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清晨,天色微亮,我站在村口,远远便瞧见那辆在这条山沟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公共汽车缓缓驶来。它,便是村民们口中的“坦克”了。
要问为何会有如此奇特的称呼,还得从那条通往县城的道路说起。那哪里是路,简直就是坑洼的“集合地”。大的坑洼,直径足有半米,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出来的,深度也相当可观,车辆一旦陷进去,就像陷入泥沼,得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挣脱;小的坑洼星罗棋布,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路面上,犹如密密麻麻的老鼠洞。每经过一个坑洼,车身就会剧烈颤抖,车内的乘客也跟着东倒西歪,如置身于一场激烈的战斗之中。
当车子停稳,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汗味、汽油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车内的空间经常被塞得满满当当,乘客们前胸贴后背,有的人紧紧抓着扶手,有的人只能无奈地被人群挤在中间,动弹不得。孩子们被挤得哇哇大哭,大人们则皱着眉头,不停地抱怨着这糟糕的乘车环境。
再看车顶的行李架,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色彩斑斓的各种行李被叠得整整齐齐,用粗壮的绳子紧紧捆绑着,随着车子的晃动微微颤抖;装满了不知是什么的麻袋,沉甸甸地堆在一起,散发着泥土的质朴气息;还有那各式各样的农具,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随着车身的颠簸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辆公共汽车,在这条满是坎坷的道路上艰难前行,每一次颠簸、每一次摇晃,都像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它承载着村民们的生活、希望与梦想,无畏地穿梭在乡村与县城之间,所以,村里人都叫它“坦克”。
我怀揣着对未来的期许,再次踏上前往格尔木的打工之路。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村庄里,许多年轻人都选择了格尔木作为自己的奋斗之地,大家分散在那里的各个角落,为生活奔波忙碌。
有些人在建筑工地挥洒着汗水,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起身,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和扬起的尘土,在工地上干着繁重的小工。每一块砖、每一袋水泥,都承载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还有些人成为了钾肥厂的工人,身着统一的工作服,在有条不紊的生产线上亦或是采盐现场挥洒汗水。而火车站里,也有乡亲们忙碌的身影,他们凭借着强壮的体魄,一趟又一趟地搬运着沉重的货物,尽管工作艰辛,但他们从不抱怨。
在众多打工的地方当中,能在钾肥厂干活无疑是大家眼中的“香饽饽”。这里的工钱和待遇十分可观,相比其他工地,能为打工的人们带来更丰厚的收入。并且,工作稳定,不用担心会突然失去工作,生活也有了稳定的保障。然而,这份令人垂涎的工作却有着较高的门槛。一般人想要进入钾肥厂,难度着实不小,通常需要通过熟人介绍,借助人脉关系才有机会获得这份工作。可惜我没有这样的人脉资源,只能无奈地看着这份好工作从指缝间溜走。
但我深知,生活不会因为一次的挫折而停滞不前。格尔木这座充满机遇的城市,还有许多其他的工作机会等待着我去探索。我相信,只要我保持积极的心态,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坚持,一定能够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开启属于自己的奋斗篇章,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在格尔木打工的日子里,我和魏彦彬、象才华、豆拉太等几位兄弟,就像紧密相连的纽带,彼此陪伴,相互支撑。他们每日迎着晨曦奔赴建筑工地,在轰鸣的机器声中,与粗糙的砖石、冰冷的钢筋为伴。他们的双手布满老茧,汗水湿透衣衫,却从未停下劳作的步伐,一心只为各自美好的未来奋斗。
而才让太和周拉等几个活力四射的兄弟,在车务段的货场上忙碌奔波。那里,长长的铁轨延伸向远方,一节节车皮承载着希望与梦想。他们熟练地装卸着运往各地的钾肥或者一袋袋的精盐,挥汗如雨的用身体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在这看似单调的工作中,诠释着责任与担当。
我们虽来自不同的村子,有着截然不同的成长轨迹,在不同的工地上干着不同的活,各自面临着劳动中的重重挑战与生活里的琐碎烦恼。但神奇的是,只要一有闲暇,那份对相聚的渴望就会瞬间被点燃。一句随意的邀约,大家便会从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赶来。
有时,我们会选择在热闹喧嚣的夜市烧烤摊相聚。嘈杂的人声、滋滋作响的烤架、香气四溢的肉串,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画面。我们围坐在一起,毫无顾忌地谈天说地,分享着建筑工地上的惊险遭遇,或是车务段里的新奇见闻。讲到有趣处,大家捧腹大笑,笑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有时,我们也会在某个兄弟狭小却温馨的出租屋里,共同操持一顿家常便饭。你洗菜,我切菜,他掌勺,分工明确又默契十足。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着饭菜的香气,那是家的味道,也是兄弟情谊的味道。大家围坐在桌前,举杯畅饮,将生活的疲惫与烦恼统统抛却,尽情享受这片刻的欢聚时光。
在这些相聚的时刻,我们的情谊愈发深厚,如同深埋在地下的种子,在岁月的滋养下,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成为彼此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在我们一同于城市里挥洒汗水、为生活奔波的工友小圈子里,我年纪最轻,学历却算是最高的——初中毕业。在那个教育资源匮乏的偏远乡村,能读完初中已实属不易,同龄人大多早早辍学,外出打工补贴家用。这在旁人眼里或许不值一提,可在我们中间,却成了一件值得说道的事儿。大家总爱半开玩笑地讲,他们几个人凑一块儿认的字,还抵不上我一个人多。
