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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月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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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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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笔春秋》连载

第八章 鸡毛蒜皮种种

38

白恒还没进校长室,齐良辉书记就站起来招呼:“来,来,小白老师坐。是这样,晚上,学校全体党员、学校领导都要到区委开会,学校里没领导了。我查了一下,晚上轮到你值日,希望你辛苦点,多担点责任,多到各班巡查巡查,就这事,拜托了。”

白恒说:“齐书记,您说哪里话,这么客气的说话,我可承受不起。值日的本分工作,我会做好的,您放心好了。”看看校长室几个头儿,急于要走的样子,白恒赶紧退了出来。

晚自修还没上课,白恒就在校园里巡视了一圈,回到办公室,拿过值日记录本翻。看着看着,不觉笑出声来。发现里面的记录很精彩,老师们的情绪,在日志里借题发挥,取闹宣泄,显示出嬉笑怒骂都出文章的高水平。

董殷的值日记录是这样写的:“巡视校园一周,天上有星星,地上有月光,太平无事啰。移交值日记录时,地球还在转动。”

陈文清老师的记录更滑稽:“1、接电筒一支,这支电筒最大的特点是不会亮。2、校园里静悄悄,教室里哄哄闹,写这些字时,圆珠笔成刻写笔,写不出字。3.夜自修结束,月亮掉进粪池里。”

看到这里,白恒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又翻下去,这样扯来扯去的记录还有不少,毕竟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想象力都很丰富,白恒读着读着,好像在读荒诞小说。翻到俞清潭老师的值日志,却有些特别,形式上内容上,都很新鲜。他“记录”的方式,是用打油诗:

无事有记

有事无记

你记我记

牵来绷去

学校日记

成了游戏

师不像师

生不成体

煌煌二中

奄奄气息

惜哉恨哉

教育萎靡

提笔无言

涕泣以祭

白恒看到处,心感沉重,再也笑不起来,默默地合上值日记录本,坐着发起愣来。

夜自修的钟声,已敲过两次,白恒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向校园走去。各班似乎还在退课状态,闹哄哄的没有上课的氛围。白恒一班一班的招呼过去,力图想以平心静气的声调,来提醒各班恢复到上课状态。但是,有两个班,还是使白恒动了气,粗了喉咙。

离畜牧班还很远,从门窗里透出来的气氛,已经能感受到热烈。在男女同处,特别是少男少女在一起,当然最能制造这种热烈的场景:白恒看到,这个班上,大部分人,成了热情的看客,少男少女们都站着,饶有兴趣的看着,笑着,喊着,为几个正表演着的同伴助威加油。那几个同伴表演的是男女摔跤,已有人倒在地上,有人在上面压着,不断有男女继续压上去,人堆在不断地加高;女的尖叫声特别清脆,男的哄笑声分外悦耳。这样快乐的情景,是很令人羡慕,很吸引人的,要不是在上课期间,是很合天性、很合人情的,当然,就值得鼓励和效仿。但白恒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教室里,以值日老师的身份,吆喝阻止了少男少女们的继续表现。白恒还想把自己的不满,变成批评理由的时候,班主任石俊良老师来了,白恒没有发作起来,赶紧退出教室,这样,避免了一场可能的师生冲突。

白恒带着不良情绪,又向另外的教室走去,脚如灌了铅,没提起来的劲。那少男少女的尖叫声在耳中远去,那新的啸声,又从前边传来。这声音是从初三的一个班上传出来的。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特殊的游戏,眼尖的可以看到,班级里的两个猛男的奇异动作,他们分别举起凳子,死劲的向地面砸下去,他们在比赛谁砸得快,砸得狠,凳子碎得多。随着乒乒乓乓的响声,完整的凳子越来越少,断手断脚的凳子越堆越高。虽然,被摔残肢体的凳子,无法喊痛申诉,但众多的看客,却疯狂的喊好,给了两个猛男更多的勇气和精力,他们都不愿意自己,在制造更多残桌败凳上,输给对手。两个勇士,又猛的各自操起一条凳子,高高地举过头顶,就要砸下去······

这时,白恒进了教室,伸出双手,架住了两个勇士,喝道:“住手!”

白恒指着那堆破凳说:“这是你俩制造的成果?”两个勇士面面相觑,没有说话。白恒道:“怎不说话?你们有勇气砸,没勇气说?说,这叫什么行为?”

有一个支支吾吾地说:“破坏公物。”

白恒道:“明知是破坏公物,你们还做啊?不知道人间有羞耻两字吗?”

另一个说:“我们错了。”

对勇士们的“爽气”,白恒有点哭笑不得,说,“你们两个有日记本吗?有啊,去拿过来,跟我到办公室去。”

两个勇士进了办公室,站在白恒的办公桌旁边,不声不响,装作很诚实、知错必改的样子。白恒知道,他们两个,也有普中那些学生“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优良传统,自己几句话,是无法战胜他们的,但无论如何,要他们在未来的生活中,留下今天的印记。白恒说:“刚才,你们说,你们知错了,是敷衍我呢,还是真心知错了?”

