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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月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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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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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笔春秋》连载

第四章 师生之间

18

畜牧班的事还没处理好,园艺班又来添麻烦。该班班长,连续两天来告,说班级的数学课没人上,都改自修了,教导处却说不知情。一查,那是孙家杨的课, 莫非小孙生病了,或家里发生急事,来不及请假?校长室头儿赶紧派班主任宁晋中找人。宁晋中转了转弯弯肚肠,忙叫了个学生代行,到孙家杨寝室查看。很快,这个学生发现,孙家杨活得很健康,并且生气勃勃,喜笑颜开,活力无穷;他就呆在寝室里,并且看到了他的孙老师青春飞扬,正由自己班上,叫苏琴的女同学亲密的陪着,说说笑笑、打情骂俏、勾肩搭背呢。

学生赶紧跑回来,将看见的、羞羞答答地告诉班主任宁晋中。其实,这一切,宁晋中都心知肚明。孙家杨是他的好朋友,也知道孙家杨不上课的原因,但他说不出口,不忍心到校长室告他,扫自己朋友的兴。但也不愿太为难自己,班级学生闹起来,难受的是自己,也无法向领导交代,因此,他灵机一动,既要让学校领导知晓班级发生的事,又不想自己直接出头,伤了朋友和气,就处处让班上的学生出面,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因此,这次,宁晋中决定让学生直接向校长室汇报,但又怕学生汇报时,说话不知分寸,就再三嘱咐说:“汇报时,话不要多,只说一句话:‘孙老师在寝室,还有一个女同学陪着’就行,就出来,千万不要讲具体细节。”

听了学生的简短汇报,校长室的几个头儿都很恼火,连于武刚副校长也说:“这个孙家杨也太不像话了!”齐良辉书记见学生拔腿要走当儿,对学生说:“你去把孙老师叫来,说我找他,——叫他立即来,不要耽搁。”

不料,学生刚跑出校长室,就与孙家杨碰了个满怀,也就不顾尴尬,赶紧说:“齐书记叫你呢”, 说着就跑开了。

孙家杨是个聪明人,见学生来寝室找他,知道定是领导派来的,清楚在寝室里是再呆不下去了的,与其让领导来叫,还不是自己主动去找领导,我又没做什么歪事,不上课,也说得出自己的道理,怕什么?于是,等来寻他的学生一出去,他就叫女学生苏琴,先回教室,自己就慢条斯理的向校长室踱来,心里想:“你们不来找我,我正想来找你们评评理呢。”

孙家杨还没进校长室的门,就可着喉咙叫道:“齐书记,你叫我?我也正有事请教你呢。”

这先发制人的一着,使头儿们吃了一惊,他们都抬起头来向外看。齐书记说:“小孙,你进来。今天你有课,怎没去上?身体不好吗?”

孙家杨答得很爽快,说:“身体好着呢,就是思想上有病。”

头儿们都愕然了,胡乃仁生气地说:“你这是什么话,思想上有病,就可以不去上课?起码的职业道德都不要了?”

好个孙家杨,他不急,不躁,不恼,若无其事地踱进校长室,自己掇了条凳子坐下,面朝齐良辉,和颜悦色地说:“齐书记,你们各位领导都在,我请问一下,农技校、农技校,农字为要,专业课第一,文化课第二,我这样说,没有错吧?过去,你们也是这样说的。”

齐书记、胡副听着孙家杨的演说,一时愕然,不知如何反应。倒是于武刚显出机灵,抢先回话,说:“那当然,这是我们学校的特点······”

孙家杨很高兴,也就不顾于副还没作完指示,就接过话头,顺着自己早想好的思路说下去:“是吧,我没说错吧?可我们学校,却在走错路,一直在走······”

这次,轮到胡副打断孙家杨了,说:“你孙家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不是请你来校长室上课,而是叫你到教室上课,检讨一下擅自脱课的错误!”

孙家杨立即回对说:“胡副校长,你才胡说八道,我只问你,我开头说的有关专业课与文化课的提法,对还是不对?刚才,于副也说了,农技校当然应专业课为主,文化课为辅,可我们学校却倒过来做,一个班,专业教师一星期安排5课时,而且只上一个班的课,我们文化课,如语数等却安排6节课,并且上两个班,既不合理,又不公平,你自己不觉得很荒唐吗?”

胡副立即喝道:“你孙家杨小小年纪,就斤斤计较,乱七八糟的说话!你道我们学校喜欢这样做?在学校初创,缺少专业教师当儿,不这样做,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过渡时期,只能这样,学校的困难你不理解吗?”

孙家杨说:“这是你们领导的事,我不管,我只知道,你们这样安排课时是错误的。有错误,就要纠正,这天经地义,可我多次找教导处,他们对我合理的要求置之不理,我就只好自我纠正了,适当地减了自己两节课,这不合情合理吗?”

胡副非常生气,“孙家杨,你混账,乱弹琴!学校安排的课时,个人可乱改动,想上就上,想不上就可不上的,这还不乱了套?明确告诉你,你再不去上课,就当旷工论,到时候,你不要鼻出眼泪。”

孙家杨跳起来,喊:“哦,你以势压人啊?你们明明错了,不但不改正,还不让人说,不让人做?我倒不信,天下没处讲理了,我要让全校师生来评评,究竟谁有理!”说着,踢了一脚自己的坐凳,并看见它仰面朝了天,就愤愤地走出校长室。

齐书记见孙家杨要走,连忙向着他的背影喊:“小孙,你不要走,我们还有事与你谈。”

可那孙家杨似乎没听见,头也不抬的走了。齐书记心里大急,孙家杨擅自脱课、乱谈朋友两个问题,一个也没解决,这样的坏风气,是万万不容存在下去的,非得想个办法,采取有效措施才行。于是对两个搭档说:“对学校出现的坏人坏事,出现的无组织无纪律的苗头,我们领导班子内部,意见一定要统一,不要因为自己不当的言行,让人钻了孔子,据为口实,向我们闹事。现在,我们讨论一下,怎么来处理孙家杨的事?”

于武刚深懂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一改往常不主动发言的习性,抢先发言道:“这确实是严重的问题。但我在想,问题不至于很难解决,这只是有关教学教育的事,主、主管领导找孙家杨再谈谈,能解决更好,如孙家杨还不通,就强、强制执行,该批评就批评,该处罚就处罚,不能再迁、迁就,以正校风。胡副你说是不是?”

胡乃仁说:“你于副的话,哪能错。不过,你不要忘了,这孙家杨是你辖下的人,他思想出了问题,这个思想工作当然你来‘主管’了。何况,我是个笨蛋,笨嘴笨舌,去说,也是白说,而你能说会道,能力强,方法多,只要你出马,一定手到擒来,还是有劳您老了,免得我又放空炮。”

于武刚说:“你谦虚了,如果你笨,天下就没、没能人了。不过,你再能,也不能把别人当、当垫头,自刁别人呆。属于你管的事你管,属于我管的事我管,也不需别、别人来插手,这个经、经纬我还是分得清的,教学管理上的漏、漏洞,引出孙家杨的事,应该谁管,本来不是问题,就因为你太、太能了,才推来推去,找出许、许多话头来。”

胡乃仁嘿嘿一阵冷笑,说:“既然你于副这样说,那好,这事我管,我愿管,也敢管,我就是为做事,到普中来的,但我把话说在头里,我管起来了,你不要又来横挑鼻子竖挑眼,横棒乱打,使我们进退不得,——我信你哪句话能当真呢?想到这里,觉得还是你于副去谈合理,何况,即使从分工角度看,孙家杨也在农技校这个‘块’里面,是你老管理的地盘;你不会忘了吧,在处理司华娟事时,司华娟是后勤人员,叫你去谈话,你却说她是普中这‘块’的,不愿去处理,今天,孙家杨明明是农技校这‘块’的,你又推三阻四起来了,你这人,说话调头跌角,怎么说了也不算数,叫我怎么信你呢?”