在那个年代,手机对于身为农民工的我们而言,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稀罕物”。一台普通手机的价格,可能是我们大半年的辛苦工钱,即便偶尔在商场橱窗里瞥见,也只是匆匆看一眼,便赶紧收回目光,继续埋头于繁重的体力劳动。漫步在格尔木热闹的街头,公用电话亭随处可见,投币或是插卡,便能拨通远方的号码。可我们那偏远的小村子,却还未被现代通信的浪潮所触及,与外界的交流,依旧靠着最传统的方式。一封信,从寄出到收到,往往要历经漫长的等待,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算快的,其间承载的思念与牵挂,全在那薄薄的信纸之上。
平日里,伙伴们要是想给远方的家人写封信,讲讲思念之情;或是遇上急事,需要发电报传递消息;又或是要寄包裹,给家里送去一份温暖时,他们总会自然而然地找到我。而我,也总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尽我所能帮他们解决难题。就因为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家对我格外照顾,还亲切地称呼我为“大学生扎西”。其实,我从未真正踏入过大学的校园,甚至连大学的校门究竟是什么模样,也都只是在想象之中见过。但每次听到他们这么叫我,心里就像被暖阳照耀,满是温暖与自豪,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名知识渊博的大学生。在那段充满艰辛与汗水的打工岁月里,这份因些许知识优势而收获的认可与善意,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成了我心底最珍贵、最难忘的回忆。
从西宁登上那列火车,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就像是命运奏响的独特乐章,在长达七个多小时的漫长旅途中,持续而又深沉。我静静地坐在车厢内,玻璃窗外的景色如幻影般快速掠过,可我的思绪却全然不在这转瞬即逝的风光上,满心都是对格尔木这座城市的复杂情愫。在那里,我曾无数次在烈日下奔波忙碌,挥洒着辛勤的汗水,付出了难以计数的劳动,然而,心底总有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在呢喃:这里,始终不是我的家。
当火车缓缓停靠在格尔木站,我迈出车厢的刹那,格尔木独有的凛冽与开阔气息便将我紧紧包裹。此时已是下午七点多,格尔木的天空辽阔无垠,太阳依旧高悬,洒下的光芒温柔而不刺眼,带着一丝慵懒,又似饱含深情。与我出生长大的那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子相比,这里太阳西沉的时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刻意延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独特的韵味与节奏。
我独自伫立在广场中央,像是迷失在时光洪流中的旅人,目光缓缓扫过四周。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广场上那些被岁月打磨的地砖,周围错落有致的建筑,每一处细节都宛如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可在这熟悉之中,却又隐隐弥漫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陌生感。就在这时,几位操着河南口音的女子满脸热忱地快步走来,她们的声音在嘈杂的广场上格外清晰:“住宿不?住宿不?”那充满了商业气息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我沉浸在回忆中的短暂宁静。我微微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礼貌而又疏离的微笑,轻声说道:“不用了,谢谢。”看着她们转身离去的背影,我深吸一口气,再次将目光投向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翻涌,仿佛平静湖面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潮,我怀揣着对未来的迷茫与期待,不知道在这座城市的下一个转角,又会遇见怎样的故事与人生。
在这座城市,我好像是无根的浮萍,始终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每到一处工地,那狭小简陋、四处透风的工棚,就成了我短暂的栖息之所。虽说环境不尽如人意,可一想到这样能省下租房的钱,心里便多了几分安慰,毕竟在外打拼,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豆拉太他们几个,这些年一直在外漂泊,很少回到老家。他们早已习惯了这座城市的生活,纷纷在城里租了房子。魏彦彬租的房子在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今晚,我打算去他那儿借住一宿。此刻,夜幕已经悄然降临,华灯初上,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回到家中了吧。
我背上那承载着我全部家当的简单行囊,迎着夜晚微凉的风,朝着魏彦彬住处的方向快步走去。街道上,车水马龙,一辆辆汽车疾驰而过,发出嘈杂的声响。行人来来往往,有的神色匆匆,像是赶着回家与家人团聚;有的悠闲漫步,惬意的感受着黑夜来临前的朦胧。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在人群中穿梭,满心都是对一张温暖床铺的向往,只想快点到达魏彦彬的家,好好放松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心灵 。
我走进他所住巷子口的那家小卖铺,在货架间徘徊一阵后,挑选了一箱酸奶。当我稳稳地起起酸奶箱,转身准备离开时,一抬头,视线直直撞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一张被岁月和劳作染上黝黑色泽的脸上,和那绽放着独属于他的标志性笑容。我的心猛地一颤,他可不就是周拉嘛!
