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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月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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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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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笔春秋》连载

第六章 房子的纠结

29

何理伦的故事,在全校教师中,传得纷纷扬扬,当然也吹进吴筠老师的耳朵,她到校长室大吵了几次,坚决要调换任课班级,齐书记和胡副校长苦口婆心的劝导,舌头磨短一截,才使吴筠稍稍止步。想想自己是新来的年轻教师,不可显得太难缠,也就接受了劝告,让领导的思想工作生了效。不过,吴筠老师再也不进何理伦的办公室,当然更不坐何理伦的椅子了,断了何理伦的梦,这是十分残忍的。

外面稍事平息后,校长室内,却又起口舌,必不可少的斗嘴烽火,又在校长室里燃起。于武刚当然是得理不饶人,他再次强调说:“何理伦就是不、不适宜当班主任,当老师也是不合格,必须立即撤换。”他越说越激动,脸上的深坑也溅出了火花:“胡副,我实在不明、明白,现在的何理伦,不是在搞教学,在教育人,而是在败、败坏学校的声誉,在玷污教师的形象。你们为何熟视无睹,充耳不闻呢?”

胡乃仁听于武刚的指责多了,似乎有点疲乏了,也没生出多大的气来,就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你于副的话,十分对,何理伦是不配当班主任,你尽管将他撤掉好了,你只要找得到替代他的人。”

其实,胡副这话,是很有战斗力的。大凡在学校呆过的人,都知道,无论如何,在学期半途,是不能更换班主任的,因为没有一个老师,肯半途来接班。任课教师半途也变更不得,一动百动,不要说接替的科任老师不高兴,教导处也会坚决反对的,“撤换”,说说一句话,但做起来,要花多少精力和口舌。因此,胡副深知,于武刚的牢骚,只是放屁,根本实行不起来,就这样不阴不阳地将了他一军。

而齐良辉书记倒真生气了,说:“你们两人又来了,还没吵够?老是何理伦长何理伦短的,烦不烦啊?学期半途,不是争论老师该不该撤换的时候,希望两位多操心当前紧要问题,学期结束,再来讨论何理伦的去留。”

齐书记这么说了,于武刚虽觉得此刻有许多理,正伏在喉咙口,要畅快的发出来,去压倒胡乃仁,但齐书记将话说死了,也就只好将理硬是梗进喉咙里,不发出去,与胡乃仁继续短兵相接,鼻子嘟嘟囔囔地响了一阵,不再说话。而事实是,到了学期结束,何理伦也没被撤换,这是后话。

齐良辉书记说的“当前紧要问题”有不少,最紧要的当说如何分房问题。最近,学校勒紧裤带,正在建造一幢小楼房,上下各五间,做教师寝室的。此楼房每间十五平米实用面积,前面有过道走廊的,房间虽小,却安全、漂亮,谁不想啊,可以说,虽还没完全造好,几乎所有的教师,已向校长室的头儿开了口。

大家知道,这个古老的学校,地皮是够广的,破房烂屋也真不少,但太破了,多数是危房,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但师生们,都这样提心吊胆地住着。为此,学校几个头儿,都有为寝室事烦心的经历,好多次,被搞得焦头烂额。住房问题,成了全校的一块心病,老师说起住房,就心酸,领导提起住房,就心烦,这些年来,为宿舍住房事,教职工和领导间,花了多少口水,闹出了多少伤心事!

先举个例,说白恒与于副校长在住房问题上的纠结。

学校的教职工寝室,除几个如常伯先这样的老资格,住在校门口的一字屋里,学校的几个头儿,住在“护校河”边的小楼上,大多老师都住在“红绿祠”里。这个祠堂很大,过去肯定很宏观漂亮,只是现在,实在太破旧了。红绿祠的中厅,做大礼堂,成全校师生活动、集会中心,红绿祠前后、左右,还有许多房子,足够容纳学校的庸庸众生。大致布局是,祠堂两侧,楼上的大厢房,做了女生寝室;楼下小包间,祠堂前后的大小房间 ——稍大的,一个人不足享用的,就简单分隔,构成了老师极佳的寝宫。只是那些个住户,无论楼上或楼下,都有道不尽的苦楚。楼上的,只盼望天天红太阳,虽然那些承接瓦片的椽匾,因年久腐朽,不时的掉下来。这犹可忍,碰到下雨天,才真叫人烦恼,特别是逢上雷电风暴天,就只能哭爹喊娘了。雷暴天的风雨,往往来得突然,住户都不及防备,户外狂风肆虐,里面就惨不忍睹了:外面下雨珠,屋里落雨柱,运气不好,屋顶破了瓦的,那就室内挂瀑布了。大多数楼上寝室的老师,衣服被子,全被雨露滋润。看到寝室里已无立足之地,老师们的心情也立即被水浸了似的,许多天,与屋子一样,湿漉漉的,阳光不起来。

楼下的碰到这样的天气,心情好不到哪里去。上下就只隔这么薄薄的一层楼板,楼上寝室遭漏,楼板存积不了水,就从板缝里渗下来,并且,渗漏下来的水滴,没有规律,乱淌乱滴,接不胜接,弄得手忙脚乱,焦头烂额。更头痛的是,这祠堂地势低,一下大雨,外面大路上,祠内天井里,雨水排泄不畅,水就内外夹击,往寝室里涌。寝室成养鱼池了,鞋子在水面上荡漾游泳。在这样的寝室里,叫他们怎么快乐起来?心情只好与寝室一起发霉。

另外,楼下的住户,还要经受楼上噪音的折磨,想想看,楼上的住户的所有物件,都已一塌糊涂,他们不能不整理一下吧,可在这薄薄的楼板上,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对楼下的人来说,都像鼓在头顶敲。而老师,只有晚上有时间,不到半夜,哪里还整理得清爽?这样,楼下的老师还想睡觉?只能捧着头,暗暗地哭爹喊娘了。楼上楼下的老师们,此景此情,不向领导诉苦、抱怨、撒气,向谁说去?这就使学校领导虽未被水淹,却被唾沫沾湿、被怨气烧焦心情,也染上了老师们患的住房烦恼综合症。

白恒是住楼下的,隔了个大天井,刚好与倪文老师的寝室相对,他俩的寝室旁边是一条穿廊,连接着大天井,专供行人出入的。可以想见,上面说的种种福利,白恒全享用了,并且额外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幸运。