于武刚也嘿嘿冷笑着回应道:“你胡副这话实、实在可笑,不值一驳。一则,你做错了事,连玉皇大帝也无法阻、阻止别人议论评介、批评,你有什么理由不让人说话呢?真金不怕烈火烧、烧么!二则······”

于与胡一斗起嘴来,最心焦的是齐书记,齐书记非常清楚,这样斗嘴,斗一百年也不会有结果;并且深知,谁也不能占上风,否则,问题处理起来只会越难;再则,校长室吵嘴的事传到外面,只会给自己脸上抹黑,让校长室威信再次扫地。因此,齐书记不好声气地打断于武刚的话,说:“你们好休了,这样斗嘴有用吗?这样吧,我们三人都去,到孙家杨的寝室去谈,表示我们对此事的重视,也表示我们谈话的诚意,不以势压人。”

既然书记开口了,胡乃仁和于武刚都不再吱声,也就算同意了。齐书记还有些不放心,叮嘱说:“我们几个是学校的主要领导,全校一千多双眼睛都盯着我们,工作上,我们可以有不同意见,在内部争论,说出自己不同的观点,都是正常的,但在公众场合,在师生面前,一定要约束自己的言行,维护班子的威信,实际上也是维护自己的威信和形象;另外,言辞要谨慎,千万不要与孙家杨对立起来,到时候,自己下不了场。一定要注意,这不仅是个人的修养问题,也是应遵循的组织纪律,切记,切记!”

齐书记看看两人都没顶过嘴来,相信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才带领两位个性领导,向孙家杨和风细雨来了。其实,为何急于找孙家杨“解决问题”,并且地点选在孙家杨个人的寝室里,三位校领导,至少齐良辉书记和胡乃仁副校长,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想法,孙家杨擅自不上课的事,虽也烦,但并不太放在心上,他们更关注的是与学生过于亲密接触的问题,这个事弄不好,要出大事的,不要说学校丢丑,还有可能丢丑到社会上去;而解决此事,又不能太张扬,太注目,孙家杨的寝室刚好在学校的西伯利亚,独处僻静,这就是选此为解决问题地点的主要原因。

19

三个校领导,敲开孙家杨的门,见到的不止孙家杨一人,那个叫苏琴的女学生,稍稍有些惊慌的脸,首先映入头儿们的眼,胡副想脱口而出:“嚯,你们真寸光寸金,不离形影啊”,但转念一想,齐书记再三关照过,不能凭意气说话,就把这话生生咽进肚里了,只是说:“苏琴,你还不走啊,我们找孙老师有事情!”那苏琴才仓皇出逃。

孙家杨刚春风得意的脸,变得有些木然,既不笑脸迎客,招呼落座,也不下脸逐客,讪讪地看着三人,不说话。

齐书记在汤碗大的寝室里转了一下,说:“小孙,你的寝室整理得很清爽么。”

胡副想接过齐书记的话头说: “这是苏琴的功劳吧”,话已到喉咙口,却没说出来,赶紧咽到肚皮里。胡副走到用几根竹竿钉成的书架旁,见上面歪歪斜斜的放着几本书,随手撂过一本来翻,“书还不少,——你看些什么书啊?”

胡副看见地上放着一副哑铃,顺手操了起来,握在手里,远觉得没有在马竹青家拉开拉力器那么困难,他毫不费力地连举了两下,呵呵笑了:“屁轻的么,这么轻的东西,举举有乱用?”

于副的脸好像在笑,但那笑被脸上的深坑截开了,笑得很变形,实在不及完整的哭好看。他就这样,局促不安地看着两个同僚的表现,没有发声。

有这三个领导高风亮节的行为做铺垫,造成了相当和谐的气氛,孙家杨感到没有太大的危险,就开了口,用老套话开头:“领导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你们坐呀,可惜没有凳子,将就了。”孙家杨说着,从床底下拉出一张学生凳,用手抹了抹灰尘,刚好凑满三个座位,他自己就坐在铺板搭成的床上。

这么好的氛围不能错过,齐书记用有磁性的语调说:“小孙呀,你在普中工作,几年来,表现不错,很少违纪······”

胡副迫不及待地插上去,说:“小孙教学能力是有的,学生反映也不错。”

齐书记说:“很少请假,全勤率高,我们都看在眼里。”

胡副说:“是的,年轻人有以校为家的精神,很难得。”

于武刚突然停止了嚼牙齿运动,似乎也想发话,可只见他的两瓣嘴唇动了动,没有听到嘴巴发出成句的声音。

齐书记接着说:“小孙,你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最近发生的事,也情有可原,由于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学校在人事、工作安排上,有不少不够完善的地方,希望你能体谅学校的难处,支持学校工作。”

胡副校长说:“齐书记说得很对,小孙老师历来很好说话,后生哥么,都有个性,火起了,说话就爽直些,我们很能理解,相信你也能理解我们的难处。上课的事,不要说了吧,你先上着,适当的时候,我们会调整的,一定,一定!呵呵,就这样说定了。”

于武刚心里莫名的窝火,好话全让他们两个说尽了,既然孙家杨这么优秀,那么还来找他谈什么话?于武刚很想说出几句有力道的、让齐、胡羞愧到无地自容、也更鼓舞振奋人心的话,可一时又想不出,就索性闭紧嘴,只是用尽全力,又开始嚼牙。

那孙家杨呢,原本是准备接受批斗,必要时,全力战斗反击的,不意,得到了领导们许多美妙的赞扬,自己几乎成了完人,倒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看着校长书记的嘴巴不断的张张合合,自己的嘴巴也下意识的张大开来,从鼻孔改由嘴巴喘气,一时丧失了说话功能。

和风细雨见奇效,齐良辉、胡乃仁都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奥妙,立即乘胜追击。齐书记说:“小孙,一个人的优秀,不仅表现在工作上,也表现在他平时的生活、学习、点滴的行为细节上。老师要为人师表,道德行为是最重要的。”

这种绕圈子的战术,打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一阵烟雾,但有时也能迷人眼睛,错乱神经。这时,孙家杨打了一个喷嚏,随后用手抹了一把嘴巴和鼻子,眯缝起眼,很不高兴地问:“齐书记,你是说我,不为人师表,道德品质不行,是吧?——道德上我哪里不行了?”