周拉虽然是个进城务工的农民,每天都在工地的尘土与喧嚣中忙碌。可他却和其他农民工不太一样,即便生活满是艰辛,他也始终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利落。他的头发总是精心打理过,乌黑发亮,油光可鉴,像极了那些在银行里西装革履、出入写字楼的精英职员。此刻,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却十分整洁的工装,衣角规规矩矩地塞在裤子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精气神。
刹那间,惊喜与意外在我心间交织翻涌。我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满心都是感慨。在这偌大的城市里,能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卖铺与他不期而遇,这缘分着实奇妙。我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先说出怎样的问候,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在我们这群背井离乡、漂泊在城市边缘的打工者当中,他对于个人形象的执着,显得格外醒目。毫不夸张地说,在我结识的所有外出务工的朋友里,他对形象的看重程度,无人能及。
每日收工的哨声一响,工友们便如被抽去精气神的木偶,拖着沉重的身躯,步履蹒跚地回到狭小昏暗的工棚。一进棚,有人直接瘫倒在简易的床铺上,四肢大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一天的疲惫彻底释放;还有些人围坐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晚餐的选择,从街边的廉价小吃,到工棚附近小饭馆里的实惠炒菜,言语间满是对食物带来的片刻满足的期待。
可他,却像是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他总是不紧不慢地回到自己那一方小小的角落,从破旧的皮箱里,郑重地挑选出一套干净整洁的衣物。那衣物或许并不昂贵,也没有什么时尚的款式,但在他的眼中,却有着别样的意义。他小心翼翼地将布满灰尘的劳作后的衣服换下,轻轻抖落衣服上的灰尘,仿佛也在抖落一天的疲惫与艰辛。
随后,他端起塑料盆走到工地上的水龙头前,利索地洗去满面的灰尘,还不忘拿起那一面跟随他多年的巴掌大的镜子,镜子上还带着几道细细的裂痕。他拿起梳子,缓缓地梳理着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动作轻柔而专注,每一下都仿佛在梳理着自己的思绪。洗漱完毕,他挺直脊背,站在那里,瞬间焕然一新。那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被他熨烫得平平整整,衣角整齐地塞进泛白的牛仔裤里,再配上一双擦得微微发亮的帆布鞋,活脱脱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城里人。
然而,他的伪装并非天衣无缝。那被烈日晒得黝黑且粗糙的皮肤,双手上布满的老茧和伤痕,还有走路时微微前倾的姿态,都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他的真实身份。这些痕迹,是他在建筑工地上挥洒汗水的见证,是他为生活拼搏的勋章,也是他无论如何精心装扮都无法掩盖的农民工特有的气质。
我常常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心中满是疑惑。在这个大多数人都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无暇顾及外表的环境里,他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将自己打扮成另外一副模样呢?是对城市生活的向往,渴望通过外表的改变来融入这个陌生的城市?还是在这看似虚荣的行为背后,隐藏着一颗不为人知的、渴望被别人尊重与认可的心呢?
周拉特别爱喝酒,这是他一天劳作后唯一的放松方式。收工后,天色渐暗,他偶尔会走进街边的一家小饭馆,点上一两个小菜,再要上一瓶便宜的青稞酒。他总是不紧不慢地倒上一杯,微微仰头,让酒液顺着喉咙缓缓流下,那一刻,他脸上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只剩下惬意和满足。而更多的时候他则是慢悠悠地晃进了街边那家熟悉的小卖部。他随意地伸手拿起一小瓶酒,付完钱后便走出了小卖部。拧开瓶盖,轻抿一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温热的刺激。随后,他把酒瓶随意地夹在手指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着。微风轻轻拂过,撩动着他的发丝,他时而仰头望向天空,时而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就这般边逛边喝,似乎想用这酒精来驱散心底的那份落寞与迷茫。
平日里,他还喜欢四处闲逛。工休时,他穿梭在大街小巷,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热闹的集市、宁静的小巷,都留下了他的身影。他看着街头巷尾的人们,感受着生活的烟火气,有时还会驻足在某个小摊位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摊主忙碌。
在车务段装卸钾肥时,周拉的优势尽显。他身材魁梧,肌肉结实,干起活来丝毫不含糊,搬起一袋袋沉重的钾肥,动作娴熟又迅速,旁人都对他的力气和效率称赞有加,他也因此挣了不少钱。可他对金钱没什么概念,花钱大手大脚。看到喜欢的东西,不管实用与否,总是毫不犹豫就买下来。朋友喊他聚餐,他更是从不推脱,每次都欣然前往。所以,尽管收入不错,一年到头,他的钱包还是瘪瘪的,没剩下几个钱。但他对此毫不在意,依旧过得逍遥自在,仿佛钱对他来说,只是生活的附属品,而他更享受当下的每一刻。
他见我手里提着的酸奶,毫不客气的接过去说:
“买这个干嘛,换成啤酒算了。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今晚上喝点。”
说着他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对小卖铺的老板说:
“老板换成两扎啤酒。”
老板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我点了点头,老板接过酸奶说:
“啤酒在门口,要两扎的话还差两块钱。”
“好的,再拿两包烟。”
说着我掏出钱递给老板,我和周拉拿了东西相互调侃着就来到了魏彦彬租住的地方。我俩到的时候房门是开着的,还没看见里面有谁,就听见了才让太爽朗的笑声。我看了一眼周拉,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问,对我说:
“我们前几天就约好了要喝一场酒,今天下班早,才让太先过来了。”
屋子里灯光昏暗,走到门口的时候才看见里面有两三个人,一下子却也没看清楚是谁,但我还是开口打招呼了:
“哥哥们过年好,我又回来了!”
