但现在,一切教学设施、教学用房,都已经老旧、颓坏,必须更新换代了。
在白恒在此读书时,校园依然美丽。在白恒的印象里,学校的设计也是最合理的,虽然,经几十年的风雨,校舍已显老旧。教室都是一式平房,前后共四井,每井一排平房,六个教室。四井中轴线,就是用鹅卵石铺就的大路,将教室隔开。为避免可能的拥挤,在每井的大路中间设一个小型环岛,环岛中间是植有悦人的花木。前后排教室间距五十米,一则避免上课时声音互相干扰,二则这间隔就是花园,种满了许许多多学生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空气新鲜,环境优美,有利于师生学习休息。在五十年代,为扩大教育规模,在学校的最后面,添建了两排苏式工字房,共十二个教室,稍显不合调。教育区左边,是一个大操场,是全县当时最大的操场,县中学生运动会常常在此举行。教育区右上角,是学校大礼堂。说大礼堂,其实是一个祠堂,当地村民叫它“红绿祠”,不知什么意思,大概是每逢红白喜事,或有什么重大的庆典、祭祀活动,都要的这里来集会、吹打、公祭或演出的。红绿祠虽不合现在礼堂的建筑格式,但古色古香,到处是雕梁画栋,简直就是一个艺术殿堂。杭州园林部门有关专家曾想用三十万钱,购买红绿祠的看台,老实说,在当时,三十万足够造两栋像样的教育楼,因为主权不在校,没有卖成,后来校去楼空,又没人维修,红绿祠全部坍塌,成为一堆断砖残瓦,朽椽腐梁——这是不久将来的事,暂且不表。因创办学校也是公益事业,从学校创办起,这红绿祠就一直归学校使用,学校的所有集会,都在此举行。教育区左上角,和操场的上方,与大礼堂平行的,还各有两排平房,是学校的生活区。她最初是所私立学校,名声在外,县内外影响极大,省外慕名来求学者不少。解放后,也一度发展,成为县著名的“第二中学”,文革时,分散办学,学校五马分尸,元气大伤,开始中落。文革结束,学校曾一现昙花,培养出当时全国最年轻的博士生。白恒忆及学校兴废,叹息不已。特别是看到学校近来发生的事,他深感失望,报效无门,中兴学校,遥遥无期,一种莫名的悲哀充塞着心头。
在苍老的校园里转了一圈,越感压抑、无聊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他回到办公区,校长室里已灯火通明,只见于武刚一个人坐着,举着一张报在看。白恒情不自禁,走了进去,这次,他没有虚与委蛇、调侃玩笑的心思,不思礼节,直口问:“于副,听说教育楼不造了,怎么回事?”
于武刚似乎早有准备,也没有往常的客气,没招呼白恒坐,头也不抬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教育局不同意。”
白恒自己在于武刚面前坐下,说:“教育局怎会不同意?是你不同意吧?”
于武刚答得很干脆,“我也不同意。”
白恒有些心焦起来,说:“于副校长,我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造房的事,是校务会议的决定,想必你也参加,这集体的决定,你一个人,怎么说推翻就推翻了呢?”