胡副忙来解释 ,说:“小孙,你听错了,齐书记并没批评你的意思,而是讲道理,告诫老师要有道德修养,要特别注意自己的行为细节,譬如你,在与学生的交往上,一定要有分寸,这涉及了老师的思想品质、道德涵养问题,一定要为人师表,约束自己······”

诚如胡副表扬的,“爽直”的孙家杨,立即生成几点火星子,并毫不掩饰地从头顶上冒出来,直接喷向对方,孙家杨接过胡副的话头,斜着眼质询道:“我哪里不约束了?学生老师就不能接近了,不能谈恋爱了?当了个破老师,被世人瞧不起,已是往三十岁奔的人了,也找不到老婆,连个纺织女工也看不上我,我不找学生,找谁去?你们倒好,自饱不顾别人饥,唱高调,说现存白话,算什么啊?”

胡副一时语塞,齐书记却刚好可以发挥专长,从容地说:“你这样认为就不对了,男老师与女学生之间,必要的界限是要有的,我们不反对接近,但不容许过于亲近,更不提倡不支持师生间恋爱,中学生正在长身体、长知识的时候,是不能谈恋爱的。”

孙家杨说:“那么,你们领导来帮我解决个人问题,总不能让我打光棍啊。其实,与学生谈朋友,绝不只是我一个,多着呢,只是你们当官的高高在上,不知道、或者故装不知罢了。你们可要清楚,我们学校有十几个青年教师找不到老婆,社会上找不到,只好找自己的学生,舍此,有其他办法吗?可是,你们不找张三李四,却只找我孙家杨,是不是我这块嫩豆腐好吃,来欺负我?”

胡副呵呵笑起来,说:“小孙,后生哥,恰恰相反,我们信任你,知道你爽直、单纯、好说话,才先来找你谈心;另外,你想想,为什么我们不叫你到校长室,而是我们三个人一齐到你寝室来找你谈呢,就说明我们是充分理解你,尊重你,相信你是明事理的人,只要我们互相沟通,为了学校的利益,也为了你个人的名誉和前途,你一定会理解我们的苦心。”

胡副这种“戴高帽子”的高超谈话技艺,似乎产生了一些作用,孙家杨的眼珠骨碌碌向着胡乃仁转,一时无语凝噎。这时,于武刚停止了嚼牙,他觉得自己已有一句强有力的话,哽在喉头,必须赶紧说出去,展示自己的说话艺术,去威服浅薄的齐书记和胡副,去撼动孙家杨这块顽石。于武刚因激动,原本有点结巴的说话特点更被激发出来:“小、小孙,并不、不是说,老师学生绝对不能谈恋爱,而是要看、看时机,选、选对象,像胡副校长的爱人,也、也是他的学生······”

于武刚的话远没有说完,孙家杨就跳起来喊:“哦,原来是这样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你校长自己找学生当老婆,却滔滔不绝的大谈老师不准与学生谈恋爱,对人马列主义,对己自由主义;嘴巴上的高子,行动上的矮子,这样对人对己,不显得高尚吧?”

孙家杨这样一击,不但将“放火的州官”胡副击得头昏脑胀、目瞪口呆,连提供新闻线索的于武刚也慌了神,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举例,能发挥这样巨大的作用,本是用来教育孙家杨的,哪料孙家杨竟拿它来做炮弹了呢。于是,越发结巴起来:“小、小、小孙,我的意思不是像你所说的,师生校内是不能谈恋爱,校外、校外——我是说,毕业后,学生到社会上工作了,才、才可考虑师生恋爱,这、这我不、不反对。”

孙家杨的爽直此时完全表现出来了,想什么,就说什么,口不择言,再无遮拦。他从板床上弹了起来,拳头在铺板上使劲擂了一下,说:“反对你妈去!我三十岁了,要我等到哪年哪月?五六十年代,师生可以谈恋爱,八十年代反而不可以了?我就不信,要不,你们把我开除好了!”

大好形势,一下被逆转,齐书记特别感到心痛,他想把已撒进油锅里的盐捞出来,使油锅重归平静,赶紧说:“小孙,你冷静些······”

齐书记正要说出逆天转地的话来,不意门口跑来一个学生,气喘吁吁地喊:“齐书记,派出所把几个学生抓回来了,在校长室等,叫你们快点去!”

几个头儿大惊,张大嘴,茫然地望了孙家杨一眼,连忙拔腿就走。

20

三位学校最高领导赶到校长室,才知学生的报告稍稍有些出入,不是派出所的人,而是乡里的两个治安员,因也穿着警服,学生误认了。齐书记他们走进校长室,两个坐着的治安员站起来,就叫了声“齐书记”。齐书记在该校工作了几十年,当地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无不认识他,因此一见面,先叫齐书记就可理解了。两个治安员尽了礼数之后,就说:“齐书记,这是你校的学生,躲在破庙里赌博,被我们抓着了,带来交给你们自己处理——我们走了。”

齐书记见他们真的就要走,忙说:“坐会儿,喝杯茶,这么急干什么?——叫你们费心了。”两个治安员已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拱拱手,说:“不了,不了,我们还有事。”边说边出了门。

三位领导这才注意起,在屋角里面壁站着的学生,胡副先可着喉咙叫道:“你们几个小讨债鬼,把头转过来!——果然又是你,胡克焦,你在校内野债讨得还不够,又要丢人现眼到校外去?老实交代,你们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说起这胡克焦,真有一大篇故事可说。这三人中,胡克焦是头,其他两个较瘦长的叫杜武火,个子较矮小的叫戴穆豆,他俩只是胡克焦的跟屁虫,他们三个人,班级里极有市场,因此,轻而易举的把自己所在的初二(4)班,闹得天翻地覆,也把科任老师和班主任都搞得焦头烂额。他们的特别成就,表现在一个星期五的上午。

那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操场上雨水蒙蒙,跑道上一片泥泞,上午第三节的体育课,看来无法去操场上课了,就临时改为室内理论课。这一改,别的学生倒不要紧,对运动健将胡克焦来说,是万万不能容忍的,他邀了部分人,大喊大叫地反对了一阵,看看没有效果,想一个人到操场上去,毕竟下着大雨,终于还是想做而没做成。于是在上课一开始,胡克焦他们几个就自行锻炼起身体来,锻炼的主要对象是喉咙和手脚。胡克焦和杜武火个子高,他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戴穆豆个子矮,坐在最前面。退课时,胡克焦和杜武火斗嘴的浓厚兴趣,到上课时还没消退,因此,全不顾讲台上老师已在讲课,仍让一长一短、时高时低的斗嘴嬉闹声,不断地向上发散。在最前排的戴穆豆,心里发痒,实在按捺不住,不时地回头嬉笑响应。体育教师姓牛,人高马大,听说学过武术,真动起手来,十来个学生也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极大多数学生都心存畏惧。牛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似乎发现,教室里声音很大,猛然回过头来,吼道:“谁在讲话?”

