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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老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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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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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舛》连载

第十章 婆媳冰释前嫌,牵线小铁匠姻缘

婆婆一面哄孙子,一面给这一家三口做饭看门,并终于对这火热的都市生活有了深入了解。小两口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刘冬梅除正常到医院上班外,下班后几乎每晚都有人找。因缺医少药,曙光机械厂没有属于自己的医院,只有一小小卫生所,所以她成了整个工厂的专家、义务出诊员。不但患者找她,就是卫生所解决不了的问题也都请她出诊或担任顾问。一晚上下来,有时她在厂里接诊的患者数量比在医院里还多。刘冬梅乐此不疲、毫无怨言。火红年代,像她这样可敬可爱的年轻知识分子还有很多,她们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把报效国家、为人民服务当做一种乐趣、一种荣耀,任何索取与图报都是对她们人格的玷污和抹黑。当然,爱情除外,任何人都不能染指或插足,那是她们保留的唯一一份私人财富。哪成想这竟成为她人生的一大败笔呢?何春最看重妻子这点,就像当初爱她、和她结婚一样。是的,她纯洁善良,心无旁骛。

婆婆的心终于软下来了,真是个好姑娘!她的果敢与贤惠简直无可挑剔。她嫁给儿子,是儿子的最大福分,假如儿子没有最初的婚姻该有多好!生生让她背负一个夺走人家丈夫的二房骂名。因此她的心开始矛盾啦……

儿子呢更是如此,几乎没有礼拜天或休息日。曙光机械厂的前身名叫曙光灯具厂,是沈阳解放以后,从炮火与硝烟中幸存下来的一个老厂子,它最初生产的是灯泡,与机械毫不沾边,像个小作坊,机械二字是后改的。几经整改和扩建以后,最终把这个小作坊型的资本家烂摊子,打造成一个小有名气的国有综合性企业。虽然厂名没多大变化,但出厂的产品却变了样,就像庄户人家居家过日子,不能只种玉米不种高粱,什么蔬菜、五谷杂粮都得种点,这样不但解决了内需匹配问题,对外也能赚回大笔财富。因此,市场需要什么、上级下达什么任务,它就按计划生产什么,灯泡倒成了副产品。这么整改扩建,表面上看着挺乱,实际内部管理却非常严格,各司其职,大车间套着小班组,环环相扣,有条不紊。作为企业的主宰者,没有卓越的领导才能和管理水平是很难做到这点的。百废待兴的新中国,各行各业、各阶层的领导,不具备军人般的素质和大公无私的精神来管理这个企业是绝对不行的,这是新中国成立之初的普遍现象。

如此说,让何春作为厂里的首任领导者也毫不奇怪。他每天吃过早饭走进厂门,大事小事便接踵而来。大到某些发动机的零配件,小到电灯开关上的一颗螺丝钉,他都要了解都得过问。最让他头痛和惧怕的,便是局里开会摊派任务,一大卷子图纸往他面前一甩便不管了,大批机械零部件需要加工,还要保质保量按时交货发货。有时原材料供应不上,上级管都不管,真是急死人。局长周有德曾是他部队上的老首长,对他狠着呢。何春坐上厂里的第一把交椅,就是他亲自点的名,按他的一句话说,这小子是赶驮子跑买卖出身,牛着呢,不用他用谁?家里有老婆孩子,却还被刘冬梅那样的姑娘爱上、穷追不舍,证明这小子有两下子,是块难得的璞玉,如不把它雕琢好、利用好,是对人才的浪费。因此,每次给厂里下达任务,就像在战场上打仗一样,他要的是结果,不看过程。只要阵地在,你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简直是军阀作风!”

何春不知在暗地里骂过他多少次。

而这次开会却没那么吵,接到电话后,何春带上他厂里的几位技术骨干和少许几位政治思想过硬的车间领导骑上自行车,便来到局里,然后被带进小会议室。开会前,局秘书首先把一卷图纸放到桌上,然后退出房间,周有德反手别上房门。这是一次秘密会议,何春带来这么多人他没想到,于是用火一样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人,最后盯着何春问,人可全是你带来的,政治上没什么问题吧?何春说,应当没问题,不是技术骨干就是经过政审的老领导。

“应当不行,你得向我保证。这是两批军工产品,我接受任务时是向市领导打过保票的,市领导特意叮嘱,现在敌特分子活动猖獗,别从中做了手脚。因此斟酌再三,我才想到了你们厂,选中了你何大领导……其实这纯扯他娘的淡,领导阶层保密得再好,图纸最终还是要下发到车间、叫工人去加工,对此你有什么办法没?”

