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孙家杨恋爱大案的成功处理,是三领导精诚团结的丰硕成果。这也启发了于武刚,在校长室里,他开口说:“现在,在教职工里,有种议论,说我们校长室几个领导不团结。这是很大的曲解。其实,我们只是在工作上有些不同意见,有些争议,但没有任何个人恩怨,没有在个人私利上钩心斗角,这怎么能说不团结呢,我想,应该在教职工会上陈述一下,以正视听。”
齐书记,胡副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武刚会主动说这样有利团结大局的话,没多思索,立即说:“很有必要,很有必要。”当即赞成于武刚的提议,并一致决定,在学校开教职工大会时,让于武刚代表校长室,申述校领导一贯来,精诚团结、紧密协作的客观事实。
可是一冷静,于武刚对参与处理孙家杨事件的成就感,忽然淡味了,孙家杨、苏琴是农技校的老师和学生,处理他们,不就是处理负责农技校的自己么,这简直愚蠢地在打自己的耳光,竟还跟着胡乃仁们一起得意!这么一想,心里顿时窝囊起来,觉得非找一些普中的漏子,压压胡乃仁们的得意气焰才对。于是,于武刚突然想到何理伦,听说,他根本当不像班主任,初一(4)班被他当成看牛场,他上课,学生就成放山野猪;他还常常与学生吵嘴打架。这样的人事,也不见胡乃仁怎么处理过,这是必须在校务会上提出来,否则,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呢。
感谢于副,提起几乎被遗忘的何理伦,又重新出土,读者才有幸回眸这个学校名人了。
说起何理伦,人们会立马想起,他在教务处的短暂帮忙,想不到的是,他以一当二的工作效率,倒反降低了他一个档次,胡副校长考虑再三,终究没有让何理伦正式上班任职时,没让他去担初三高三毕业班重任,而是让他从初一开始,逐级展示他的全才。于是,何理伦成为初一(4)班的班主任,另任两个班的语文。
何理伦走马上任初一(4)班,还没在班主任上,显示他是个思想家、实践家之前,叫人想不到的是,何理伦竟是一个诗人。
这个发现,归功于白恒老师。
一天傍晚,白恒碗筷还没放下,嘴巴还没抹净,何理伦老师就出现在寝室门口。当初的情景是,他站着,焦黄带黑的脸,像木刻成,不声不响,面相似是僵死的,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手向下垂,整个身子一动不动,不太高大的个子,就这样遮住了大半个门框,这样的形象,人们往往会联想到鬼魂现身。亏得天还没大暗,白恒又是个男的,才没被吓个半死。白恒咯噔了一下,回过神来,忙说:“是何老师?您快请进。”
何理伦不慌不忙,慢慢地将一只脚伸进了门槛,虽然,脸没有变换表情,身子毕竟动了起来,证明门口站着的是个活物。白恒招呼他坐下,何理伦没有坐,嘴巴倒开了口,说:“白老师,听人说,你爱好文学,我写了些东西,你给我看看、评评。”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纸片,有的似乎是手纸,又黄又糙,有的是小学生作业本的格子纸,有的是日历上、记账簿上撕下来的,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何理伦说:“这是我写的诗文,写得怎样,白老师给指点指点。”
白恒听得脸上发烧,说:“何老师,你客气了,何谈指点?我不懂写作,让我学习学习倒可以。”
这些仿佛考古发现的纸张,和同样古老的文字,在昏暗的寝室里,一放在眼皮底下,白恒老师的头立即晕起来,但他懂得,对初来的客人应有的礼数,因此,装作极感兴趣的样子,读起来。白恒老师先拣比较明亮的学生作业纸读起。第一首的题目是《赞贫下中农》:
贫下中农干劲大,割稻种田汗水洒。
不怕蚂蟥蚊虫叮,不到天黑不回家。
接下去的一首是写晒谷场妇女的:
晒谷妇女好可爱,两支小辫肩上垂。
一边搂谷一边唱,歌声逐着太阳飞。
满担黄谷挑肩上,仍能健步跑起来。
啊,可爱可爱真可爱,人人见了都赞美。
白恒看下去,全是这类型的诗,体式也差不多,就抬起头,呵呵地笑起来说:“拜读,拜读,何老师,您真行,通俗易懂,好诗啊。业余时间写了这么多诗,看来何老师很勤勉呀。”
受到赞扬,何理伦木刻的脸有点松弛开来,脸上现出哭一样的笑来,说:“那我还有很多诗,我都拿来你看。我也写文章,有许多证书呢。”说着,变戏法似的,从另外的衣袋里,又掏出一大把像前面差不多的纸片。何理伦将几张较为漂亮的红红绿绿的硬纸片,和几个小本子,推到白恒面前,像哭也像笑地说:“我得过不少奖呢。”
白恒一眼瞟见,那些红绿纸本上,果然标示着何理伦莫大的荣誉,傲人的业绩:那是一些聘书和证书,记载着他多次被乡镇、乃至县广播站聘为通讯员,又多次被评为“优秀业余通讯员”。在农村,像他这样年纪,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文盲,他获得如此功绩,应该可以彪炳乡史的,何理伦自豪就可以理解。于是白恒赞叹道:“了不得,了不得。”一边赞叹,一边拜读,渐渐地,自己仿佛穿越了一个时代。
白恒快速地翻着这些前朝的纸片,那些文题在他眼前闪过:《李家一窝生了十只小猪》,《贫下中农展开割稻种田比赛》,《斗私批修出干劲 农民热卖战备粮》······白恒翻着,赞叹着:“那些题目实在出得太好了,只看题,里面的内容,早已在脑子了明朗了。”而白恒的眼睛,却是像吹进了一些灰尘,睁开来也难,再这样难受的睁着,去阅读文字,白恒实在没有这样的意志和毅力了,就站起来,说:“何老师,你太有才了,你的诗,你的文章,都写得很好,真的,非常的好,有机会,我继续拜读学习。——不好意思,上夜自修了,我是班主任,要到班级里去,你不是也要去班级吗?我们走吧。”
白恒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走了,没有让眼睛继续留在灰尘里,经受考验。不过,何理伦老师将白恒的赞扬,全盘接受了,觉得自己已成了“了不得”、诗文都写得“非常好”、“太有才”的诗人和作家了,想更加出名的心理,与日俱增。何理伦确也了不得,原来,他“太有才”的诗文还有很多,他必须将这些“非常好”的诗文,推广出去,让更多的人欣赏,当然第一欣赏人的荣耀,何老师还是给了白恒。每天同一个时候,何理伦老师手里都拿着一把这样的出土文物,来叫白恒老师欣赏学习。
一次得宠,已经足够了,二次三次接踵而来,白恒实在无法忍受何理伦过多的信任和荣宠了,可不能呆卵佬吃荸荠,来者不拒啊,于是,也耍了个小花招,当面拒绝不起,还躲得起,不等何理伦到来,他先跑出寝室,不识好歹的躲避何理伦来。不料,何理伦是个实心人,不见真佛,决不放弃烧香,一听白恒家属说,白恒出去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何理伦听了却说“不急,我等白老师回来。”说完,不再言语,就站在门口等,白恒的妻子多次叫他到屋子里,他就是不进。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天渐渐黑了,他还这样直挺挺地站着。一个女人家,黑漆漆的门口,站着这么个不声不响的人,哪有不害怕的?只好出门,统校园的转,将白恒老师找了回来,来接受何理伦老师的信任和荣宠。
白恒一踏进门槛,就向何理伦道歉,就说“不好意思”,就即刻表现如饥如渴阅读、学习之状。但实际上,在这些故纸堆里,只感到自己像钻在水底、气已憋尽的苦痛中。在这时刻,突然间,白恒来了灵感,抬起头,对何理伦说:“何老师,看了你的诗,除了感动、觉得诗写得好之外,我提不出任何具体的意见。实话对你说,诗,我一点都不懂,我对你没半点帮助。你知道吧,政治组的倪文老师,诗歌研究的造诣很深,诗也写得很多,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了不少;他是行家,你去找他,共同探讨,一定会给你很多教益的。”
何理伦疑惑地问:“真的?他比你好?”
