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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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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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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渐:一樽酒的逸史》连载

第二章 山重水复

“不想搭理你们。”

数骑穿林渐近,苇草丛发出动静,有人轻声嘀咕。

背筐娃儿转头低叫:“别吵!”抱壶小孩拾起一枚石子,投向身后,朝苇丛里晃过的光头影子眨眼睛道:“说你呢。”

水边蹲着一个蓬发如鸡窝的小童,捧着空篓儿,凑近询问:“那边因何喧闹?”

一众胡服骑者亦在道边纷愕而视,戴草笠的小孩儿坐在地上,自顾大放悲声,倾诉苦楚:“又踩到这只脚。”

披氅姑娘翻身下马,牵骑讶问:“他为什么哭?”

冲天髻娃儿忍不住咕哝道:“因为你踩到他那只痛脚了。”皮帽孩童连忙捂嘴,从旁悄言叮嘱:“别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披氅姑娘拈着鞭子转瞧道,“刚才不是还挺跩么?”

“没想到你也会说‘跩’字。”戴草笠的小孩儿捧着痛脚,眼泪汪汪而望,抽泣道,“我本想用这个蛮拉风的字来形容你在河边洗脚的英姿。”

“跩是吧?”披氅姑娘甩鞭作势抽他,俏眸睥睨道,“先前是不是你这小家伙蹲在那边草丛里偷看?”

“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简单,”戴草笠的小家伙揩泪申辩,“其实我在垂钓……”

“用什么垂钓?”披氅姑娘似并不信,侧目打量道,“你的钓杆呢?”

背筐娃儿抬起钓具,在草丛里低声说道:“在我这里。他刚才光顾着走去表白,忘了拿东西。”抱壶小孩伸手掩嘴,贴耳悄语:“别作声。”

戴草笠的小家伙挺腹说道:“其实我本身就是钓杆。并且自带诱饵……”蓬发如鸡窝的小童在草丛里不禁好笑:“又玩这手?”

“玩什么都不管用,”披氅姑娘轻蔑道,“我从来是软硬不吃。就凭你能怎样引诱我上钩?”

戴草笠的小家伙擤涕,甩手说道:“那要走着瞧。”披氅姑娘连忙后退,提鞭瞪视道:“你别往我身上甩来。”

其畔一名赤袄骑者转头问道:“他甩什么?”道旁驻足惕觑的疙瘩脸女子刚回答:“甩涕……”赤袄骑者面颊便沾得有物粘滑流淌,抬手一拭,难免着恼:“竟来这手?”

“别玩了,”树影里有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灰须骑者伸出鞭梢,横拦赤袄骑者胸前,语声沉浑的说道,“问过话就走。”

“我问你,”披氅姑娘敲打戴草笠的小家伙脑袋,矜然瞥觑道,“先前要告诉我什么秘密?”

“快听,”背筐娃儿在草丛里悄打手势招呼道,“他要表白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瞧道:“拿什么东西敲我脑袋?”

“手弩,”披氅姑娘抬给他看,语含威胁道,“溜多快都能射到你。想不想试试?”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说道:“不想。”

“不想被射,”披氅姑娘伸弩敲头道,“就给我放老实点儿。”

“老实说,”戴草笠的小家伙捂头问道,“你拿来敲人的这东西瞅似很轻,手柄纹刻的图形是什么鸟来着?”

“燕。”抱壶小孩辨觑道,“那是单手弩,我识得公孙家族旧部昔从辽东遣使送到洛阳的胡弩当中,便有边兵缴获的这种轻弩。”

“阮嗣宗也有一把,”挑担孩童低言道,“曾到他家里见过挂壁上,却似份量并不轻。”

皮帽孩儿不安地张望道,“这把似是重新改进过的燕弩,倘若有狼头鸟身燕剪尾的图纹,便是慕容氏用过的家族徽标。”

抱壶小孩转瞧道:“看样子你也识得不少。来自辽东?”皮帽孩儿不吭声,从草间挪避往后。挑担孩童移向前面,小声说道:“我猜是西北。”

背筐娃儿凑过来说道:“我爷爷曾去剿过那边。”皮帽孩儿低哼道:“一路哭去?”