“先看看图纸再说。”何春说。

周有德摊开图纸,大伙刚要围上前来。何春突然把图纸扣在桌上,然后歪过头,闭上眼睛,命令大家都不要靠前、不要看,我也没看对吧老首长?

“你这是啥意思,不让看图纸能行吗?你总不能让工人蒙上眼睛干活吧?”周有德感到很惊讶。

“基本差不多,请把说明书和你图纸上的字头取走,我只要加工部分的内容,比如要求什么尺寸和材质,要多少套,限定什么时间交货等,其余什么都不要。我办公室的橱柜里正有部分机械零部件需要加工,把图纸带回去,然后一并下发到车间不就完了么,谁知哪批是哪批?您越搞得这么神秘,人们越对这批零部件感兴趣,说不定会真的被敌特分子盯上,从中做手脚、搞破坏。”

“这中吗?”

“怎么不中,不知孙子兵法有没有这条,反正咱不能做这‘此地无银三百两’、‘掩耳盗铃’的蠢事。”

周有德想了想,突然仰面大笑:“这小子,真有你的,那就按你说的去做,你一人留下,其余人都走吧,散会。”

大伙走后,周有德特意向何春交代,这是飞机制造公司转过来的两批战斗机零部件图纸,误差要求都在半丝以内,万不能马虎,加工出厂一定要细,经得起检验。现在老蒋占据着台湾岛外围的另外几个小岛屿,活动十分猖獗,一旦飞机飞不远、机关炮打不准,耽误打老蒋就麻烦了。何春保证,问题出在哪也不会出在这两批零部件身上,请放心。

中午,周有德特意留何春在局小食堂吃了饭,何春陪老首长小酌了几杯。下午,他把这卷子宝贝图纸叠整齐后往公文包里一塞,骑上自行车回到单位。晚上,又把上午带去的那伙人召集到一起开了个会。但他还是变换了一下口气说,局里给咱们厂下达的那项任务意义重大,考虑到咱们厂知道的人太多,嘴太敞,因此我给退了,这艰巨任务还是让别人来承接吧;但我还是要强调,现在这批零部件同等重要,它关系到机器的正常运转和国民经济的发展,老局长把我留下好顿批了,骂我们厂的基层干部和少许技术人员被我带坏了,如果这批零部件的加工精度达不到要求,他就要换将,重新任免。为了保住咱们头上这顶小乌纱,我不得不提前敲敲边鼓,大伙看有没有信心?

大伙说:“有!”

“有就好,那就上前来领任务吧。”

何春这才摊开图纸,按人头把任务下达下去。尽管他这么说,但人们还是觉得,这其中的部分就有上午局里下达的那批加工任务,未被别人领走,意义重大,马虎不得。当领导的都会这套,心照不宣也就算了,就像他们假装不知道何书记的老婆是二房一样,耍这小聪明揍啥呢!于是大伙莞尔地一摇头,就当这是一批普通零部件的加工,别拿当回事不就得了嘛,真是……

也就从这一刻起,何春的神经弦再一次绷紧,哪怕里夜里睡一觉醒来,也总想穿上衣服骑自行车到厂里看看,并特意派保卫科的人到车间门口站岗,非工作人员一律不准入内。后来就干脆住进厂里。这倒使刘冬梅犯起嘀咕,丈夫许不又接了什么特殊任务吧!

小两口这么没白没夜地拼命工作,最心疼的当属婆婆。儿子虽然一天也见不上一面,她不想干预得太多。但儿媳每天早出晚归,有时晚上连饭都吃不清闲就被人叫走,她确实心痛。于是她问儿媳,你整天这么忙,究竟图个啥呢?儿媳轻轻摇摇头,什么都不图,就图个问心无愧。

“你有愧于谁了?闺女,别这么跑了,累坏身子是你自己的,我们庄稼人有两句话,叫做‘出头的椽子先烂’,‘拉磨的驴先被累死’。不是咱为人不够厚道,有些人就不能惯下那臭毛病,这几天我领着占雄满你们厂子转了转,又有卫生所,又有大夫,附近还有医院,看病为啥不找他们偏找你?就是为了节省那五分钱的挂号费和住院看病的床铺钱,这样待在家里也能看上病、用上药,岂不知把你跑毁了……这么大片家属区,你一个人,哪跑过来啊,你太厚道啦……”

“有些病他们没接触过,看不了……”

“那也不给他看,起码咱得挣个跑腿钱对吧?”

