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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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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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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渐:一樽酒的逸史》连载

第六章 先入为主

“不料被他抢了先,”戴草笠的小家伙懊恼道,“我原本不是这样打算的……”

名叫苏子高的抱壶之人不以为然道:“小孩子能有什么打算,只须跟着我们走,有吃有玩……”没等说完,肩后忽挨一击,打在箭伤包扎之处,猝然吃痛转觑,只见那灰辫老叟挥杖一路抽人而至,口中叫骂:“当初若不是王弥接济,大伙儿吃什么?你们这班没用的书生拿过一粒米回来没有?长广郡各县的乡亲们能活下来,全靠长广山那帮强盗。苏子高读那么多书有何实际作用,学得一肚子坏水,没事就盼着天下大乱。结果无非搞乱天下之后,却又养不活大家……”

苏子高抱壶躲避,口中辩解:“我哪里喜欢动荡,盼望天下大乱的是王弥。我只想被推举为孝廉,然后充任本郡主簿,施展才学。盼望让乡亲们过得更好。然而朝廷里那些权贵,欲壑难填,才是把天下搞乱的祸源。你若有命活得更长久,将来必能亲眼看到我带领乡亲们操家伙去找那些权贵算帐……”背筐娃儿跟到旁边悄问:“他是谁呀?”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告知:“据悉这厮名叫苏峻,字脂膏。”随即上前索要:“赶紧把尿壶给我,免被砸坏。”

苏子高将他推开,说道:“没事,有我在。谁的饭锅和尿壶都没那么容易被砸掉……”

背筐娃儿在戴草笠的小家伙后边吮指说道:“可是先前你躺在破板上还嚷着要掳我们去卖掉。”

“那是演戏,”苏子高抱着尿壶啧然道,“纯属王弥跟前略施演技而已。若不这样起劲叫嚣,他那些手下难免要放箭射你们一个个不肯就范的。你想被射是不是?”

背筐娃儿摇头说道:“我不想被射。”

“可你迟早要被射。”苏子高怀抱尿壶,瞥目侧觑道,“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一个个小女娃儿跟着肥崽……啊不是……跟着微胖界的风流人物,亦即阮咸幼子跑出来,能有什么好结果?除非跟我混……”

说话间又挨一击,杖打在胳膊上,猝痛之下,尿壶坠落。戴草笠的小家伙旁边的长衫小孩连忙抱住,转身跑开。

戴草笠的小家伙称赞:“机灵!”转面看到皮帽孩童在塌垣后边低声招呼:“有人拉一些马到废墟背后,咱们悄悄去偷几匹骑走……”抱壶的长衫小孩兜圈儿溜返,张望道:“坐骑栓在哪儿?”

脏脸之人沿垣影挪移而近,悄指道:“我看见他们另外转移一批坐骑牵往几棵大树那边,看守不多,仅留一老一小,咱们不难摆平。”

“好主意,”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点头,“咱也给他来个‘先手下为强’。”

衣衫褴褛的脏汉拉拽破车,在后面忍不住小声纠正:“先下手为强。”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你果然很精!我随便一试就知道……”衣衫褴褛的脏汉拉车往土垣豁口走避道:“我奋力保护家眷。你不知道有多辛苦!”抱壶小孩颔首称然:“车上那胡女本身份量儿不轻,难怪你这样操劳……”无牙秃儿伸鼻闻了闻,脑袋从车上斜搁的足边急缩,皱眉道:“似有哈喇子味。”

蓬发如鸡窝的小童在树上伸足悄问:“你喜不喜欢脚丫味?”满面疙瘩之人挪避道:“我不好这口。只想再吃些山东风味的干粮,不然饿得又要抬不起弓……”鸡窝头幼童掏空衣兜给他瞧,嘟囔道:“我私攒的干脯早就给你吃完了。不过那个皮帽小孩还有半袋子,你若卖力帮忙,才有吃的。”

满面疙瘩之人勉力拉弓,忍不住问道:“你这算什么口音呀?”

鸡窝头幼童在旁抠脚回答:“河南。”

满面疙瘩之人又移躯往旁挪开些,摇头说道:“样子不像。”

鸡窝头幼童抬手一闻,咕哝道:“我不晓得自己像何处的人氏。”

“你哥更怪,”满面疙瘩之人拉弓瞄向戴草笠的小家伙,见其挠裆转望,便又问道,“他是哪里人呀?”

鸡窝头幼童嗅手说道:“不清楚。”

满面疙瘩之人纳闷道:“你母亲是哪里人呀?”

鸡窝头幼童抬足自闻,咕哝道:“不清楚。”坐在高处忽有所见,俯瞧道:“咦,井盖?”

“那不是你以为的井盖。”满面疙瘩之人抬指贴唇,压低声音悄谓,“树下忙着牵马来栓的那一老一小,肩后所负厚藤精制圆形之物似是‘范阳盾’。阳平郡那边有些北地大族既卖矛,亦擅造盾,而且很能打。我父兄曾栽在这帮家伙手上,头被砸瘪……”

脏脸之人掏出那坨腥臊物事,在坍垣后边张望道:“我要去打瘪他们的脑瓜,然后抢马。”

抱壶小孩留意观察道:“却似不那么好与……”

“那是许柳,”唤作“十少”的小厮转面告知,“和他的族叔。许柳的姐姐嫁给我哥祖逖,我侄儿祖涣也在附近,他从小就喜欢放火烧东西……”

“好像有东西烧起来了,”苏子高避过杖击,退后几步,叮嘱道,“四周的烟雾越来越大。你们这班小娃儿别跟着肥崽……啊不好这样说……应该称其为婴儿肥的俊俏人物,亦即阮咸幼子乱跑出外。”

忽听背后传来扑簌穿蹿之声,暗处似有东西逡巡出没。名唤“十少”的小厮不安道:“听说这片村镇曾经繁盛,却在战乱死了很多人,充满戾气,难免阴魂不散。垣外一直有动静渐在逼近,影影绰绰,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来着……”苏子高在旁自亦慄然,点头称是:“你看我肩后背篮内这盆花竟又缩成一团,此处果真似是有鬼,速离为妙。十少,你带这班小孩儿去牵马先走,且让许柳他们一路保护。记住别被那小肥崽……啊不对……应该是微胖界的出跳之人,亦即阮咸幼子牵着鼻子乱跑。”

背筐娃儿惑望前边交头接耳之影映壁,忍不住悄问:“那是谁来着?”抱壶小孩转头告知:“左边那个是苏峻,字子高。据闻此人一向爱唱高调,经常站在贫民一边振臂高呼,以寻求契机实现自己另辟蹊径出人头地的志向。立于中间忙着低头点烟的小胖子是你的‘总角之交’阮孚,字遥集。你知道他从来低调,率性自然,喜爱自由自在。至于右边的那小厮,刚才听人唤其名叫祖约……”

祖约颔首会意道:“我自幼行事并不激进,懒得跟人乱跑。早就不想耽留于此间陪王弥一伙妖贼搞事作怪,正要找机会离开……”苏峻扶肩低言道:“我看王弥终究搞不起多大事儿,今后还看你我,只要咱们哥俩齐心到底,这个天下很有搞头。至于那小肥崽……啊不是……应该称为婴儿肥的不安份之人,你别带他去阮放那里就好。不必跟他们厮混,这些人都没出息。你看他点了半天,点火都点不着。”

皮帽孩童瞥其一眼,划火褶子,转身给戴草笠的小家伙点烟,小声叮嘱道:“你要当心苏峻,其比王弥更有心机。”

“说什么呢?”苏峻啧然道,“别以为这边耳朵被饿鬼咬伤,我便没听到。恐怕你的心机比谁都深,小六儿。要不然怎会拐跑石季龙?王弥看不透你,我却觉得你比他更不简单。我背挎这盆‘含笑花’一直蔫巴耷拉,自从前次被你抚弄过,其竟又神彩焕发了起来……”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眼来瞧,口喷烟雾地问道:“什么花?”苏峻挪避不让看,皱眉道:“你别朝它吹烟!十少,赶紧带他们走……”

“那盆花是他的宝贝。”祖约撑着棍棒走过来惑嗅道,“其精神支撑的根源。每天清晨一起床就光身坐在那里朝花盆宣誓励志,举臂高呼各种发奋图强的口号……你嘴上叼的这卷是啥草叶,闻着怎么气味怪怪的?”