“别听遥集他们乱说,”背筐娃儿啧然道,“其实我爷爷并不经常哭闹。”

“怎么不哭闹了?”随着蹄声渐近,林间有人问道,“刚才听到这里有小儿啼哭,什么情况?”

“没情况,”道旁驻马的疙瘩脸女子转望道,“逮住一个偷看的小孩儿,尊主正在问话。你们有何发现?”

数骑穿出树丛,为首一个精壮男子勒缰扫觑道:“那片苇丛里好像还藏有几个,要不要这便一骨脑儿赶他们出来?”

戴草笠的小家伙眼珠溜转,忙使眼色道:“不是这边,我要指给你看的奇怪地方在前面……”疙瘩脸女子惕觑道:“你朝谁使眼色?”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手一指,说道:“当然是朝她,而不是你!总而言之,前边不远有个地方很奇怪,透着说不出的莫明所以……”披氅姑娘眉头微轩,便即点头道:“快带我们去瞧瞧!说不定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孩儿就躲在里头……”

说完,示意旁边的骑者提他上马。戴草笠的小家伙晃身后退,问道:“什么样的莫名其妙小孩?”

“就是像你这样儿,”披氅姑娘蹙眉低哼道,“但更古灵精怪。先前拿走了我们一件东西,你有没看见过?”

“什么东西?”戴草笠的小家伙刚问一声,帽子便被揭起,有个尖下巴女子掀笠而觑,“会不会是他?”

赤袄骑者端详道:“那时我在帐外,没瞧清楚,但……”疙瘩脸女子瞥了一眼,摇头道:“那是女孩儿。”

“别碰我的头,”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挣脱道,“谁是女孩儿来着?”

黑帽骑者从后边拿一团乱糟糟之物拍他脑袋,问道:“有没见过头戴此般假发的小孩跑来这里躲藏?”戴草笠的小家伙往旁避过,顺手拽去那团杂乱物事,眨眼说道:“别拿假发乱拍,上面沾有灰土。先给我仔细辨认一下,究竟是哪里莫名其妙?”

树影里有个目光沉鸷的灰须骑者觑其举动,微哼道:“小娃儿身手灵活,居然能抢走冉老三手拿之物,可见透出不一般的敏捷,哪里学的?”

“小时候我叔公教的,”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他很厉害。并且清高,肯定能‘名垂千古’这么不简单……”

“别听他吹牛,”挑担孩童在苇丛里不禁好笑,低声质疑道,“阮嗣宗生前好像没教过他东西。”

“你以为吶?”抱壶小孩在草间说道,“大阮教给小阮,父辈再传承给儿子。所谓‘正始之风’是不会绝的……”

“还真不简单,”尖下巴女子讶觑道,“转眼就变出一把精致的竹扇来招摇。你叔公是谁?”

戴草笠的小家伙含笑不语,徐徐展扇以示,披氅姑娘蹙眉辨觑道:“扇子上写的‘时无英雄’是何意思,嘲笑我们吗?”

“他在嘲笑大家,” 树下有个白须老者转辔嗟叹,语含感怆道,“整个世代,皆在其嘲讽之中。”

目光沉鸷的灰须骑者低哼道:“莫非你竟识得其故?”

“时无英雄,”白须老者颔首喟然道,“使竖子成名。此语出自‘关内侯’阮嗣宗,亦即名列七位‘竹林清贤’之首的阮籍。据闻其少年学击剑,妙技过人。昔日曾登广武城,观楚汉古战场,留下这般慨叹。此后他终日不开一言,便连‘瘟神’钟司徒亦以为不能测……”

目光沉鸷的灰须骑者听得不由瞳孔收缩,尖下巴女子笑觑道:“小孩子哪儿捡来这把好扇,却拿着逢人乱吹。不如献给我家尊主,回去供奉于‘慕容寺’列为收藏之物……”

挑担孩童在苇丛里悄问:“所谓‘慕容寺’又是什么名堂?”