白恒说:“我一窍不通,哪能与他比?他是专家,真正的诗人,全校人无人不知,找他,才叫找对路。”
听白恒这般说,何理伦老师木刻般的脸舒展开来,眼珠也仿佛转动了一下。
那倪文老师常常找白恒散步,就在白恒推荐何理伦去找倪文,探讨诗文写作技艺之后的第三天,倪文又来找白恒散步,兴高采烈的,很兴奋,看来情绪不错。一见面,就说:“昨晚,那个何理伦来找我改诗,看来普中还有人尊重我。不是吹牛,学校里还有谁,诗比我写得更好些。”
白恒笑笑说:“学校里谁敢轻视你倪大诗人啊——何理伦来请教你了?真找对了。他的诗写得怎么样呀?”
倪文说:“诗倒写得不怎么样,题材有些老旧,人是很诚恳的。他态度好,有诚心,我就愿意赔点功夫,多看一眼。昨晚给他指点了几首,看他何理伦,很知情,很高兴地回去的。”
白恒说:“是这样啊,有你倪文指点,他的诗定会脱胎换骨的,呵呵。”
倪文正式道:“你不要取笑,我没那么大本事,叫一个人五六十岁的人突飞猛进。我就看他尊重我,就乐意花点功夫,不是吗,人是需要尊重的。”
白恒连说对,转移了话题。
隔了两个晚上,倪文又来找白恒散步,情绪似乎仍然很兴奋,但语调大异于上次,也一见面就来不及的说,可这次是骂娘开始:“这个何理伦,狗PI生的,想不到夜夜来,扰得你不得安生。”
白恒说:“他不是很尊重你的吗,怎怨起他来,不想帮他了?”
倪文抱怨说:“这何理伦不知趣,他写的是什么狗屁诗啊,看一次还能忍受,哪料他的垃圾诗有那么多,天天拿来骚扰我,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他看这狗屁诗呢。今晚,我怕他再来,就早早跑出来了,这狗PI生的,要我像避恶狗一样躲他!”
白恒呵呵笑了,终于忍不住,将自己与何理伦的经历、感受说出来。倪文听了,一拳打过来,道:“好个白恒,你暗算我啊。”
25
何理伦尽管不敏感,但从白恒和倪文的多次躲避里,似乎多少闻出点味儿,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倪文老师,何理伦终于停止了送诗求教活动,白恒也没再受到他的信任,白白地断送了再受荣宠的机会。何理伦结束了做诗人的梦,开始了做教育家的实践。
前面说过,何理伦老师做了初一4班的班主任,还任了两个班的语文,为他成就教育家,提供了极有用的实验场所。他这个主任和他为之服务的主人,班上四十八位男女学生的亲密交往,记录着他成就教育家的全过程。
何理伦班上,有个学生叫马风的,大概吃过“五四O六”催生剂,小小年纪,个子特高,比班上同学,统统高过一个头,那些矮个子,更只能藏在他的腋窝下,往48位学生中间一站,谁也不会相信,他是班上的同龄人。于是,无须比试,他自然成了班上的霸王大哥。当然不把全班同学放在眼里,就是何理伦老师,马风也有单一与之争斗、对决的实力。
据说,学校在确定班主任人选时,遇到难题,老师们不愿当班主任,推来推去,班主任老是落实不下来。何理伦却主动请缨,并向校长室保证,一定带出一个“别具一格、生动活泼、全面发展的初一4班”。从不长的实践时间证实,这些特色,在何理伦老师带领下,正在初一4班显现出来。
何理伦“别具一格”最突出处,是悖论带班法。他与学生的关系是不平等的,他的话学生可以不听,但学生的话他必须听,否则,学生们就对他不客气,尤其是那个马风同学。因此,上课时,从不奢望“安静”,他也曾多次用这个词,告诫学生,可是,学生们一致抵制,他只好作罢,任凭课堂成为看牛场,——不确切,应说成为歌舞场。何理伦别具一格的高境界,也再次表现出来,他面对莺歌燕舞的场面,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不急不恼,不快不慢,自言自语地将课上完。
除了上课,课堂外的活动,何理伦老师带领的一4班,当然更是别具一格,极其生动活泼的,仅举一次班级活动为例,证实此话不虚。
根据学校的布置,初一4班生产劳动课的任务,是整理操场,将跑道上的杂草除去。何理伦老师在此劳动中,唯一的功绩,是将班上的学生,成功地从教室带到操场。到操场后,何老师还想继续发挥影响力,用锄头示范怎样削草,但何理伦本人尚未料到,有马风同学在,自己话语的有效率,已削减到零。尽管何老师声嘶力竭地喊,但他的叫喊,在汹涌的波涛里,只是投进了一块小木片,见不到任何反应。而马风轻轻的一句话:“我们来场削草比赛,”却得到了全班最热烈地响应。马风手一挥,男同学们立即兴奋的一字排开,手中的锄头像暴雨般落下,削草变成了开地,草和泥土同时被翻了起来。何理伦连忙阻住,但那低微的声音,哪里传得进汹涌而来的钱江潮里去?看看话语无用,何理伦老师即付之行动,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了马风的锄头柄——此刻的何理伦的头脑,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清醒,阻止了领头羊,也就阻止了一场开地运动。但何老师这突然的用力,使马风手中的锄头脱把,锄头只差一点,就砍在脚背上。马风吃惊不小,回头一看,何老师夺了自己的锄头!“啊,你干嘛?”这一吼,变成了命令,翻地比赛顷刻停止,参赛者的眼睛,全向吼声方投来。本来,马风满身蒸腾着热气,此刻,一下充满了燃气,窜出来的火星,顿时点燃大火。马风立马变成一只马蜂,旋风般的凶猛向前,一把夺回锄头,不经思索,那把锄头高高举起,就向何老师的脑门顶劈下来。