“忘忧草,”戴草笠的小家伙从嘴上摘给他瞧,悠吁烟雾地告诉,“其中另还包含有我精心自制的醒脑回神药草碎末儿。你尝过就晓得有精神多好!”

祖约迟疑地吸了一口,随即呛咳不已。苏峻冷哼道:“我从来不喜欢接触这些容易使人消沉颓废的东西……”戴草笠的小家伙伸到他嘴前,苏峻加以鄙视:“我能经受各种引诱……”但听祖约在旁止咳说道:“咦?其似果真好物……”苏峻抢在戴草笠的小家伙移手之前,连忙伸嘴吸一下,随即口鼻冒烟地说道:“我能接受各种挑战……”

眼见苏峻渐似目光朦胧,戴草笠的小家伙叼着草叶卷儿乜觑道:“怎么样?”祖约凑近索取道:“再给我来一口。”戴草笠的小家伙从嘴上摘给他吸,脏脸之人闻其赞声不绝,亦忙伸嘴过来要啜,却被戴草笠的小家伙推开其脸,摇头说道:“你脸脏,不给吸……”

苏峻强自振作,抖擞精神,呵斥道:“颓废!其作用与那些消磨意志的‘靡靡之音’差不多……”戴草笠的小家伙又递到他嘴前,苏峻冷哼道:“休想引诱我沉沦……”但当戴草笠的小家伙移开手,他终又忍不住,伸嘴追吸,急啧道:“给哥们再来一口!肥就算了,别这么小气……”

戴草笠的小家伙让他吸啜草叶卷儿,随即乜觑道:“接触新鲜事物之后的感觉如何?”忽闻后面似有一曲不知什么歌细声细气地哼唱入耳:“忘忧草,含笑花,劝君宜早冠印挂……”

“谁在叨咕?”戴草笠的小家伙转头觅觑,只见乱发小孩在土垣下仓促挪避道,“不是我……”

苏峻趁机夺烟自吸,不耐烦地挥手驱之曰:“赶紧走,别让王弥一伙寻来找到……”没等说完,肩后忽挨一击,打在箭伤包扎之处,猝痛转觑,只见那灰辫老叟挥杖一迳抽打叫骂:“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小子!读那么多书有用吗?我看没用,只会学得一肚子坏水。谁也甭想溜,刚才我去告诉豹老大……”

脏脸之人操家伙道:“他应该不厉害……”刚说就挨打,摔去一边。那小厮祖约撑棒欲拦,倏遭灰辫老叟抡杖抽翻,苏峻亦招架不住,连声叫苦不迭:“忠伯!谁不知你属于全村最能打,可你别乱发脾气,我这都是为大家好……”

“坏人最爱说这句,”灰辫老叟挥杖愤斥,“谁都宣称为大家好,其实一肚子坏水。肥崽,你又从我脚上踩过,这回还想溜?”

戴草笠的小家伙匆奔之际,听到苏峻在老叟后边犹欲拉劝:“不宜这样叫,应该称为婴儿肥的微胖界跳脱不羁之人……哎呀!忠伯,你别打我下面。”

灰辫老叟撩杖击胯,摆脱苏峻纠缠。又追戴草笠的小家伙,眼看触手可及,腰股忽挨一石丸儿飞击,痛呼而望,恼问:“谁给我来这手?”

满面疙瘩之人忙收弹弓,拉扯树叶遮掩,脸朝别处,作遥眺状。坐在树杈的鸡窝头幼童伸足搡肩,呶嘴嘟囔道:“不是指哪儿打哪儿吗?”

“别太挑肥拣瘦,”满面疙瘩之人挪避往旁,抬手遮腮,低啧道。“能打到就中!那老头不好惹,便连我哥们范老大,拿那么粗一条鞭,亦经不起他抡杖击胯,隔这么远瞅着都疼,恐怕连蛋也破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见脏脸之人捂裆踉跄而奔,便问:“蛋破了没?”脏脸之人难抑苦恼道:“自打遇到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纨绔子弟,还不是早就蛋碎了?”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一指,问道:“然而这厮为何还未蛋碎一地?”

“别过来,”衣衫褴褛的脏汉挪车匆避道,“一看到你们就蛋疼……”

灰辫老叟挥杖追击道:“知道疼就好!为人最糟是麻木不仁。人情淡漠、趋炎附势,那还能算是正儿八百的人吗?”戴草笠的小家伙故意躲到衣衫褴褛的脏汉后边,果然引得灰辫老叟抡杖来打。

衣衫褴褛的脏汉刚啧出一声,戴草笠的小家伙推搡道:“该你了。”眼见灰辫老叟扫击而至,衣衫褴褛的脏汉急忙抬起破车上那条遮掩不住的腿足,仓促招架。灰辫老叟见状一怔,脱口而出:“好家在!”随即脸挨腿脚抽打,连掴数下,啪啪有声。

趁其一时懵未反应,戴草笠的小家伙拉扯衣衫褴褛的脏汉挪车欲溜,灰辫老叟忿然伸杖撩击,撂开衣衫褴褛的脏汉,又追戴草笠的小家伙绕着车跑。

车上斜伸的腿足不时绊碍,小家伙实在忍不住,拿扇子敲打一下,然后跑开。灰辫老叟啧了一声,似要追赶,却又转回车旁。伸杖一杵,见其不动,难免纳闷而觑,凑近端详道:“醉成这样?”

戴草笠的小家伙复返绕回,抬扇要从腰后拍打。墙角有影欲出又缩,被小家伙瞥见,悄拿木屐在手,背靠土垣挪移往前,随即突然踢些石子到外边,发出动静。有个黑巾汉子从瓦砾堆后窜出,喝道:“往哪儿溜?”猝挨一屐打脸,啪的跌开。

小家伙拾屐从黑巾汉子身上跳踩而过,却被拉扯裤后不放。小家伙拿屐乱打,但听不远处传来嘭一声响,残柱横遭扫断半截。挑担孩童溜避过来,刷出快刀,削伤黑巾汉子腕臂,帮助戴草笠的小家伙挣脱。

“半卷‘魏志’都要翻看完毕,”王弥踹毕残柱,收腿而望,不高兴道,“你们还在那边拉拉扯扯,纠缠不休。”

小家伙捡笠戴回脑袋,往上提裤,转觑道:“你耍你的,难道还要表演给谁看?”

“你该听说过,”王弥拈起豹皮氅一擞,目光精闪地投视道,“知音难觅。如今没多少人真正爱读书,有些人假扮书生,其实不然。无非有如‘叶公好龙’,还装作喜欢孔子,他知道什么呀?”

戴草笠的小家伙不顾裤头半褪,摇扇乜觑道:“为什么我觉得话里有话?”

彼此目光交接,互投相往之间,背筐娃儿纳闷道:“他俩怎又眉来眼去?”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遮掩腮边,语声甜嫩地说道,“我用独特的‘电眼’就像不停地闪电一样,电到他酥掉。”

“我不会酥。”王弥凛目扫视道,“能让许多人称呼一声‘豹哥’,身为雄踞一方的老大,肯定比那些假读书人扛得住。自身实力,配得起这份野心。怎会被小孩子随便忽悠得找不着北?”