这一吼,确有力道,不要说胆小的女学生心惊了半天,自以为班内名人戴穆豆,也不敢再动弹,把头趴在桌板上,装起斯文来;就连班上第一勇士胡克焦,在突然的吆喝里,也噤了声。当然,胡克焦岂是随便轻易可以战胜的?刚好,嘴巴喉咙的锻炼有一会了,正想告一个段落,就有充分理由,改为手脚运动。他俩先是莫名其妙地互相推搡、撞肩,推撞时间长了,重复动作多了,也觉无味,就改射丘比特的箭。他们先是把废纸团成一粒粒球,对准前面的同学、特别是女同学的头弹射,可女同学大多坐在教室中排以上,弹射多有不准,就又将纸条折成火箭状,趁老师背身黑板上写字当儿,迅速将丘比特的箭飞射出去。男女同学多有被射中的,悚然一惊,很想趁机呼喊起来,以求轰动效应,但终究忌惮牛老师的武术威力,只能前看一眼,回头也看一眼,再凄惨的一笑而已,竟然没有形成沸反盈天的局面。

对这样的结果,被丘比特射中的,没能热烈的回应,固然出于无奈,而丘比特本人,没有达到预设的愿望,感到巨大的失望,一时间感到手足无措。不过,这种感觉最多只存在了几十秒钟,或许一分钟吧,立即又有一种新的锻炼方法,从运动健将的脑袋里产生。胡克焦决定,通过双脚与屁股的合力,来摇晃屁股下的凳子,与杜武火来一场摇晃的力度和速度的比赛。这确实是别出心裁的锻炼方法,对凳板来说,你屁股最大的力道,最强的摩擦,它还能“笑纳”,可苦了凳板下面的凳脚。凳脚们是榫头连接起来的,两个运动健将猛然摇晃摩擦凳板初时,凳脚们还能勉强忍受着,只巴望健将们赶快结束比赛,或许还能保全性命。可是,两位健将的情绪,正在兴奋的上升阶段,他们的摇晃能力,还远没达到的顶点,胡克焦和杜武火都憋足劲,都想把自己的最大能量展示出来,是么,他们谁都不想认输!于是,两人越晃越快,越晃越有劲,凳脚们越来越忍受不住,榫孔越来越宽,终而至于吱吱地呻吟起来。这时,两位健将的顶级力道刚好爆发出来,只听得凳脚们格格两声惨叫,胡克焦和杜武火屁股下的两条凳脚,几乎同时夭折,那凳板带着健将们的爆发力惯性,向墙壁狠命撞去,蓬蓬两声巨响,震得全班同学全都转过头来。牛老师的眼睛也迅速离开教案,抬起头喝道:“谁?——胡克焦,你在干什么?”

大家都看到了,胡克焦和杜武火都摔倒在地,稍显尴尬的站起来。其实,他们不必尴尬,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花,凳脚们也不是无谓的牺牲,他们以摔屁股和断腿脚的代价,将顽固的砖墙,击出两眼大洞,也算功过相抵了。

牛老师的“牛”脾气几乎发作,大跨步从讲台上冲下来,要将胡克焦像拎小鸡般的拉出来。可还没下手,下课铃响了,胡克焦、杜武火跑得比兔子还快,早已消失在校园的人海里。

接下来的是英语课,这是胡克焦、杜武火们最深恶痛绝的。英语课上了两年,他们从来没有在耳朵里留下一句话,他们坚决抵制外国文字的入侵,拒绝外国文化哪怕是一丝一毫在自己的脑海里可能的留存。由于胡克焦们的坚持、执着,抵制小有成果,他们的脑子果然外毒难侵,到今为止,两年过去,脑袋里竟还没放进26个英语字母,这样的成绩真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说到此,得顺便介绍一下英语老师,他姓求,眼睛高度近视,眼镜片瓶底一般厚,听说近视超过一千五百度,上课看教科书,鼻子几乎贴着课本,此时,学生每每暗地里讥笑说:“求老师又嗅课本了,马上就开始吃它了。”除了讲台和黑板,他几乎不明白还有什么,这就给胡克焦们提供了极大的自由支配的便利。

对胡克焦们来说,英语课最厌恶,但又最开心,他们不必认真的听课,却可以认真地玩,一堂课结束了,留下十分开心的回味。他们两人玩的花样很多:在自己的大腿上打扑克;在桌板下、抽屉里下象棋军棋;两只手掌支在课桌上扳手腕;也有独立活动的时候,譬如看小人书,各自画乌龟、各种妖魔鬼怪的蛮像,便于一下课,就偷偷把画贴到别人的背上去。这么漫长的岁月过来,却没一次被求老师当场抓住,并加以处罚过。偶尔有一次,仿佛被发现了,求老师目标明确的向他们俩走来。胡、杜两个精灵,立即将两个肩胛靠拢,双手围拢趴下,又在各自的头前竖起一册课本,作看书状,以示认真;第二个作用么,用来挡住求老师的视线,以防泄漏抽屉里正在激战的机密。

求老师走到他们桌边,严厉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精灵争着答:“没干什么,我们在认真听你讲课呀。”说着,晃晃手中的书。求老师用那双火眼金睛,透过瓶底镜片,仔细看去,模模糊糊仿佛看到,他们拿着的确是课本,于是殷切地叮嘱一句:“专心听课”,就转过身,十分放心地踱回讲台;胡克焦呢,故意放大声音,文不对题地回对道:“是,保证完成任务!”其实,胡克焦拿的是语文课本,杜武火竖在头前的是数学教材,两人的英语课本,早已在他们每次出恭时,一页一页撕下,揩屁股去了。

更有一次,由于得到胡克焦的配合,求老师上了一堂特别生动的课。求老师有个习惯,上课每当示范朗读的时候,喜欢一边朗读,一边绕着教室转圈。这天,天气有点冷,可求老师的热情非常高,朗读的声音相当清亮。又似乎有双脚暖和的需要,一圈一圈不停地走,学生们也因此发现,求老师右边,有个衬衫衣角,露了出来,随着走动,一点一点向下滑,已经将盖住半个屁股。教室里渐渐骚动了,学生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向求老师的屁股滑溜,使眼色的、做鬼脸的、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的,嘴巴兴奋地张合着,不知在跟着朗读,还是在喊叫着什么的······各种表情和动作,互相感染,教室里空气显得相当活跃,这当然更引出了胡克焦的兴奋。在求老师朗读到胡克焦座位旁边,又转身走开去的当儿,向来具有创新精神、又敢想敢做的胡克焦,比猫儿还轻捷的溜下坐凳,蹲着身子,躲到求老师的屁股后面,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做成半圆圈状,一个手指伸进求老师滑下来的衣角里,一个手指在衬衣的外面,似要夹住它,拉它下来;但他却没有夹,没有拉,就只保住这样的形状,蹲着跟求老师走了整整一圈,到自己的座位旁,才安全顺利回归。你们可以想象,胡克焦这勇敢的行为,幽默创造性的动作,是怎样引发同学们快乐的热情了,因为笔者愚钝,无法找到相关的表述语言,只得眼看着这激动人心的场面,白白地丧失了记载。只是自己的脑海里尚存印象:此刻的教室,就像八月十八的钱江大潮,正威风凛凛的卷过来,撞击在堤岸上,浪花有高有低,回流有急有缓,各种声、形,千姿百态,都融合进巨大的涛声里,格外的壮观。教室里正呈现出这种情状,求老师大喜,想不到自己平凡的教学行为,引起了学生这样强烈的反响,当然也激起自己的热情,他的朗读也更加有劲,不过,尽管求老师差点喊破喉咙,他的声音,只能是一朵小小的浪花,无声无息的跌进胡克焦掀起的钱江大潮里。