在马风举起锄头的一刹那,一声惊呼从人群中爆发出来,不知是这一声惊呼产生了能量,架住了那把就要落下的锄头,还是马风的脑子出了偏颇,在锄头就要击中何老师脑门顶、差百分之一秒这刻,锄头转了向,向右一偏,嘭的砸在操场上,扬起一阵泥灰。
何理伦老师被夺回锄头,到嘭的大声响起,他只瞪大眼睛犯愣,脑子里根本不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他哪里知道,在百分之一秒内,自己已失去了一生难逢的、肉做的脑袋和铁打的锄头碰撞、测量出锄头和脑袋孰硬孰软的机会。
事件的发生发展是如此迅猛,同样迅猛的开地运动,在瞬间停住,正达到了自己想达到的目标,何老师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对下面的工作做个布置,但何老师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嘴唇还没有噏动,马风的第二声吼,又追了过来:“不干了,我们走!”立即哗啦啦一片,大家都拖着锄头,喊叫着,涌回教室,只留下一个何理伦老师,孤零零地站在他的学生翻耕好的土地旁边,等待他去播种。
站了片刻,何老师似乎有点回过神来,觉得最好还是尊重学生的意愿,也回到教室为好。他这样做了,他还没走进教室,就被他的学生们发现,教室内外,立即响起欢呼声,迎接已被斗败了的统帅回来。
何老师本是要照惯例,活动结束,总结一下成果的,但当他走进教室后,才知所有词语,都被谁,从脑子里清洗出去,唯一钻进的念头是:赶快放学。这个愿望倒好像不是奢求,因为,这节劳动课,是在课外活动时间进行的,劳动课结束,也就可放学了,只是他的劳动课有点虎头蛇尾罢了。不过,这不要紧,事实上,不少学生已在准备自动放学,帮助他提前实现愿望了。
眼看着学生三三两两离校,何理伦老师的脑子里,忽然生出了责任心,慌忙地站到讲台上,连连地喊:“值日生不要忘记打扫卫生,今天值日的是······”何老师瞟了一眼卫生值日轮流表,正轮到马风他们一组,心里不免有点畏惧,不知是不是该再提醒一句,将下半句话说完。何老师呆在讲台上,终究没有再说话,却是用眼睛搜寻着马风。万万想不到的,那马风并没再作恶,却将手一摇,对他的手下说:“走,我们先去扫包干区。”
何老师得了大赦似的,暗暗松了口长气,觉得马风这人还不错,第一次感觉到了生活的舒坦。他在教室里,来回踱着步,巴望着马风们打扫完包干区,早点胜利归来,再来清扫教室。
马风他们没带洒水工具,七八把扫帚,很快在包干区范围内,制造了弥天大雾,之后,马风们发现,他们带的垃圾畚斗,根本没用,正确地说,不需用,包干区边,有一条排水沟,于是,水沟即刻代替了畚斗,畚走了全部垃圾,只等哪一天,再让大雨来转运。马风呢,用扫帚顶起垃圾畚斗,像帽子一样高高举在头顶,口里乱唱着,带着他的扫帚部队,雄赳赳地向教室开来。
离教室门口,还有三五步路,且马风的身子与门口不是正对,而是构成一百二十度的夹角,这时,马风突发奇思妙想,想实验一下自己的投掷准确能力。于是,他取下在扫帚上当帽子戴的垃圾畚斗,对着教室门口,用力地摔了过去。非常精准,畚斗悬空的穿过门框,径直向教室纵深飞去,垃圾畚斗撞在黑板的右上角,嘭的又反弹出去······
事有凑巧,何理伦老师听到外面热闹声,知道自己的子弟兵回来,想出去迎接,正穿过讲台,那反弹出来的垃圾畚斗,刚好掉在他身上,并且恰到好处的盖住了头。何老师本能的挣扎起来。与此同时,马风和他的扫帚部队,正开进教室,见此情状,这是做眼睛始,从没看到过的乐事,禁不住爆发出一阵狂笑,有两个竟笑挫了气,索性在地上打滚。
何理伦老师的本能挣扎见效,在他双手的乱扯乱划里,垃圾畚斗终于被他打落下去,掉在一张学生桌上。遇上这种情况,即使性子全世界最好的何老师,也不免生出气来。怎么说呢,说“何老师气得脸发黑”?正确,也不正确,大家知道,他的脸本来就像非洲人,再加上畚斗上的垃圾灰尘,又在脸上沾了不少,这样的脸,很难看出表情的变化。不过,何老师确实有超越平时温和的言行反应,何老师知道这必定是马风所为,他抓住差点儿碰满怀的马风,冷冷地说:“把畚斗捡起来,放好!”