“啊,扎西,你是来拜年的吗?我们已经过完年了。”
伴随着一个站起来的身影,豆拉太说话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里,原来刚才没看清的那个人是豆拉太。
我笑着对他说:
“别人的年过完了,我们几个兄弟的年还没过呢,刚好今天晚上过了吧。”
豆拉太那爽朗的笑声,好像一阵劲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屋子,紧接着,他迈着轻快有力的步伐朝我走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我的手,那力度仿佛在传递着他内心的热情,掌心的温度也顺着指尖,直抵我的心间。我嘴角上扬,回以真诚的微笑,目光与他交汇,那一刻,无需过多言语,情谊已在这简单的握手间流淌。
紧接着,我转身走向魏彦彬和才让太。魏彦彬身形挺拔,他微微欠身,握住我的手,动作轻柔却不失礼貌,同时微微颔首,目光中透着温和与友善,轻声说道:“好久不见”。
才让太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般灿烂。他的大手一把将我的手包裹住,用力晃了晃,大声说道:“可算把你盼来了!”。
我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行李放在床脚下的墙跟里。这时,周拉双手稳稳地拎着两扎啤酒走进屋子,玻璃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走到我们身旁,将啤酒轻轻放在地上,那落地的闷响,仿佛是这场聚会的前奏鼓点。
众人纷纷落座,有人随意地半躺在床上,身体微微后仰,一脸惬意;有人则拉过椅子,稳稳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屋子里的空气里,满满都是久别重逢的熟悉感,即将欢聚一堂的兴奋劲儿更是要溢出来似的。一场满是欢声笑语、裹挟着往昔回忆的聚会,正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帷幕。
魏彦彬租下的,是当地一户村民的小屋子。屋内空间有限,却处处洋溢着平凡生活的烟火气息。靠近门口的窗户底下,立着一个炉子。跳跃的火苗亲昵地舔着壶底,炉上的水壶正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欢快地叫嚷着,迫不及待地宣告水已煮沸。那声音,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回荡,给安静的空间添了几分活泼。
屋子的最深处,摆着一张双人大床。它静静地待在那里,承载着魏彦彬无数个疲惫后得以安心休憩的夜晚。每一道褶皱的床单,似乎都藏着他或深或浅的梦。
屋子中间,紧靠着墙放着一个木质沙发。沙发样式陈旧,却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独特韵味,那是时间留下的温柔笔触。沙发前,是一个玻璃茶几,晶莹剔透,与质朴的沙发形成有趣的对比。茶几周围,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两个塑料凳子,虽然简单普通,却完美适配这个小小的出租屋。
还记得这沙发和双人床,是魏彦彬刚租到房子时,我们俩满怀期待地穿梭在旧货市场里,精挑细选才淘回来的。当时,我们在堆满旧物的摊位间徘徊,为找到这件合适的家具而欣喜不已。如今,沙发和床摆在屋内,每一处磨损的痕迹,都像是在轻声诉说着那些寻觅的时光和往昔的故事。
而那个茶几,也有着一段特别的来历。那是过年前,魏彦彬热心地帮一户当地人搬家。结束时,那家人见他为人实在,便大方地把不再需要的茶几送给了他。就这样,这个承载着他人回忆的茶几,也在这个出租屋里安了家,成为了这个小空间里独特的一员。
狭小的房间内没有一丝衣柜的影子,魏彦彬平日里穿的几件衣物,就那么随意地挂在床脚正对着的墙上。那些衣服有的颜色已经黯淡,有的还带着洗不掉的污渍,被随意地搭在几个简易挂钩上,像是被生活随意丢弃的符号。床底下,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几双鞋子胡乱地散落着,有的鞋底朝上,有的鞋面磨损严重,仿佛在诉说着主人奔波忙碌的生活轨迹。
出租屋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那微弱的光线勉强驱散着屋内的黑暗,却又为这简陋的环境增添了几分凄凉。墙壁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水渍、污渍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幅怪异的图案,仿佛在默默讲述着过去租客们的故事。用红砖铺就的地面坑洼不平,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尽管这屋子的条件如此艰苦,与工地那嘈杂的工棚相比,实在是半斤八两。但奇妙的是,这里却成了我们的欢乐聚集地。一有空闲,我们几个兄弟就会相约来到这里。几瓶啤酒,几包花生米,围坐在一起,开启一场场畅所欲言的聚会。大家分享着工地上的酸甜苦辣,倾诉着生活里的委屈无奈,也畅想着未来的美好蓝图。在这里,没有生活的重压,没有外界的纷纷扰扰,只有兄弟间最真挚的情谊。这个破旧的出租屋,承载着我们无数的欢笑与泪水,成了我们心中最温暖的港湾。