退课后,求老师还沉浸在感奋里,一进办公室们,他就迫不及待地向同事们报告上课的成功:“不知怎的,这堂课,备课上课,都与平常一样,却引起了学生们异常热烈的反响,倒真该好好总结总结。”

有个同事瞄了求老师一眼,走近来,绕着求老师转了一圈,忽然停下,说:“老求,我倒知道为什么,诺——”同事伸手扯住滑在屁股边上的衬衣,用力一拉,衬衣整个的掉出身子,拖在地上,当起了地面的抹布,只有一只衣袖,还挂在求老师的左臂上,指挥着“抹布”的行动。原来,早晨起床时,匆忙的原因,求老师的衬衣的右袖没有穿进手里去,让胡克焦有了兴风作浪的机会。

这节英语,胡克焦虽已受了求老师的教导,但坚强执着的胡克焦们,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驯服了,就“专心听课”,容许外毒入侵了,他们决定一如既往地玩下去。可这次,稍稍有些不便,他们俩的坐骑,两条腿都只剩下了一条,怎么坐呢?好在他们上节课牺牲凳脚的同时,有击穿墙壁的成果,如今,居然能享用这成果了。他俩灵机一动,把凳板的一端,伸进洞口,搁在砖头上,竟也能坐了,并且别有情趣。两人嬉笑推闹了一会,那杜武火突然在衣袋角里摸到一个鞭炮摸样的东西,拿出来,在鼻子边闻了闻,说:“上好的呢,说不定还能响,你有没有自来火?”胡克焦说:“没有,哪来自······”话还没说完,却忙改口,“有,有。”原来,胡克焦新近正在学习抽烟,烟没了,打火机还藏在衣袋里,赶紧拿出来,有些迟疑,说:“现在点上?”杜武火正十分兴奋,说:“点上点上,怕什么!”

不知是打火机的火焰太大、太强,还是鞭炮的导火线太短,或者是鞭炮的性能太好,反正打火机的火焰一窜上,导火线就燃完了,鞭炮就炸了,而且炸得特别响,杜武火还来不及将鞭炮抛远,就在自己的课桌面上炸响。首先吓了自己一跳,凳子双双从洞口里被震出来,两人喔育一声,都跌坐在地上;接着是全班同学,呀呀叫着跳起来,乱作一团;再接着是求老师,那本教科书从鼻尖下蹿了出去,大概受惊悸过度,身子摆动的幅度过大,抑或什么东西碰撞了它——反正求老师的瓶底镜片嚓的滑落下来。光明的世界,顿时一片漆黑,对求老师来说,世界末日到了。他也顾不得斯文,即刻蹲下身子,就像小时候摸螺丝,双手热切地在地面摸索起来。

21

牛老师和求老师,都先后找了班主任陈文清老师,报告胡克焦他们德行和功劳,陈述胡克焦他们前无古人的勇敢行为。陈文清老师听得相当焦躁,即刻将胡克焦、杜武火请到办公室,叫他们站在一旁,故意不与他们说话,想先冷落一下,让他们作自我反省。有时候,老师的想法常常是一厢情愿,对那些特殊材料铸就的学生,普通的教育方法是对不上号的,胡克焦他们不但不感到冷落,“反省”的结果,倒觉得很享受,并且,你下面将会看到,陈文清教育他们得到的回报,也是破天荒的,胡克焦、杜武火赐给了自己的恩师陈文清不吃饭,却可以使肚子很饱的绝技。

胡克焦和杜武火,站在自己的老师面前,显得相当放松,脚抖动着,像是发着鸡爪疯,手的配合也相当自然;随着脚的抖动,手蠕动着,仿佛在自己的腿上打拍子似的;眼睛当然更不能闲着,挤眉弄眼、闪小鼻子,变幻出各种脸谱,大概在向对方创造性的传递某种信息?尽管陈文清老师吆喝了好几次,叫他们站好,不知是不是惯性使然,他们的手脚、眼睛鼻子的动作,还是那么协调,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在中国某个时段,要没有性子、没有脾气的人,才配做老师。而陈文清的个性鲜明,脾气急躁,就活该受气,但他还是力图修炼自己,尽最大的可能将气憋住,虽然,看着自己弟子的行径,火气已经窜到头顶。陈文清耐着性子说:“你们两个过来。胡克焦,你站好!——想好了没有,今天上午,你们做什么了?”

胡克焦一听班主任的话,显得相当惊讶,说:“没做什么呀,我们在上课。”

陈文清说:“我是问你,体育课、英语课干了些什么,到现在还假痴假呆啊?”

胡克焦说:“是在好好上课么,体育课英语课,我们又没讲话吵闹。”

杜武火赶紧作证:“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

有时候,做白痴似乎是一种幸荣,至少,他不为因受别人的言辞刺激发火生气,因此,某种意义上说,白痴就是好修养。可惜陈文清不是白痴,他无法达到遇急事、仍能无动于衷这个好修养的境界,陈文清的两耳嗡嗡作响,血压上升,刺激他的喉咙放声:“做了坏事,还若无其事,上课时将墙壁砸开两眼洞,甚至在课内放鞭炮,这样破坏公物、破坏课堂纪律,还说没事,天底下还有像你们这样厚脸皮、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吗?”

两人极其委屈,胡克焦说:“墙洞又不是我们故意砸的,那凳脚不牢,突然断了,凳板把墙壁砸破了,我还给摔疼了呢。”说着,捋起裤管,让陈文清老师看腿脚上某处乌青。

杜武火也说:“是么,我也摔乌青了。还有,鞭炮也不是我们故意放的,偶然在衣袋里摸到用尽的鞭炮,以为已经潮了,不会响了,想试试看,哪料响了,我们两个的手指,都被炸得赤乌,你看——”说着,伸手想叫陈文清老师验伤。

没有谁比他们俩更值得同情和理解了,陈文清老师应赶紧握住他们受伤的手和脚,对他们的乌青和伤痛处,轻轻的安抚,甚至加以舔吮;对他们受惊吓的心灵,用温言婉语加以慰抚;对他们的勇敢大加赞扬才对。可陈文清老师再一次表现出性格修养上的缺陷,他没有满足两位板凳和鞭炮的受害者愿望,却是叫他们“闭嘴”,看陈文清老师,嘴唇都抖动起来,情绪几乎已不可自恃,那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又向桌板拍下去,喉咙声响亮地说:“你们还有没有羞耻心?这样下去,你们总有一天要懊悔······”

胡克焦声音也不轻,抢过话头道:“我们不偷不抢,为什么要感到羞耻?”

杜武火也嘟哝道:“是啊,上课玩玩,也算羞耻?”