两人争着说:“我们知错了,真的错了,今后再不会犯这样的错了,我保证。”

白恒看得出他们的油腔滑调,也不去管它,就说:“好,现在你们各自打开笔记本,在空页上恭恭敬敬写上自己的名字,要用正楷写——我还不知你们的大名呢。”

那两个诚实的勇士,果然像画画一样,一笔一画的写上自己的名字,白恒发现,那个子较高的叫孔诰生,那较胖的叫徐胖正。白恒说:“我看你们两个,高高胖胖,长相不错,像两个小小男子汉,我相信,你们的言行,也像男子汉,言而有信,真的能知错就改,你们俩,能做到吗?”

高个子孔诰生抢先说:“能,我再不做这种傻事。”

胖子徐胖正跟着说:“我也能做到,我再犯错,就不是人。”

白恒知道,他们还在做戏,就笑笑说:“那好,你们各自在自己的姓名下面,性别、年龄、班级。——写好了?接着写:9月29日晚上6时45分,是我耻辱的一刻,我无缘无故砸烂了学校的凳子,现在深感惭愧。”

两个一高一胖的前勇士,手中的笔忽然有些迟疑起来,抬起头来,看着白恒老师,显出怯懦的逃兵模样。白恒立即正面凝视着他们两个,说:“你们不想做男子汉,不承认错误了吗?”

孔诰生和徐胖正,终于露出本相,不知下面的戏该怎么演了。在白恒老师的逼视下,极不情愿的写下了那些字,心里感到莫大的委屈。

白恒看到他们确已写上后,又接着说:“刚才,你们俩都已表态,知错了,要改。这很好,证明你们有做男子汉的勇气。不过,仅口头说说,还不能说改正了,要有实际行动。说,你们将以怎样的行动,来证明有改正错误的决心?”

孔诰生与徐胖正面面相觑,再也没有抢先发言的兴趣,他们躲闪着白恒老师的目光,又一时语塞,找不着合适的话语,只好不响了。白恒的追问又到:“你们刚说过的话不算数了?你们没有男子汉的勇气,没有改正错误的诚意?”

孔诰生说:“不是的,我们······我们······”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全话,白恒说:“那么是什么?你们将怎么改?那些破凳子怎么办?”

徐胖正像挤牙膏一样说:“那,那我们赔好了,那些破凳子。”

白恒问孔诰生:“那你呢?”孔诰生说:“我也赔。”

白恒站起来,拍拍两人的肩说:“这才像个男子汉,敢做敢当,有错敢改。你们就把这些具体改错的措施,写进你们的日记里。”

白恒老师监督着孔诰生俩,把自己的保证写进日记,然后说:“请你们记住,一生中,这样的错事只能做一次,因此,我叫你们记在日记里,也要记在心里。接下来你们要做的是,明天一早,将日记交给班主任老师,回去后,又将日记给父母看。你们有这个勇气吗?”

孔诰生俩只好吞吞吐吐地答应,白恒就让他们走了。

白恒的心却一时难以平静,手拿着那本学校值日志,无目的的敲打着桌子,又胡乱地翻着页面,忽然拿起笔,在日志栏上写上一句:“战斗堡垒去区委开会,各班在堡垒战斗。”

写完了,觉得不妥,想把它划掉,提笔瞪着那行字,迟疑着。过了一会,或许是忘掉了,那句话,还是留在日志里。

39

齐良辉书记看到了那句话,这是他一生中,最痛心疾首的事之一,他万万不能接受,人心的冷漠会到这种地步,一个自己一直信任着的老师,曾经是自己的学生,怎么会讽刺攻击自己的老师为书记的党支部呢?他决定找白恒好好谈谈。

齐书记知道,白恒每晚最迟离开办公室。为了不刺激他,齐书记不准备叫他到校长室,自己屈尊到办公找他。齐书记一连几次,到语文组门口窥视,偏偏还有几个老师,不离不弃地待在白恒身边。直到十点二十分,才陆续离去。办公室剩下了白恒一人,齐良辉书记出现在白恒面前。这次,齐书记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许多赞扬话,作为开场白,送给白恒,却是一见面,就开口说:“小白老师,今天,我以党支部的名义,找你谈话。”

白恒抬起头,见是齐书记,这么严肃地说话,有点惊异,说:“齐书记,你找我?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齐书记说:“小白,你是不是对我的工作有意见?意见,尽管当面向我提,只要是善意的,正确的,我一定虚心接受,我对你,历来是十分信任的,可你却······”

白恒更惊讶了,说:“你这话,从何说起?”

齐书记拿出打开的学校值日记录本,递到白恒面前,点着“堡垒战斗”那句话,说:“那是怎么回事?”

白恒说:“这话是我写的,只是记录当时看到的情景。”接着,将那晚自修各班的情况向齐良辉书记汇报了一遍。

齐书记的脸很难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班级吵,怎定要将党支部扯在一起干什么,这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你怎能这样讽刺党支部呢,讽刺支部,不就是讽刺我?有意见,就明讲,不要用这种手段,这会给党支部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我要实话实说了,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不良动机,是不是因为党支部没有及时吸收你入党,因此心怀不满,就在学校的值日本上发泄了?”