戴草笠的小家伙以扇遮嘴,转面悄问:“北在哪里?”苏峻目光迷离地出现在后面,随手一指,说道:“烟雾少的那边。”

“错了。”王弥冷哼道,“北在另一边。更确切地说,北在‘小渡集’那边。”

戴草笠的小家伙惑问:“什么‘小肚脐’?”挑担孩童守护其畔,忍不住伸手帮他拉裤往上提了提,遮挡肚脐眼。

“我已派曹嶷悄领一队得力之人赶去夺取‘小渡集’,”王弥冷哂,“看谁能先入为主?”

苏峻郁闷道:“你什么意思?”

“所谓‘先入为主’,”王弥擞氅说道,“出自《汉书》,意思是……”

“我知道有个典故,”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乜觑道,“汉武帝礼登嵩山,在山脚下双溪河北岸密林中,见到了一棵从未见过的大柏树,他就高兴地封它为大将军。刚往北走了不远,又见到一棵更大的柏树,便只好封它为二将军,随从的大臣们进谏说:‘陛下,这棵柏树比那棵大得多啊!’汉武帝也知封得不太合理,但为保住脸面,就说:‘先入者为主。’接着往北走了一会儿,又见到了一棵更为高大的柏树,汉武帝将错就错,郁闷地说:‘再大你也只能是三将军!’大臣们面面相觑,但金口玉言,无法更改,也只好如此了。从那以后,人们常用‘先入为主’指先听进去的话或先获得的印象往往在头脑中占有主导地位,以后再遇到不同的意见时,就不容易接受。”

“你自己不也是这样子?”抱壶小孩在后边低哂道,“王戎身边的人要安排你去‘乐浪郡’躲避战乱,你却怀疑别人想打发你去更加僻远的边陲之地,担心回不来……”

“那边历来是放逐之地,”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别以为我一贯大咧咧,便不晓得许多人有去无回。以前那些被司马氏势力夺权后流放的夏侯家族之人,以及害怕司马懿父子迫害而逃亡的公孙家族残余后裔,有谁从那边回来过?”

背筐娃儿问道:“所谓‘乐浪郡’究竟在哪儿呀?”

“辽东太守公孙家族世袭领地,”王弥手拿书卷翻给小孩儿们看,并且告知。“远诣朝鲜一带。魏明帝封公孙渊为‘乐浪公’,统辖包括韩、倭、燕辽之地。据陈寿《魏志·韩传》所载:建安中期,公孙康设立带方郡,遣将张敞兴兵屯垦,从那以后,倭、韩之地归属辽东太守治辖的带方郡。汉献帝建安十五年,曹操建成铜雀台,准许公孙康划分乐浪郡屯有县以南荒地为带方郡,派遣公孙模、张敞等收集流民,带兵开垦,由此乐浪、带方郡也兴盛起来。并派公孙模领兵振兴扶桑,史称‘右折燕齐,左振扶桑,凌轹沙漠’……”

背筐娃儿吮着手指,兴嗟道:“想不到辽东太守的地盘竟还延伸这么远……”

王弥喟然道:“然而一代不如一代,这并不都是老生常谈。非仅公孙家族、司马家族的子孙不济,其实有很多事情,世间那些废物都不知道,一个个自以为是。既蠢又坏……”

苏峻皱眉微哼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所谓‘老生常谈’,”王弥擞卷说道,“指的是老书生经常谈论的事物或观点,亦可泛指毫无新意的理论或老话。这个成语出自陈寿《三国志·魏志·管辂传》,里面记述三国时候,有个名叫管辂的人,从小勤奋好学、才思敏捷,尤其喜爱天文。十五岁时,已熟读《周易》,通晓占卜术。管辂早就听闻曹操侄孙曹爽的心腹吏部尚书何晏、侍中尚书邓飏,倚仗权势,胡作非为,名声很不好。他想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灭灭他们的威风……”

背筐娃儿转面悄问:“你爷爷好像当过侍中、吏部尚书,对不对?”抱壶小孩颔首称然:“你爷爷不也当过晋武帝时候的侍中,以及御史中丞、征虏将军?”苏峻听得眼光发亮,不禁唏嘘:“可笑世间有些人学东西不够深,被肤浅印象先入为主,误以为‘竹林七贤’只是一群醉酒撒泼、爱发牢骚的废物……”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遮嘴,语声甜嫩地说道:“以后我也当侍中、吏部尚书、镇南将军……”

“趁这会儿烟雾渐大,”皮帽孩儿在后面悄声催促,“快溜为妙。别让王弥掳走,他有更大的野心……”

“这地方迷雾恐怕比人的野心还要大。”苏峻转望四周,低哼道。“我要把王弥困在此处,争取机会让韩晃他们抢先去夺占‘小渡集’。迟早要闹到这一步,翻脸就翻脸……”

“翻脸比翻书还快?”王弥在烟焰烁闪之间凛目转视道,“将来你们要小心他,除非他和你们都没有将来。”

络腮胡须的清纯之人忽又闪身晃出,在群敌环伺中撩链甩曳,旋即拍胸说道:“我不想有将来。谁有本事尽可杀我!”

王弥发足踢柱,扫踹半截飞砸不中,眼见又有手下枉挨撞击误伤,难抑懊恼道:“你先且消停罢!”

一个满头乱辫之人拉弓急瞄不着,觅视道:“他又躲去哪里了?”

蓦闻背后有语:“用‘躲’字多难听。”满头乱辫之人似觉脊为一凛,迅即挽弓转瞄,却又不见后边有人。王弥棹弓在手,拈箭说道:“晃闪得很快!这样耗着,到底要耗至几时?”

忽听后边一语侵越倏至:“你若还要带走这些小孩儿,便甩不掉我。”王弥转弓扫视,瞥见有影晃移疾速,链索曳甩之处,又一名手下掼躯撞墙而栽。王弥发箭不及其快,只飕一声,掠射垣柱嗡震。

苏峻眉头一紧,微嘿道:“换上了强弓?”王弥抬指弹弦,嘣一声响,瞥见苏峻和戴草笠的小家伙眼皮微跳,王弥冷哼道:“铁臂弓,你要不要试下看?”

眼见四周又有数人张弓搭矢,戴草笠的小家伙不由后退道:“脂膏,先前你不是说单凭一张嘴,能让他们不放箭么?”

“我何时这样讲?”苏峻皱眉说道,“乱世之人,命都很贱。若当奴隶皆还值钱,羯族人石勒的父祖是部落小帅。他自幼壮健雄武,行贩于洛阳,为人力耕,曾被晋室官吏掠卖到山东为耕奴。那些胡人努力耕作,怎奈北边大闹饥荒,众胡人饿得非常厉害,官僚引诱他们到冀州去求食,乘机将他们抓起来卖掉。并州发生饥荒,到处动荡不安,石勒与一同做佃客的胡人逃亡走散,刚从雁门回来投奔官家,北泽都尉刘监又起意捆他去卖掉。当时,正碰上建威将军阎粹劝说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抓胡人到山东出卖以充军饷,司马腾派将军郭阳、张隆劫掠众胡人打算送到冀州,把每组两个胡人用一个大枷套脖箍住。石勒也在被劫掠的胡人当中,并多次被张隆殴打、侮辱。郭敬先前将石勒托付给族兄郭阳、侄子郭时,石勒常得二人庇护、周济。石勒被卖给茌平人师欢做奴隶,但后来师欢感到石勒相貌奇特,遂免除其奴隶身份……”