茶几上安然躺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它被塞得满满当当,像是一个吃得圆滚滚的胖娃娃,袋子的边缘都被撑得微微透明,里面的物品轮廓若隐若现,好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展示着自己的存在。不难想象,在结束了一天繁重的体力劳动后,他们步履匆匆地走进农贸市场,精心挑选食物,而后带着这份烟火气满载而归,把袋子随意地搁在了茶几上,为温馨的小屋增添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坐定以后我给大家都递上了香烟,然后笑着说:
“哥哥们,我又来麻烦大家了。”
这时候魏彦彬开始调侃我了:
“我们的大学生说话就是不一样啊,一张口就这么客气。”
听到魏彦彬这么说周拉得意的插了一句。
“就是,就是,不光是说话客气,刚才扎西在小卖铺里还买了一箱酸奶,我就给他换成了两扎啤酒。”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魏彦彬看着周拉说:
“我让你过来的时候买上酒,我还以为是你买的呢,没想到你是半路上把扎西给截了呀!”
周拉刚要狡辩,才让太边笑边开玩笑的对周拉说:
“你这个抠皮,只有姑娘在的时候才大方,今晚上给哥儿几个也大方一下呗。”
大家都哈哈的笑出了声,周拉也没有生气。站起身来却装作生气地对才让太说:
“你可真行啊,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打量打量我这身穿搭,走在街上也是回头率爆表的帅哥,居然被你当成抠搜的人?这话可太伤人了!我现在就去拎两扎啤酒回来,让你明白,我可不是那种小气巴拉的人!今天非得让你重新认识认识我不可!”
他的话语刚落下,就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停顿,他猛地转身,迈开大步,步伐坚定且迅速地径直朝着门外走去。这突兀的举动,瞬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屋内原本的氛围。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轰然爆发,大家笑得姿态各异,有的人笑得整个人都往后仰倒,险些从椅子上滑落;有的人则一边笑一边用力拍打着桌子,那“砰砰”的声音和着笑声,在屋内不断回荡;还有的人笑得眼泪都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抬手不断擦拭着眼角。
那一夜,整个房间都弥漫着热闹与欢乐的气息。桌上摆满了我们亲自做的小菜和啤酒,在相互碰杯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就像是在演奏一首独特的交响曲。我们几个人紧紧围坐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喜悦。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边畅谈着生活中的趣事,一边不停地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杯接着一杯,尽情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欢聚时光。
才让太宛如酒桌上的王者,他的酒量深不可测。面对一杯又一杯的酒,他始终面色如常,神色淡定且从容,眼神中透着清醒与敏锐。他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紧不慢地和身旁的人交谈着,话语条理清晰,思维敏捷,仿佛这一场畅饮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而我们其他人,在酒精的作用下,状态截然不同。几杯酒刚下肚,脑袋就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整个人的意识也渐渐变得迷离恍惚,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摇晃,最后一个个都醉倒在这场充满欢乐与温馨的聚会之中,沉浸在微醺的美好世界里。
讲到这里扎西给我的碗里添了点茶,给我递过来一根烟点上,他自己也点了一根烟边抽边说:
“那几年在外面打工也没挣到多少钱,可是我觉得大家好像都很开心。”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年份,可对我而言,一切却悄然发生了改变。初到格尔木时,我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座城市仿佛被注入了一股蓬勃的力量,建筑工地如雨后春笋般,在各个角落迅速涌现。对于我们这些怀揣着梦想、背井离乡的农民工来说,这无疑是命运抛来的橄榄枝,是生活给予的新希望。
怀揣着期待与不安,我穿梭在各个工地之间。幸运的是,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一处正在招工的建筑工地。站在工地的入口,望着那忙碌的场景,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回想起从前,我曾跟着一位来自四川的钢筋工师傅,在另一个工地挥洒汗水。在那段日子里,我虚心求教,努力学习挽钢筋、钢筋焊接的技巧。虽说距离专业水准还有不少差距,但我坚信自己的能力。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径直走向包工头。鼓起勇气说道:“老板,我之前学过钢筋工的活儿,挽钢筋、焊接我都能做,您看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试试?”