白恒的头顶,就是女生寝室,她们正值青春年少,生动活泼,在楼板上制造地震,是她们的强项;白恒也领教多了,深知她们厉害,因此,白恒每晚在办公室,必待到十一点以后,即使有时无公可办了,也想出各种办法,磨蹭到那个时间。总之,在那些舞蹈家、体育健将睡着前,他是绝不到寝室里去的。那天晚上,早过了十一点,白恒关了办公室门窗,一步步向自己的卧室挨来。说实在的,他十分害怕进自己的寝室。

白恒开门进去,一股霉气扑鼻而来,好在他已久经考验,很快适应这种能令人发醉的空气。白恒在已打好水的脸盆里,倒了点热水,洗脸洗脚,洗毕,倒掉水,顺势将脸盆放上脸盆架,人还没转身,脸盆上似乎响起嘀嗒之声,白恒连忙缩手,只见一股水流从楼板缝里,淅沥而来,渐渐变粗变大,那溅起的水珠,已向他的嘴脸飞来。白恒很吃惊,见鬼了,半夜三更,无水管的楼板,突然下起 “自来水”来?白恒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那溅起来的水珠,带过来一股特别强烈的气味,穿透了他的鼻孔。白恒大惊,分明是尿味!白恒目瞪口呆,尿淋头,好运来了!天呀,这是哪门子的事?

白恒从办公室出来时,路过校长室,于武刚副校长还在。白恒想,于副是负责后勤的,正好让他来分享这天落馒头。就连忙向校长室赶。于武刚正好关门出来,往自己寝室的小路上拐过去,被白恒撞个正着,就上前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拉,并说:“于副,务请劳驾一下,刚才,我遇到了亘古未有的荣幸,我不忍心一人独享。我想,这是普中给我的,一定叫校领导见证一下,与民同乐么。”

于武刚见白恒说话认真、又很激动的样子,自己也激动起来,说:“白恒老师,你、你、你说、说什么呀,我一点也不、不明白你、你的意思,深更半夜,可不不要开玩笑。”

白恒说:“你去了就知道,我哪敢开于副的玩笑,尊敬还来不及呢。”又推又拉,把于副请到寝室里。

于武刚一踏进门槛,闻到一股霉气,善解人意、亲民的秉性就显现出来,说:“你的房间,确、确实太潮湿了,学校条件不好,你们年轻教师辛、辛苦了。”

白恒说:“这哪能说辛苦,这叫甜蜜,不过,今晚,我碰到了更甜蜜的呢。——于副,你走上前一步,看看我的脸盆,盛着什么。”

于副果然走近去,边走边说:“有什么?不就是一点水么?你准备洗脚睡觉了,是吧?”

白恒知道于副的眼睛不大好,就说:“你再仔细看看,它可比清水金贵得多,我差点用它来洗脸呢。”

于副稍微弯下腰,用手摇了一下脸盆,那本来静躲着的活性气体,被于副一摇,立即活了过来,直向于副的鼻孔冲来。这种气味,于副太熟悉了,就像当时的白恒一样,大吃一惊:“你、你、你白恒怎么回事,怎么将尿盛在脸盆里?”

白恒说:“于副,如果不是要进兰亭的人,是不会拿自己的洗脸盆,盛尿的。正因为我不理解,太奇怪了,才打扰你于副来见识一下的,帮我解解谜,这是怎回事。不过,也还留有一点解谜的线索,你抬头看看,楼板上,还挂着一些水珠,或许会明白脸盆上不明物的来历了。”

于副说:“楼上不是住着女生吗,你是说,女生将尿拉在楼板上,漏下来的?不可思议呀,不可能吧,哪里能做这样不文明的事?”

白恒说:“是不是女生拉的尿,我不敢肯定,但我的脸盆上是尿,可以定了吧?并且我要再强调一次,那尿肯定不是我,拉进自己脸盆里去的。”

于副忙说:“那是,那是,白恒老师,真叫、叫你委屈了。今晚迟了,学生都睡、睡着了,不便上去,明天,我定去查查,如果事实,定要严、严肃处理,今后再不允、允许这、这种不文明的事情发生。”

30

第二天早上,学生们一去上课,于武刚果真带了女生指导秦老师,叫上白恒,到现场“看看”去了。

到女寝室楼上,要穿过一个黑暗的胎棚,再上又窄又陡的木梯,进得女生寝室。上得楼来,那胡胎口靠墙处,一大滩湿湿的形状还很明显,一股淡淡的氨气味,还能刺激鼻孔。

秦老师说:“这班野胚,真的在楼板上撒尿了。”

这个当女生寝室的厢房,不宽,却很长,足有三四十米,没有床铺,二十几位女生,着地并排躺在里半间,靠近胡胎这边,很大一截是空着的,只是乱七八糟的堆放着学生的生活用品。于副站在外间,眯起眼睛向里间瞄着,说:“这是哪个班的?把班主任老师叫来。”

秦老师说:“是园艺班女生,宁晋中老师正在上课,来不了。”

于武刚说:“这个事,要好好查一查,连最起码的文明也不顾了,查出了,要严肃处理。还有······”

白恒忍不住打断他说:“于副,怎处理?我倒觉得她们这样做,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你想想,一个女学生,黑灯瞎火的,又要过这么陡的胡胎,这么暗的过道,白天走,也要绊脚,何况晚上,谁敢下去,到很远的厕所里如厕?可尿不能拉在被窝里,只好拉在楼板上了。”

秦老师附和说:“这倒也是,胡胎间实在太暗,小姑娘没下楼的勇气。”

白恒补充说:“因此我说,不能处理学生不文明,而要处理你们领导不作为,这么一个胡胎间,一盏电灯也不接,要学生文明起来最起码的条件也不具备,还怎批评学生呢?”

于武刚显出少有的大度,说:“我接受白恒老师的批评,立即叫总务处来接好路灯。秦老师,你对这些女生,在生活、生理上,都要及时多多指导。”

下了胡胎,走到白恒的寝室门口,白叫住于武刚说:“于副,你知道问题了,虽然我同情学生的无奈,但我也同情我自己的处境,我的寝室实在不宜住人,你高抬贵手,给我换间寝室。”

于武刚为难了,说话立即显得非常结巴:“白、白、白恒老、老师,你知道,学校没、没有多余的房子,叫我拿、拿、拿什么给、给你?”