于武刚苦笑着说:“白恒老师,你不知内情。这是老胡他们设定的一个圈、圈套。第一次校务会,我就不同意开,老胡他们硬是开了。会上提出造房的事,我是坚、坚决反对的,可他们搞什么少数服从多数,强行作出造房的决定。”
白恒说:“于副,我很想知道,你反对建房的理由。”
于武刚嚼了一阵牙齿,心里有些不舒服,堂堂一农技校副校长,没必要向一个普通教师汇报吧,但想想,白恒平日里,也算是自己的拥戴派,也就格外开恩,耐着性子说:“我们学校根本没钱造、造房,老胡他们完全是冲着农技校的八万元钱来的。这八万块是省里给、给农技校的专用创办经费,造房将它花、花掉了,今后农技校添置仪器设施、专业扩充需费用时,没了钱,怎么办?因此这款是绝对不能动的。”
白恒说:“于副,容我直言,我听了,怎觉得你的理由不怎么成立?你比我更清楚,一则农技校、普济中学两块牌子一个整体,两者并没在经济上分割过,何来农技校经费不能动用之理?二则建房是你们领导集体的决定,你一个人推翻集体的决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建造新校舍,改善学校教育条件,是全校师生的共同愿望,并且已为此付出了汗水。你站在全校师生的对立面行事,我以为你这样做,不该,也不值。”
于武刚说:“我再说一次,停止建、建房,是教育局的意思,我个人哪有那样的力道?”说着,拉开抽屉,似乎在翻寻什么东西。
其实早些时候,也听过常伯先的“内幕消息”,说于武刚连续步行三次,到教育局汇报“非法造房”之事,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听汇报的周副局长,他耐着性子说:“照省文件办,你还没听明白吗?”于武刚还不满足,定要局长在文件上签个字。周副也无奈,就只好签上“照文件精神办”字样。于武刚有了令箭,来了个急行军,赶回学校已是傍晚七点多了,也顾不得劳顿,立即要求召开校务会议,“传达上级指示”,这就是上文提到的,“校长室又吵起来了”的因由。
于武刚把那支“令箭”找了出来,把“圣旨”在白恒面前一放,说:“你看,县局领导有明确批、批示:照省文件精神办;省教委文件写、写得分明:该款专款专用!可老胡他们千方百计想、想谋用那八万块钱。开初,胡乃仁提出,公款存银行没利息,说将钱以个人名义存入,好生、生些利息,我不同意。后来又说借给、给供销社,月息一分二,学校何时要还,即归还,不超过一小时,我当然不同意。胡乃仁还想叫潘文望暗暗把钱划、划过去,又被我坚、坚决地阻止了。接下来,就又制造了造房的闹、闹剧,白恒老师,这下你应明、明白他们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了。”
白恒说:“于副,我听你说,越听越认为胡副的想法行为,没有私心,一切为学校利益考虑,倒是你的行为,却显得狭窄,你口口声声要维护那八万块,还不是因为那钱‘是农技校的’,而你是农技校唯一的副校长,这种固执的思想,是你不顾一切,敢于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违反少数服从多数的组织原则,不是吗?”
于武刚立即反驳说:“不是的,不是我违、违反组织原则,而是老胡他们,只是借、借此来维护他们错误行为,反对压制正、正确的意见,因此我也不得不进行回、回击:老胡他们说,少数服、服从多数,我说下级服、服从上级,他们才没有办法,这也是组织原则。嘿嘿。”于武刚说着笑起来,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看来,于武刚已被偏执磨成了块金刚石,白恒自觉无能,根本无法说动他,就只得悻悻地退出来,心里越发怅恨不已。
14
房子是确实不造了,省下了8万块钱,那不就解决了学校一年的教育经费?非也,以胡副校长的话说,这钱被于武刚像死人拳头一样捏着,半分钱也动不了,学校是清水衙门,没任何其他经济来源,教育经费越来越紧。胡乃仁就与齐良辉商量说:“现在初中毕业生,多半考不上高中,教育局明文规定,不准他们插班复读,我们是不是可以办个初复班,保证能行,现在不少学生就有这个意向。”
齐书记疑惑地说:“教育局不是不允许办吗?”
胡乃仁说:“局里明里这么说,实际上还不是一只眼睛开,一只眼睛闭。别的学校也有在暗暗地办的,我们不要宣扬好了。”
齐书记说:“好是好,也能解决学校一部分的经费困难,怕于武刚又会反对。”
胡乃仁说:“不会吧?这又不损害他什么,为何来反对?我算了一下,每个学生,复读费收他200块,招50名学生,每学期收10000块,一学年能收20000块,这是个不小的数目,办班的课桌椅,都是现存的,不要聘请专职老师,学校的老师兼课就行了,办班的成本很省,学校一年就成万元户了,呵呵。”
胡乃仁这么一说,齐书记的心也活动起来,就说:“你说的有道理,夜里就开校务会议,将此事说一说,安排一下。”
校务会议在齐书记的主持下召开,杂七杂八的事谈了不少,都是些常规性的事,大都由齐书记布置一下,就完事,不要讨论什么的,参会者没什么兴趣,都瞌充懵懂的,眯着眼睛听齐书记说话。齐书记最后才说到办初复班的事,叫胡乃仁副校长做主讲,把办班的思路,详细地说了一遍。想不到立即将他们的精神提起来,觉得这事新鲜刺激,与会的行政人员,都觉得可行,平时对校长室意见较多的周霞主任,也认为这想法很好,表示坚决支持,如办起来,排课之类,可以叫人加班加点做起来。
与会者七嘴八舌,都在谈论办班的好处,没注意还有一人,闭紧嘴,没出过一声。其实,有心的齐书记,都看在眼里。于是忍不住说:“于副,大家都在议论办班,思路很活跃,你怎不声不响?你也说说么,觉得怎么样?”