“娘,收钱还叫啥为人民服务?性质就变了,那叫搞资本主义……”

“我不懂什么叫搞资本主义,我只知道付出就得有回报,不能说叫走就叫走,连个交情都不搭。你们医院离这有多远我不知道,起码厂里的医务室是现成的。娘给你出个主意吧,从明天起,你晚上下班吃过饭,就到卫生所坐诊俩小时,愿意看病就到那找你,不愿看病就拉倒,反正家是不能再让他们来了,麻烦不说,连顿饭也吃不清闲,特殊情况除外……何春这东西,你媳妇这么累不知道?咋还不知道疼媳妇呢,他累不累我不咋上心,一个大老爷们,反正媳妇就像是亲闺女。”

“可咋好拒绝啊……”

“你撂不下面子,这个人我替你得罪,从明儿起我就坐在大门外给你拦着,谁看病也甭想进门,免开尊口,或写张告示贴出去……用不了几天,这事就传出去了,都让他们定点定时到厂卫生所去找你。还有何春,官再大,思想再红,也不能没有老婆孩子没有家吧?他早就应当在厂会上把这话顺嘴带上几句,啥事都等着他妈操心……真是的;五分钱的挂号出诊费是不多,可也能给我大孙子买几块糖疙瘩解解馋呢。”

刘冬梅只想笑,同时也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这是几天来婆婆对她说的最暖心的话!看来对她的态度开始转变了。

第二天婆婆的方法便实施了。

晚饭时分,几天不见面的何春终于从厂里回来了,并带回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进屋后和那一家三口打过招呼,便被何春领去另一个屋,刘冬梅瞅着那两个年轻人小声对婆婆嘀咕,这俩人八成有戏。婆婆说戏没戏管我啥事?我又不认识他们,我只关心我儿子、媳妇。刘冬梅说,我若说出他们的来历,您保证关心:看见那姑娘没?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两周岁了,可她还一直单着。

“她谁啊?”

“她叫魏小英,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是咱们厂对过前进冶炼厂的计划科主任。1947年参军,没转业前曾在部队文工团管过后勤,当过团长,参加过辽沈、平津两大战役,赴过朝。回国后,又同何春、徐丙寅他们一起转业到地方。何春和她都得到妥善安置,唯徐丙寅回家务农了。”

“这不公平。”

“不是不公平,是徐丙寅自己不干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也是在和我和何春赌气……一根链条使她和徐丙寅结下了友情,如今还一直恋着那三铁匠……”

“是嘛,我的老天爷啊……三铁匠这瘪犊子哟,生说这姑娘找不到了,丢了,他是一句真话都不说……这姑娘还没结婚?你接着往下说。”婆婆终于来了兴趣。

“其他我就不知道了,您得去问占雄他爸。”

“那男青年是咋回事?”

“是何春他们厂保卫科科长,同样未婚,年龄和姑娘差不多,从外地调来的,听说叫什么王二馍?原本他那位置是徐丙寅的,就因为那三铁匠不干,所以才把他调来,他追魏小英追得可紧了。”

“妈哟,这可咋整,徐铁匠咋琢磨出这么个犟种来!”婆婆骂。

以下什么都不用说,婆婆饭也不吃了,啪地放下碗筷,生怕这姑娘被人抢走似的:你们谁也别拦我,死活也得让我和姑娘见上一面!刘冬梅双手给她递过筷子,连说娘,快吃吧,她走不了,一会我给您留下不就得啦?婆婆激动得双手发颤,这顿饭是怎么吃完的?简直不能自己了!

何春和魏小英正在切磋一件事:加工这批军工产品的原材料出现了短缺。计划经济下的某些有色金属,市场上根本采购不到,从开采到冶炼都是有计划的。前进冶炼厂确实在冶炼一批新材料,何春就想就近采购或借用一部分,等把原材料采购回来再还她。魏小英刚要张口答应,坐在一边的王二馍便瞅她一眼,然后咳嗽一声,魏小英变卦了。这种违背原则的事他不想让魏小英干,他今晚的任务,一是负责二人的保卫工作,二是替暗恋着的姑娘把把关。最初何春没发现这其中的隐情,当看破是自己的部下从中作梗时,不得不把王二馍打发走。魏小英很快便点了头,并要求何春一定要保密,私自占用别人的东西,就和银行职员挪用公款差不多,是一种犯罪行为。何春说放心,王二馍不说谁也不知道,没想到这小子是个内奸,不看在你面上我早就想撤了他。魏小英说这与我没啥关系,你该咋着还咋着,其实他也是在坚持原则嘛。