包工头停下手中的活,目光如炬地打量着我,那一刻,我感觉时间都静止了。几秒钟后,他微微点头,干脆利落地说:“行,那就先试两天。要是活儿干得漂亮,就正式留下。”
听到这话,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我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两天试用期,实则是我在这座城市扎根的开端,是我开启新生活的重要契机。望着眼前忙碌的工地,听着机器的轰鸣声和工人们的呼喊声,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辜负这个难得的机会 。
踏入工地的那一刻,我就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踏实努力,用汗水铺就成长之路。起初接触钢筋工工作时,我满是好奇与紧张,可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让我迅速投入其中。
在工地,只要有和钢筋相关的活儿,我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去。有一回,要把一堆沉重的钢筋搬运到指定位置,大家都有些疲惫,我咬咬牙,一趟趟来回搬运,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但心里满是充实。遇到自己不会的,我从不害羞,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围在老师傅身边,仔细观察他们的每一个动作,认真聆听每一句讲解。记得第一次学习绑扎钢筋,我总是绑得歪歪扭扭,师傅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我,从手法到力度,一点点纠正,我也不断练习,终于掌握了诀窍。
这个工地上的氛围特别温暖,工友们都像亲人一样。大家每天一起迎着朝阳开工,伴着夕阳收工,互相分享着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因为我是新人,那些难度大、技术要求高的活儿,大家都不会让我干,总是说等我技术更成熟些再说。但我可不想一直被当作新手,我把每一项交给我的任务都当成挑战,用心去完成。
有一次,要搭建一个小型的钢筋框架,虽然任务不难,但我格外上心。我严格按照标准,仔细测量每一根钢筋的长度,确保每一个绑扎点都牢固可靠。完成后,那整齐又稳固的框架,就像我努力的勋章。我的付出和用心,领班大哥都看在眼里。他经常鼓励我,还主动给我分享更多的作业技巧。后来,他向包工头极力推荐我,说我已经具备了初级钢筋工的实力。就这样,我成功成为了一名初级钢筋工。那一刻,我心中满是自豪,也更加坚定了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奋斗的决心。
刚来到这个工地,我就成了一名钢筋工,那是段难忘又满是惊喜的时光。当得知初级钢筋工的工资是小工的一点五倍时,兴奋瞬间涌上心头,我感觉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在日复一日的实践中,我才发现钢筋工的门道远超我的想象。多亏了领班大哥,他是我打工道路上的引路人。在日常干活的过程中,他手把手教我各种技术。从最基础的钢筋除锈、调直,到复杂的钢筋弯曲成型,再到关键的绑扎连接,每一步都有着严格的要求和技巧。比如绑扎时,铁丝的缠绕方向、拧紧的力度,都会影响钢筋结构的稳固性。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钢筋工在建筑工地上薪资待遇好,原来他们的技能背后,是无数的知识和经验的积累。
在那个时候,建筑行业更看重实际工作能力。只要你能高效、高质量地完成工作,把每一项任务都做到极致,是否持有钢筋工资格证书并不是关键。这对初入行业的我来说,是极大的鼓舞。我得以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不断学习、不断实践,努力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在钢筋工这个岗位上逐渐站稳脚跟。这段经历不仅让我收获了一份不错的收入,更让我找到了奋斗的方向,开启了我在建筑行业的成长之路。
在工地上干活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场与疲惫和艰辛的漫长拔河。天刚蒙蒙亮,就得迎着清晨的冷风,奔赴忙碌的施工现场。虽然说让我干的是钢筋工的活,但是在工地上却从来不是专干一种活的,从搬砖、和水泥到扛运各种建筑材料,每一项作业都需要使出全身力气,一整天下来,身体就像散了架一样,酸痛不已。
但要说最让人难熬的,还得是工地上的伙食。每天摆在面前的,几乎都是那些没什么油水的青菜萝卜,难得见到几片肉星,味道也实在难以恭维。对于我们这些重体力劳动的人来说,这样的饭菜根本无法满足身体的需求,更别提慰藉辛苦一天的心灵了。
所以,每当天空飘起细雨,工地上宣布停工的那一刻,我心中便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兴奋。因为这就意味着,我们终于有机会去改善一下生活了。而吃点肉,便是我们共同的期待。
我知道,和我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周拉、才让太他们。一下雨,大家就像是收到了无声的召集令,纷纷朝着魏彦彬的出租屋走去。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瞬间就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最近生活中的趣事,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等会儿要吃点什么肉。
有人提议去吃烤羊肉串,说那滋滋冒油的羊肉串,撒上一把孜然和辣椒面,咬上一口,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也有人说,还是红烧肉过瘾,肥瘦相间的肉块,炖得软烂入味,入口即化,光是想想都让人直咽口水。最后大家还是决定买几斤猪头肉更划算,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美食的向往。
在这个短暂的下雨天里,吃肉不再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更是我们在艰苦的工地生活中,寻找到的一点慰藉和快乐。它让我们暂时忘却了工地上干活时的疲惫和生活的艰辛,感受到了生活中那平凡而又珍贵的美好。
几碟精心烹制的猪头肉摆在眼前,每一片都切得厚薄恰到好处,那清晰的纹理间,醇厚的卤香肆意渗透。仅仅是看着,鼻腔便被这浓郁香气占据,引得人垂涎欲滴,味蕾也开始在舌尖上欢呼雀跃。
三两碗酿皮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瓷碗之中,质地爽滑,恰似温润的羊脂玉,泛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精心点缀着翠绿鲜嫩的香菜、色泽明艳的辣椒油,还有星星点点的芝麻,这般色彩搭配,从视觉上就足以瞬间挑起人们心底对美食的渴望,让人迫不及待想大快朵颐。