白恒忽然有了恶心感,自己一句值日记录,或许流露出当时的激愤情绪,哪里想到过要“讽刺”“发泄不满”呢,怎么引出了书记这么一席不着边际的话来?要是在平时,在别人这么数落自己的时候,白恒一定发作起来,叫他下不了台;今晚说这屁话的是书记,是以组织的名义来谈的,书记又是长者,是自己的老师,无论怎么恼火,也不能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白恒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脸涨得通红,耐着性,听齐良辉书记继续诉落。

齐书记见白恒不言,以为内心已被自己打动,就更为沉痛地说:“白恒老师,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来对你怎么样,你是我的学生,你不觉得,我在特别认真地关注着你?刚在上星期,是我提议,党支部专门讨论了你的入党问题。但你要知道,入党要有个过程,不能写了入党申请书,就即刻能成为党员的。”

白恒再也忍耐不住,焦躁地说:“齐书记,都是我的错,我把那句话收回,好不好?”白恒将值日本拿过来,把“堡垒战斗”的那句话,涂得稀烂,只剩下一堆蓝墨水痕后,说:“不过,齐书记,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学生,没有像你说的那般低劣可笑。齐书记,没事了,我就回去睡觉了,你也晚安。”说着顾自走了。

齐良辉书记再次痛心起来,自己这么知心知肺的话,他怎么就不明白呢?莫非,他真是个捧不上市的冬瓜?那晚,齐书记反反复复地想不明白,直到天亮,还没合上眼。

白恒回去后,懊恼了好长时间,孤零零地坐着,生自己的气。睡下后,仍睁着眼,毫无睡意。很是懊丧自己递了入党申请书,否则何以要听这种没来由的话?越想越烦恼,觉得自己不应忍、也不能忍受损害自己人格的话,明天,必须把话说明白,即使刺伤书记也顾不得了,要不,明天将申请书要回来,否则,这样活下去太窝囊了。想明白、下定决心之后,反而睡着了。

睡了一觉,却发觉昨晚剧烈的情绪淡了许多。一想起昨天的谈话,虽仍锥心的疼,但要再与齐书记去干架的想法,有些可笑,毕竟,他是自己的老师,不能做得太过了。

白恒去办公室,去教室上课,校长室是必经之地,他怕碰上齐书记尴尬,就靠离校长室最远的路边走,不料,被站在校长室门口的于武刚看见,远远的招手说:“小白老师,来,到校长室坐一下。”

白恒很感突然,他本是想避开校长室的,怎反而叫他进校长室了呢?但于副叫唤,又不能不理,一时提不起腿来。于副仿佛猜透他的心思似的,说:“来,没事,校长室里没人,就我一个。”白恒走前两步,说:“找我有事吗,于副?”于副笑笑说:“没事,就聊聊,我们好长时间没谈心了。”

齐书记和胡副果然都不在,于武刚叫白恒坐下,白恒不坐,说有话你就讲,我听着。于武刚就说:“你的值日记录我也看了,齐书记他们很生气······”

不等于武刚把话说完,白恒立即焦躁起来说:“什么意思,你也要来趁火打劫啊?”

于武刚副校长发出像雄鹅叫的笑声,说:“你误会了,我怎会赞、赞同他们的意见?我以为,你的话尖锐,却相当深、深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们学校的现状。他们生气,是出于私心,因为你击中了他们的要害,揭出了他们教学管理上的混乱、不作为,所以······”

白恒觉得受了戏弄,顾不得失态,说:“算了吧,你,于副开我玩笑是不是?”掉头走出去。

于副深感突然,这白恒是怎么搞的,怎不理解自己的好心呢,于是连连的叫:“小白,白恒老师,我说的是真话,怎就·····”白恒已经走远了,于副只好对着空荡荡的校长室苦笑。

白恒整天没有好心情,上课也没激情,好不容易熬到放晚学,就无精打采地往寝室踱。刚出办公室,迎面碰上丁爽老师。丁爽说:“老白,今天见你萎头落拓的,碰上什么不高兴事了吧?我还想多多嘴,叫你更不高兴,呵呵,你的那句堡垒战斗的名言,在教师中传诵得好闹猛呢。”

白恒勉强笑笑,说:“我正不高兴,烦着呢,你还说那句话烦我啊。书记找我谈了话,很生我的气,于副又来凑热闹,却赞我的话深刻,你说可笑不可笑?”

丁爽说:“是这样啊,那个常伯先在到处广播,说你的那句话,使校领导闹不团结,当时,我还与他辩了一通,说这话关领导团结屁事。原来他们头儿,对你这话,真有矛盾啊。”

白恒说:“我真不明白,这么一句话,为何会引起这样大的反响。当时,各班的夜自修纪律实在差,这晚,校领导又都开会去了,随手就写了这么一句,哪想过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领导轮番打棍子、吹喇叭,常伯先他们又来乘火打劫,看来,我罪大了,只好上吊自杀,以谢天下了,嘿嘿。”

丁爽说:“真的说起来,这么句话,又没犯错,怕怎的?何况常伯先那张烂嘴巴,从没关栏,从他嘴里说出去的事,哪件不是加油添醋,变了味的?在他嘴里,我也有事,被他无中生有的宣传,说我们在跳贴面舞,他好几次扑在门缝里偷看。你看着,总有天,我要让他吃点生活。——不管他们了,我们喝酒去。正要去叫你呢,恰好遇上你。今天一早,我碰上好运。一开门,就看见一只雉鸡在门口挣扎,被我捉了来。原来是被人打伤了的,一条腿几乎断了,足有二三斤重呢,你看,我运气好不好,天上掉下馒头了,呵呵。你先到我寝室去,我再去叫叶利钦他们来。老白,想开点,别人不想让我们快乐,我们自己可不能不开心。”