二人相视一笑,话题就这样岔过去了。

领魏小英到那屋桌上吃饭时,婆婆一见面便喜欢上了这姑娘,看这有多好!高高的个儿头,细细的眉眼,长得白净,看上去比儿媳都端庄文静。于是她握着姑娘的手便不松开了,左看右看,问寒问暖,大有马上把她领回家的架势。儿子看不下去了,埋怨娘您倒是撒手啊,还让不让人吃饭?婆婆才松开姑娘的手问:

“丫头,你认识三铁匠么?”

魏小英愣住了,随后瞅瞅何春和刘冬梅,显然婆婆的话有些唐突,她还没听懂,哪个三铁匠?何春朝魏小英解释,就是徐丙寅,我老家的那个邻居。

姑娘脸一红:“噢噢,我认识……”

“刚才何春媳妇都向我介绍过了,你俩到底咋回事?”

“大娘……我俩……本没什么……人家是国家的功臣,门槛太高,一般人迈步进去,也高攀不上……在部队文工团工作的时候,我偷了他根铁链,可能他考虑到我这个人的人品有问题吧……”

“屁那个功臣,他在我面前就是个抡大锤的铁匠,他家根本就没门槛……你那也根本不是偷,那铁链应是你俩的定情物,明白不丫头?偷他还算偷?那是贩盐时,他爹给他打的防身用具,何春还有一根呢……”婆婆简直有些语无伦次。

“我一直保存着……他……现在好吗?”

“甭提多好了,一个人,滋润着呢,那大锤抡的,震得房顶都掉渣儿。”

魏小英噗嗤笑了一下,但还是低下头,眼里流出两行泪水。

见姑娘哭了,婆婆没再多说,证明这姑娘还一直恋着三铁匠。她如坐针毡般欠了欠屁股。心想,不能再待了,必须马上回去,否则非误了大事不可!这次来也算不虚此行,不但理清了自己的家事,还能顺便把小铁匠的事给办办……

于是吃过晚饭,送走了魏小英,婆婆当晚便打点好行囊。第二天早晨,夫妻二人推出了各自的自行车,何春带着母亲,刘冬梅带着儿子,一家三口把她送到火车站。临上车,婆婆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她这是第一次进城,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这地方不是庄稼人待的地方……别以为你娘整天扎扎呼呼不咋想事,你娘的心明白着呢。你们这两个东西,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这是给娘出了个大难题啊……打散你们吧?孩子都那么大了,不打散你们吧?家里的霞子又没法安排……想来想去,还是我的霞子心胸开阔,有些苦衷就让她来承担吧……唉……大山好啊,大山宽绰,什么人都能生活、什么人都能容得下……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们俩,乡下还有两个孩子,一个上小学三年级,一个刚入学……这里的妈虽然不是亲的,可爹却是亲的吧?小子,你可给我听清了,那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能不管,孩子正是念书长本领的时候,圈在大山里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这件事你们想好没有?

“已经商量过了,也想好了,娘……我们管。”刘冬梅说。

“别怪我老婆子多嘴、好唠叨……管是管,不拿当亲生的、给气受可不行。我的占福已经识老多字了,写封书信啥的应当不成问题,回去我就让孩子把双方地址都记牢靠,然后想办法把那俩孩子给你们送来,你们要给气受,他就偷偷写信告诉我,我和你俩耍不完的熊,那孩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俩可听清楚啦?”

“听清楚了,娘……不会的。”刘冬梅又说。

“我相信媳妇儿,你呢春儿?”

“那可没准儿,不听话我当不住就掴唧掴唧……哎,妈,下次你若不愿意来,我看想办法让小铁匠把俩孩子送来就挺好。”

婆婆一拍大腿:“这主意好,我儿子终于办了件让妈可心的事,那就这么办!中了,带孩子回去吧,我该上车了……我还得叮嘱你俩几句,千万把那魏姑娘给我看好,别让那姓王的小子给娶走,等我回去安排安排,马上就打发三铁匠来。”

“放心,妈,短时间内他俩不会。”何春说。

说完,婆婆带着对这里的部分失望、对大山和小铁匠满满的信心,乘上回家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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