“他们姓氏的来源。”抱壶小孩低言道,“汉桓帝时,鲜卑分为中、东、西三部,中部大夫柯最阙,居慕容寺。因而以此为姓,宗族后裔称为慕容氏。另据氏族记载考究,慕容氏出自更古远时期,声称乃部族首领高辛氏的后裔,建立鲜卑国,自言慕天地二仪之道,继日、月、星三光之容,因此以慕容为姓,自称慕容氏。三国时期称为鲜卑慕容,时人谓其属于以部落名称为氏。世代居于东北地域。秦、汉之际被称作‘东北夷’,自称是‘姬夋’高辛氏的后代。其以‘慕容’为号,称慕容单于,初名莫护跋、改叫慕容廆,后人奉这位单于为慕容姓的得姓始祖。其姓含意在远离中原之地发扬姬系王族传统,其鲜卑国在后来被称作鲜卑慕容部,族人皆称慕容氏,此后世代相传。他们早年在漠北两河之间游牧,慕容氏的发源地和老家便在那边。”

“便连这小娃儿也带回去,”白须老者转头说道,“倘若果真与阮氏有故,便拿他与总理三司的王戎做个交易。毕竟‘二王当国’之一的王司徒,年轻时亦属‘竹林清流’名士,位列七贤。”

“谁不晓得王戎一向小气,”精壮男子在树丛边缘勒缰说道,“不会做什么交易让人占便宜。但我听闻位居朝廷三公的王司徒与阮家从来交情不浅,这娃儿若是果真沾亲带故,此番看来路上捡到宝,我们需要今后有更大的纵横驰骋自由……”

抱壶小孩在蹲着玩土的鸡窝头幼童旁边叫苦:“糟了,他们要把你哥掳走……”黑帽骑者扬鞭指点道:“那片草丛还有几个,何妨顺便赶出来,一并捉了去。”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朝别处伸扇说道:“不对!应该往另外方向。早就告诉过,那边有奇怪的地方……”疙瘩脸女子惕觑道:“你边说边掏什么东西出来,又想搞鬼是吗?”

“为什么说‘又’?”戴草笠的小家伙抬起另一只手,却从腰后拈出个物事,放到嘴前,吹了一下才告诉,“只是个哨子而已,大惊小怪!其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时候,人们就会吹……”

抱壶小孩拉起玩土的鸡窝头幼童,悄言道:“你哥吹哨子,提醒咱们快跑。”

“往哪边?”挑担孩童边奔边问,“有些骑马的家伙先已兜绕过来了。”

背筐娃儿乱望道:“为何他们没遇到撑船的那人?”草叶拨低,皮帽孩儿观察道:“这边不似那边。”

“那边有何奇怪之处?”披氅姑娘拿马鞭敲打戴草笠的小家伙脑袋,转辔说道。“小屁孩就会大惊小怪!我没看到有什么异常……”

戴草笠的小家伙似是有意把一众骑者引开,便往前头走去,一迳指给他们看,口中述说:“树丛里有一处破祠堂或寺庙,又好像道观。只要进去看看,便知有何奇怪……”披氅姑娘打马追上前去,黑帽骑者跟随在后提醒道:“那小孩儿大大咧咧,瞅其言行不似常人。咱们深入汉地,须得当心有诈。”

披氅姑娘不以为然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何蹊跷之处。表哥,你们跟不跟来?”精壮男子缓缰扫顾道:“此处荒凉得很,怎会有一片屋宇檐影从雾中出现,我亦觉透着说不出的蹊跷……”

“孬!”披氅姑娘脆生生地冷哼一声,随即驱骑往前,追觅戴草笠的小家伙在雾间行走的身影,见其止步未行,便伸鞭梢往帽子上边敲打道,“为何停在这片败垣外边,有何发现?”

“我找丢失的拖鞋,”戴草笠的小家伙拨开草叶,睁大眼睛往里面瞧,头没回的说道,“猜猜此处发现了什么?”

未容披氅姑娘看清楚,草丛中抛出一物,戴草笠的小家伙摆头急避,瞥见树影晃动,有个光头小孩转身跑开。戴草笠的小家伙忙叫:“等等我……”耳听嗡嗡之声大作,惊扰马匹嘶鸣走窜,披氅姑娘拉不住坐骑,恼问:“草丛里扔了什么东西出来?”