40

丁爽他们几个年轻教师,关在寝室里跳贴面舞,是常伯先的重大发现,他觉得这个发现,特别具有新闻价值。当前,国内正在大张旗鼓地开展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丁爽他们把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引进学校,正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表现。常伯先确信自己心红立场稳,但在教育教学上,确实还没有重大成果,这次,如果侦探成功,就此抓了典型,也算是给教育界一大贡献。常伯先细细盘算着,决不能失去这建功立业的机会,他要是侦探着实了,就叫领导来,一同抓他们个现行,也叫他们领教我常伯先政治嗅觉的敏感,立场之坚定。常伯先坚决地按自己的既定方针做了,经过多次小心而又痛苦的侦察,他有了不小的收获,可以说,已接近胜利了。

常伯先的这个立功心理,是有来由的。那个时候,社会上私人拥有收录机的人还不多,可那个丁爽老师花了六百多元钱,率先买了一台。董殷紧随其后,也买了一台,据说比丁爽的更贵更好。就说六百多,也要差不多一年的工资,在常伯先的眼里,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他们花大钱,搞浪费,就是犯罪行为;接下来,丁爽和董殷,把两只收录机合在一起,每晚播放邓丽君的靡靡之音,把学校大多数青年教师吸引了去,唱歌、谈笑、甚至跳贴面舞,更是错上加错,罪上加罪!他要坚决地挽救、阻止他们往犯罪的路上越走越远。

说实在的,从发现新闻,到上升为案件,到实施侦破过程,花去了常伯先多少的智力、心力和体力!当丁爽、董殷买了收录机的最初消息,传进他的耳朵里,接着又听说他们在聚众搞腐朽,觉得这消息有新闻价值,有追根究底的必要。这就使常伯先老师萌生了到现场探访的决心。为了明了常伯先侦探工作的艰辛,不得不简介一下丁爽他们聚众“犯罪”的房子。

丁爽住在一幢很古老的楼房里,此房与当地村里有钱人家的民宅无异,大概建于三四十年代,与创建的学校同龄,始建时,应该算得上豪华漂亮,很可能是学校创建者的住房。但房子久经风雨,年代久远,椽桁腐朽,屋顶瓦片破碎很多,形成许多天窗,晴天可在室内晒太阳,雨天能在屋内积洗脸水,老天是够惠顾住户的,让住户有足不出户,给予生活的方便;另外,楼板也有不少的洞,年轻人住着,即使不小心,踏进空洞,也有迅速逃离危险的机灵。看来,这楼房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华,只剩下了苟延残喘的躯壳,要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真不敢在这里入住的。

这楼房就与校领导的楼房,遥遥相对,只是领导楼是新的,现代的,是兴旺的象征;丁爽的楼,是旧的,苍老的,是衰败的记号。因此被常伯先发现,在这衰楼里,滋生腐朽和堕落。多个晚上,常伯先听到衰楼传出靡靡之音,心老像被鸡毛摩挲着,痒酥酥的难忍,他无论如何,要去探究一番,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要得到实情,必须到现场去。可这有两大难题,一是这楼孤零零立在旷野中,要穿过一块不大不小、高高低低、黑灯瞎火的荒地,才能接近它。这个难题,其实,常伯先老师并不太怕,夜色掩护下,才好搞侦探工作,至于路途不平,自己小心一点、走慢一点好了;自己的心火热着,明亮着,能够照显路途的黑暗。二是丁爽他们住在楼上,上楼须经过一部破烂的胡胎,常老师怕的就是这个。

常老师的怕,是正确的,有道理,他就吃过胡胎的苦头。这部胡胎,是布建在露天的,虽顶上盖有一个遮阳棚,但太阳和风雨,总能优先光顾这胡胎,因此比室内的楼板,更能速朽,现在的胡胎,一踩上人,整部梯子都在晃动,胡胎板到处都是洞,甚至有几级,整块胡胎板都没有了,活脱脱就是一个陷阱,他就曾深受这陷阱之害。

那是他第一次去实地秘密新闻采访,虽然他再三警告自己,要万分小心,脚步要轻之又轻。常老师知道,楼板像铜鼓,脚步稍一不留神,咚咚敲起来的“铜鼓”声,就会传进“舞场”,他的全部机密就暴露了。但百密还有一疏,常伯先老师战战兢兢、半步又半步地向上挪,突然,常伯先感到天塌了下来:在他将要冲顶时刻,他的后脚跟刚着地,前脚趾部分,感觉是踏空的,原来这级胡胎,根本没有板,整个脚马上就往空洞里掉,危险顷刻就要发生:身子一旦失去重心,身子一仰,就会向胡胎下翻滚,五十来岁的常伯先,非死即伤啊;如若不掉下去,那身体定被掉入陷阱的脚挂住,那么,这只脚,要想不断,哪有可能,除非常伯先的脚是钢铸成。亲爱的老天呀,你大发慈悲,救救我们的侦探勇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常老师向来的机警、又加本能反应,救了他的命,那只脚就要跌进陷阱的当儿,双手和脚髁同时紧急扑向胡胎,身体的整个重量都倾在胡胎上,阻止了身体向后倒;但那脚背已经掉进陷阱,身子倒在胡胎上的同时,脚背却被残存的胡胎板卡住,那板边皮极其锋利,到处是木刺,可以想见了,那只脚背在经受怎样的磨难了。