“你突然提起这些干什么?”王弥绰弓微喟道。“我怎么会让石季龙像他叔父那样沦为奴隶?许多年来,汉人对不起胡人在先,尤其是那些归顺的胡人。他们起初只想凭力气耕作,官府却让其一口安份饭也吃不上。匈奴人刘渊随部族归顺,年少时作为人质住在洛阳,受到当时曹魏厚待。司马家族篡魏建立晋室以后,刘渊险遭杀害。当年我从洛阳回故乡东莱,刘渊在九曲河滨为我饯行,流着泪对我说:‘王浑、李憙因为同乡的缘故而对我有所了解,他们常常称道、推荐我,可是一些人也乘机向皇上大进谗言,这些都不是我所希望的。相反,刚好足以对我构成危害。我本来并没有做官的想法,这一点只有您知道。恐怕我会死在洛阳,永远与您诀别了。’因此情绪激昂,尽情地喝酒,大声地慨叹、呼叫,声音嘹亮,在座的人禁不住因此而流泪。刘曜年幼丧父,由刘渊抚养,做为族子。年少时到洛阳游历期间,亦被定罪而要遭诛杀,由我安排船只,逃亡至朝鲜,直到幸逢朝廷大赦才敢回来。刘曜觉得自己外表异于常人,怕不被世人所接纳,于是在管涔山隐居。我要把这些小孩儿送去他那里,尤其是那个粉雕玉琢般的混种儿,必难见容于一班心胸狭隘的汉胄权贵……”

“粉雕玉琢般的混种儿,”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乜觑道,“指的是我吗?我也差一点儿被人送去朝鲜,亦即所谓‘乐浪郡’那边……”

“别又眉来眼去。”背筐娃儿纳闷道,“我都不知道在哪儿?”

“远着呢。”王弥移目瞥视道。“商朝灭亡后,殷商贵族箕子流亡到那边,草创‘箕子朝鲜’。西汉初年,燕国人卫满逃到朝鲜,并取而代之,称为‘卫满朝鲜’。汉武帝派兵灭亡卫满朝鲜,攻占王城,设立四郡,置于汉朝的管辖之下,其中的乐浪郡,是汉四郡的中心。乐浪郡治所在地即为朝鲜县……”

背筐娃儿小声说道:“幸好你没去,不然就很难见到了。”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我如何舍得丢下你们,独自流徙去那样远的所在……”

抱壶小孩在旁悄谓:“王戎未必知道,他肯定不会这样安排,料想是其堂弟王衍所为。”

“别担心,”王弥温言道,“我要把你们一起带走。王衍位高权重,却不思为国,一心只想保全自己,还让弟弟王澄、族弟王敦以及一众亲戚亦受重用,遭时人鄙夷。琅琊王氏,枉称世代高门,不过如此。倘有机会,我将来一定找这班权贵算帐。天下最坏,就是那些弄权的官僚……”

“权力一旦到手,”络腮胡须的清纯之人锐目如尖锋般地在后边诮觑道,“谁都容易变坏。你也不例外,何况你现下所为,干的就不是好事儿。”

王弥迅即转弓疾发一箭,数名手下纷避不迭,叫道:“他先已晃身闪到你另一侧……”眼见所发之箭落空,嵌垣嗡震,王弥另手掏取备矢不及,瞥见后边有影晃移而过,反弓撩套头颈正着,飕一下拉弦绷削,齐肩抹掉人头。众小孩悚欲掩眼,但听链声啷响,络腮胡须的清纯之人从王弥另一边晃身欺近,诮视道:“不看清楚抹断谁的脑袋?”

“不用看,”苏峻低哼道,“他又少了一个急欲护卫的忠心手下。”

抱壶小孩惊啧道:“仅以空弓,竟亦能弹弦削颈断头?”苏峻拉其退避柱畔,不安道:“王弥的能耐不可低估,毕竟他多年以来一直处心积虑要伺机搞事。蓄势已久,发起飙便难对付……”话未及毕,忽觉脊凛,转面瞧见旁边一个沉脸悄立的灰衣人瞪过来。

苏峻不由退后,忐忑道:“张嵩,你怎么还在这里?”灰衣人沉脸微哂:“取小渡集,有曹嶷就够了。你让谁去都赶不上趟儿,还在这儿干耗什么呢?”说话间伸手把抱壶小孩拉过去,苏峻欲拽不及,但见一链飞曳,倏击灰衣人胸前,趁其急避,戴草笠的小家伙奔来拉着抱壶孩儿之手,跑离柱旁。

盘辫汉子挥起双刀,抢近阻截,但见那个名唤“十少”的小厮挽弓悄瞄,盘辫汉子匆往柱旁转避。挑担孩童从篓中抽刀,盘辫汉子急踢砖石,欲先撩击头脸。蓦听链声曳响,飞索扫落砖石。乱发小儿趁机拉着挑担孩童向瓦罐堆陈的角落退避,踩过肿面破汉之手,其仍趴地装死没动弹。

不待络腮胡须的清纯之人收回链索,盘辫汉子双刀一交,急来纠缠,柱后一人捻髭低唤:“刘暾,你去助高梁一臂之力!”兽袄猛汉挥刀扑斫,链索荡转反扫,嘭的将其击掼开去。盘辫汉子以双刀绞绊链索落空,转觑兽袄猛汉撞塌残垣,难抑纳闷道:“其仅一人,竟有这么难缠?”

灰衣人沉脸低哼道:“散骑常侍张轨的头号跟班,岂容小觑?”

“我也有‘头马’,”王弥掷弓抛打络腮胡须的清纯之人,随即擞氅说道,“可惜曹嶷不在这里。”

络腮胡须的清纯之人甩链撩弓往旁,忽却荡索扫来。王弥挥起豹皮氅,迎链呼飕一声拂打,却从氅下发足急踹其胸。络腮胡须的清纯之人已有提防,撩链曳转,缠绕腿脚一拉。王弥顺势朝前翻转数下,旋身甩脱箍绊,另发一腿蹬躯。络腮胡须的清纯之人提足欲迎,不意裤子又自褪落,把他拌碍踉跄。王弥倏然踹其跌开,随即探手拈氅,稳躯着地一擞即展,复披肩头,瞥觑道:“再玩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放箭干掉他!”

皮帽孩童抬弩瞄准,王弥置若无睹,说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发弩射他。”皮帽孩童诮视道:“我已瞄准你,为何听你的?”王弥转面告知:“因为石季龙在我这儿,你护不住他。只好乖乖听我的,而我不想得罪张轨,就这样简单。”

皮帽孩童闻言一怔,络腮胡须的清纯之人亦懊恼道:“那娃儿何时落到他手里?”苏峻从柱后伸脸说道:“王弥手下能人众多,就凭你们决计玩不过他。”

垣影下有个捻髭之人拈诀凝指,往暗雾迷离的方向伸抬,划了个咒谶,脸色不安道:“此间处处透着不对路,再玩下去,迟耽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恐怕谁也走不了!”

残柱旁边那个沉脸悄立的灰衣人瞪过来,问了一句:“刘灵,你还看得见几根手指?”

“那只是个形容,”捻髭之人在垣影下纳闷道,“闹了半天,你们怎么还让那些小孩儿跑来跑去?”

“这便去捉,”蓦随微哼,一人从垣角蹿出,持火把追向皮帽孩童跑奔的身影,眼看触手可及,忽挨一箭穿颈而倒。沉脸悄立的灰衣人不由啧出一声,朝苏峻凛目转视道,“原来是你那些手下在暗处搞鬼。别以为烟雾弥漫遮蔽,我辨认不出匡术的冷箭……”

但见苏峻并没在原处,又有一个追小孩之人倏然中箭倒地。沉脸悄立的灰衣人喝问:“苏峻去哪里了?”