戴草笠的小家伙边溜边说:“蜂窝。蛰人很疼的,快跑!”

“往哪边?”挑担孩童奔过来问,“有些骑马的家伙在后面追。”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望道:“还好被大群马蜂暂时挡住他们……”

几个小孩在前边纷叫:“哇啊!哪来这么多马蜂乱飞?”蓬头如鸡窝的小童抬手一指,扁起嘴巴嘟囔道:“哥哥的背后也有蜂追。”戴草笠的小家伙顾不上多瞧,急溜道:“快往祠院里跑去避一避!”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先已穿过破垣豁口,看到戴草笠的小家伙随后逃入,皮帽孩童在墙边瞥觑道:“表白被拒?”

戴草笠的小家伙先啧一声,然后问道:“有谁看见我那只拖鞋?”

抱壶小孩从旁边递鞋给他,提醒道:“快找地方躲一躲,你招惹的那伙鲜卑人追过来了。此前嵇绍他们还以为你妈妈是鲜卑族的,现下一看真不像。”挑担孩童听得不禁好笑,复又打量道:“他最像胡人。比咱们见过的那些胡人更像胡人……”皮帽孩童蹙眉转觑道:“嵇绍是谁?”抱壶小孩随口告知:“嵇康的儿子,母亲是魏武帝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嵇康临终托孤,山涛帮他照顾嵇绍成长。王戎一直亦有关照,嵇绍昔时常到阮家走动,认为阮遥集的妈妈是鲜卑人,刘伶早就说其实未必。”冲天髻娃儿在旁问道:“他妈妈在哪里?”

戴草笠的小家伙推搡道:“赶紧进去里面,免得在外挨马蜂蛰……”蓬头如鸡窝的小童语带哭腔地嘟囔道:“我不敢进去里面。”皮帽孩童划燃火摺子,说道:“快点东西照路,一起跑进去。”背筐娃儿提灯告诉:“刚才你有没点着?灯又亮了……”

“你的昏暗老灯没用,”戴草笠的小家伙拿鞋屐拍打道,“快拿火把过来,我要最大一支。”

抱壶小孩惑望道:“好像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你们留没留意到……”戴草笠的小家伙将他往里推,催促:“别堵在这儿,赶紧一起进去。”

众孩一拥而入,突然在黑暗中纷声惊叫。挑担孩童痛呼:“撞到东西了!”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打道:“谁又踩我的脚,差点儿痛死!”随即不知绊着何物,跌磕叫苦:“着了道儿!”背筐娃儿提醒不及:“当心那个坛子……”

一阵慌乱推撞之下,戴草笠的小家伙摔出残破的垣壁外边,恼道:“为什么又这样?”皮帽孩童在后面纳闷道:“火光一齐熄掉,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被你们推拥出来。”戴草笠的小家伙捧着痛脚蹦跳转觑道:“谁踩掉我一只拖鞋?”不意脚下踏空,往低处跌落。

扑通一响,掉进水里。连忙冒出脑袋,睁大眼睛讶瞅道:“又天光光!”身后接连传来溅水之声,涟漪漾开数圈。仅穿短裤的小家伙光着膀子拾笠戴到头上,爬往浅处愣望前方。水里冒出几颗湿漉漉的脑瓜,发式各异。戴草笠的小家伙未暇搭理,只顾瞧向别处,难抑惊喜道:“咦?她又坐在那里,多么优秀呵!”肩旁一个散辫 孩童捏着皮帽拧水,瞥觑其专注的表情,鄙夷道:“优秀在哪里?”

戴草笠的小家伙啧啧赞美,揩鼻欣赏道:“她在那边涤足,各方面都显得有够优秀……”众孩儿凑近其畔张望道:“这有什么好看?”