陈文清也当了几年老师了,第一次感到自己好无奈、好无能,他愣在一边,真不知怎样跟自己的两个高徒说话,不禁叹息道:“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好端端的班级,因为你们两人的破坏,老师上不了课,学生听不进课,你们倒好,不知羞耻,反以为荣了?真正的害群之马!你们再不学好,这样下去,不思悔改,今后,不但考不上大学,而且有可能,有一天,要你妈来给你送牢饭。”

胡克焦虽然坚决抵制外来文化,对中国文化倒是极愿接受,特别是对国粹如象棋“独脚杀”“闷杀将”的艺术战法,更是心领神会,并能灵活运用,想不到此刻即能学以致用了。原来胡克焦、杜武火也喜欢听夸奖的,而他们的耳朵里钻进的是剧烈的批评,心头怒火升起,胡克焦脱口就说:“我们不会读书,怎么啦?你会读书,有本事,考到北大清华去;你好,就不会来教书,当个老师,有什么了不起?”

杜武火赶紧接过去说:“是么,说不定过几年我们当了老板,还不把个教书佬放在眼里呢。”

他们两个果然犀利,一个用独脚杀,另一个用的是闷杀将,把自己老师的尊严剥得体无完肤,只一言一语,就将他打倒在地,说不出话来。只见陈文清老师,他满脸通红,不只是耳朵、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似乎马上就要炸开来;他傻了眼,喉咙干涩,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浑身哆嗦着。胡克焦和杜武火正在肚里暗暗发笑,却不料陈文清老师那只抖动着的手,忽然举起来,向胡克焦的脸甩过去,回过手,又甩中杜武火的左脸,用哭一样的声音道:“叫你们懂得尊重老师!”

他们两个像中了铳的野猪,跳起来,一齐向陈文清扑过来,哭着骂着,“你打人,老师好打人吗?你打,再给你打。”看来,矮小的陈文清老师,不但言辞上被打败,肉体也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陈文清向后退了一步,被办公桌挡住,退无可退,眼看就要被两个高徒扑倒了。

语文组是个大组,有不少人在办公,教研组长俞清潭也在,那两个健将的言行,早已使在座者都患了肚饱病,见两个学生竟向老师动手,俞清潭老师先跳起来,吼:“无法无天了?造反了?你们?”亏得近旁的老师动作快,隔在两者中间,挡住了两只伤铳野猪的疯狂进攻。

陈文清老师靠在办公桌上,气喘嘘吁吁,惊魂未定,看着两位被老师们拉住的弟子,说:“初二(4)班不欢迎你们了,你们回去,想读书,叫你们父母来。”

两头伤铳野猪冲出办公室之后,大家都摇头叹息不已,石俊良说:“文革过去这么些年了,在人们的心目中,老师还是臭老九啊?”秦少禾说:“老师在臭老九的泥潭里陷了这么久,哪能很快拔出来?自认晦气吧。”俞清潭说:“话不能这么说,文清老师,这事不能这样算了,去与校长室说,要严肃处理,不要说师道尊严,连老师的人格也被践踏了,我们要为维护自己的尊严而斗争。”陈文清说:“俞老师,没有用的,校长室也维护不了老师的尊严,现在,老师在学生的心中,就这点地位,你说不能这样‘算了’,我倒是担心,学生家长不‘算了’我呢。”

白恒刚退课进办公室,听说此事,气得连连跺脚,道:“天底下有这种事,老师成什么了?过去是天地君亲师,现在是牛鬼蛇神师了。正像俞老师说的,强烈要求校长室维护老师起码的尊严,如果校长室不把这事处理好,我们老师也决不答应的。”

22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胡克焦家长联络杜武火的家长,带着大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进了校长室。这时,正是上课时节,大多数老师上课去了,整个办公区显得很安静,校长室的三个头儿,齐书记到县里开会去了,胡乃仁和于武刚平时不多说话,齐书记不在,更找不到话头了,因此校长室里静悄悄。胡克焦、杜武火家长们一大群人,突然涌进来,给两位大人的震动是可想而知的。当时,常伯先们都不在现场,他们究竟怎么闹,都不得而知,白恒他们下课回办公室,听到校长室热闹,围着一大批人,不免被吸引,探头去看。胡乃仁黑着脸,努着嘴,坐在一旁喘着粗气,还有许多只手点着他的鼻子,他一声不响,大概刚有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似乎已败下阵来。于武刚则背着双手,来来回回的踱着,似乎,纯系一个看客,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各位生动的表现,他的鼻子不断发出哼哼的声音,似在讥笑人,当然绝不会是讥笑自己。那周霞呢,不知何时进的校长室,倒成了主角,她特有的尖亮的女高音,在熙熙攘攘的男声中,显得分外悦耳。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班前来伸冤的家长们。特别是胡克焦、杜武火的两个老爸,虽已大闹了一阵子,精神状态还极好,仍声若洪钟,气势如虹,勒手捋脚,正在寻找人,强烈地想干一架。胡克焦的老爸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校长室领导,给我一个说法,我们的子女到学校来,是来受教育的,不是来挨巴掌的,陈文清作为老师,班主任,无论怎么批评他们,我们不过问,可他竟然动手打人,我们是绝不容许的,必须叫他来,当着孩子的面,向我们道歉。”杜武火的老爸说:“你们校长室不去叫,那我们自己去找,找着了,陈文清不道歉,不要说我们不客气,我们是要打还的,哪个人能忍得下这口气,自己的儿子无缘无故地给人打耳光?”胡克焦老爸大叫:“我倒不信,他陈文清敢打人,不敢见人,他不道歉,我们绝不会罢休的!——胡克焦,杜武火,你们去把陈老师叫来!”

周霞尖着嗓子道:“你们不要蛮不讲理,陈文清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教育他也是我们学校的事,轮不着你们来教训,要叫他向你们道歉,不可能。”

胡克焦也有些为难,说:“爸,我们算了吧。”

围在旁边的亲友立即鼓动说:“不行,他不来,我们去找他,找到就打瘪他!”

这时,白恒冲了进去。他脸色苍白,发出的声音也是发抖的,白恒拉住胡克焦老爸的手,说:“理志哥,你过来一下。”

白恒和胡克焦老爸,站在校长室门外的空地边说着话。原来,白恒与胡克焦老爸早就熟识的,胡理志就是他的大名。胡理志的外婆,是白恒的邻居,两家的关系非常好。胡理志年轻时,老到外婆家走亲,他虽与白恒年龄上有些差异,但还是玩得很熟,因此,今天,看到这样的场面,白恒再也看不下去了,就冲进去,将胡理志拉了出来,即使话语轻重点,行动粗鲁点,不大会出问题。

白恒的腔调显得生硬,面孔也明显的不好看,说:“你这样到学校来闹,什么意思,你觉得很能,很光彩吗?”

胡理志一时语塞,显得有点尴尬,他嗫嚅着说:“我有些气不过,陈文清老师怎好打人?”