白恒执拗地说:“这我不管,反正我不住了,这房间实在没法住!你不给我解决,就自己到村子里租房子住,向你来报销。”

于武刚急了,说:“白、白恒老师,你不要太、太难为我,我、我又不会变、变戏法,能无中生出有来。”于武刚停顿片刻,似乎想到什么,“屋子倒还有一间,就是条件比这间更差,离食堂、办公、教学区都很远,你不会要吧?”

于副说的“屋子”,在学校最东边,原是学校的养猪场,是大跃进时代,师生们拆来附近的坟砖,靠着操场的围墙,砌成的大棚屋。屋子的面积,比教室般还大。因为四面的墙都是坟砖,又养过猪,当然没人住的,现在,学校只是堆些笨重废置的杂物,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白恒却爽快地说:“行,远就远点,那里至少安静,不会有人在我头顶拉尿。”

于武刚听了,感到有些意外,说:“好,既然你喜欢,就叫总务处整理粉饰一下,做好地面,隔成几个小间。刚好,秦少禾老师的寝室,楼板塌了多半,不能住,来做你邻居,可行?”

总务处接到于副的指令,果然很快将棚屋整理清爽,隔出两间,隔墙砌到抬梁檐口就止,并没砌到顶,不过也有三米高,反正室内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白恒俩,也没计较,看着做过地面、粉饰过的四面墙壁,雪白粉嫩,白恒、秦少禾很满意,稍等室内干燥,也就不顾此是猪场或坟场,时不等刻,立即将自己“葬”了进去。

白恒的几个朋友来道贺乔迁新禧,白恒调侃道:“喜什么,晚上关了门,就入葬于坟,早上出门,就成出土文物,仅此而已。”大家呵呵大笑。

住进去有近两个月了,白恒整天在教室、办公室,吃饭在食堂,白天几乎不需进寝室,只是晚上去睡觉。这寝室安静极了,不再有从前的喧嚣,要睡就能睡,感觉还真不错,他睡得好,心情舒畅,精神也好多了。

一天,秦少禾来对白恒说:“白老师,我们寝室隔壁,又在平地动土了呢。”

白恒说:“我们这地方不错么,别人也眼红了,看来,有人可能想来做我们的邻居。这样的话,我们学校的西伯利亚,要热闹起来了。呵呵。”

过了一日,秦少禾又来说:“白老师,你知道我们隔壁在建什么?不是建老师的寝室,而是要造兔子窝,我们要做兔子的邻居了呢。”

白恒不解,道:“你说什么,怎么回事,不建老师的寝室干什么用?”

秦少禾说:“刚才,我问平基的小工,在干什么。他们说,学校要养兔建兔笼。我说,旁边是教师寝室,养起兔来,还住不住人?小工说,他们也不知道,领导叫他们这样做,就这样做了。我问他们,你们说的领导是指谁。他们说是总务主任潘文望。正说着,那个潘文望走过来,我还与他吵了一架呢。”

秦少禾向白恒述说当时的经过。

潘文望晃晃悠悠的过来,老远看见小工与秦少禾说话,就喝道:“你们站着干什么,怎不干活?”

秦少禾说:“是我问他们事,潘主任,是你叫他们在这里建兔笼?”潘文望说:“是呀,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秦少禾说:“寝室边养兔,还能住人?我们怎么办?”

潘文望调侃地说:“怎么不能,你们住你们的,养兔管养兔的,碍着你了么?”说着,竟然不再理秦少禾,指点小工们怎样建兔笼了。

秦少禾丧气地说:“白老师,那个潘文望非常牛气,根本不想与我说话呢。他现在可能还在那里。”

白恒一听,急了,说:“有这种事?我们去看看。”说着,两人飞快地向寝室赶去。

那潘文望果然还在,指手画脚的,连头也不抬起来看白恒他们一眼,顾自做他的领导。

白恒说:“潘大主任,架子好大呀,我们来拜访你,你连正眼也不看我们一下?”

潘文望抬起头来,说:“怎么,白恒老师,要我放鞭炮来欢迎你们吗?”

这一军,将得白恒够呛,一上口,就明显敌不过主任的威势,只好直奔主题说:“我知道你主任有权,可以不把教师放在眼里,但总应讲点起码的道理,怎么将兔笼建在老师寝室旁边,叫他们怎么住?这是你的英明决策?”

潘文望说:“谁出的主意,不要向你白恒老师汇报吧?告诉你,这是领导的决定!”为能打下白恒的气焰,潘文望又接下去说:“怎不能住了?刚才我对秦少禾老师也说了,你们有自己的屋子,兔子有自己的笼子,各住各的,碍着你们什么啦?”

这一棍,却是将白恒的火焰打出来了,话语也犀利起来:“哪个领导决定的,——你?你也配做领导?我倒要去校长室问问清楚,是不是你这个不通人性的东西,干这种兽事。”

潘文望嘿嘿冷笑几声,说:“你快去,快去,校长在等你说话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过去,这里是猪场,现在做兔场,关兔了,就这么回事,你去癫来!”

白恒他们刚开步走,听潘文望这样说,停下脚步,秦少禾说:“这狗娘养的侮辱人呢。”忍不住,想动手。

白恒的脑袋似被击了一棒,嗡嗡地响,也极想揍他一顿,但还是忍住了,说:“潘文望你这个兔崽子,你等着,看你横行下去!少禾,我们走。”

有了情绪,说话不可能很理性,白恒知道,这事,于武刚肯定知情,一进校长室,就声音很粗地对他说:“于副,你把我和秦少禾当猪,还是当兔啊?”

于武刚抬头看到,白恒气哄哄紫胀的脸,说:“什么事这样生气?有话慢慢说。”

白恒说:“人家已不把我们当人了,还叫我不生气,慢慢说,我没这个好修养。于副,你知道养兔造兔笼的事?”

于武刚说:“知道呀,怎么啦?”

白恒说:“那是说,你叫潘文望把兔笼建在我们寝室旁边?”