马风猝不及防,被何老师抓住双肩,一定神,见抓他的是何老师,立即鄙夷地说:“你干么?放开手!”只轻轻一用力,两个肩就从何理伦老师的控制下解放出来,转身就走。这时,何理伦老师凭空生出许多勇气和力气来,心里想,难道吃了五十多年饭的男子汉,竟斗不过一个高个子的娃娃?就决计要与马风较量一番,定个胜负。于是奋力向前,又抓住了马风的手,死死的往回拉,说:“把畚斗放好,把教室扫好。”
马风挣了几下,因何老师用力集中,两手抓他一只手,马风竟没挣脱,这是很丢面子的事,一个后生哥,难不成怕你一个老头?马风不挣,反而回身迎了上来,另一只空着的手,一把夹着何老师的脖子,用力向下摔的同时,伸出一只脚,在何理伦老师像鸟腿一样粗的脚腕上一拌,这个摔跤动作十分有效,尽管何老师自以为吃了五十多年饭,力大无穷,原来不堪一击,他倒下的身体,把地面撞得蓬蓬发声,尘埃四起之后,很快就寂然无声。
学生赶紧围拢来,却又不由自主地倒退开去,因为他们看到的何老师,有些怕人:只见何老师闭着眼睛,半个身子搁在讲台上,半个身子在讲台下的地面上,有坡度的躺着,一动不动,只是手在微微抖动。学生们不清楚,那蓬的响声,是何老师的屁股撞击地面发出的,还是头部撞击地面发出的,如是后者,那何老师闭着眼,就说明危险了。学生们慌了神,哇哇乱叫,不知怎么办好,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马风,也怕起来,哆哆嗦嗦地蹲下身子,双手托住下巴,为自己闯下的大祸,后怕发呆起来。
有个女同学大声喊:“赶快把何老师扶起来呀!”
那些昏了头的学生仿佛清醒过来,又重新围上来,手忙脚乱地来扶何老师。不料,还没触摸着身体,何理伦老师的手,动起来,并且举到半腰,摇了摇,说起话来,说了句学生不懂的、非常有法律意义的话:“别动,保护现场,去叫领导来。”
但学生不解,有人还是要扶何老师起来。何老师的眼睛虽还闭着,似乎没力气睁开,语气显然增强了,又重复了一句:“听到没有,保持现场,赶快去叫领导!”
26
校长室的几个头儿都赶了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老师,大概是报讯的学生说得太唬人了,惊动了一大片人。现场保护得很好,何老师仍这么平静的躺着,老师们七手八脚地将何理伦扶起,才将现场破坏。老师们把他扶坐到一条学生凳上,何理伦有气无力地说:“校长,你们看到了,是马风将我摔倒的,我没事,马风交给你们处理了。老师们,谢谢了,谢谢你们为我伸张正义。”说着,就弯下腰去,不再说话,任凭领导、老师千般询问,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医生?他一概不答,头也不抬起来。问得时间实在多了,才伸出一只手,划桨似的划了两下,示意他们都走。
何理伦老师就这样,在阒无一人的教室里足足坐了半小时。说实在的,他浑身都在疼痛。想想看,这么一个羸弱的身体,被使劲地摔在石硬的水泥地上,何况,隆起的讲台水泥边沿,像刀棱一般锋利,他的身体就被摔搁在刀棱上面,不伤筋动骨才怪呢。因此,现在的腰根本无法直起来,腿脚也火辣辣的痛,直觉得有口难言苦。他用双手撑住桌面,慢慢地直起腰来,虽然钻心的疼,但终究感觉到腰还没有断,心宽了不少,就自己小心地抚摸着腰腿,顿觉心身疼痛都缓解了许多。
何理伦老师挣扎了一番,慢慢地站了起来,环顾教室,到处乱七八糟的,大概因为刚才开战场的缘故,所有课桌椅、扫帚畚斗,都像他的心一样乱。当时,何理伦只想清静一会,是他自己叫他们走人的,老师们走的时候,看见还有些学生,站着发呆,都招呼他们回去,值日生也走光了。
何老师想,明天,总不能这样让学生们上课吧。于是忍着浑身的疼痛,开始值日生的工作。他先将课桌椅拉直、摆放整齐;又把扫帚畚斗放到原来固定的位置;接下来,打扫起教室地面来。这都是极简单的事情,可今天,何理伦老师做起来,都特别费劲,整个值日工作完成,已足足花去了他一小时,才摇摇晃晃的离开教室。
回到寝室,他就躺下了。此后,他的搭档老师证实,两天不见何老师了。据说,何理伦连续两天,都与床笫为伴,呻吟是他唯一的佐餐——那是说,何老师一直没起床,连水都没喝一口,岂不饿死了?具体细节,不明,没有深考。不过,第三天,何老师来上班,腿仍有点拐,是千真万确的,人也变形得很,他本瘦,可今见之,只成一具僵尸骨架了。
同事见了,担心地问:“何老师,你行吗?休息几天吧。”
何理伦仍是那副木刻般的表情,没显任何感情色彩,不见欢乐,也没有悲哀,淡淡地说:“我行,我很好。”说着,挟起教本,一拐一拐地向教室走去。
何理伦的事,就这样过去了,何理伦也不问校长室对马风如何处理,也不闻他人如何议论,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何理伦老师也没表现出急躁、或不耐烦的情绪,心态一样平和,工作热情更高。这举动,换来了自己相安无事,心身都很快平复了。更令同事惊讶的是,初一4班突然安静起来,何老师一拐一拐地走上讲台,仍是那副没有激情、平淡无奇的讲课腔调,却似乎得到以前从没有的理解和尊重,近来,看牛场、歌舞厅似的课堂不现了,马风也很循规蹈矩,不再与何理伦老师唱对台戏。这样的结果,何理伦老师本人,也始料不及,很感意外。
倒是校长室里,因为何理伦的事,起了多次争执,现在,又一次争执正在兴起,争吵声不断从校长室向外扩播。
于武刚、胡乃仁,两人似乎都很生气,表情都很难看,齐书记不断地劝解、阻止,作用似乎不大,吵嘴的声音倒不小。于武刚说:“老胡,你拍桌子也没用,你在敷衍,在塞责,这是事实。教学是学校最重要的工作,哪里有这么好负责的?你把何理伦老师这样的人,安排在教学第一线,担任班主任这样重要的工作,不是把学校教学当儿戏么?”