常伯先老师是极其坚强的,又极其清醒,虽然,全身到处都是痛点,手掌、脚髁、脚背,甚至头颅,都像被宰割似的,特别是那脚背,可能是断了,锥心似的,痛得更甚。他极想放声的喊出痛来,却忍受住了地狱般的折磨,熬住了常人难以尝到的痛苦。他咬着牙,不声不响,慢慢地把脚从陷洞里拔出来,又艰难地将俯卧的身子,转为仰卧,然后,用手做支撑,让屁股坐在梯级上,把那只受伤的脚小心提上来,曲在胸前,用手轻轻地摸,果然已是血肉模糊,手碰上了那些不知插在袜子、还是肉上的木屑,木屑像钉子一样,向肉里钻,痛得他差点放声叫喊。他呲牙咧嘴了一会,极小心、费时地将这些钉在脚上的木刺拔掉,顿时,心身都觉得安乐了不少。

常伯先老师可不是一碰困难就退缩、对事业理想的追求意志不坚定、随便半途而废的人,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决计要忍痛前行,继续光荣而崇高的侦探事业。

他这样做了。当然,他不敢再直起身子,用脚直接迈登胡胎了。——说到这里,笔者不禁要说句空话,在中国语言里,常常把用脚登楼,说成“爬胡胎”。笔者以为,这个“爬”字,是绝对用得不正确的,好端端的用脚登楼,没有手着地帮忙的登楼,根本没有“爬”的动作,怎能说“爬胡胎”呢?很不形象,很不真实,夸张过头了。只有我们的常伯先老师的上梯动作,才为爬字正了名,称得上名副其实的“爬胡胎”。你们看,常老师没有站起来,而是重新转过身子,俯卧在胡胎上,伸出两只手,在前面探路,探准上面确实没有陷阱,然后,手脚并用,肚皮支撑,膝盖着力,下面的身体和腿,才慢慢地向上移动。这样真真切切地爬行,行动虽然迟缓,肉体也相当痛苦,但绝对安全,有助于侦探任务的顺利完成,也诠释了慢就是快的哲学道理。

最后,常伯先胜利了,他终于把头附在丁爽寝室的门缝里。看到里面昏黄的灯光下,嬉笑乱吼,晃动不已的人影,常伯先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了,他心中闪过一阵狂喜,一个念想在心中形成:他要把这难得的新闻、不,是教育界超前的重要典型抓住, 轰出去,在县内,甚至省内、乃至国家层面上爆炸,产生巨大的深远的冲击波,这不能不说是我常伯先的功劳。

不过还是要插一句,尽管常伯先老师自以为行动相当诡秘小心,但他在受痛苦磨难时,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何况,摔倒在胡胎上时,轻轻重重发出过声响,耳尖的丁爽们,早听到了,而且看到了他与痛苦搏斗的全过程,只不过没出声,回到室内,捂嘴狂笑罢了。

常伯先获得新闻线索后,立即向校长室汇报。当即得到于武刚副校长的坚决支持,说这是学校教育领域,腐朽思想泛滥的新动向,必须严肃处置。齐书记和胡乃仁副校长,却另有看法。齐书记说:“现在改革开放了,老师怎么消费,是他们的自由,学校不应过多地去干预,况且,丁爽他们只在自己寝室娱乐,又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常老师,还是算了,睁只眼,闭只眼吧,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胡乃仁与常伯先是老同事,老朋友,说话就随便得多。他笑笑说:“老常啊,你也真是,这不是好管不管,太婆管卵么?年轻人聚在一起,听听音乐,唱唱歌,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跳舞,你也不能去阻止干涉,现在改革开放,这些都不是问题了。老常,想开点,开放点,见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于武刚一脸肃穆,脸上的深坑上盛满了正气,说:“常老师汇报的是严肃的大问题,你们却极不负责任、开、开玩笑般的说话,在大是大非面前,搞和稀泥,这种态度,我是极不赞、赞成的,你们要知道,他们唱的是资产阶级的歌曲啊。”

常伯先也很不高兴,说:“还是于副有原则,理解我。胡副,你们怎能这样说话?我经受了千辛万苦,为了什么,为我自己吗?还不是为学校好?学校是培养人的地方,如果教育者本身有问题,怎么教育好学生?说真的,学校出麻烦事,麻烦的是你们领导,关我这样的小八癞子何事?既然领导这样说,学校不论发生大事小事,好事坏事,我都装聋作哑了,不多嘴乏舌了。不过我还要说一句,不合事实的话,我不说,背离事实的事,我不做,丁爽他们在唱淫秽的歌,跳贴面舞,是我多次亲眼所见,不信,哪一天我探听着实了,叫你们几个头一齐去看。”

这一席话,说得齐良辉、胡乃仁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应对常伯先,只得当哑巴,尴尬的看着激动的常伯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常伯先是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回,也不见得怎么高兴。

41

不过,常伯先说管说,发现新闻,制造新闻,传播新闻,是自己的兴趣爱好,是绝不会放弃的,何况这个已是瓜熟蒂落、就要成功的重要新闻。常伯先心心着意,眼眼在意,紧紧盯住丁爽们的一举一动。某晚,他亲眼目睹,董殷又拎着收录机进了丁爽的寝室,后来又陆陆续续进去了几人,其中还有两个青年女教师。不久,丁爽的房里就热闹起来,笑声、唱声、嬉闹声,不时地传出来。常伯先老师断定,人赃俱获的时机已经到来了。他想叫领导来,但一转念,觉得不妥,为保万无一失,证据确凿,还是再亲自探视一下为好。于是常伯先精神抖擞的出发了。