于武刚说,“选址,是总务处的事,我并没过问。”

白恒说:“我知道了,不是你选的址,但你点头了。于副,齐书记、胡校长也在,既然,学校不把我们当人,要把我们与兔子关在一起,每天每夜,闻兔屎兔屙,那我把话说在前面,不要说我不讲理,哪天建好兔栏兔笼,我哪天把它扒掉,建一次,扒一次。我豁出去了,你们看着办,记过、开除,随你们便,我等着这一刻。”

齐良辉书记莫名其妙,很感意外,说:“小白,你说什么呀,这么生气?我怎么一点也不明白你的意思?”胡乃仁也说:“什么兔子兔笼的,我也听不明白。”

于武刚沉着脸,冷冷地说:“这事我拍板的。畜牧班提出养兔,我同意了,这么一点小事,我没拿到校务会议上讨论,就叫总务处负责,把兔栏兔笼砌起来。至于建在什么地方,怎么建,我并没过问。”

白恒说:“现在告诉你,于副,那兔笼就建在我们的寝室旁。你们想想,隔墙又没隔到顶,寝室与兔场穿通的,还怎么住人?刚才,我们去与潘文望交涉,他怎么说?说那里过去是猪场,现在建兔场,就这么回事,又怎么啦。在他眼里,我们就是猪,与兔子住一起,是非常自然的。既然半文盲这样非人类思维,我也不会把他当人来尊重,我再说一次,他要硬在我们寝室旁建兔笼,那我会硬扒,不信,试试看,如果他来阻拦,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可不要怪我们。”

齐良辉说:“于副,兔笼建在寝室边,确实不合适。这事,你应该与我们通个气,确实不难解决。食堂旁边,不是有排小屋吗,只在最左边一间,食堂里养着一只猪,右边都空着的,只杂七杂八的放着一些学农工具。把它们整理出去,不就可养兔了么?”

胡乃仁笑嘻嘻地说:“小白老师,不要生气,心宽宽,体胖胖么,呵呵。”

其实,于武刚也觉得在教师寝室边,养兔建笼不当,不过,对白恒那张狂的样子也不高兴,想站在下属潘文望一边,叫白恒难受一下,——能怎么样,这块地盘我说了算。但看到胡乃仁他们指手画脚,得意的样子,心里更厌恶,他不想把白恒一下推到他们一边。于是,他以事件主导者的口气说:“齐书记,你不必费心,此事我会处理好的。”说罢,又将头转向白恒,“白恒老师,你的意见我知道了,我会慎重考虑的,潘主任这里我去说,我保证,你们旁边的兔笼不建了,你放心。”

白恒虽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阻止了兔子来作伴, 心里却十分懊恼,走出校长室,对秦少禾说:“少禾,我们虽阻断了半文盲的狂妄,内心却充满了失落。自己是一个老师,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却用这种粗鲁、极端的言辞手段,去与人对话、抗争,真的,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但不这样,连做人最起码的生存权利,也得不到尊重,我很无奈,很悲哀,深感自己的可怜。”

秦少禾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31

为教师住房问题烦恼,其实不止于武刚,齐书记、胡乃仁都经历过,并且还在不断地经受。那还是不久前的事,给他们烦恼的是倪文老师。

倪文老师的老婆是普中的,结婚后,倪文从外校调到普中。因为与老婆住在一起,学校的头儿说,学校住房困难,先暂时不再另外分配房子,等有房源,会考虑的。于武刚更是信誓旦旦,说:“这个事,我负责,我定放在心里,一年内,保证就近给你解决一间。”话说过,很快就忘了,而倪文老婆的肚子一刻也不忘的长大。孩子很快出生了,过完了产假期,两口子不能不上班,倪文就叫母亲来照看孩子。这样,本来就不大的房子,祖孙三代在一起,就容纳不下了。

倪文气恼哄哄的找于武刚,开口就说:“你不是答应,一年内给我解决房子的吗?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祖孙三代挤在一起,你不能说话像放屁,看着我们受罪啊!”

于武刚很受刺激,说:“你、你哪能说得这样难、难听?我知道你住房困、困难,但你不知、知道做领导也有困、困难,一年来,也没老师调动,没房子多、多出来,叫我到哪里拿、拿房子给、给你?”

这种解释,倪文哪里听得进?看看又没办法取得房子,也就不顾斯文,只是顿足大骂,把所有难听的词都用上了。平时久经吵嘴锻炼的于武刚,在倪文旋风般的咒骂声里,也只好闭上嘴,躲了开去。

后来,于武刚想到,原来白恒老师的寝室,总务处早安排了人,秦少和住过的老房,还空着,赶紧请木工师傅,将楼板修补起来,准备将此屋给倪文救急。哪料倪文呸的一口唾沫吐过来:“你把我当什么?别人不要的,你来塞给我?何况两个寝室相隔百把米,叫我们怎么生活,你是帮我,还是找我麻烦?”把于武刚骂得只有哼哼呜呜放鼻气的份。

倪文还不肯善罢甘休。学校的三个领导上班出入,都要经过倪文的寝室,倪文每餐吃饭,故意将吃饭桌摆在走廊上,断住行人的去路,专等领导来干涉,这样,他就一定见一个骂一个,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天,倪文正闹得紧,学校刚好开了全校职工大会,齐良辉作为主席团主席,为表示对倪文的信任,特意委托他起草职工大会闭幕词。在闭幕前,主席团审议大会提案,倪文也列席。常伯先搞了个提案,要学校多为教职工做实事。在解释此提案内涵时,举例说:“像倪文老师,一家三代挤在一起,学校领导能否想想办法,解决他的困难。”

倪文的肚子里正装满了油,常伯先的话,刚好是擦亮火星,话音才落,火星就溅在汽油上了,倪文蓬的一股火涌上来,将正在记录的钢笔一摔,骂道:“你们几个领导,有何脸皮来要我多做点工作?这个闭幕词不给你们写了!你们几个校长书记,每天进进出出过我门口,不见我祖孙三代挤在蟋蟀笼里?你们嘴上都说得很动听,却半点实事也不愿做,你们稍稍有点良心的话,不会将你们的房让出来?就只会说空话,讲假话,你于武刚多次到我处许愿,说一定就近给我准备一间房子。房子在哪里?自己把自己的话当屁放,还要不要脸?”

齐良辉、胡乃仁、于武刚三人,是学校宝塔顶上的珠,理应是一句顶十句,威风八面的。可是,老能见到,学校里普通教职工,常常可以与他们正面交锋,更何况舌如利剑,辩锋强健得能将山撼动的倪文老师!倪文这一顿铺天盖地的痛骂,三个头儿,全被骂得晕头转向,成了无头苍蝇。连在场的其他老师,也都伸长头颈,不知怎么缩进去。

倪文以排山倒海之势,一下子,把三个领导冲倒之后,不等他们清头过来,即拂袖而去。

良久,领导们才从噩梦中醒过来。齐良辉书记埋怨说:“于副,既然你答应过倪文,给他解决住房问题,就要想想法子,怎能说了不做,让他抓着尾巴甩呢?”