只要占了上风,于武刚的口吃之病就自然消失,说话就相当流利,语言就更有条理,也更具攻击力,被攻击者当然只有招架无功,反击乏力了。此时的胡乃仁,正处在危急之中。胡乃仁满脸通红,实在不想再与于武刚说话,又不能不说,一只手不断地抓挠着光秃秃的头,说:“于副哎,你这样的话我听多了,我是能力不够,你能力强,就多担些责任,可你在农技校问题上担了多少责任?还不是推来推去推责任,就是啰啰嗦嗦怪别人?你能,也只能了张嘴巴,工作上,你干了几件显能的事,你自己说说看?何理伦······”
于武刚大怒,忍无可忍,气哄哄地打断胡乃仁继续说下去,“那你,你你,哪件事做好了,做一件,砸、砸一件,做得越、越多,对学校带、带来的危害就越、越、越大,你神气什么?”
胡乃仁说:“你别急,让我把话说完。何理伦老师能力可能不强,当班主任不合适,可当时没人愿意当班主任,他主动要求当,我们不能挫伤他积极性?工作起来才发现,他工作方法有问题,我们也不能就此,在学期半途将他撤换吧?何况,哪个人能在工作中一点差错都不出?即使何老师真的不行,这么大年纪了,刚落入政策回来,总不能够停止他的工作,重新将他赶回去吧?现在是共产党天下,讲人性,讲人道,总不至于眼睁睁的看他饿死,你于武刚忍心这么做么?”
于武刚似乎忽然找到了战胜胡乃仁的感觉,说:“你这话太没水准,简直是、是、是屁话!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养老院,不是收容所;我们讲人性,不能不讲原则,一个老师无能,没教书育人的本、本领,不称职,不负责任,就是误人子弟;如对这样的老师迁、迁就,讲人性,就是对学生不讲人道,就是对学生的祸害和残忍,就是对整个教育的不负责任。你胡副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连这点道理都、都不懂吗?”
这一军,将得确实厉害,胡乃仁张着口说不出话来,于是,于副继续教训道:“因此说,学校的领导担子是很、很重的,他不只是能做排课上课这一些事务性表面工作,教书育人不仅针对学生,也要培育老师,使他们业务上、思想上、道德品质上,都要不断的提高,这才是更重要的。如果做领导,只是做和稀泥,老师管不好班级,上不好课,搞不好师生关系,甚至打、打学生,使得家长到学校来闹事······种种事情出来了,做领导的,对当事者老师,不严肃批评处理,反而去讲好话奉、奉承他。这样做,人性是有了,原则没了,教育质量也没了,这样做,对学生、对老师本人、对学校教育,都是危害,这样的领导,是不是能说合格的、应该受到肯、肯定赞扬呢?”
胡乃仁已经面红耳赤,好多话都被堵在肚子里,变成了火气,把全身的皮肤都烧红了,话,他噎进肚里去了,发着烫的手,却情不自禁,发起火来,一扬手,将正握着的一册什么书摔了出去,说:“齐书记,你也在,在于副的眼里,我一钱不值,一无是处,还是个罪人。我确实是个不合格的干部,我无能,我就辞职,一切由于副能人来负责,学校就好了,就会成县标兵、省标兵了。让我到教导处刻刻写写,总还可以吧,办公室也给我调一下。”说着,真的掏出校长室的门钥匙,放到齐书记的办公桌上。
齐书记急了:“老胡,你这是干什么,开玩笑啊?你干得好好的,全校师生有目共睹,我也从来没有否定过你;于副有意见,也要允许他说,但他的个人看法,并不代表组织,你怎能由此撂担子,这不是向我使压力吗?你于武刚也真是,说话要注意分寸,哪能这样没轻没重地说话,打击同事的积极性呢?你刚刚说过,我们校长室是团结的,怎又说那么多不利团结的话来?这事到此为止,同事、特别是领导之间,工作上要互相支持,不能心存芥蒂,带着私心和不良情绪,互找漏子,——我再说一次,此事不要再争了,到此为止,我们领导内部,老是牙齿血争出的争,是自打巴掌,会让老师们瞧不起。”
于武刚听了,深不以为然,说:“齐书记,话可不、不能这么说,我对胡副提意见,全是工作上的事。工作上有不同意见,提出来争论,在争论中,求得统一,这才有利于工作,也才叫真正的团结。如果将不同的意见只存在心里,不声不响,工作起来就会步调不一致,这不叫团、团结,只会贻、贻害工作,齐书记,你说对不对?”
齐良辉书记很不耐烦,说:“你好省了,嘴巴绕来绕去的小聪明不要耍了,你们这么多次争吵,争来争去,几次争出个统一意见了?我奉劝你,奉劝你们,再不要动不动就吵,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是最要紧的,图口舌之快,真会影响学校工作的。——听说何理伦老师伤得不轻,你们,老胡,你去看望他一下。”
胡乃仁说:“他已经上班了,叫他再休息几天,他不肯。何理伦老师人尽管笨,工作态度真没可挑剔,我们不能抹杀这点。齐书记,很出意料,现在,初一4班纪律也变好了,可见,何理伦带班还是有一套的。”
于武刚低着头,也不看人,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我们学校是好坏不分了,如果何理伦老师也不错,那全校没有什么可批评的人了,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不过我还要奉劝,到时,出事了,不要又叫苦不迭。”
27
何理伦本人,当然不清楚,校长室因为自己,起了争执,也不明白,那次摔跤事件之后,班级的纪律会好起来。每当他摇摇晃晃的走上讲台,内心里升腾起一种恐惧感,课堂上,如果学生再热情高涨,他绝对弹压不住;马风再来与自己对持,那他一定一碰就倒,哪能再是马风的对手?何理伦老师上课,本来就很少目光正对学生,从来是自己低着头,对着教本、备课本自言自语,除了到黑板上写几个字,一是一,二是二,读完了,也就教完了,很少直起腰,理直气壮的借题发挥,或微言大义,深挖广掘词义和主题思想的。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一边讲课,一边心存疑惑:为何教室里声音小了?禁不住偷偷的抬起头,向教室溜了一眼,只见学生们的眼睛,全都带着惶恐,怔怔地看着他。何理伦老师惊诧不已,实在不明白个中的原因。放学后,回到寝室里,躺在床上,反复思考,才似乎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古语有言,“哀兵必胜”,这确实是至理名言,自己这副残兵败将的模样,学生们生怕他讲着讲着,突然倒下······对,对,肯定是这样,他的“哀兵”相,镇住了这些强兵猛将。