于武刚鼻子哼哼两声,说:“我一说,你们又会说我故意与你们作对,我、我不说了。”
齐书记有点不高兴,说:“于副,你怎说这种话?有什么想法,应该在公众场合说,即使有不同意见,也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于武刚在鼻子哼哼声的伴奏下,完成了一个动作,他从抽屉里拿出几页纸,当着众人凝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抖了三下,又在桌上一拍,才说:“教育局八号文件,你们都、都学习过吧,该文件第五条明确规、规定——你们忘了,我就再、再读给大家听听:‘所有初中学校,不准学生插班复读;未经批准,所有学校不能举办以升学为目的的补习班、复读班。’白纸黑字,明、明文规定,我们学校却敢于对抗局文件精神,顶风办班,叫我说什么?叫我放、放弃原则,支持你们的违、违规行为?”
于武刚确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水平,由不得你不服帖。在场的行政人员的兴奋和热情,顷刻掉进冰窟里,眼睛睁得像田螺肉,瞪着于武刚发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霞主任。她原本就看不上于武刚,与齐、胡改善关系后,发誓要与于武刚作对的,今天刚好有个机会,得斗他一斗,于是立即点燃火药,猛烈向于武刚开炮:“全校只有你于武刚眼睛亮,记性好,是遵守政府规章的模范。但现在学校没钱开支,你就不记得了?全校师生化了大力气,拉进来的砖头,被你一句话浪费掉了,你不记得了?现在,学校想改善一下办学条件,你就记得了什么文件,拿文件来作棍子,打人了,来阻止学校办班了,你究竟按的什么心?你当副校长的目的,就是这样专门阻扰学校开展工作吗?”
这一番语言,一气呵成,连珠炮似的向于武刚头顶炸下来,在场者都觉得,这下,够于武刚受的了;看周霞,炸罢,在一边嘿嘿冷笑,觉得相当畅快。
不过,你们有点小看于武刚了,他于武刚是何许人?他是个泰山压顶不弯腰,顶着泰山能前跑的人,在于武刚的眼里,你周霞这番轰炸,只是放了一个小鞭炮,有什么功力,连一根毫毛都炸不倒,能奈我于武刚何?在周霞炮火正烈的时候,于武刚哼哼声也越发急促,立即产生了能量,轻轻松松的挡住了周霞的进攻,因此,周霞的炮火一停止,立即还给她一阵冷笑,那嘿嘿声,比周霞的更有威慑力,而且在还击前,极有教养地先叫一声“周霞主任”,才说:“你好像一个小丑,又像一个泼、泼妇,你不知道这样歇斯底里的发作,是没说、说服力的,只能说明你无能?我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章可、可依,有法可、可循,有理有据,哪像你,胡搅蛮缠,泼、泼妇骂街一样发疯?建议你多去学习学习,不要与政府的政策法规对、对着干。”
周霞大怒,一下跳起来,指着于武刚鼻子骂道:“你于武刚算什么东西,除了吵架,你还会做什么,还自以为了不起?你才是疯子,真正的疯子!”
会议室顷刻间成了战场,并且吵的内容,也开始偏离主题。胡乃仁不断地摇着头,低声对齐良辉说:“又是我多嘴乏舌惹事了,齐书记,这班不办算了。今后学校要做什么事,还是先请示于副校长,征得他同意再做,否则,做等于不做,做了,也只能白做。”
这一军,把齐书记将恼了,他一拍桌子,大声喊:“于武刚,你们好息了!于副,你也真是的,学校里真的只有你懂政策,讲原则?我说你钻进牛角尖里了。在大是大非面前,在重大问题上,我们当然坚持原则,按照政策行事。但是在执行过程,也要根据本单位的实际情况,作必要的调整,不能死板板,等讨饭,饼挂在脖子上也不吃。现在学校经费遇到了困难,我们一点办法都不想,那还要我们这些领导干啥?”