因为有过踏进陷阱的教训,常伯先要完成最后的侦探工作,他再不敢贸然使用自己的腿脚登楼,必须要让比脚更灵敏的手来辅佐带路。因此,一走到那胡胎前,立即自觉地俯下身去,两只手先稳稳地搭在胡胎板上,两个脚髁依次跪了下去,身体尽量向胡胎靠近,再伸出一只手,探实了,一个脚髁随即跪上一步;接着,向上伸出第二只手,第二个脚髁,也跟着跪上,而后重复进行,开始了他自己开创的、艰苦卓绝的爬楼长征。

然而,就是这万无一失的私密行动,身体爬动的轻微震动,也被猎狗般灵敏的丁爽们感觉到了。

丁爽笑着说:“暗探来了,怎么办?”

董殷说:“这好办,——把收录机的声音放高一点。”

两只收录机震天般的响起来,这时,常伯先的一只眼睛,已经挤压在门缝上,正看见里面乱晃的人影,那震天的声响,吓得他退了一步,当然,他又立即凑近门缝。

董殷附着丁爽的耳朵,说:“让他警醒一下。”董殷指指那把热水瓶,“用热的,还是用凉的?”

丁爽赶紧说:“热的不行,要伤人的,还是冷的好,滴滴在心头么,让他有个记性。——这事我来干?”

董殷说:“不行,你是主人,干起来,让人觉得有主观故意,我就合适。”说着,董殷喊道,“接下来,我们跳舞。——老丁,你的脸盆在哪里,我唱得热了,先洗把脸。”

常伯先在外面听说开始跳舞,心一喜,想,证据来了,这个时候,男女混合,不乱搞才怪呢。常伯先赶紧竖起耳朵,眯起眼睛,全神贯注的收集起罪证来。

这时,董殷捧着一脸盆水,走到门口,叫道:“跳舞呀,——吴筠老师,我把水倒掉,就与你跳。”说时迟,那时快,董殷一把拉开门的同时,那盆水泼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淋在常伯先老师的头上。

一声惨叫传来,第二声狂叫随即响起,那第二声叫,是董殷的,他仿佛相当惊惶失措,大喊:“哇,不好了,我闯祸了,外面有人。”

丁爽他们蜂拥而出,看见常伯先已经跌坐在地上,全身湿漉漉的,发着抖,那双手,还不忘在头上,身上各部位,乱划乱抓,仿佛要将身上的寒冷,全抓划出去。

丁爽见了也大吃一惊的样子,赶紧来扶地上的常伯先,埋怨着董殷说:“啊呀呀,怎回事,怎么是常老师?董殷,你哪能这样不小心,把水泼到常老师身上,在我的寝室门口,把人泼了,叫我怎么说呢?真是的,常老师,赶快进屋,到里面擦一擦。”

常伯先肚子里冒着浓烟,燃着大火,但仍然抵消不掉身外彻骨的寒冷,此时,已进入寒冬,青年人穿一二件线衣尚可,常老师已棉衣上身,这冷水已从头颈里淋进内衣里,使他不敢动弹,稍动一下,那惊心动魄的冷,像在撕咬他的肉。常伯先力图想表现坚强,若无其事,可身体本能的反应,无法抗拒,他一个劲地打着寒噤,上下的牙齿,不经意的发出咯咯声——他太冷吧?抑或太恨吧?当然只有常伯先自己清楚。

常伯先心里明白,自己遭暗算了,但常伯先没有愚笨到此刻承认自己是来做暗探的,他趁丁爽热情地问寒问暖之际,强装笑脸,说:“没事的,我听见你的寝室里歌声嘹亮,我老头子也想来凑凑热闹,不料还没进门,你们用一盆冷水来迎接我,太谢谢你们了。”

董殷连连的弯着腰说:“您老,常老师,实在对不起。我们想,这屋子孤零零的,下面又没有人,我们向来这样不文明地泼水,常常一开门就泼水出去,从没出过事,哪晓得,这次闯了祸,只得请您老人家原谅,大人不计小人过了,我们一定接受教训。常老师,快进屋暖和暖和。”说着也来扶常伯先老师。

常伯先仍显得十分大度,不介意的样子说:“不了,不必谦虚,我里面的衣服都湿了,哪里还暖和得起来?我得回去换衣服。”

丁爽说:“这倒是,那实在不好意思了,本来,我们是十分欢迎常老师光临寒舍,来与民同乐的,可想不到······常老师,那我陪你回去,——要不,我来背你?”