事实证明,他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过了不多日子,何理伦老师身体恢复正常,课堂也慢慢地热闹起来,不久,教室也恢复到看牛场、歌舞厅的娱乐水准;何老师又有了很多唱对台戏的学生。
当时,学校提倡学生争做好人好事,各班要上报做好人好事的计划。这个计划表,一般都是各班班干部商量定下来,让班主任过目就行。初一4班班长,拿着空白表,来找何老师,说:“做什么好事,班委定不下来,要么就去操场拔杂草吧,只是这操场太大了,怕做不了。”何老师说:“这事好,做好事么,能做多少就多少,不强求的。”在他们一4班教室旁边,和学生宿舍、教师生活区,有两个大厕所,说话间,何理伦老师仿佛闻到一股刺鼻的异味,就说:“再加条整洁学校厕所吧。”班长说:“这不行,太臭,我们不愿干,何况,厕所不是包干区,专门有班级在管的吗?”何老师说:“确是包干区,但包干的班级都一扫地面就了事,不冲洗,不擦座马,实在脏得很,这有关千余师生的健康,别人不做,我们把它管起来。”何老师不管班长同意不同意,自己填上表,报给了学校。
果然,班长把何老师做好事的内容,透露给同学们,他们都反对,何老师公开了此事,并做学生的思想工作,也没用,班委们的决定是:“我们坚决不去做,要做,何老师自己去。”其实,何老师填表时,就有这个意思,你们不做,我做。
接下来,这个“整洁厕所”的好事,顺理成章,就成了何理伦老师的专利,并且一日也不再间断。有人疑惑,何老师何以对做此好事这样专注?是不是患了洁癖症?其实不然,他的出发点极其简单,他对这两个厕所,有太深刻的切身感受。那个学生厕所,因离自己班级太近,何老师天天经受异味的刺激,他想改善一下这样的环境,于是就有了“整洁厕所”的想法,并即付行动,做了不少方式的尝试,效果不太明显。比如,厕所四面有窗无门,何老师在窗户上钉上塑料薄膜,以阻止臭气对流,涌进教室,可这样的结果,厕所里面更臭气难挡,人进去,几乎被熏死。何老师又改用喷洒各种药水,以减轻异味,阻止苍蝇蚊子肆孽。但那药水的味也不好闻,遭来咒骂很不少。因此,何老师改为天天数次冲尿槽、地面,效果似乎更好些,只是工作量实在大,亏得厕所附近有口小塘,多少减轻了何老师的体力消耗。
教师宿舍的厕所“整洁”,就稍微麻烦些,何老师的整洁工作更为细致,更为花心思,也更为有吸引力。在日积月累的“整洁”中,竟迷上了它,有点上瘾,就像吸鸦片一样。这样的说法,似乎不可置信,但事实如此。
当然,这“上瘾”,需要有个过程。何老师执着地清洁厕所,并乐此不疲,出发点先是为自己,接着为别人,清洁着,清洁着,就爱上了,并且离不开它了。何理伦也天天光顾这个厕所。大家知道,那个时代的厕所很简洁,男女之间的“洗手间”不一定要用墙隔开,这个厕所就这样,用一人多高的木板,隔在这厕所中间,作隔墙, 遂成左右男女厕所,而半墙上面的空间仍为一体,大概便于两边差不多的气味,互相流通,以求男女方两边,臭味相投。大解处座马的设计,更简洁、科学、流畅。在左右连通地面,挖一个大大的粪坑,用木板在坑上方,钉建一个框型,再在木框两边,间隔一米左右,锯出一个圆形的洞,是为屁股享用的。为文明起见,在两排圆洞中间,也有一米多高的木板隔墙。此种厕所,和它的功用,作家余华先生曾有生动描写,说某父子都有把头倒吊下去,偷看女人屁股的癖好,结果遭受了粪淹的悲剧。普中的厕所比余华先生写的,要稍复杂些,也就是说,稍文明点,即使癖好如前父子哉,头再倒吊深入一些,看到女人的屁股仍有些困难,因为男女厕所之间,毕竟有点距离、还有个角度问题,除非你蹲到粪坑里去,呵呵。
何理伦老师绝不会倒吊到那些圆洞里去,但长期的为之清洁,产生了许多联想,影响睡眠是有的。
何理伦老师有个习惯,每次大解都在晚上睡觉前。光着屁股方便,冬天除了冷一点,还能忍受,夏天就有点麻烦了,光屁股一上座马,蚊子从四面八方赶来,专往光腚上凑热闹,惊得你不知拉便好,还是拍屁股好,恨不得即刻拉起裤子就跑。何理伦老师这样的苦头,吃了不少次,除了屁股一下子布满了伤疤以外,在昏暗里,手忙脚乱之中,手和衣裤,常常从座马上沾来令人恶心的脏东西。这激起何老师坚决要把厕所“整洁”好的强烈雄心。当然,何理伦老师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改善自己的就厕环境,使自己的屁股不受折磨 。何老师调动起全部脑细胞,开始了前无古人的创新运动。经过多次的实践和演练,一项有效防止蚊子向屁股进攻的发明,诞生了。说起来,这个发明的工具很简单,看起来,谁都能做,可别人就是发明不了。何理伦老师买来了一根粗铅丝,下半截螺旋形折弯成圆盘状,上半截与圆盘垂直向上,在顶端弯成一个勾。这么一个简单的装置,有何奥妙?请你们欣赏何老师的操作。
何老师买好蚊香,这是他发明的重要内容之一。何老师要出恭了,夏天,无论怎样,必须先完成自己的发明程序,即使肚里的脏物,急不可耐的想钻出来,玷污裤子,也在所不顾。他先将蚊香点燃,放在那个发明装置上,才急急地向厕所赶去。进得厕所,不先解裤,却是将发明装置、连同自己的一只手,伸进座马的圆洞,在粪坑的空间里,来来回回的转圈,然后,将蚊子的死敌,——那个铅丝架子,挂在座马圆孔的边缘上,才急匆匆解裤光腚坐到座马上。
发明见奇效,何老师安然地光着屁股,那惊人的感觉,再也没有在自己的屁股上发生,只感受排泄的畅快,何理伦顿时情绪大振,禁不住口吟小曲,全不顾蚊虫正在痛苦地四处逃命。
何理伦老师是绝不保守的,当偶听到别人说起蚊害之苦,何理伦立即向人推介自己的防蚊发明。听者都肃然起敬,赞扬他独具智慧;还有人劝他去申请国家发明专利。但何理伦发现,老师们对他的发明慷慨赞美,热情建言,而真正仿照启用发明的,几乎没有。何理伦对自己的心血,没能推广开来,共享发明成果,深感遗憾,当然,他自己,极不会轻易放弃。