于武刚严肃地说:“齐书记,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讲、讲原则是假,违反原则做事是真。既然教育局明、明文规定,就应令行禁、禁止,你们是多年的党员,连这点道、道理都不懂吗,却偏要明、明知故犯,这、这说明了你们什么?”
齐良辉很生气,说:“我们都不懂,你懂,这总好了?你怎么老是把‘原则’挂在嘴上,却半点灵活性都没有?如果都像你,学校还能做成一件事?”
胡乃仁也插上一句,说:“于副,我们中国做事,许多都是瞒官不瞒私,我们办班,又不是为私,钱落个人腰包,还不是为学校解困?何况,这事又不是我校首干,早已有学校在办了,你何必较劲?”
于武刚脸上的深坑都气歪了,大声斥责道:“你们说、说、说的是什么话?我坚持的是办学方、方向这、这个大问题,就是大、大是大、大非问题,原则问题,我不可能改、改变自己的观点,来迁就你们的违规行为。”
齐良辉看看无法说动于武刚,就说:“我们不想再与你耍嘴皮子,既然你要坚持原则,那我们也坚持原则:现在,我提请全体行政人员来表决一下,同意办班的同志,请举手。”
齐书记再次使用了组织纪律,可以想见表决的结果,除了于武刚,全投了赞成票。于武刚哼哼的冷笑着,说:“你们用‘少数服从多数’来压、压我,我只好请教育局来做娘舅,请求公断了。”
于武刚果然决不屈服,决不迟疑,立即动用自己那两条久经考验的腿,向教育局求救去了。先是找局里的科长,一个个的汇报,接着升格,逐个找正副局长了。不过,还没找上正局长,周副局长就心烦了,操起话筒,就向齐良辉打电话,而此时,于武刚就非常荣幸的坐在旁边,他亲耳听到周副局长这样说:“齐良辉,你怎么搞的,学校内部这点点事,也统一不起来,叫于武刚一趟趟来教育局告状?你们学校,初复班不要办了!”啪的挂断电话。
于武刚获得胜利。他逢人就说:“在原、原则问题上,不是‘少数服从多数’一句话,就能敲、敲定的,他们不知道还有一条‘下级服从上级’的组织原、原则?可笑,呵呵。”
但是,这次,齐良辉和胡乃仁却不甘心失败。胡乃仁对齐良辉说:“齐书记,我们学校不办,叫别人办,校内不办到校外办,这样总可以吧?”
齐良辉有些不解,说:“这话怎讲?”
胡乃仁说:“你在普中经营数十年,与当地政府关系深厚。只要你到乡政府说一声,借用一下乡政府的场地,他们那里多的是空屋,也顺便借用一下他们的名义办班,这是嘴到就成的事,我们为什么不做呢?”
齐良辉脸露喜色,道:“哎,你的话有些道理,我就去试试。”
胡乃仁补充说:“一点也不要麻烦乡政府的,课桌椅都由我校搬过去,老师都是现成的,他们只要同意借名借地就行了。——乡政府离校就200米路,就像在自己学校一样,老师上课也很便当的。”
齐良辉立即去找乡政府。结果,出奇的顺利,一谈就成,乡政府负责教育线的金主任还主动提出,就办班事,她会专程到学校教职工会上说明一下,以消除老师们(其实是于武刚)的疑虑。
教职工会反正每星期都开,第二天晚上,金主任就早早地到场了。她的发言,有这么一段话:“既然教育局有规定,你们学校不能办复读班,那就由我们乡政府来办。办复习班,是有益于普济人民的大好事,让更多的普济子弟有升学的希望,培养更多的人才,为国、为县、为乡经济建设服务,何乐而不为?班办起来后,有些事还需要得到学校和老师们的帮助,乡政府要借用你们的课桌椅、老师等,希望学校多多支持,我在这里,代表党委,政府,谢谢了。”
金主任的发言,获得教职工热烈而真诚的掌声。于武刚翻着白眼,没有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