“别吵!”戴草笠的小家伙拿东西抹嘴,加以称赞。“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样优秀的姿态。休要惊扰,让她再多洗洗……”

散辫孩童戴上皮帽,抬臂说道:“你别拽我的衣袖擦嘴……”冲天髻娃儿歪着脑袋侧觑道:“又流口水了是不是?”戴草笠的小家伙遮掩道:“无非伤风着凉而已。光凭这些还不足以使我更加情不自禁的有所表示……”

抱壶小孩指点道:“她又洗过澡了。手下散布在树丛外面,身影隐约可见……”戴草笠的小家伙抱憾道:“可惜相见恨晚,未能赶得上趟。”皮帽孩童微哼道:“你先前已见过她这样子。”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身说道:“咱们赶快跑回破庙祠里,然后再像刚才那般退出来,或许能撞见她更早些……”

抱壶小孩拉住他,不以为然道:“别又跑来跑去了,我看还是一样的。”冲天髻娃儿从旁点头称然:“难道你忘了先前那个划船的人?他在那边每回都恰逢咱们跑去岸边看鱼的时候出现……”戴草笠的小家伙难免怅恼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来早一些,每次都这样迟……”

皮帽孩童鄙夷道:“这趟就别直楞楞地走去‘表白’了,恐怕结果也跟先前一样。说不定更狼狈,比刚才还难堪。”冲天髻娃儿在旁点头称是:“人家比你大。”

“然而我恋爱了!”戴草笠的小家伙唏嘘道,“既有好感,必须抓紧机会表白。不可以落得千古空遗恨,谁想怀憾余生?”

“有埋伏,”抱壶小孩拉扯未及,在后边低唤道,“不要去。”

他又迳直走过去。水边的姑娘披氅牵马,讶觑道:“小弟弟,你走过来站在这里要干什么?”

抱壶小孩在草丛里摇头说道:“又没戏了,‘小弟弟’……”戴草笠的小家伙纳闷道:“请不要叫我‘小底笛’。因为听起来像‘叽叽’的昵称……”

“这个小孩很可爱,”树下现出数名骑者身影,有个尖下巴的骑马女子笑觑道,“那些汉人远远看见我们就跑,哪有如此不知死活的?这孩子竟敢直接走过来,还大大咧咧靠近……”

道旁驻马转望的疙瘩脸女子纳闷道:“他比我们更像胡人。”其畔一个斑脸女子点头说道:“难怪不把咱们当回事儿。”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遮嘴,凑近披氅姑娘,含笑告知:“其实我是混血儿……”其畔一名赤袄骑者低叱道:“哪儿跑来的小雑种,站得这样靠近意欲何为?”

挑担孩童在苇间不安道:“他又走去那边难免要讨打。”

披氅姑娘以眼色示意赤袄骑者先且消停,随即问道:“刚才是不是你在偷看?”

“并不是‘偷看’这样简单,”戴草笠的小家伙挺腹说道,“其实我本来在垂钓,尝试以自身作饵……”

“肚皮不小。”尖下巴的骑马女子笑觑道,“里面有什么花花肠子?”

披氅姑娘伸手捏了一把,转头说道:“腩肉。”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道:“仙气!”披氅姑娘上马,拉缰缓行,诮然道:“我看就只是肥腩。”尖下巴的骑马女子轻甩鞭梢拍打道:“中原兵荒马乱,难得你吃这样肥……”抱壶小孩抬手掩面,在草丛中摇头低叹:“泡妞失败,糗到没眼看……”

挑担孩童张望道:“有些骑马之人往这边绕过来了。又似先前那样,要把咱们赶出去,意欲加以围捉……”

戴草笠的小家伙自亦看到,顾不得闲言多扯,抬扇指往另外方向,告诉:“前面有个地方很奇怪,想必藏匿有你们急着要找的人。瞧你那个黑帽手下拿着光头小孩失落的假发正往这边过来禀报……”披氅姑娘跟前那黑帽骑者纳闷道:“还未掏出来,他怎知我拾获乱发头套?”

“就是这团乱糟糟的假发,”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刚才弄丢又让你捡到,并且仍要引导咱们再次前往那个蹊跷的地方。我边走边想,这一切循环往复,究竟跟谁有关?不过有些秘密,我只跟她说,而非你等泛泛之辈……”

“我看你更奇怪,”后边有个黑脸骑者抽刀凛视道:“就会泛泛而谈,谁教你走来忽悠人?”