“那边,”捻髭之人在垣影下抬手一指,沉脸悄立的灰衣人背后两名劲装结束的扎巾汉子纵跃而出,掩身往前急追。立在柱畔的灰衣人沉脸提醒道,“接应他的似是弘徽,当心飞刀……”

其声未落,两名劲装结束的扎巾汉子栽在前边。忽嗖一响,掠芒擦颊。灰衣人侧身而觑,柱上插了一枚飞刀。暗雾里传来一声低赞:“张嵩,还真有两下子,能避过我的飞叶刀……”

“岂止两下子?”灰衣人脸色一沉,晃身移过两柱之间,似离又返,掠转半圈,猝出不意,揪住那个欲避未及的棹弓小厮,拽到跟前,微哂道。“苏子高的小友,帮你那吃里扒外的哥们偷袭了半天,躲在阴暗角落射倒了我们多少人?”

“我哪里帮他杀谁?”那小厮连忙弃弓申辩,“先前一直都是倪家父子和匡氏兄弟干的,没人不知他们最擅长偷施冷箭……”

“暗箭伤人,”灰衣人沉着脸,抬掌欲抽,鄙视道。“算什么好汉?”

那小厮连忙提臂挡脸,语含威胁道:“别乱来!当心我哥祖逖回头找你算帐,在你睡意正酣的时候,突然到你床头‘闻鸡起舞’……谁不知我亲哥是祖逖?”

灰衣人沉脸低哼道:“先割你的头挂在你哥床前,替我跟他打声招呼……”正说话间,一矢倏至。灰衣人眼睫跳抬,蓦见没羽箭冷不防已到面前,灰衣人侧身闪避,刚摆头便擦耳掠过,嵌插于柱。那小厮趁机挣脱,拾弓急溜,口中说道:“叫你见识许家的没羽箭,谁不知许柳的姐姐嫁给我哥祖逖?”

兀自吵嚷,不意与戴草笠的小家伙撞个满怀。小家伙拾笠懵问:“你在那边跟谁拌嘴?”

那小厮捂鼻闷哼道:“还能有谁?自称‘镇岳高手’的张嵩,常吹其有一把大剑,却从没见他拿出来耍过。我随手捡一张弓,刚才便已悄悄发矢放倒他们好几人,何止拌嘴?”

小家伙戴上草笠,转望道:“怎么没看见那些被射倒之人?”那小厮揉鼻惑瞅道:“我亦觉奇怪。刚才还有好几人分别在不同位置被射倒,转瞬又不见了踪影……”

灰衣人沉着脸欲来揪他,顷似忽有所见,忙唤柱边一个伙计拿火把照觑往前,留意觅视道:“不知什么东西把死伤倒地之人快速拖进暗处?废墟周围似有许多在烟雾中穿窜出没的异影,伴随着撕噬和嚼咬的声音此起彼伏……”

捻髭之人点符在手,晃动来回,低声招呼道:“若不想遭殃,赶快退靠过来聚拢到火光所及之处。”

戴草笠的小家伙愣瞧道:“怎竟不怕烫手?”挑担孩童唰一下出刀向他背后撩削,小家伙惑问:“劈什么来着?”那小厮似亦见到,仓促拉弓放矢道:“你后面有东西!”嗖一箭擦肩掠过,却没射着。有影倏发低哮,声如窃笑,未容看清模样,瞬即往暗处伏躯缩退。

挑担孩童拽扯戴草笠的小家伙跑开,踩过肿面破汉之手,朝有火把的方向奔去。肿面破汉亦忙挪移道:“此处不好装死,刚才有东西似要摸黑拖拽腿脚,所幸不知谁的火把丢到这边……”

“爬起来准备跑路罢!”脏脸之人匆拿一条柴伸来垣边点火,慌催道,“装死也不看什么地头,可别躺那里让诡兽‘掏月工’……”

戴草笠的小家伙闻言转瞧后面,不安道:“刚才我是不是也差一点儿被‘掏月工’?”脏脸之人分一根沾火的小柴枝给他拿着,随即点头称然:“对。”

挑担孩童伸手帮小家伙往腰上提了提半褪的裤头,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分给我一根这么细的小树枝,拿来何用?我看它连蚊子都打不死,还不如学二丫耍刀利索……”

“你不是玩刀的料,”抱壶小孩手举一束沾火的柴枝,领着背筐娃儿跑过来说,“还好这儿有二丫的快刀守护,外加一支弩。”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着树枝问道:“弩在哪儿?”背筐娃儿提起小灯照向瓦罐堆陈之处,皮帽孩童抬弩说道:“我这里只有一根箭矢。”挑担孩童闻言便把先前拾取的弩矢伸递过来,皮帽孩童却忙乱未接,只顾往瓦罐堆放的角落觅寻。戴草笠的小家伙凑觑道:“你急着掏缸找啥?”

皮帽孩童顾不上回答,一迳翻寻低唤:“石季龙!”冲天髻娃儿从其中一个瓦缸里掀盖而觑,戴草笠的小家伙讶瞧道:“咦?先前那个‘豹老大’不是说……”肿面破汉靠墙坐在角落里接腔道:“‘豹老大’信口乱吹而已,小胡娃一直躲藏在我这儿。”

没等皮帽孩童稍松一口气,有个披散长发之影翻垣而至,肿面破汉刚绰起斧子,便被踢撞土垣,震塌而出。脏脸之人抡柴急打不着,披散长发之影倏忽晃过,反踹一脚,将脏脸之人蹬跌瓦砾堆里。

皮帽孩童惊忙抬弩,失声叫道:“妖贼!”披散长发之影森然逼视道:“‘豹老大’随口一诌,引你来替我们找到那胡儿。你毕竟还嫩,轻易中计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抬起嫩手,忙挥树枝乱打。脏脸之人在瓦砾中一时急切挣扎不起,唯自苦笑:“肥崽,我看你的攻击力几乎等于零,跟防御本领一样弱。就别费劲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啧出一声,刚要拿屐,披散长发之影已从缸内拎出冲天髻娃儿,另手伸攫,欲抓小家伙不及,挑担孩童抢先刷出快刀。披散长发之影唳然道:“天下武艺,唯快不破。”挑担孩童连削数下,迫其欲近不得。披散长发之影郁闷道:“你是‘散骑常侍’向子期家的娃儿?河内向氏有后。同为竹林七贤之一,嵇中散能教向秀这一手其迅难匹的疾击之术,可他自己面对权威,却放弃了反抗。甘愿束手就戮,这真是讥刺!”

皮帽孩童悄瞄其腿,急发一矢,冷哼道:“你这妖贼的话太多了,且先吃我一弩……”披散长发之影晃身避过,改要抓扼皮帽孩童,忽闻链声啷响,遥见络腮胡须男子从烟雾中闪身似近,披散长发之影便即一跃而走,提着冲天髻娃儿,跳上垣外悄候的坐骑,迅驰远去。

挑担孩童护住戴草笠的小家伙,瞥看刀梢,垂淌一颗血珠悄然滚落。

皮帽孩童抬弩欲发未及,懊恼道:“糟糕!”那小厮拉弓趋近悄问:“是不是妖贼刘小根?其身形好快,我要放箭也赶不及,何况投鼠忌器,毕竟他先已抓住胡娃儿……”

“其乃刘柏根的儿子,”皮帽孩童点了点头,那小厮从土垣上摘矢递还,犹自叨言喟顾。“妖贼刘柏根起事于东莱之弦,王弥举家跟从。柏根死后,王弥在海边聚集他的徒众,旋遭苟晞之弟苟纯击败,逃入长广山聚集散落的部属,声势又开始大振。我随苏子高前去投靠多日,还从未见过这个‘刘小妖’……”