白恒说:“陈老师确实有些冲动,不该打人,但你更有责任,该教训教训你的儿子。你儿子是怎样的人,做爹的应该知道吧,你去问问同学,问问老师,有一个说他好,你来扇我的耳光。你这样来替儿子出头,到学校来闹,你不是在帮儿子,而是在害儿子,这样下去,偷白鲞咬奶头的故事,会在你们身上重演的,不信,你看着好了。”

胡理志说:“我儿子不听话,我知道,但无论如何不至于吃耳光,你知道,在农村,被人打巴掌,是最屈辱的事。”

白恒说:“理志哥,陈老师打人,确实不对,学校领导一定会批评教育的,陈老师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代他向你表示歉意。不过,你可能还不明白陈老师所以发怒的原因,你儿子胡克焦,不要说态度不好,不接受老师的批评教育,顶撞老师,还公然在大庭广众,侮辱老师,在场的老师,个个被气得发昏。做父母的爱惜自己的子女,天经地义,但一定要爱得适当,更不应该怂恿他们的缺点和错误,这样会害子女一生的。这次,你就不该这么冲动的到学校闹,你想想,对陈老师,对你家儿子,都没有好处,叫陈老师公开向你儿子道歉,你是不是太霸道了些,你这样做,似乎自己消气了,可叫陈老师今后怎开展工作?对你儿子的成长,也只能带来负面影响。这并不是天大的解决不了的事,这样好不好,你们回去,大家冷静一下,不要闹,也不必闹,双方坐下来,好好探讨一下事情的起因经过,各自做些自我批评,取得对方的谅解,这样有利于改善师生关系,也才更利于师生双方的共同进步。理志哥,你看怎么样?”

胡理志没有说话,微微点了下头,算是给白恒相识的面子。胡理志磨磨蹭蹭的踱进校长室,对正闹得凶的杜武火老爸和自己的亲友们喝道:“算了,不要闹了,走吧。”见亲友全发愣站着,他又吼了一声:“走呀,没听到啊,我们回去!”

在场者,包括那许多看客,都很诧异,那些闹事者正占着上风,怎么突然鸣锣收金了呢?

主事者下令撤兵,多半看客当然也都散了,校长室顿时清冷下来,只剩下了两个校长,周霞和不多的几个老师。周霞立即开始抱怨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大闹校长室,可你们几个头儿,倒像局外人似的,却叫我这个女流去挡头阵,真也说不过去吧?”

胡乃仁很没好声气,立即顶回去,说:“你功劳大!你不刚进校长室吗?你这样的话,我怕还没有说过?我对胡克焦老爸他们说,你们不要闹,有事坐下来好好说。若是陈老师真有错,是学校、是我没教育好,我向你们道歉,我并且当面向他们鞠了个躬。但是,我说,陈老师是我们学校的,教育他是我们学校的事,你们不能想怎样就怎样他,要叫他来向你们、向胡克焦当面道歉,是不可能。相信你们是讲理的,如真的要蛮来,那我站着,你们就在我身上动手,打其他老师,绝不允许!——周主任,我这样做,这样说,是不是叫‘局外人’?”

有老师搭嘴说:“胡校长这些话说得也够厉害、够担责的了。”

周霞不服,继续说:“你这样说了?可我看见于副,一直是背着手在校长室踱步,不见开过口,倒像是在不见人烟的花园里散步。”

于武刚副校长立即急了,说:“你、你周霞是什么意思?,还好、好意思说、说?这是你们主管部门惹、惹出的事,是你、你们该、该负的责任,倒叫我来给你们揩屁股?”

“你不干事,也总有理由”,周霞主任生气地甩了一下手,气哄哄地走出校长室。于武刚,哼哼着鼻子,一脸的不屑。

有了这样的经历,胡克焦这几人,成了学校的大名人,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校长室的几个头儿,当然也留有极深的印记。因此,胡克焦几个一转身过来,立即被胡副校长认出来。其实,胡克焦他们也早把校长们的个性认准了:他们是老游击队员了,校长室头儿们,脑里有几条沟,几座岭,都摸得清清楚楚,对付他们回应什么话,采用什么手段,都存在心里,一句话,胡克焦们有足够的套路,来对付校长室的领导。为此,对胡副校长似乎严厉的责问,他们毫不惧怕,胡克焦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没干什么呀,我们只是玩玩纸牌,又没赌钱,不信,你问他们两个。”杜武火两人赶紧证明说:“是么,我们哪有钱赌博?要不,胡校长你搜,我们袋里半个烂白币也没有。”胡副校长喝道:“那么,上课时间不在教室好好上课,跑到破庙里干什么去?”胡克焦们立刻现出委屈来,胡克焦说:“求老师、牛老师他们不要我们上课,我们就只好跑出去了。”胡副说:“你又造讲造话了,是不是?究竟是老师不让你们上课,还是你们自己不想上课?”胡克焦说:“前几天老师这样说过,今天是我们自己跑出去的,英语课实在没有味道,我们不懂,听不进去,就跑出去玩了。”胡副耐心教导说:“你们是学生,哪能不讲纪律,自讲自话不上课呢,如果全校学生都像你们,还像学校?你们······”

胡克焦几个深懂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功效,不等胡副校长把话说完,赶紧检讨:“我们错了,今后一定不随便跑出去了。”

胡副知道他们几个是牛皮糖,随便咀嚼几下,是嚼不烂的,就顺水推舟,说:“认识到错了?那你们去把检讨书写好,交给班主任陈老师,今后好好读书,不能再犯错。”

胡克焦他们三个,连连喊“是”,跃雀而去,仿佛挨批评的是别个,自己呢,得了大奖似的,高兴地去享用写检讨的殊荣。

23

校长室紧急处置了三个顽皮学生赌博事件之后,又不得不面对孙家杨这烦事来。读者知道,那孙家杨的戏,刚演到高潮,因突发事故,急急强拉下幕布,其实,剧情还在进行,孙家杨怎肯轻易谢幕?那次校领导的谈话,更激起了了他的斗志。校领导亲临孙家杨寝室,是想在不张扬中,悄悄地将事情处理掉。可时间的突发性,谈话并没达到轻而易举一锤定音的效果,倒刺激了孙家杨的神经,他果然“爽直”到底,不怕开除,坚决地与那个叫苏琴的学生友好亲近下去。并且越来越公开化,直到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制造出不少恩爱故事来。

因为看到孙家杨他们“恩爱”的眼睛多了,议论、开讲故事的人也自然的多了。孙家杨的寝室偏僻,本是谈情说爱不受干扰的好地方,因为地方偏,学校的粉笔厂也设在那里,就在孙家杨寝室旁边。制作出的粉笔是要及时翻晒的,三四个女工,就在露天操作,正好又拦在孙的门口,于是,苏琴和孙家杨的点点滴滴,尽收眼底。女人天生善于讲故事,再加上这几个女工又生有一副好喉咙,说起话来莺歌燕啭,很有磁性,又助以极有表现力的动作和神采,就更有吸引力了,不少人很乐意听他们说唱,还有好事者,专找她们打听消息呢。

这些女工来者不拒,你愿意听,我就愿意讲,真是你快我乐,各取所需啊。

姓李的女工说:“你们学校运气来了,看来,孙老师和苏琴好得已经差不多,你们马上有外公做了。那个苏琴啊,天天来,一进门,就与孙老师勾肩搭背的,亲热得很,已经很自然,一点也不难为情了。”

王姓女工说:“孙老师也一点不做忌,一坐下来,就把脚搁在苏琴的大腿上,说说笑笑的,不愧是老师,太懂得‘促膝谈心’了。呵呵。”