于武刚正被倪文骂得不耐烦,书记又来指责,立即生气的回嘴:“你不经调、调查,不要乱、乱指责好不好?我费了多少嘴,想、想了多少办法,不是别人不同意,就是倪文不、不满意。就刚没几天前,我把秦少禾的寝室修、修理好,给倪文使用,却招、招来一顿臭骂。倪文这个人,胡搅蛮缠,不讲、讲理,定要隔壁给他配房,我有、有什么办法?”

听于武刚这样说,齐良辉、胡乃仁也觉无话可说,几个领导都很厌恶倪文,但又莫可奈何。

齐书记沉吟了片刻,说:“那可不可以做做他隔壁刘松老师的工作?”

胡乃仁说:“刘松老师也是带家属的,也需大一点的房子,他能想通吗,为何一定要让给倪文?他做出了什么特殊贡献?凭什么让别人吃亏,他占光?”

齐书记说:“是么,这就是思想工作难做的地方。可那倪文闹不完的闹·····”

于武刚说:“可不可以这样:萧倩老师的房间也较大,原先也是夫妻住的,丈夫已死了多年,现在,一个人住着,叫刘松老师搬到萧倩的房间,萧倩老师搬到秦少禾原来的寝室去。这样,矛盾就全解决了。”

几个头儿都觉得这个方案可以一试,就分头去做各位相关老师的工作。思想工作做到萧倩处,不料话一出口,那萧倩老师就泪如溃闸,喷薄而出,一边哭,一边骂:“你们看我寡妇不吃饭是不是,就这样欺侮我?要是老陈(她丈夫,生前曽任学校教导主任)还活着,你们敢这样做?反正,我就不搬,死也要死在这屋子里,你们来强拉强搬好了。”

领导最终仍没法子,他们不能强行做“打个叫,哄个笑”的工作,为倪文“想想办法”的努力,只好作罢。

此后,几个校领导,都有点怕倪文了。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亲眼看见,于武刚无论在哪个场所,一见倪文过来,或一听到倪文的声音,就立即闭紧嘴,哪怕话正说得热烈,也即刻停止;或者干脆走开,远离倪文。有老师故意戏问他:“于副,你为何这么怕倪文,莫非他抓住了你什么把柄?”

于武刚十分尴尬地说:“我为什么要怕他?做领导的总不能老是与教师吵架,你说是不是?”另外他还有些言外之意,别人也能听得出,诸如“恶狗远避”,免被无谓咬伤,什么的,在笑眯眯中,把倪文塑造成“恶狗”。

齐良辉书记也一样有怕的表现,只是他一向严肃,老师不敢去开玩笑。但老师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发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齐书记不走倪文门口的必经之道,却从自己寝室背后的小径,转来转去绕好大弯,去办公室上班的。

那时,倪文仍来找白恒散步。白恒老早听别人、也听倪文自己说过,他倪文是怎样将校长室的头儿,打得一败涂地的。忍不住说:“倪文,这次,你的言行似乎太过分了,他们虽懦弱了些,但终究是学校的头,要让他们有点体面,而你,不但将他们的面子撕开,而且将里子也扯破了。”

倪文说:“这你不懂了,人怕恶,狗怕笃,我不这样对待他们,他们会把我当人,会把我的困难放在心上?”

白恒说:“你这样做,他们只会更记恨你,要知道,毕竟权在他们手里。”

倪文呵呵笑了,说:“当老师,就教这么几句书,他们还想对我怎样?至多不过像现在,祖孙三代挤一屋,再也不分给我屋子,再故意多排我几节课罢了,难道真的敢开除我不成?因此,我无论怎么骂他们,不管他们今后怎样报复我,比我不声不响,做奴隶的结果坏不到哪里去。现在,至少像别人说的,那几个混蛋有些怕我,假惺惺地为我想什么办法,呵呵。”

倪文还说,于武刚、齐良辉两个,都与他们战斗过了,应该说小有胜果,他们都落荒而逃了。昨天,又与胡乃仁大战一场,也大获全胜。倪文极兴奋地把“收拾”胡乃仁的过程说给白恒听。

事情好像是房屋以外的事引起的,最后又归结到房子问题。前些日子,学校出了个新招,把原来在教室最前排的教师办公室,移到最后排的教室中间。不要说,这肯定是头发少,点子多的胡乃仁想出来的,说原来的教师办公室,远离教室,不便管理,现在教师办公,在学生中间,起到全员全时管理的效果。但那里的办公室,原是教师上课前的休息室,现在做办公室,当然条件不及原来的好,许多老师不满意,背后牢骚不少。近来的倪文,凡校长室的决定必反。他不但列出一条条证据,斥责校领导不把老师当人的“罪状”,还鼓动老师回原来的办公室,公然挑战校长室的权威。

此事传到校长室,齐书记胡副都很头疼,于副虽也深恨倪文,但这次针对的好像是胡乃仁,就不表是非,坐观其陈了。

胡乃仁对齐良辉书记说:“这个倪文老师,现在不仅仅对校长室有意见,闹闹情绪而已,好像是摆出架势,与校长室作对,凡是校长室的决定,都反对,具有破坏作用了。这样下去不行,要找他谈谈,校长室的态度要严肃一点,让他懂得知难而退。”

齐良辉说:“谁说不是,就是这个人,好说歹说都没用,蛮横不讲理,到时谈不好,反惹一把腥呢。”

胡乃仁说:“我来找他谈,谈不好,你就帮着插插言,相信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总会讲道理。”

32

倪文被请进了校长室。齐良辉、胡乃仁脸上都笑微微的,显出很欢迎的样子,胡乃仁还拉过一把椅子,热情招呼他坐下;于武刚也点了点头,脸上,也是云开雾散的样子。可以说,倪文得到了普中校长室的最高礼遇。

倪文也表现出少有的礼仪,弯身说:“喳,谢主隆恩,小生这厢有礼了。”

倪文这不伦不类、却绝对出于领导意料的回礼,使三个头哭笑不得。胡乃仁言不由衷的笑笑,说:“倪文老师,你演戏也不错呀。”

倪文极显正经地说:“我内心感动,感恩不已,怎说我演戏?”