忽闻又有蹄声从雾中传出,皮帽孩童抬弩,那小厮亦忙拉开弓弦,但觉方向不对,匆促转朝另一边。

肿面破汉从塌垣外慌张爬返,惶然道:“快跑!外边来了许多……”其声未落,数影飞扑骤近,皮帽孩童和那小厮急发箭矢之时,周围纷有嚎哮四起。

王弥一干聚靠火把光亮旁边的手下均为震悚,乱箭齐撒,却似并没射中何物。众面愕顾之间,蹄声越来越近,王弥往旁伸手,接弓搭矢,微一蹙眉,瞄向迷雾里晃闪无定的影廓。

捻髭之人拈晃火符,在火把环烁中不无困惑地提醒道:“先前忘了告诉你们,这里似有‘结界’,法术气象遍布左近,直至雾林……”

“什么‘结界’?”悄立柱畔的灰衣人拿着火把沉哼道,“刘灵就爱装神弄鬼,法术从来不灵。我不相信果真有这些东西存在……”

捻髭之人惊疑不定地望着前边暗雾弥漫之处,拈符说道:“张嵩,别以为自己最理智,不相信就将火把扔掉。”灰衣人作势要朝迷雾漾动的方向抛出火把,迟疑一下,却又没扔,沉脸低哂道:“我将火把扔掉,便不算理智,而是弱智。”

戴草笠的小家伙丢掉燃近手边的细树枝,奔到垣边拾起犹未熄灭的火把,举在手上,含笑乜觑。王弥瞥他一眼,微颔首道:“聪明……”其刚称赞,戴草笠的小家伙却将火把扔向暗雾弥漫所在,众皆啧然摇头,但见暗雾被火光烁耀之下,映现异影纷簌蹿避。灰衣人悚然一惊,失诧道:“那些是什么……”捻髭之人投出火符,小家伙乘机抢身移去拉起肿面破汉,匆溜而返,身后有物哮扑欲追,皮帽孩童急发一矢,似未射着,犹攫更近。

蓦听链声啷响,曳空扫荡骤至,背筐娃儿提灯照觑道:“幸好有‘胡须哥’及时接应,遥集快跑过来!”便趁络腮胡须男子甩链抡打那些哮扑乱窜之物,脏脸之人从瓦砾堆后边拾拿燃烧的干柴踉跄来护,拽扯道:“还不快溜远些,这娃娃又在嫩叫什么?声音跟小妞儿差不多……”皮帽孩儿抬弩搭矢于旁,诮瞥道:“那就是个小姑娘。”

“保护这些小姑娘。”王弥挽起铁臂弓,侧投一眼,口中吩咐。“尤其是那粉雕玉琢般的肥娃儿。分些人掩去瓦砾堆畔,赶快带他们退过来这边……”

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转觑道:“说谁呢?”背筐娃儿呶嘴道:“别又眉来眼去。”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掩嘴悄谓:“看见没有?我用独特的‘电眼’把他电晕……”

“我不会晕。”王弥挽弓瞥视道,“赶快去把那肥娃抱走,以免屡番故意引我分心……”

后边挤来一个黑巾手下,匆眼懵望道:“哪个肥娃?”王弥不耐烦地抽之曰:“就是状似乡下年画里‘福娃’的那个巨婴,其正处于危险境地,却仍朝我挤眉弄眼,表示好感……”

络腮胡须男子甩收链索,移躯殿后,说道:“别去他们那边。”

“难道指望单凭你一人罩得住?”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高手过招,其裤子竟然掉了。”

络腮胡须男子用一只手提着裤头,另手甩链掩护,瞥觑道:“你没跟谁交手过招,裤衩儿不也仍然自行褪掉?”

戴草笠的小家伙仓促收扇,连忙往腰上提了提裤头,难掩懊恼道:“裤头松弛,没办法不褪掉。”背筐娃儿伸手帮其拉裤,脏脸之人见状不免纳闷道:“你不怕被女娃儿们看到‘小象鼻’吗?”

“那茶壶嘴儿么?”挑担孩童在旁不以为意的瞥视道,“我们从小一起,早就见惯不怪。”

抱壶小孩拈指伸去弹了一下,说道:“阮遥集一直大大咧咧,宰相跟前亦如此。”戴草笠的小家伙缩腹避过其指头轻弹,抬扇遮嘴,悄言告诉:“据说将来我也当宰相之类。”

“难怪他亲戚阮放为之唏嘘,”那小厮拉弓挪近凑觑道,“人跟人不一样,有些派头似属与生俱来,便如俗语形容为屌大没办法。阮遥集的风度很难模仿,其一直霸气侧漏……”

“跟我混才更有出息,”王弥挤过来观察道,“我这边强手如林。自身实力,撑得起这份野心。”

“你们挤作一团急着围观什么呢?”捻髭之人燃晃火符,叫唤道,“随着迷雾弥漫,那些妖兽似更逼近……”

“召集人马都聚拢过来,”王弥抬弓复瞄雾间,刚吆喊一声,随即称诧道,“怎却仅剩下这点人?”

“此前竟未留意到人越来越少。”灰衣人在柱畔沉脸投觑道,“大概因受那西凉家伙不断出没袭扰的缘故。”

“我看未必。”王弥瞥那络腮胡须男子一眼,蹙眉说道,“应该还有别的原委。准备撤离罢,此行觅找之人已到手……”

“谁也走不掉!”忽闻树上传来喝叫,语含恫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的老二已经被包围了!”

肿面破汉忙喊:“黎老二,你似亦被树下那些诡异出没之影包围了。别乱嚷……”

蓬发如鸡窝的小童慌忙俯瞧道:“有没看清什么东西在下面?”满面疙瘩之人拉着弹弓,匆眼乱瞅道:“应该没有,刚才我只看见那一老一小急着追马跑离……”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头觅视道:“黎裂肛在哪儿吆嚷?”

肿面破汉郁闷道:“他不叫这般炸裂的名字。”

戴草笠的小家伙吮指怔问:“黎裂缸?”

“他不叫这类威风的名字。”肿面破汉向树上召唤道,“黎列弓,赶快点火然后带那不知什么地方口音的小童往这边跳……”

“她说话有乡音,”戴草笠的小家伙朝高处招手道,“这都怪阮瞻的外婆,而我没有。因为我不须由阮瞻那位住在白马乡的姥姥带大……”

“阮瞻无鬼论,”捻髭之人燃烧火符在手,忍不住插话。“我一直认为那是错误的谬论。”

“当然你会这样认为,”灰衣人在柱畔沉脸低哂道,“毕竟你是神棍,而他不是。”

乱发小孩惑问:“她究竟是阮瞻的妹妹还是你妹妹?”戴草笠的小家伙往高处抛石子,忙碌道:“总而言之,她是我们的妹妹。”

“你哥在那边乱扔石头,”满面疙瘩之人仓促拉弓回击道,“再不下树,难免被他打着。”

蓬发如鸡窝的小童语带哭腔地嘟囔道:“先前不知谁丢火把在树下,周围有枯草着燃了。要跳你先……”

一个满头杂辫的瘦汉拉弓急瞄不着络腮胡须男子踪影,兀自觅觑道:“他又躲去哪儿?”颈后忽挨一石丸子,猝然惊痛难当,脱弦发箭朝树上嗖的射去,随即被脏脸之人抡挥燃烧的干柴抽翻,恼斥道:“你敢射我拜把子老二?”