何理伦老师终究感到,独乐乐,不是真乐,只有与人分享,才会产生真正的快乐。驱蚊发明既不为人接受,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再创同乐的场景。前面已经说过,这厕所座马,长年累月,积累灰尘脏物,从没人来清洗过,何理伦本人的衣裤,就曾数次遭受玷污。他就是要在这清洗厕所里,给自己和他人,创造清洁的快乐。
何理伦老师认准要做的事,就必持之以恒,无半途而废的可能。何老师的新创举,就选在每天晚上,出恭之后。创举的工具很简单,一桶水,一块抹布而已。他依个擦洗每个座马的圆孔,每个擦两次,先是用带水抹布拭擦,接着,拧干抹布,再细擦一遍。如是再三,风雨无阻,成为何理伦铁定的任务。老师们一方面享受何老师给予他们屁股的舒适,一方面议论说:“那个何理伦,天天提着水桶擦座马,是不是患神经了?”“他哪里今天才患啊,他的神经病是有历史渊源的。”“那倒是,被学生摔倒了,不肯起来,要保护现场呢。”“ 听说,他还连花絮洗被,真神经病到经典了。” 呵呵······哈哈······
如果别人的言辞能影响他的行动,那就不是何理伦了。他自费买的抹布用破了三块,水桶也更换了一个,执着地为男同胞服务。擦着,洗着,他忽然想起,隔壁的女厕,是不是同样脏,也需要擦洗呀。可何理伦一时又觉不妥,男的怎可到女厕所里去?很快,他释然了:这又怎的,只是搞卫生么,何况,晚上厕所里没人。果然,何理伦把创举扩大到隔壁,去女厕擦了几次,并没碰见过人。事实上,夜自修结束,学生就寝了,还有哪个女的,会到幽暗偏僻的地方来如厕?
28
女厕所里接有一盏电灯,虽然昏黄,却给何老师带来很大的便利,不但能看清座马上他该擦洗的,也能约略看到下面的赃物。一次,他正专注于上,不经意间,透过圆孔,看到下面红红的一片,一惊,这是什么?再看一眼,分明是一摊血!他大惊,慌慌乱乱的跑出来,心想,这里发生什么啦?
何理伦回到寝室,惊魂未定,这个晚上,竟少有的睡不着了。厕所里怎会有血?哪个人受伤了?那也不会流血在厕所,应该到校医务室去;如果病了,突然拉血或吐血,那此人病很重了,可近来好像没听到过,谁病重?这事很蹊跷,要不要报告校长室?或许我看错了,那根本不是血,明天再去看一下,看清楚,查证仔细,正确无误再说。
第二天晚上,好不容易等到人静。虽何理伦自感无所畏惧,但毕竟心中有事,走进女厕所,心跳还是加速。他直奔那个观察点,立即进入到查明真相的行动中。这次他不是随意的一看,而是弯下腰,低下头,细细地反复地看,那红红的还在,不是血,还有什么?
合该要发生点故事,何理伦老师正在查疑破案,这时,有个女教师,不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反正肚子翻江倒海起来,无论如何耐不住了,就心急火燎地向厕所跑来。一跑进厕所,差点与一个正猫着腰的男人撞上。
请体谅我们这位女教师的惊恐吧,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惨叫,就要吓晕过去的当儿,她的意志和本能,支撑她勉强跑出厕所,她跌跌撞撞,边哭边喊······后来,有小道消息透露,那晚,在逃跑的路上,那女教师尿了裤子,并尿得不成体统,尿和粪便稀泥在一起,自己也不堪入目的那种情状。
第二天,何理伦被请进了校长室。何理伦明白个中的因由,因此显得不慌不忙,也没接受几个领导先期送来的免费客套话,他自己拉过一条凳子坐下,说:“领导,我听着呢,你们有何教导?”
齐良辉书记先表扬说:“何老师,你主动为学校清洁厕所,很好,这种精神值得肯定······”
齐书记听见于武刚连续的哼哼声,而且比平时响得多,拉得长,知道他又不满了,不免停顿了一下,思想下一句该怎么说。齐书记决定停止表扬,就稍稍靠近谈话的主题,说:“何老师,昨晚你搞卫生······你也到女厕所去了······”齐书记一时不知怎么说话,直露说,怕刺激伤人,不明说,又怕对方不明领导的意图,达不到教育的目的,因此,竟吞吞吐吐起来。
不料,何理伦老师十分爽气,立即接上说:“是的,我去了,天天去擦洗的;都在每晚九点半以后,没人来用厕的,昨晚是个意外······”
齐书记赶紧说:“昨晚是怎回事?请你给我们说说清楚。”
何理伦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就直口说:“也没什么。昨晚我心里有疑惑,想去看看清楚,不料一个女老师闯了进来,我现在不知道她是谁,有点不好意思。”
几个领导听到此节,都大为吃惊,“你不是去擦座马,而是去看······看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理伦忽然站起来,显得有些神秘地放低声音说:“各位领导在,我在女厕所发现一个重要线索,里面有很大一摊血,学校肯定发生了重大事件,你们应该查一查······”
何理伦没说完话,胡乃仁呵呵大笑起来,齐书记也忍不住跟着笑,连历来严肃有加的于武刚,那脸上的深坑,也有笑意荡漾出来。
谈话无法继续下去,齐书记不着边际地鼓励了何理伦一会,又提了些牵来扯去的要求,就让何理伦走了。没等何理伦迈出门口,于武刚连连说:“白痴,白痴,这种人如何当老师!”
胡乃仁说:“于副,话真不能这样说,我到觉得,何理伦老师可怜呢。我们都是过来人,那个时代,要是你我没有老婆,说不定与何理伦一样,什么也不知,不懂,怎就说他白痴了呢?”
齐良辉书记也说:“对么,何理伦老师五十多岁了,女人的味都没闻到过,再加他个性封闭,很少与人交际,有关女人生理的知识更少,无怪乎显得这么无知,我们除了同情外,真的无法指责他。”
于武刚当然绝不赞成齐、胡两人的说法,他说:“你们这样说,都很没原则性,何理伦老师不合时宜的到女厕所去,肯定不对,是否心怀不轨,这我们暂且不说,连对女性最基本的生理现象,也闹出这样的笑话,这能怪时代么?像他这般年纪、也单身的人,千千万万,会找得出第二人,无知到这种可笑地步?”