常伯先说:“丁爽老师,你客气了,我又不是断手折脚,要你背,没事的,你们自己忙,我自己会走的。”说着,摇摇晃晃地真的要走了。

丁爽、董殷不约而同,赶紧上前,一边一个,扶住常伯先的胳膊,说:“这胡胎棚没灯,胡胎又破又烂,不好走,我们扶你下去。”常伯先没有拒绝,他也怕,若再摔下去,真可能没命了。丁爽、董殷,也真不放心,若再摔一跤,那就不好交代,小事要闹大了。他们俩小心地挟紧常伯先的双臂,几乎是把他抬下胡胎。

董殷、丁爽回到寝室,立即大呼小叫,在场者全笑翻了天。董殷一下躺在地上,嘴上乱叫:“爽,爽,爽!总算出了口鸟气。”

可苦了常伯先,他的身心都遭受了严重的摧残。他回到寝室,迅速脱掉湿衣服,钻进被窠里躺下,仍禁不住索索地抖。湿衣脱掉了,脱不掉心头的阴冷,温暖的被窝,捂不热心头散发出的阵阵寒意。常伯先长时间地在被窝里打颤,心头的怨气,无论如何散发不出去。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接近苍老的常伯先,终于抵挡不住,当晚,他就发起烧来。第二天,常伯先无法爬起来,高热,烧得他几乎神志不清。他缺课了,领导也发现了问题,常伯先生病了!以其在学校的崇高威望和地位,他的病,给学校领导相当大的震动,三巨头,百忙之中,即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分别去探望了常伯先老师,并急速将他送到医院。

领导询问常伯先生病的原因,在他吞吞吐吐,半真半假的陈述里,三个领导,都迅捷的领悟了个中的因果关系,他们也立即像常伯先老师那样,产生了无法言传的懊恼,只能百般的安慰常老师,嘱咐他定要精心休养,保重身体。

回到校长室,齐良辉书记,胡乃仁副校长,默默无言,找不到说话的由头。可于武刚副校长却忍不住了,厉声地说:“这是一次严重的事件,明显是丁爽董殷他们有意所为,一定要追查他们的责任。”

齐良辉立即批评说:“你哪能这样说话?这不是无事找事,要人为扩大事态么?你想,照你这样做,会给学校、给你我带来多少麻烦?你想过没有。”

胡乃仁也说:“这事怎么追查呢,常老师自己也说,他们是错绽泼了他的,你要说他们有意,没有证据的去追查,只会给自己带来一鼻子灰。”

于武刚很生气,说:“你们的思想就是有问题,难道丁爽他们自己会说是故意吗?但事实明、明摆着,怎么早不泼,晚不泼,常老师去了就泼了呢?作为校领导,一定要支持正、正气,打击歪风邪、邪气,可不能眼看着好人受气,让不怀好心的人,在暗中发、发笑。”

齐良辉不同意于武刚的说法,说:“于副,你这样说话不客观,丁爽······”话没说完,他看见丁爽和董殷出现在门口,赶紧刹住话题,站起来说,“小丁你们有事吗?快进来。”

丁爽说:“真不好意思,我们是向领导来检讨的。刚才,得知常老师病了,我们到卫生院去看了他,说得了重感冒,这是我们的责任,不小心,办了错事,昨晚,在我的寝室里······”

董殷拦断丁爽的话头说:“那不关老丁,主要是我犯的事。”

齐良辉有点急躁起来说:“究竟怎么回事?请说得详细清楚些。”

董殷说:“是这样,昨晚,夜自修结束了,我和老丁几个老师在寝室里听音乐,谈天,当然,也有顺便乱吼几句的,还吃了点水果。我想把洗脸洗手过的水,泼出去。因为寝室孤零零的在旷野,晚上,向来没人员出入的,再加,我们从来就懒惯了的,贪求便当,一开门,就将水泼出去。想不到,常老师刚好破天荒的来‘凑热闹’,来时,他没通知我们,到时,他动作轻,也或许我们里面太闹,总之,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粗心大意,扬手泼水出去,才发现常老师站在门口,我收手不及,就这样错绽地泼上常老师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当场向常老师道了歉,刚才去看望常老师,又向他道歉,现在,再来向领导检讨,真对不起了,今后,就是晚上,也不会再贪图便当,乱泼水了。”

齐良辉书记说:“小董,这事,确实要接受教训,你看,毛手毛脚,不文明的动作,要闯祸的,虽然,这是你们无心之错,但事实上,因为你们的错,已经造成后果了。”

丁爽说:“齐书记,我们知错了,你放心,我们一定改。”

于武刚副校长在旁听着,没有发声插言,而那牙齿是疯狂的咀嚼着,此刻的力道,足够咬铜嚼铁。于武刚觉得,董殷他们的话里,有太多的漏洞,是敷衍的话,他完全有能力给他们致命的一击,但他都忍住了,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两声强有力的哼哼声。

42

不过,于武刚终于向常伯先的儿子常科长,汇报了事情的全过程。常科长又向自己的父亲证实,常伯先在儿子面前,当然说了内心话,估计自己受了暗算。父亲受辱,当儿子的哪有不生气之理,立即给齐良辉书记打电话施压,明确说,“一定要为好人讨个公道,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作为一个主管部门的科长,发了言,下级单位的负责人,哪能无动于衷,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处理,没说法,说不过去,没法向常科长交代;但说处理,从哪里处理起?这事像一个影子,哪里抓得住?这确实使齐良辉犯了难。他想召集校长室几个头儿,商讨对策,又觉不妥,那个于武刚,绝对说不到一块去,他不会出什么点子的,倒极有可能冷言冷语,与你唱反调,不但无益于问题的解决,只会使事情更复杂麻烦。还是不让他知道,自己暗暗地想办法吧。

齐书记的想法,实在是太低估于武刚了,这事,其实是他于武刚在暗中操控着,你齐良辉书记才是牵线木偶,被牵着玩呢。于武刚表面上装作什么也不知,暗地里,在常伯先父子两边打气,给齐良辉出难题,看他们怎么处理,这些,齐书记哪里知道。

齐书记决定不开校长办公会议,却还是暗暗地找了胡乃仁。两人越商量讨论,越觉得事情棘手。

胡乃仁说:“在公众场合,常伯先自己也说,是他想去凑热闹,被董殷错绽泼上水的,双方说法一致,现在常伯先反悔了,换了一种说法,怎说得过去呢?”