戴草笠的小家伙无视锋芒映肩,昂然道:“我是吓大的。”

骑马的披氅姑娘俏目瞪退黑脸骑者,说道:“既然吓不倒,那就跟我说罢。”随即翻身跃下,皮靴踩落,戴草笠的小家伙挪避不及,猝然吃痛啼哭。

皮帽孩儿愕望道:“他又在那边哭。”冲天髻娃儿点头称然。

披氅姑娘拉着马缰,转觑道:“你哭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哀诉道:“你又踩到我了。”

“为什么说‘又’?”披氅姑娘难免诧异道,“难道我踩过你不只一次?我不记得以前有踩过你……”

黑帽骑者拿着那团乱糟糟之物,惑问:“他怎识得这是谁的东西?莫非其竟一伙……”树下勒骑凛视的白须老者微哼道:“不要跟他枉费太多闲话,一起捉回去。我瞧这小家伙手拿之扇似跟‘竹林七贤’的阮氏有关……”

率众穿出树丛的精壮男子勒缰转望道:“时无英雄,他们大小阮也算不上。但我素知‘总理三司’的王司徒和阮家从来交情不浅,据闻‘始平太守’阮仲容的幼子系与胡婢所生,应该便似这娃儿的模样,此番看来路上捡到宝……”

抱壶小孩在草间叫苦:“糟了,他要被掳走……”黑帽骑者扬鞭指点道:“那片草丛还有几个,何妨顺便赶出来,一并捉了去。”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朝别处伸扇说道:“不对!应该往另外方向。早就告诉过,那边有个地方透着莫名的蹊跷……”疙瘩脸女子惕觑道:“你边说边掏什么东西出来?”戴草笠的小家伙抬起另一只手,却从腰后拈出个物事,放到嘴前,吹了一下才告诉,“只是个哨子而已。其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时候,人们就会吹……”

抱壶小孩拉起玩土的鸡窝头幼童,悄言道:“你哥吹哨子,提醒咱们开溜。”众孩儿撒开脚奔,穿蹿苇丛,溜进林雾迷萦之处,却在破祠败垣畔同戴草笠的小家伙撞个满怀。

挑担孩童在后边问道:“表白的结果如何?”

“废话少说,”戴草笠的小家伙捂额叫了声苦,随即懊恼道,“刚抢到的发套又不知丢哪里去了,有谁看见我那只拖鞋?”

抱壶小孩拾屐递给他,提醒道:“快找地方躲一躲,你后边有马蜂追!”

火摺子划燃之时,背筐娃儿提灯惑瞧道:“又亮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拍打道:“还耽留在外边想招蜂叮是吗?赶紧跑进里面……”

众孩一拥而入,突然在黑暗中纷声惊叫。挑担孩童痛呼:“又撞到东西了!”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搡道:“谁踩我的脚,痛得要死!”随即不知绊着何物,跌磕叫苦:“着了道儿!”背筐娃儿提醒不及:“当心那里有个坛子……”

一阵慌张推撞之下,戴草笠的小家伙摔出残破的垣壁外边,脚下踏空,往低处跌落。

扑通一响,掉进水里。连忙冒出脑袋,只见前方树影摩挲之间,有个姿态动人的姑娘坐在水滨掬发涤足。

“嗨呀!厉害……”戴草笠的小家伙勃然而起,再度申明。“我恋爱了!”

抱壶小孩拉扯不及,刚唤一声:“不要去!”戴草笠的小家伙又迳直走上前去,众孩儿皆恼:“还要表白?”

涤足的女子披氅讶觑道:“哪儿冒出一个小弟弟,却奔来我跟前气喘吁吁?”

“歇会儿再说,”戴草笠的小家伙抹汗道,“体力消耗太大了!难怪我老爸常叹,泡妞累……”

披氅的姑娘微蹙眉道:“你才多大点儿?竟跑来跟我说些风话……”其畔一赤袄骑者呵斥道:“大胆!谁教你走来对我家尊主无礼?”