在一旁,还有两扎冰镇啤酒稳稳地立着,玻璃瓶身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这略显阴沉的天气里,水珠折射出点点微光,丝丝凉意从中散发出来,似乎正用无声的语言,召唤着人们抛开外界的纷扰,尽情享受这份难得的惬意,沉浸在美食与冰爽啤酒带来的欢愉之中。
有了这些,我们便能在这阴霾笼罩的日子里,寻得一方属于自己的快乐天地。那美味的食物滑过舌尖,每一口都是对味蕾的极致抚慰,让平日里被平淡生活打磨得麻木的味觉,重新焕发出对生活的热爱。那些生活中错综复杂的难题,在这简单而纯粹的快乐面前,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逾越,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与觥筹交错间,被我们用一种看似随意却又充满智慧的方式,一一化解。
可是,在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生活表象之下,我对尼玛措的思念,却如同一颗深埋心底的种子,在时光的滋润下,疯狂地生根发芽。每一个闲暇的片刻,都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我内心深处对她的思念彻底唤醒。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的她,眼前总是清晰地浮现出她那灵动的眼眸、甜美的笑容,以及她举手投足间的每一个温柔的瞬间。我常常满心忧虑地猜测,此时此刻的她,究竟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她是否正被阳光与温暖紧紧相拥,是否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脑海中闪过我的身影?这份思念,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紧紧束缚,成为我生活中无法言说的痛,却也是我最难以割舍的眷恋。它在寂静的夜晚肆意蔓延,让我在辗转反侧中,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那段时光,格尔木的风沙格外张狂,夜幕一降临,整个世界都被风沙的呼啸声笼罩。我蜷缩在简陋的工棚里,四周是单薄的木板,挡不住呼啸的风,却也隔绝不了我满心的思念。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飘向与尼玛措共同期许的未来。
无数次,我沉浸在对我们婚礼的幻想中,那画面如同被反复打磨的珍贵影片,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播放。我仿佛已然看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尼玛措身披绚丽藏袍,每一处刺绣都在阳光轻抚下熠熠生辉,诉说着岁月沉淀的美丽与祝福。她的脸颊被幸福晕染得绯红,恰似天边最绚烂的晚霞,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生活的热切憧憬,明亮得如同闪烁的星辰。
我们十指紧扣,手牵着手,于亲朋好友的簇拥下,缓缓迈向那片承载了我们无数回忆、见证了爱情萌芽与生长的山林。微风轻轻拂过,裹挟着山林间馥郁的花香,那是大自然馈赠的甜蜜礼物,也是只属于我们的幸福信号。每一步,都踏在满是爱意的土地上,每一步,都迈向充满希望的新生活,那幸福时刻,宛如永恒的画卷,镌刻在我心底。
可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现实的忧虑就如潮水般涌来。阿爸阿妈向来是支持我的,当我鼓起勇气告诉他们我和尼玛措的事时,他们没有反对。但在那个夜晚,阿爸坐在角落,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阿妈则把我拉到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轻声说:“孩子,我们不反对你和尼玛措在一起,可这往后的日子,你得想清楚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知道,他们心里藏着太多的顾虑,只是不愿说出来让我为难。
尼玛措也是如此,她虽然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我们的未来,可眼神里总是透着一丝不安。我知道,她是害怕自己成为我的负担。她担心我们的爱情会招来异样的眼光,害怕别人的指指点点会让我承受不住压力。她的善良和体贴,让她把这些担忧都默默藏在心里,可我怎么会感受不到呢?她的每一次欲言又止,每一个犹豫的眼神,都像一把温柔的刀,轻轻地刺痛我的心。我们的爱情之路,虽然充满了甜蜜,但这些现实的顾虑,就像路上的绊脚石,让我们前行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
在某个寂静的时刻,我突然陷入了对过往经历的深度思索。回首过去几年,那些棘手的难题如同一个个关卡,横亘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每一次面对挑战时的反应,都像是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我的内心世界。
回想起学生时代,学业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在那些难题面前,我选择了逃避,将自己蜷缩在舒适区里,不敢去直面那些未知的困难。如今想来,这份怯懦让我错失了许多成长的机会,心中满是悔恨。不过,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我却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面对工作的挑战、生活的琐碎,我总是能积极地去应对,努力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凭借着自己的坚持和努力,一次次跨越了那些看似难以逾越的障碍。
当思绪从过去拉回到当下,我不禁开始思考未来。未来的日子里,困难与挑战必然不会缺席。每一个未知的明天,都像是一片充满迷雾的森林,让人既期待又有些畏惧。我不断地问自己,当那些困难真正来临的时候,我能否拥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去应对?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反复盘旋,越思考,越觉得迷茫,仿佛置身于一片茫茫的迷雾之中,始终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在反复的思考与沉淀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的旅途,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我们无法避免他人的评价和议论,那些闲言碎语就像路边的噪音,时刻干扰着我们。然而,只要我和尼玛措能够坚定地站在一起,彼此扶持,相互信任,我们的家庭也能够和睦相处,不产生大的矛盾,那么这些外界的干扰就无法动摇我们的内心,更无法阻挡我们前进的脚步。我们要做的,就是专注于自己的生活,朝着心中的目标坚定地前行。