胡乃仁说:“好了,倪文老师,今天我们请你来,想交换一下意见,以利今后好好配合学校工作。”

倪文说:“三生有幸,我洗耳恭听,愿接受领导的教诲。”

胡乃仁说:“倪文老师,希望我们以真心换真心,不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倪文立即打断他,说:“胡副校长,那你教教我,我该如何说话,才着边际。”

胡乃仁一听,话中开始冒出火药味,赶紧笑起来修饰气氛,说:“哪里,你是我们学校的才子,今天我是来接受你教育的。”

倪文可不是孙家杨,听了几句赞扬,就利令智昏,言行没了方寸。倪文站了起来说:“那好,胡副,你既然这样欣赏我,又这么谦虚,你就跟我到课堂上去,听听我的教育,——在校长室上课,总不合适吧?走吧。”说着,就要走。

胡乃仁很尴尬,连连的挽留,知道一开始,自己已处在下风。就不再虚与委蛇的说话,直入正题说:“倪文老师,现在,我们交换意见。近来,你牢骚很盛,不管大事小事,凡学校里的工作,你都有意见,这是为什么?”

倪文说:“这很简单呀,每个人情绪的产生,一定有原因的。毛主席他老人家也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是为学校服务的老师,可那些管理学校、即分派我工作的领导,将所有大小事,都搞得一团糟,管理无理性、无人性,我就不高兴了,有情绪了,发议论了。如果面对学校的混乱,没有感觉,没情绪反应,除非他不是人。我不愿做畜生,就发牢骚了。明白了吗,胡副校长。”

胡乃仁说:“照你说,那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默默工作着的老师,都是畜生,只有像嘈天老鸦的你,才是人?你为了替你自己的牢骚找理由,竟公然侮辱极大多数教师?你是受过教育的,应是有知识、有教养的人,这样贬损别人,不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吗?”

倪文说:“胡副毕竟是当领导的,很懂得扯块花布来遮丑。你仿佛在肯定绝大多数的教师工作很好,为大多数教师说话;你的话意里,这绝大多数的教师,仿佛是拥护你、赞赏你英明领导的。你不觉得这样打肿脸充胖子,是很滑稽吗?你最好捋开自己的屁股摸摸,满屁股都沾着屙呢!教职工哪个不捏鼻子,哪个不在背后骂,你倒还以为自己很香,很漂亮,这就是你脸皮厚,不要脸的地方。”

大概是听惯了骂的缘故,胡乃仁并不生气,倒是笑起来,放慢声调说:“我知道你会说话,但骂人不是真本事。你为什么有那么多牢骚,不是真对学校的工作提不同意见,而是泄私愤,就因为寝室问题,迁怒到其他问题来了。像移办公室的事,你如果稍微站在客观的立场,应该能够看到,办公室一移,老师与学生离得近了,老师管理便当了,起到的好作用,有目共睹,多数人是拥护的,可你偏偏横拉竖扯,故意把水搅浑,干扰学校的工作,这就是事实。”

倪文也似乎学胡乃仁,耐着性子,没有拍桌子,但语速加快了,说:“胡副校长,移办公室事,好还是不好,有利工作,还是妨碍工作,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如果眼睛没瞎掉,那你一定能看见,八个老师挤在二十来平方的空间里,旁边又到处充斥着嘈杂和喧嚣,怎么办公?而后面朝北的窗户,又没有玻璃,冷风灌进来,教师的手,冻得握不住笔;如果你的耳朵还没聋掉,你不会听不到,老师们的咒骂声,他们恨不得掀翻那办公桌;你如果还有半点理智,自己去做个民意调查,有多少人支持、赞扬你的移办公室举动做得好。这样做了,你自己就会知道,原来,‘大多数拥护’,只是疯子说疯话、白日做梦而已。”

胡乃仁的青筋都饱绽起来,在光秃秃的头上,分外显眼。虽自知不是倪文的对手,然也不甘这样败走,还想架住倪文的攻势,说:“倪文,你狠,算你歪道理多。不过不管你怎样把别人说得一钱不值,你的名头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做事说话,只为自己考虑,表现出极端自私之外,哪有半点为别人、为学校利益考虑过?嘴巴像荡尿壶一样,全无关栏。就说寝室问题,学校其实是很关照你的。学校里两夫妻的教职工很多,都只一间寝室,你却定要两间。这倒也罢了,学校还是在替你想办法。可学校条件差,要满足你的要求,领导处理起来,总得有个过程,而你,时不等刻,立即像泼妇一样骂起街来。其实,你知道吗?学校为你寝室的事,花了多少心思。于副校长专门叫来木匠,修好一个房间,及时给你,可你不但不领情,还好意思骂人!学校领导仍迁就你,又为你想法子,分头找刘松、萧倩等老师做思想工作,想把隔壁刘松老师的寝室,腾出来给你。你要想想,别人也有老婆孩子的,也想大一点的寝室。后来,虽然思想工作没有做通,但我们的心思已经到了。你理解别人的难处吗,你领情别人为你的付出吗?没有,就是稍微通情达理的话,也没说半句,却只是闹,闹得领导同事无法安心工作,还以为天下的理全在你这边。”

原以为不堪一击的胡乃仁,竟说出这么长篇大论来,倪文有点吃紧了,必须拿出杀手锏来。倪文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握住椅背,提起椅子,用力向地面一顿,喝道:“你放屁!我知道你不要脸,但真想不到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把自己的错,全部变成了以天下之忧为忧的好品质了,可笑不可笑!是我向你们要房子吗?于武刚你也在,自己说,是你多次来找我,向我许愿,答应在隔壁给我一间寝室。你们当头的,自己说话不算数,向我讨好了,又不兑现,我当然有意见了。还有你们去做其他老师的思想工作,却没有做成功,这更是你们领导的事,与我有半点关系吗?你们当头的,连这么点事也办不成,恰恰说明,是多么无能,而你们却还敢说出来当功绩,难道你们脸皮厚,竟到不知天下有羞耻两字吗?”