蓦见有箭飙至,满面疙瘩之人急挡小童跟前,自却胳膊中箭,从树上翻落。鸡窝头幼童忽觉高处投覆阴影笼罩,抬眼瞥及顷有一翼张展如席悄临。鸡窝头幼童陡见翼影里有张狞异难状的诡脸哮然伸噬,一惊而跳,亦堕下树。众小孩顿时皆似心提到嗓儿眼上,紧张关头,络腮胡须男子曳链扫击扑攫之影,从树下奔蹿而过,抢先接住鸡窝头幼童,抱挟即离。

戴草笠的小家伙到垣边急唤:“快跑进来!”满面疙瘩之人咧嘴忍痛,撑身而起,未觉树上翼影覆临,却见他腰背衣衫沾火冒烟,便没逼近,倏忽掠翅转离。猝出不意,移躯绕垣去抓攫戴草笠的小家伙。众人甫然看见,不由纷声悚呼:“那是什么来着?”

捻髭之人急将燃烧的火符投去,却无作用。挑担孩童抽刀疾削落空,眼见戴草笠的小家伙要遭翼爪攫离地面,乱发小孩掏出一物攥拿在手,伸向半空中扑搧扬尘激荡之翼,忽嘭殛响,震躯向后跌开。背筐娃儿提灯乱照,懵问:“什么东西响?”

皮帽孩儿和那小厮一时似感投鼠忌器,未敢冒失放箭,待得见到戴草笠的小家伙复又摔落垣边,才抬弓弩急发。顷随飕一声飙掠,王弥的铁弓绷弦嗡震。焦垣上方的翼影荡转,急升雾穹,瞬即匿去无踪。小家伙拾笠仰望道:“不知有没射中?”

“箭没掉,”王弥眺看夜空,微哼一声。“便是射中……”

话声未消,箭矢坠地。那小厮拾取一瞧,匆忙丢开,咋舌儿道:“唉呀,怎竟烫手……”

王弥拈箭察看道:“显然其非常物。”小家伙戴上草笠,不顾裤头半褪,掏扇展开一摇,投眼乜觑过来。背筐娃儿提灯往脸上照烁道:“刚脱险,为何又急着眉来眼去?”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遮嘴,悄谓:“我用独特的‘电眼’电到他晕。作用也很明显……”

“我不会晕!”王弥强自定神,移目说道,“因为你愚笨,又没本事。身边这些妞儿将来都要给人泡走。一个个全成为人妻,就剩你光棍一条,亦名‘废柴’。除非你及早意识到自己无能的前景不妙,赶紧投入我门下,由我亲自言传身教,全面掌握‘阴阳之道’以及‘房中术’,学有所成,或可得救……”

戴草笠的小家伙听得沮恼,背筐娃儿从旁安慰:“不会的。如果万一真是这样,至少还有那谁陪着你‘眉来眼去’呀!”

抱壶小孩朝背筐娃儿眨了眨眼,说道:“就算去跟别人产生许多小孩,也还会抱回来找你玩儿。”背筐娃儿会意地点头道:“毕竟咱们自幼一起混过来,交情好于一时眉来眼去的那些路人……”

“女人不讲义气,”那小厮趁机靠近一时沮丧的小家伙,拍肩抚慰道,“仍是哥们儿好。草药烟还有没有?待会儿再多给我一棵……”

“你哥们呢?”王弥冷哼道,“苏子高跑去哪里了?交情真好,怎会把你丢下不顾?”

戴草笠的小家伙顾望道:“怎么先前没留意到‘脂膏’那厮竟背一盆花?”

“那是因为此前他没背花。”小厮悄言道,“整盆留在兄弟那里。其一伙并未果真离开,刚才我还看到……”

“他们无可救药,”王弥转觑戴草笠的小家伙,循循善诱的说道,“权欲熏心。若非念及老乡情份,我决难轻饶。何况苏子高之流,不比你这般有灵气……”

皮帽孩儿诮瞥王弥一眼,转面低哂道:“别信妖贼之言,无非又忽悠人。”

“说什么呢?”王弥擞氅啧然道,“多少人喜欢让我调教?你逃学的帐,别以为就这样算了……”

抱壶小孩拉开皮帽孩儿,见鸡窝头幼童蹒跚走来,便问:“他们最初放那一拨乱箭怎未射到你们?”

鸡窝:“你很想我们被射到吗?”

满面疙瘩之人弄熄腰背所沾枯叶火屑,跟随后面说道:“先前我们没在这边的树上。”

肿面破汉犹有余悸地乱望道:“树上那是什么来着?却似未必远离……”众人闻言不禁纷又悚觑四周,但听络腮胡须男子在烟雾中叫嚷:“谁有本事快来杀我!”

柱畔沉脸悄立的灰衣人即刻吩咐:“干掉他!”兽袄猛汉提刀上前,倏挨一链抽翻。

王弥懑然道:“打狗要给主人面子,何况刘暾是我的好友。”随即抬弓瞄向雾中晃闪之影。

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展扇乜觑道:“看在‘电眼’的份儿上,可不可以别射胡须哥?”背筐娃儿提灯一照,懊恼道:“又眉来眼去……”

“谁说我要射他?”王弥挽弓低哼道,“打狗须看主人。北宫纯虽将自己那条命看得贱,可他毕竟是从‘散骑常侍’张轨身边跑出来的‘头马’。”

随着蹄声又响,迷雾里晃闪无定的影廓渐近。王弥拉弦徐徐地绷圆之时,四下里奔蹄乱起,越来越多马匹在烟焰间穿蹿来回。

柱畔沉脸悄立的灰衣人不由动容道:“似是我们的坐骑……”兽袄猛汉从墙塌处爬起来急追不着,恼问:“谁在搞鬼?”

“还能有谁?”那小厮趁乱拉着戴草笠的小家伙,溜向烟多的方向,招呼道,“咱别耽在这儿,赶快跟我跑,”

“跑去哪里呀?”抱壶小孩不堪呛咳,跟在旁边揉眼惑望道,“到处都是浓烟……”

脏脸之人领着背筐娃儿和乱发小孩,从王弥手下慌乱追马的身影之间穿蹿过来,肿面破汉随后一路觅觑道:“怎么没看到靳老六?”戴草笠的小家伙闻言懊恼道:“我叴!他又推那破车去哪里了?”挣手拿屐,急往另一方向找寻。

挑担孩童拽住戴草笠的小家伙,问道:“有没有被怪鸟抓伤哪儿?”

小家伙悄悄告诉:“抓破我裤衩儿。后面已暴露……”众人连忙凑近围观。

背筐娃儿提灯察看道:“幸好没给那些粗大的鸟爪抓破粉嫩的皮肉。是了,刚才那小孩拿什么东西打它一震,放开了阮遥集……”乱发小孩摇头未答,窘欲避开,抱壶小孩揪衫询问:“是不是从‘慕容寺’偷拿的东西?难怪慕容家的那些人急着追你……”

满面疙瘩之人抬胳膊让肿面破汉削折箭矢,忍痛转瞅道:“那个有翅膀的怪影好像不是鸟类。”

“无论是什么,”王弥挽弓犹瞄雾中晃闪之影,闻言侧觑道:“肯定不只有一个。大家快拉住惊窜的马匹,能走早走……”

话声未落,忽见烟雾中有影蹿近,王弥旁边一个粗辫垂额汉子投槌急打。捻髭之人燃晃火符,欲加细瞧,忽嗖一响,飞槌骤抛而回,猝将粗辫垂额汉子击倒在地。

王弥皱眉微啧,正要拉弓发箭,蓦见一人穿出烟雾,急奔而至,戴草笠的小家伙不禁讶瞧道:“鲍靓,真的是你吗?怎竟弄得外观形态如此狼狈……”那人顾不得衣袍破烂,斜伸所绰长枪,扫翻数道持刀欲拦之影,往后乱指,匆催道:“快跑,后面有很多东西追过来了!”