齐良辉书记愁眉苦脸地说:“是的么,我也这样想,就算常科长说的是事实,是丁爽他们故意泼了他父亲,但对方不承认,我们又不能像公安局那样,做犯人的刑罚,强迫他们承认?我们不能这样做,也没有叫他们硬承认的本事。何况开头,常伯先与丁爽他们的说法是一致的,现在改变说法,他就更不得人心。”

胡乃仁说:“我看这事只有做常伯先的工作,叫他放倒点,委屈点,只要他不改变说法,他儿子常科长处,就有话说。”

齐良辉说:“常伯先老师处,工作怎做呢?他刚改变了说法,又叫他改过来,这怎可能?”

胡乃仁说:“我说有可能的。我分析,故意泼他的内心话,只是对儿子说的,在儿子面前,当然怎么想,就怎么说。但在你我面前,多次说是错绽的,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也没有勇气说清。丁爽他们为什么要故意泼他?就说因为偷看他们跳舞,被泼水了?他自己肯定说不出口,这样说了,倒不是反使自己没面子了?因此,别人去看望他,他都没改变原来的口风。我相信,常老师不会使自己处于难看境地的。”

齐书记觉得也有道理,说:“那就麻烦你去与常老师谈谈,你与他毕竟是老同事,可能会给你面子。我真的很感激你,每次有难题,都是你帮我解决的。”

胡乃仁忙说:“齐书记,你说哪里话,要说帮忙,是你帮我的次数多,何况,这本来也是我的事,有难同当,是我应承的责任。齐书记,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常伯先是个聪明人,要损自己面子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胡乃仁是老江湖,在处理复杂人事关系上,县委书记也未必比他经验多。他知道常伯先老师是受了委屈,而且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的那种,而正是常伯先老师的这种心态,给了胡乃仁一拨土,有可能堵住事件的缺口。

这时,常伯先已经出院,毕竟只是感冒小疾,吊了两天水,就差不多好了,领导还叫他休息着,没叫他上课的意思。常伯先心知肚明,领导又来看他,把自己当作学校的重量级人物,宠爱着,不可能不受感动。再加,胡乃仁那么平易可亲,没半点领导架子,还给他捎来两瓶酒,一进他的门,又连连拔烟。照理,应该是他,先拔烟给领导的。胡乃仁的这些动作,使常伯先彻骨寒冷的内心,不断地升温。

接下来,胡乃仁开始实践绕来绕去、抽丝剥茧入正题的谈话手法,这是他当多年领导工作中发明的,屡试不爽,成功率很高。胡乃仁先是用递来递去的抽烟活动,缩小了谈话的心理距离。接着是叙说数十年亲密无间的友谊;赞扬常伯先有牙齿打落咽进肚里的气度,有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大度,有饶得别人饶得自的风度,又有当前人最稀缺的、善解人意的做人厚度。在常伯先不断说“过奖、过奖”,心情大为好转之际,胡乃仁才说到学校遇到的难题。

胡乃仁说:“现在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原先的想法是错的,我以为你多管闲事了。实际上,表现出我多一事不若少一事的思想,境界很低,比起你,我很惭愧,你想得深,想得透,目光远大,且处处体现出公心、不怕困难、坚持正确不动摇的原则性。学校真心想大力弘扬、表彰你的好精神好品质,狠狠批评那种歪风邪气,但真的这样做起来,也很有难度······”

常伯先赶紧说:“那倒是,这事哪能大力宣扬呢?”

胡乃仁说:“所以么,这事只有要你委屈点,放倒点,以德报怨了,以你向来的大度,善解人意,肯为公肯损己,展现你的好德行,才能解我们学校领导的难题。”

胡乃仁的唾沫星子不断地飞,说得常伯先满头温热,心结已解开八分了。常伯先不声不响,现沉思状,良久,才开了口,“胡副,你话说到这份上了,我无话可说。好吧,此事到此为止,再不要提起,只要你们领导,能理解我好了。我儿子这里,我会去说的,你们放心。”说罢,低下头,突然一阵苍凉感袭上心头:这一次,自己是彻底的失败了,看来,普济中学第一主播、第一新闻发言人的地位,从此不再坚固,悲观地说,很可能永远地失去了,惜乎!悲乎?

胡乃仁,或者齐良辉都没有再去找丁爽、董殷他们,领导自然不愿多此一举,自寻烦恼,事件就在冷处理中,获得圆满的结局。人们已经看到,“犯罪人”一方,丁爽们笑到最后。从此,再没有门缝里防暗探的必要,当然喽,也不再有错绽将水泼进别人脖子的案件记录。

不过,此事的处理结果,也留下个后遗症。普中几个领导办事不力,没遵循常科长的主旨行事,常科长极为不满。后来,农技校撤并,普中寿终正寝,齐良辉也老了,想调进城里养老,不被准许;齐良辉退到最笃底,自己提出,不要数十年校领导的待遇,只要能进城,就是管门也可以,仍然不被允许。据说,都是常科长起的作用。最后,局里另外有话语权的领导,发了善心,让齐良辉当了城里初级中学的仪器管理员。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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