“没谁教这些,”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道,“有的技能纯属自带,生来就会。比如我一眼便看出你们急着要找谁,但我就算知道些事情,也只告诉她……”

披氅姑娘骑马转觑道:“告诉我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遮嘴,靠近说道:“你那个黑帽手下又捡到了假发,正要掏出来禀报。”黑帽骑者一怔,随即啧然道:“你肯定躲藏在哪儿偷看到了。”

“先前必是他偷看我在水边洗涤,”披氅姑娘微哼道,“有没看见一个光头小孩在左近出没?”

“事情并不是‘偷看’这样简单,”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黑帽骑者掏出的乱发套儿,口中说道,“这里有怪事发生,其实比丢失假发的光头小孩更离奇。”

“不要卖关子,”后边有个黑脸骑者抽刀凛视道:“我们耐心有限。”

戴草笠的小家伙无视锋芒映肩,昂然道:“我是吓大的。”

骑马的披氅姑娘俏目瞪退黑脸骑者,说道:“既然吓不倒,那就跟我说罢。”随即翻身跃下,皮靴踩落。

“我闪!”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挪避,摇扇说道,“这次避开了。没给‘小蛮靴’踩着……”

“是吗?”她走过来,伸足一踩。戴草笠的小家伙猝然吃痛啼哭,难免悲呼,“又踩我这只痛脚……”

“他又在那边号嚎。”抱壶小孩从苇间听到,不由叹息道,“有些事情,总是躲不过的。”

挑担孩童张望道:“一些骑马之人往这边绕近了。又似要赶咱们出去,意欲加以围捉……”

随着蹄声渐近,林间有人问道:“刚才听到这里有小儿啼哭,为何哭闹?”

道旁驻马的疙瘩脸女子转望道:“逮住一个偷看的小孩儿,尊主正在问话。你们有何发现?”

戴草笠的小家伙拭泪道:“逮?我是自己走过来的……”黑帽骑者啧然道:“你别拉我袍裾抹涕。”戴草笠的小家伙顺手攫取那团乱发套儿,端详道:“眼熟……”

披氅姑娘蹙眉向他投眸,问道:“你有没见过一个光头小孩戴着乱发套儿在此处出没?”

抱壶的小孩在草间转顾道:“那个乱发小儿去哪里了?”背筐娃儿低声回答:“好像没在这边。不知究竟有没跟着?”

数骑穿出树丛,为首一个精壮男子勒缰扫觑道:“那片苇丛里好像还藏有些小孩,要不要这便一骨脑儿赶他们出来?”

树下勒骑凛视的白须老者微哼道:“最好是一起捉回去。我瞧这小家伙手拿之扇似跟‘竹林七贤’的阮氏有关……”

闻听吹哨,众孩儿撒开脚奔,穿蹿苇丛,溜进林雾迷萦之处。戴草笠的小家伙拿着哨子边跑边笑:“已玩得熟练,跑起来多么利索……”披氅姑娘追过来将他揪住,提手卯头,说道:“早便料到你要往这边溜走。”

草笠落地,尖下巴的骑马女子在后边讶觑道:“光头?”小家伙拾笠要戴回脑袋,忙于遮掩道:“其实脑瓜后边还有个小螺旋髻儿,表明并未出家……”披氅姑娘抬起指节凿了两下,发出笃笃的声响,脆生生的俏觑道:“尖橛儿微翘,没见过的发式。你是从哪儿跑来的‘翘家’小孩?”

戴草笠的小家伙捂额说道:“既不是‘翘家’,也并非‘逃家’,而是没家可回。”尖下巴的骑马女子在后边笑瞧道:“不如跟我们回去,给你找个家。”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说道:“我要先找回同伴。”

“大家想法差不多,”疙瘩脸女子牵马走来,在畔瞥觑道,“正要把你们全都带回去。白山黑水,还能养更多人。”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面朝树丛做个不以为然的表情,随即又晃回脑袋,向那准备上马的披氅姑娘问道:“你怎知我要往这边开溜?”