张姓女工说:“有时,门锁着,大概孙老师没人,苏琴就摸出钥匙,‘嗒’的打开门锁,随手又关上门,动作多么纯熟,像煞是个家庭主妇。不过,原来里面是有人的,苏琴一进去,很快传出嬉闹声。过了会,渐渐地又没了声音,你们说,接下来,他们······”她神秘的做个鬼脸,刹住了下半句话。

李姓女工又说:“苏琴星期天也不回家,专为孙老师做服务工作。她长裤短袄、外衫内衣全洗,一洗就是半天,丁零当啷的把门口都挂满了。凭良心说,我对老公还没这么贴心,苏琴这个主妇当得真像。”

张女工似乎要将没说尽意思的下半句话补述一下,就说:“那苏琴可以不上夜自修的吧?晚上也常常来,很少半途就走了的;夜自修结束,不知是不是回学生宿舍住,反正,学生宿舍熄灯好久了,孙老师的寝室还有说笑声,后来熄灯了,说笑停了,可也不见人出来,估计在被窠里上夜自修了,呵呵。”

教师生活本就枯燥,有了这个花边新闻,教职员工的生活立即活跃起来,解了许多人的寂寞,茶前饭后多了不少话题,特别是没结过婚的年轻教师,一方面叹息穷教师找不到老婆,一方面艳羡自己的同事孙家杨,在寻找终身伴侣上,另辟蹊径,找到了一条新途径,大家在嘻嘻哈哈中,多少得到一点快乐和满足。

可也有些教师,却大力挞伐孙家杨,以为师生恋有伤风化,如此下去,将校不成校矣,倪文老师就是这类人的代表。这时,他正在“教训”苏琴的班主任老师宁晋中,倪文正气盈胸,因此,说话的底气很足,说:“宁晋中,看你还笑得出来,你真的做了外公,你这个班主任逃得了干系?班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要心急,要管一管,治一治才对。”

宁晋中被说得有点脸红,说:“啊呀,你个倪文老师,我怎不心急呢,对苏琴,我不知谈了多少次话,作了多少次批评,也向校长室汇报了好几次,校长室的领导也去找孙家杨做过思想工作,可都不见效果呀,我一个小老百姓,还有什么办法啊?何况,孙家杨是我的好朋友,煞煞刻刻的话怎说得出口?”

倪文立即批评说:“是朋友,更要说,难道你真要看着他犯错误,到不可收拾那一刻啊?你这不是帮朋友,而是在害朋友!”说到此,倪文忽然发起火来:“学校这几个懦弱无能的校长书记,这么点事也处理不了,这样下去,学生不像学生,老师不像老师,还像个什么学校?要是我当校长,立马将苏琴开除了,将孙家杨调离普中,看他们再乱七八糟!”

旁边的白恒似乎听得有点不舒服,说:“倪文,你不是很爱文学,喜欢写写的吗,照理,思想比别人更解放一点,可你说的话,怎沾满了老夫子的酸味?”

倪文反驳说:“老师和学生间,是不能谈恋爱么,像现在这样,学生不读书,老师不上课,整天黏糊在一起,成何体统?”

白恒说:“这仅是没处理好的案例,并不能作为师生不能谈恋爱的依据。师生恋自古以来就有之,就我们学校来说,听说,胡乃仁校长的夫人就是他的学生,这妨害了谁呢?倪文,现在当老师,找老婆难,你自己也刚经历过找老婆难的痛苦,怎一有了老婆,就自饱不顾别人饥了呢,呵呵。”

倪文似乎有点生气,说:“你这些全是废话,不能因为校长找了学生当老婆,别人也都应该找学生当老婆了吧。——正是胡乃仁这样不懂起码道德礼仪的人当校长,才像现在的普中,校不像校,会发生孙家杨、苏琴这样的事。要是我当校长,一定开除苏琴,并制订校规,坚决不准学生谈恋爱,禁止师生恋。”

白恒笑着说:“亏得你倪文当不上校长,否则,学校将增加多少光棍老师。”

其实,倪文根本没了解宁晋中为人,为孙家杨、苏琴这纠合事,他是用过多种手段的。孙家杨他俩的点滴言行细节,宁晋中都或明或暗的报告给校长室,就今天,他就早已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校长室领导,连于武刚也同意,宁晋中精心策划的行动方案呢。

宁晋中班上十几个女同学,24小时轮流跟踪苏琴,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连上厕所也有人跟着。只一二天,苏琴就忍不住了,乘上夜自修,跑出教室,不管后面跟着人,就向孙家杨寝室跑。怒冲冲踢进孙家杨的寝室门,回身呯的关上门,立即哭起来:“孙老师,她们跟踪我,不让我行动自由,连解手也有人监视,看来,我这书是读不下去了,”

孙家杨一听急了,说:“这还得了,谁安排这样弄的,是你们班主任?”

苏琴说:“我哪里知道,反正班主任肯定知道。”

孙家杨说:“我立即找校长们去,难道人身自由也可以随便剥夺的?要他们给个理······”

话还没说完,门外响起敲门声。原来跟踪的学生见苏琴进了孙家杨寝室,赶紧先报告班主任,宁晋中又即刻禀报校长室,将三个头儿,都搬了来。

三个头儿板着脸,站在孙家杨寝室门口,胡乃仁忍不住叫道:“苏琴,你出来!”

齐书记觉得老胡的口气有些生硬,就用稍微软和的语气说道:“苏琴,你在不在啊,出来,我们有事找你谈。”

这次,于武刚绝不作假,是真心支持齐书记、胡副的工作的,他对师生谈恋爱是最深恶痛绝的,因此在他们两人已出言的情况下,他不能不表态了。于副举起手,大概也想去敲门,但没敲下去,只是用他心急时的传统语言说:“苏、苏、苏——琴,你把、把、把、门打开。”

三个领导都懂得,深更半夜,关注“失踪”学生去向,是应该的,天经地义的,孙家杨现在近似疯狗,万万碰不得,因此都避开孙家杨,以苏琴为说话对象。

开门的却是孙家杨,他怒目金刚似的扠手于腰,拦在门口,吼道:“你们想干什么?”

胡乃仁说:“我们来找苏琴,她在吧?”

“在,你们找她干嘛?”

胡副冷冷地说:“我倒要问你,你不知现在什么时候了,孤男寡女的在寝室干什么?”

孙家杨跺起脚来,把手点着胡乃仁的鼻子,“我在与她谈心,怎么了,你们不让她活,我也要像你们一样,把她往死里逼?”

齐书记说:“小孙老师,你冷静些,我们不是来与你吵架的。——苏琴,你出来,跟我们到校长室去。”

没有悬念,苏琴低着头出来,在前面艰难的开路,三个头儿紧随其后,到校长室接受重点保护去了。

第二天一早,三个头儿,跋涉了好几十里山路,专门赶到苏琴家里,告知苏琴父母一句话:“你家苏琴在学校不读书,整天往一个男老师寝室跑,我们已做了许许多多工作,她就是不听。现在我们告诉你们,今后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们学校概不负责,怎么做,你们家长自己做决定。”

第二天,苏琴的父母赶到学校,流着眼泪,将“自动退学”的苏琴领回家。

学期结束,孙家杨老师也“荣升”了——从平原调到剡县最高峰的西白山,他的地位,一下升高了1000多公尺,高高在上的,与山岩古木谈情说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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