齐良辉说:“这事不说了,不要又为此无谓的争论。老胡,这次,没有向何理伦老师说明白他心中的疑惑,你找个机会,给何理伦补补课,避免他再生疑惑,闹出事端。”胡乃仁连连答应,说立即单独去找何理伦谈谈。
何理伦老师回到自己的寝室,心里仍迷惑不解,对自己严肃提出的问题,领导为何嘻嘻哈哈,不予回答?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看来,这个晚上,他只能躺着数椽了。正疑惑间,胡乃仁副校长敲门进来,他仍笑嘻嘻的,却反客为主,拉何理伦老师坐下。这下,胡副不再转弯抹角,羞羞答答了,就直接从女人的初潮开始,说到每月的来潮,再说这月信与生育的关系,将女人的生理特征一一介绍清楚。何理伦听了,惊讶不已。
胡副走后,何理伦兴奋之情,无法停下来,今晚是更没法入睡了。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出现那摊血。他忽然对自己生出气来,年过五十,连女人的衣角也没摸到过,这一生,是不是太冤、太失败了?过去从没去想过男女之事,今晚,却是分外的强烈,他终于懂得,没有女人在身边的男人,是不完整的,不完整、不完整······他翻翻覆覆,直至黎明,才眯起眼睛。
······迷迷糊糊的,仿佛是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他变成了一个女人,他也来潮了,那殷红的,流得满床皆是。他正害怕着,走进一个人来,不辨其男女,上床来,就抱住他亲热。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男人,他抱着的是一个窈窕淑女,并且仿佛有点面熟,好像是楼上的吴筠老师······他第一次体验到男女之欢,过瘾,过瘾,真过瘾!玩到激情勃发时,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他禁不住呵呵,呵呵大叫起来。
这时,天已经大亮,何理伦惊心动魄的喊叫,把隔壁的老师吓傻了,赶紧去报告领导:看情状,何理伦老师出事了!
胡乃仁副校长火速赶来,还没敲门,门却开了,何理伦搓着眼,朦朦胧胧的站在门口。胡副问:“你没事吧?”
何理伦说:“我有什么事?”
胡乃仁说:“那你刚才怎么大喊大叫干嘛,把你的邻舍隔壁都吓慌了?”
何理伦懵懵懂懂地说:“我没有啊,何时喊叫了?刚才,我做了个梦,怪梦、好梦。嘿嘿。”
胡乃仁第一次看到,何理伦的嘴角仿佛有点笑意,说:“何老师,你喊得那么响,把别人吓着了,自己不知道?是春秋大梦啊,好好,呵呵。”看看确实没事,返身就走了。
何理伦老师因为思虑过度,精神日益萎靡,脑壳里一团浆糊,稀里糊涂的,渐渐分不出现实与梦境的区别,好像完全混合起来,现实就是梦,梦就是现实,那梦中的美妙,时时刻刻缠绕着他,使他无法自拔。他走路,上课,也时时幻入梦中的情景;白天,他百般注意,巴望着那晚的女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晚上睡觉,又幻想着那情景再现······可是,渐渐地,那梦境离自己越来越远,印象越来越糊涂,他行事,日见恍恍惚惚,再无条理。旁人见之,都议论说,“这何理伦真有病了。”
后来,何理伦在别人的议论中得知,那晚厕所相撞,吓尿裤子的,是吴筠老师。他又想起,那晚与自己寻欢的,与吴筠极其相像,何理伦猛然醒悟了,这是上天在暗示,无论是现实生活中,还是在睡梦里,都让自己与吴筠老师连接起来,这就是说,他们俩,注定将发生不同寻常的故事么?对,对,肯定是这样。
何理伦发现,生活、工作、学习,无论哪方面,确实都在证明着,他的想法是真实的。某天早晨,吴筠老师在自己寝室前的晾竿上,晾好新洗的衣裤,何理伦老师正好出门,到教室里去,上面衣裤上冰冷的水珠,淋漓下来,正好滴进他的头颈里。他一惊,抬头看,吴筠粉红色的裤衩子,正好悬在他的头顶,他仰着的头,再也低不下了,一阵狂跳,从心底向全身发散开来,他几乎酥软了,无法站立,赶紧回到寝室,坐下喘息,免得那颗心跑出身体。何理伦越想越喜欢,是了,是了,幸运正不可遏制的向他迎面扑来。不是吗,一早就用水滴来牵线搭桥,连接的是他与吴筠的内裤;吴筠就住在上面,她天天、晚晚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还有——对,他每天去上班,都看见她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并且,她是自己的随班老师······看来,一切都是注定的,原来,自己与吴筠连得那么紧,走得那么近!这个发现,使何理伦心花怒放了。
何理伦侯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胸怀甜情蜜意,悠悠然的向教室走去,还没进办公室,看见吴筠果然又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他差点叫出声来。
那吴筠老师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真还没有对象,而且确是初一4班的随班老师,担任两班的英语课。英语课一般都排在上午第一节,因此总来得比较早,而何理伦的办公桌离门口最近,一进来,见何理伦的座椅空着,就坐一会,等着上课,这种情况是常有的。今天,她刚坐下不久,见何理伦进来,就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她万万不会想到,一场奇缘,在何理伦心中孕育,硬是要与她联系起来。
何理伦愣愣地看着吴筠走远,自己却是站着,长久地没有坐下。同室的老师有些疑惑,问:“何老师,你怎老站着,不坐下?”
何理伦说:“我不坐,过会儿,吴筠老师来,要让她坐的,椅子我坐着,她就不进来了。”
有老师逗趣说:“吴筠上课去了,不来了,就来,与你坐不坐有何关系?不坐你的椅子,旁边空着的还多着呢。”
何理伦也不看他们,说:“难道你们真的没有发现?吴筠只坐我的椅子,你的椅子,她来坐过?还有,她为何住在我楼上,不住到你楼上?裤头天天挂在我头上,为何不挂到你头上?”
老师们明白过来,一起起哄:“原来这样啊,吴筠老师看相你了,你交桃花运了!呵呵,哈哈·····”
老师们暗地里说:“这个何理伦的病,越来越重了,看来,应该送到中爱、或者兰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