在我记忆深处的那片乡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紧密得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树。我的阿爸阿妈,他们一辈子都在这片土地上勤勤恳恳地耕耘,用自己的善良和正直诠释着做人的本分。在邻里乡亲的眼中,他们是道德的标杆,是那种实实在在、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没能躲开那些无端的议论。村子里总有一些好事之人,好像一天不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日子就过得索然无味。有时候,仅仅是因为阿爸阿妈某一天的一个无心之举,或者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就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话语,或带着恶意的揣测,或藏着嫉妒的酸味,从一个人的口中传到另一个人的耳中,越传越离谱,越传越伤人。
我时常陷入沉思,这种现象难道仅仅是我们这个小地方的独特“风景”吗?后来我渐渐明白,只要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就会有这样的陋习存在。人性中的那点窥探欲和攀比心,总会驱使着一部分人去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在他们看来,别人的生活就是一场供他们消遣的闹剧,而他们自己则是高高在上的评判者。
每一个被议论的人,就像是在寒风中独自站立的树木,无论自身多么坚韧,都难免会被那些如刀似箭的言语所伤害。阿爸阿妈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总是选择默默承受,他们用自己的宽容和大度,展现出了一种无声的力量。但我知道,那些话语就像一根根刺,深深地扎在了他们的心里。
在那个阳光暖烘烘的午后,阿爸阿妈把拉姆叫到跟前,脸上带着几分期待又有几分郑重,说出了让妹妹去上高中的决定。这消息像一阵风,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也在村民们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没几天,村里的流言蜚语就像野草般疯长起来。我常常听到有人在背后小声议论:“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迟早都要嫁人,供她上学,那钱不都花到别人家里去了。”听到这些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既为妹妹感到委屈,又对这些陈旧的观念感到愤怒。
有一天,几个村里的妇女聚在我家院子里闲聊。聊了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拉姆上学这件事上。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布衫的婶子,大大咧咧地说:“你们可真舍得,女孩子读再多书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要给婆家生孩子、做家务。”其他人也跟着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阿妈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紧紧抿着嘴唇,眼神里满是无奈和不悦。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平静地说:“女孩子也该有自己的未来,读书能让她们长见识,以后的日子是她们自己过,不是为了别人。”。
晚上,阿爸把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火星子溅了一地。他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供拉姆上学,我们觉得没错。要是你当年考上高中,我们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阿爸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心里那些迷茫的角落。
现在,我已经决定和尼玛措结婚了。每次回想起阿爸阿妈在供拉姆上学这件事上的坚定,我就充满了力量。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各种流言蜚语,但我会像阿爸阿妈一样,挺直脊梁,勇敢地面对一切。我相信,只要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生活总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日子就像是一首低吟浅唱的歌谣,在忙碌尘世的缝隙中,悠悠然地一天天溜走。田间,联合收割机欢快地穿梭着,那“隆隆”作响的声音,恰似一曲热烈的丰收赞歌,奏响在广袤的田野间。饱满的麦穗,像是被这激昂的旋律所召唤,迫不及待地投身谷仓,完成了它们从幼苗到粮食的生命蜕变。
不远处,枸杞地里,女人们的身影在枝叶间若隐若现。她们的手指犹如灵动的精灵,在繁茂的枸杞丛中轻巧地舞动,每一次触碰,都摘下一颗饱满的枸杞。这些枸杞红得夺目,恰似被岁月精心打磨过的红宝石,在她们温暖的掌心俏皮地打个旋儿,而后乖乖地躺在了晾晒场上,任由阳光为它们镀上一层诱人的光泽,一点点沉淀出属于这个季节的韵味。
整个夏日,城市都被一种祥和的氛围所笼罩,仿佛一切都在慵懒地休憩。然而,这种宁静只是表象,在昆仑山脚下的戈壁滩上,沙尘暴正悄然酝酿。当秋风拂过,野草开始枯黄、衰败,那蓄势已久的沙尘暴,就像一头被唤醒的猛兽,即将携着狂风与黄沙,强势登场,宣告它对这片土地的“主权”。
极目望向远方,昆仑山宛如一位冷峻的巨人,静静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山巅的积雪终年不化,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雪线像是巨人留下的脚印,又朝着城市靠近了些许,这无声的移动,见证着时光那匆匆的脚步,也预示着季节的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