于武刚看倪文与胡乃仁斗嘴,他脸色松弛,神情悠闲,有着火真好看的意思,忽听倪文提到自己,并不顾脸面,大力挖苦,他顿然神色大变。想说话,似又不能,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知要表明什么意思。胡乃仁也显得很慌乱,自己念叨着:“有这种人,天底下有这种人······”

齐良辉看看胜败已判,连忙站起来说:“倪文,你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你不是在教职工提案里说,领导要找青年教师谈话吗,今天,我们就是以党支部的名义,与你谈心交换意见的。”

倪文说:“那我谢谢你们。胡副校长,你还有没有我‘横拉竖扯’的东西,需要列出来批评?没有,我走了。倪文潇洒的一个转身,摇摇摆摆的走出校长室。

白恒听倪文这样说,不觉呵呵笑起来,说:“你倪文真要成学校的吵架大王了,你的吵架语言,像你的诗一样犀利有才。不过,你真要收敛点,老这样吵下去,领导不会让你吃好果子的。”

倪文说:“你错了,要知人知心,我这样对他们,他们才会认识我倪文,给我好果子吃,呵呵。”

33

倪文的故事,还没有完,当然是有关寝室的。一天晚上,倪文家寝室突然黑灯了,探出窗口看,外面的灯都亮着。倪文赶紧换了个灯泡,可并不见灯亮起来,又去查开关、看线路,折腾了半夜,没能找到原因,使房间重新光明起来。第二天,去找总务处。不知总务处受了校长室授意,或者他们本身也受过倪文的言辞刺激,没有雷厉风行的满足倪文的请求。倪文想,那狗娘养的潘文望在寻机报复了。

倪文的想法,是有依据的。那也是一次教职工代表大会,提案上发生的事,倪文批评总务处用水管理不善时,有一句话:“要知道,自来水不‘自来’”。那潘文望记在心里了。有天上午,倪文的母亲提着水壶,到茶水房打水。打满了三壶开水,正准备提壶走,不料被潘文望撞个正着,就不阴不阳地说:“你是倪文妈吧?你儿子刚刚教训过我们,要节约用水。学校规定,一个教职工,一天只能打一壶开水,你只能打两壶,怎打三壶了呢?要知道,自来水不自来。”说着,夺过一壶,倒回锅炉里。倪文的娘回家哭诉自己的遭遇,倪文气得半死,要去与潘文望拼命,被妻子死死抓住,才没使事态扩大。

肯定是这个原因,因此,对倪文修理寝室照明之请求,不怎么热情,爱理不理,唯唯诺诺,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就这样拖着,让倪文黑灯瞎火了好几晚。倪文这气啊,非同小可,但又发不出,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懂得,这次大吵起来,没用,只会使自己多摸黑几晚。

倪文学乖了,不与总务处的人斗嘴纠缠,就直接去找校长们。他走进校长室,立即先给领导套高帽子,说:“三位大人都在。你们都是爱民如子的典范,乐于为教职工排忧解难,教职工都感恩在心里呢。”

胡乃仁笑呵呵地说:“倪文老师,你是不是哪里有烦事了,没处发泄,又到校长室来找我们出气?”

倪文说:“不敢,不敢,我只是求菩萨降灵,救我一救——于副校长,我寝室的灯不亮了,你老能不能叫人,替我修一下?”

胡乃仁呵呵一笑,说:“你是大学毕业生,这点小事也叫人啊,自己修一下不行了?”

倪文说:“胡副莫要说笑,大学毕业,不是什么都会。——你不要插嘴,我不是求你,我请求于副呢。”

于副想不到也有倪文求人的时候,那脸上的深坑,又有笑意浮起来,说:“好说,好说,就这点事么,我会对总务处说的。”说罢,低下头去,不再理倪文。倪文也自觉无聊,退了出来,想想没达到预设的效果,心里有点灰。

又连续几天,根本不见人来修,倪文知道,校长室给他穿小鞋了,心里好气。他想闹,但觉得为这点小事闹,无聊也不值。正为难时,忽然有了给倪文用智的机会。

确切的消息传来,两天之后,县教育局教学检查组,要来学校检查工作。倪文灵机一动,觉得满足自己要求的机会来了,必须把握住。

过了一天又一天,今天上午,教育局检查组笃定要来,欢迎横幅,也拉出来。学校也预先召开了教职工会,要求全校教职员工,各司其职,严守岗位,认真努力搞好本职工作,坚决杜绝出纰漏。这当儿,倪文一早就到校长室,向领导递上了请假条,说今天上午的课,他不上了。

校长室几个头都感突然,当然也非常生气,“倪文老师,你诚心捣蛋是不是?要请假,也要早一天来说,教育局检查组马上就要到了,却来请假,立时立刻的,叫我们怎安排人上课?你究竟按什么心?”

倪文说:“各位领导别急,到时,若教育局来检查,发现了问题,追查起来,不关你们事,我会主动去承担责任,主动向检查组说明,我因为寝室许多天断电,没人修,为解决实际困难,只好请假,去买灯线灯泡,准备自己解决断电······”

没等倪文说完话,齐良辉就说:“倪文老师,你不要说了——于副,这么件小事,到现在还没处理好啊?一小时内,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解决好。倪文老师,你放心上课去,于副,你立即叫人去修。”

于武刚哼哼着鼻子,只好拿起话筒,给总务处打电话。

这样,与校长室的战斗,倪文获得了完全彻底的胜利。

正因为寝室事,校长室与教职工的矛盾越来越多,校长室才下定决心,咬牙决定建造教工宿舍,幸亏于武刚没有竭力反对,得以使寝室初步建成,教职工们就有眼巴巴地等候分配的机会了。

可校长书记万万想不到,这么一件大好事,却遭来更集中、更多的矛盾,一齐爆发出来。最令头儿们脑疼的是,这十间房,究竟凭什么条件、以什么为标准,给教职工一个心服口服的分房结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符合“条件”的名单越来越长,引来的争论却越来越多。经过校领导不知多少天、多少次的讨论,终于拿出了一个初步的方案。

教职工会上,学校最高领导,齐良辉书记,极庄重严肃地站起来,声调缓慢压抑。他说,经过“反复讨论研究”,分房的原则有三条,一是危房户优先;二是尽量照顾就要结婚的青年教师;三是优先考虑德高望重、年老体弱的老教师。接着,他像读悼词似的,将十个人的名字报了一遍,再将之所以分给他们的理由,解释一通,道:“我前面报的八人,都是危房户,理由已经够充分,我们几个领导,都以为,不必再讨论了;剩下的两间,一间给德高望重、已有34年教龄,身体又不好的许石老师······”

在齐书记的说话声里,似乎夹进了另外一个声音,人们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德高望重”的许石已站起来,抢过话头说:“齐书记,我身体很好······”

齐书记非常生气,厉声说:“你干什么,让我把话说完!”