背筐娃儿抬灯惑望道:“你去哪里招惹来许多东西呀?”抱壶小孩猜道:“那个方向似往废祠,不过其已倒塌,庭前的古碑亦残缺不全……”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问:“鲍靓,你的模样怎竟变得如此衰老摧颓?是不是果然去过倒塌的废祠那边……”

那个蓬头垢面之人摇头说道:“废祠哪里倒塌?我匆忙经过之时,看到‘禹贡之碑’尚仍完好无损……”抱壶小孩闻言纳闷道:“怎会这样?那个所在破败不堪,此前分明已坍塌……”

蓬头垢面之人转顾不安道:“我被狗咬了,焉知会不会发疯而死?”

那小厮拉弓威胁道:“不把长枪归还给我,让你死在发疯之前……”蓬头垢面之人作势递枪,倏然将其扫翻,随即撑枪而行,踉跄道:“这个地方很怪异,我要回家……”

抱壶小孩跟在其后,问道:“你去那边有没遇见鲜卑慕容家的人马,急着寻找他们走失的姑娘……”蓬头垢面之人惑觑道:“找谁?”背筐娃儿抬手遮腮,侧头悄语:“糟了!才转一圈回来,他怎竟变得眼神迷离,一脸惘然的样子……”

“你怎知他到废祠那边才转一圈?”抱壶小孩在后边低声说道,“你们看他头发都灰白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乱觅,那小厮拾弓匆问:“急着四处找谁?我刚才挨打很痛,快给棵草药烟缓解一下先……”小家伙掏一根细草叶卷儿扔给他,随即自叼一棵粗大的草叶卷棒儿,拾火把点烟,说道:“有个鲜卑姑娘在那边的小破车上,正好需要你帮我去一起推车过来,以免被什么东西摸黑叼走……”

“有忠伯在那边料必没事,”那小厮凑近点烟,然后安慰之。“毕竟忠伯自幼嫉恶如仇……”

戴草笠的小家伙听了稍感纾解,却又忽有所见,奔觑道:“咦,他爬到车上干什么?”

那小厮跟随上前一瞧,亦纳闷道:“忠伯,你为何没穿裤子趴在车上?”那灰辫老叟抚头懵答:“我挨了一砖头,只因没料到那姑娘突然醒转,趁我凑近察看,冷不防将我敲晕,并且扒掉我的裤子……”那小厮惑瞅道:“她为什么扒掉你的裤子,而不是别人?毕竟当时我距离这里也不算太远……”

灰辫老叟捂头回顾:“我也想问,可她又拍了我一砖,不由分说将我裤子拽脱,然后匆忙拿走……”

戴草笠的小家伙掏扇拍打道:“这都怪你,有没看清她往哪处跑掉?可别冒失撞去怪物多的那边……”灰辫老叟猝遭折扇打脸,恼欲扑击,叫嚷道:“捉住那个巨婴!”

“说谁呢?”戴草笠的小家伙穿屐跑开,却在拐角处不意跟人撞个满怀。破衫褴褛的脏汉肩扛一躯,跌步踉跄道,“又是你。走路不看路……”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火把照觑道:“你刚才去哪儿了?”破衫褴褛的脏汉指了指肩头,回答:“还不是追她?幸好她摸黑没跑多远,一头撞到柱子上,先自懵摔,然后又挨我一砖敲晕……”

“聪明!”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察看道,“省得咱们冒险四处乱找。刚才我好像听到她又撞了一下脑袋,磕碰你后边的墙角,使我为之心疼……”

“我的心早就碎了。”破衫褴褛的脏汉肩扛姑娘,唏嘘不已。“为保护女眷操碎了心……”

戴草笠的小家伙恼觑毕,抬扇把他打去一边。随即听闻满面疙瘩之人叫唤:“咱们有马了,快过来骑走!”戴草笠的小家伙转望道:“黎裂肛又在那边嚷啥?可别让‘豹哥’一伙听到有人偷他们坐骑……”

肿面破汉拉扯几个小孩儿匆奔道:“他的名字没这么拉风。”

那小厮张弓悄瞄,叼着烟卷儿说:“除了半路抢食的鲍老道,这破汉亦属于使我咬牙切齿之人。”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算了吧你……”

背筐娃儿在废垣畔忽有所见,指点道:“那边有个箱子。”

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别去打开。”背筐娃儿先已上前揭盖,里面蹦出一影儿,张口舞爪,吓其跌退。

“不料无牙在内,”戴草笠的小家伙投屐击脸,随即俯觑道,“你怎竟蜷缩在箱子里,突然冒出来吓人一跳……”

没牙秃儿捂面倒地叫苦:“扔鞋打到我眼睛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拾屐从他身上蹦过,招呼道:“大家快聚拢到有火光之处,暗雾里似有东西不断穿蹿出没,接连扑倒了‘豹哥’多个手下……”

“想是我姊妹‘无邪’豢养的那群猎犬所为,”没牙秃儿提箱折叠,拎随在后,一迳乱望道,“我早怀疑她在周边搞事。”

抱壶小孩忍不住加以质疑:“此前有谁见过你姊妹‘无邪’?其生平事迹好像全都是你一个人述说的,我印象中却似没有……”没牙秃儿折叠箱子放进背囊,转面说道:“你没见过,不等于没有。无可争辩的事实是,真的有!”抱壶小孩摇头说道:“我觉得没有。”无牙秃儿犹辩道:“有!”

“有没有谁留意到,”王弥在烟雾中挽弓辨觑道,“那些不似猎犬……”

“难道是家犬?”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乜觑,王弥投目忽有所见,拉弓急瞄道,“不像狗,当心背后!”

挑担孩童抽刀疾削,一影扑攫将及,倏又哮转而过,蹿返暗处。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抬火把照烁,但见乱发小孩攥握一物在畔,迷雾中纷攒涌近之影蠕然退缩,似有所惮,未敢贸然进犯。抱壶小孩问道:“那是什么?”

戴草笠的小家伙猜道:“莫非从‘鲜卑慕容’那里偷来的宝物?”皮帽孩儿说道:“却似未必便是从‘慕容寺’盗取之物,他们哪里能有这般厉害东西……”蓦听捻髭之人拈晃火符提醒道:“迷雾中似有厉害东西过来了!”

王弥移弓复瞄烟雾弥漫之处,不意背后一骑倏然窜现,上边爬有许多饿殍模样的人影,抱缠马躯不放。王弥听到手下惊呼,急转铁臂弓飕发一箭,飙射惊骑掼翻,饿殍模样的人影纷扑纵落,散撒开来,按压周围的黑巾汉子倒地猛噬。戴草笠的小家伙见有一个杂辫汉子猝遭掏肠拽扯,不由惊叫:“嗨呀!掏月工……”

更多饿殍穿雾涌近,眼见势急,鲍靓不顾蓬发垢面,持枪扫打,连撩多躯摔飞,掩护小孩儿仓促往垣后走避。络腮胡须男子甩链曳荡,匆来接应。但见王弥在手下纷持刀戈簇拥中亦骑上马,连发数箭,射倒追扑猛噬之影,往林间撤走之际,王弥转朝这边招手,似要小家伙快跑过去。

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乜觑,并未前往。背筐娃儿提灯在畔,呶嘴道:“去呀。还不赶紧跟去?”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想什么呢?我用独特的‘电眼’电到他融化,使其忘掉掳掠咱们……”

眼瞅王弥一伙且战且走,皮帽孩儿急要跟随,焦虑道:“小季龙被妖贼掳捉,我要去追……”抱壶小孩连忙拉住,摇头说道:“先别莽撞,谁晓得这娃儿已被掳去哪里?”

戴草笠的小家伙拢扇一拍,骑在垣头转顾道:“我知有个去处,他们争着要‘先入为主’。”那小厮放箭射翻一个急爬过来追噬之影,随即点头称然:“小渡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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