许石只好坐下去,听齐书记继续致悼词:“要理解学校的良苦用心,学校千方百计筹集资金,好不容易造起了十间寝室,目的就是为解决部分教职工的住房困难。我们是受党教育多年的知识分子,一定要发扬互谅互让的精神,发扬风格,不要在分房问题上斤斤计较。还有一间呢,给······”

这时,会场上的议论声,已经非常热闹,教职工们自作主张,东一簇,西一簇,分成议论组,看来,齐书记的报告内容,太有震撼力、鼓动性了,齐书记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已按捺不住。但齐书记毕竟是台上的主角,努力将发言权继续下去:“······你们听好,到会议结束再去讨论。我们认为,青年教师结婚,应该照顾,因此,最后一间,给马尼孝老师。以上意见,是经校长办公会议慎重的讨论,如果教职工还有什么意见想法,仍可以提,欢迎及时反馈到校长室来。”

那个许石老师,又来不及的站起来,大声说:“齐书记,可以让我说一句吗?——首先我感谢领导对我的关怀,但我说,我身体很好,我原来的寝室也很好,寝室又在操场旁边,我是体育老师,便于及时到操场管理。因此,我坚决不要新房子,请分给其他更需要的老师。”

会场里乱七八糟的声音也很多,有坐着喊的,也有站起来争相说的,更多的是窃窃私语,反正,嘴巴不动的,几乎没人。能让人听得较为真切的几句是:“学校里要结婚的有好几个,为何只给一个人?” “危房的标准怎定出来的?”“是啊,我与xx是同一间屋子,分隔成两半的,怎他的半边成危房,而我半边不是呢?”“奇怪,八个里,有两个行政人员,怎也是危房户啊,他们的危房给我好了”“半文盲刚来,也有房分啊?”······

声音越来越多,会场越来越乱,主持会议的胡乃仁连连喊:“散会,散会!”

散了会,事情没有结束。第二天,各个教师办公室都在议论分房的事,语文组人多组大,成议论的集散中心,不少别组的老师聚在语文组,倪文也参与进来,那里更沸反盈天了。

白恒笑嘻嘻地看着这个热闹的场面、一张张生动的面孔,感到十分有趣,拿着粉笔揩刷,一边敲,一边哼着小曲。这举动,激发了倪文的灵感,一时诗兴大发,顺手提过一块小黑板,一首打油诗顷刻而成。诗这样写:

手拿粉揩敲起来

小曲好唱口难开

房屋本是师生造

胜利果实却给谁?

行政原住上等房

一有新屋即成危

不危成危危不危

黑白颠倒理何在?

校内要婚有八对

单给一人说不开

奉劝领导行事端

心怀敞亮不能黑

有老师一边看,一边套用原来流行小曲的调门,唱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俞清潭老师看了,呵呵大笑说:“倪文老师,你还有点才气呀,这几句歪诗,倒有几分战斗力。把黑板拿出去,给领导看看。”

在场者都笑着,唱着,跳着,却没有拿黑板的行动。俞清潭说:“你们都怕,不敢拿啊?我来。”说着,拎起黑板,走出语文组,将小黑板靠放在校长室门口的墙上。那时,正好下课,教师们都回办公室来,看到写“通知”的小黑板,与往常体裁上有些不同,都围上来看,许多学生,也挤进人缝凑热闹。校长室的几个头儿,发现门口忽然人声鼎沸,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出门来探究竟,才知有人恶作剧,拿打油诗来扰事。连忙把小黑板提进校长室。

这下,校长室里的几个头儿,实在懊恼不已,那分房方案,继续坚持原方案,反对声如潮,但放弃了,置自己于何地?正像瞎子打老婆,息手不落了。经“慎重研究”的决定名单,教职工嘘声一片,看来,难坚持下去;另换方案,百人百张嘴,听谁呢?但不管如何,总得将房子分下去,不能好不容易造好的房子,空着,让鬼去住呀。齐良辉抱怨说:“老师哪里有这么难弄的呢,没房,有意见,有了房,意见更大,咋回事啊?”胡乃仁说:“早知今天,还不是不造。”于武刚说:“我当时就说过,造屋容易,分屋难,你们不听我,定要造,现在弄把虱来搔了吧。”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几个领导,再怎么讨论,也拿不出令人满意的新方案了。后来,也不知是谁的主意,或者是听取了常伯先等智者的意见,从各教研组里,挑选了几个代表,到校长室商讨分房办法。

意见很多,提出的方案不少,都被一一否定。不知哪个人,随口一句:撮阄定输赢吧。会上忽然短暂沉默,而后纷纷发言,最后,大家竟一致认为,还是最原始的办法公平。书记校长似觉不妥,因为,这样做之后,会有更多的后续麻烦,将会有无穷无尽的寝室调整工作。但又怕民意难违,也就不再多说。

一宣布这个分房办法,老师们也似乎没多少意见,于是,就真的这样做了。对抓阄这个从小玩惯的小把戏,人人熟门熟路,在一阵兴奋和闹猛之后,十间房子,被十个人捏在手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得了空阄的,这是上天的主意,只怨自己运气不佳,也就掀不起多大不满的声浪,各自默默地走散。

撮阄的结果,白恒也得新房一间,回到“猪场”寝室,无目的地拿起桌上的书,随手乱翻,心烦意乱,看不下去,随即放下,在日记本上涂鸦起来:“今晚撮阄得一新房,不明心情,很无绪。”又得以下几句:

校园灯昏人影斜,乐居安睡有几家?

我寄愁心与杜甫,千年之后无广厦。

顺便补说一句,那晚的撮阄,何理伦也交了好运,得了新房的。他将新房捏在手里时,却不声不响,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表现,等人们都散尽了,才慢慢地踱进校长室,将那写有“新房”的阄,放在齐良辉的办公桌上,面无表情地说:“齐书记,我一个人生活,也没家具,老寝室尽够大了,新房给别人吧。”

何理伦的慷慨,呆子做呆事,却给校长室的头儿,带来了新烦恼。那些“特别需要”的教职工,闻讯后,蜂拥而至,搅成一锅粥,据说,急于想要的几个,差点儿动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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