“大眼溜溜,”尖下巴的骑马女子在后边接话道,“古灵精怪,一迳朝这边溜转,谁没看出你有意要把我们往这个方向引开,却不知是什么去处?”

“前边有座庙,”戴草笠的小家伙告诉,“但也好像不是庙。你们急着要找的光头小孩可能藏在里面也说不定……”

一团物事呼簌投出草间,戴草笠的小家伙似已先有所察,匆忙摆头急避,瞥见树影晃动,有个光头小孩转身跑开。戴草笠的小家伙低唤:“等等我……”耳听嗡嗡之声大作,惊扰马匹嘶鸣走窜,披氅姑娘拉不住坐骑,恼问:“草丛里扔了什么东西出来?”

戴草笠的小家伙边溜边说:“蜂窝。蛰人很疼的,快跑!”不意跟抱壶小孩在败垣外撞个满怀。

挑担孩童在后边问道:“哪来许多马蜂?”

“有人故意把蜂巢从草窝里甩投过来,”戴草笠的小家伙捂额叫了声苦,随即懊恼道,“那团乱发头套又不知丢哪里去了?”

背筐娃儿抬手一指,随即后退道:“刚才好像看到有个光头小孩从你后边捡走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揉搓鼻头问道:“那你为何不帮忙,反而后退?”背筐娃儿匆促退避道:“有人骑马追到你背后……”

戴草笠的小家伙急溜道:“快跑去里面!”披氅姑娘策骑追随其后,问道:“里面有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跨入塌垣之内,说道:“总之很奇怪。不过你最好别进来,因为……”

披氅姑娘不以为然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何蹊跷之处。表哥,你们跟不跟来?”精壮男子缓缰扫视道:“此处荒凉得很,怎会有一片屋宇檐影从雾中出现,我亦觉透着说不出的蹊跷……”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你老表很精……”披氅姑娘脆生生地冷哼一声:“孬!”随即翻身下马,纵入坍垣之内,从戴草笠的小家伙脚上一踩而过,使其猝痛哭诉:“唉呀,又踩到……”

“那些小孩都往里跑,”白须老者亦至垣内,顺手揪住戴草笠的小家伙,边行边说,“省得咱们四处追。”

“然而里面好像没什么,”披氅姑娘纳闷道,“小孩们跑哪儿去了?”

“前边有条河,”墙影里晃过一个目光沉鸷的灰须瘦子,朝门外遥指,侧首转顾道,“刚才似见几个小身影往河边溜去。那边苇草多……”

戴草笠的小家伙揩泪讶觑道:“怎么又过来这边了?”

“无非一间小祠堂,”赤袄汉子跟随在后,闻言微哂道,“早已败落不堪,何须一惊一咋?”

白须老者到门前仰瞧道:“东皇太一祠。不知修于什么年代,尚能隐约辨认残壁铭刻《禹贡》之语:‘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其畔另似有个状如新月形沙丘的石雕图纹……”

先前那个黑帽骑者亦随在侧,转觑道:“何谓‘东渐’?”

“语出‘书经’,”白须老者未语,负一只手到腰后,但听脚步声近,有个双目炯烁的精壮男子往前辨觑道,“亦即《尚书》。本意是水往东流。引申谓向东方流传。三国方士葛玄之侄孙葛洪尝谓:‘故水不发崐山,则不能扬洪流以东渐。’葛洪幼时丧父,家境渐贫,以砍柴所得,换回纸笔,在劳作之余抄书学字,常至深夜。乡人因而称其为抱朴之士,他遂以‘抱朴子’为号。其性格内敛,不善交游,只闭门读书,涉猎甚广。葛洪年少时拜郑隐为师,因潜心向学,深得郑隐器重。郑隐的神仙、遁世思想对他影响很大。素闻其见识非凡,我修书结交,他却无意出山……”

“我也认识他,”戴草笠的小家伙在旁抹涕道,“曾在鲍靓那里看见葛洪。他到客舍后边洗碗,只顾往里瞅。鲍靓有个女儿鲍姑很靓……”

黑帽骑者在旁啧然道:“你别又拉我的衣衫擤涕……”

“这小孩看似不一般,”白须老者在门前转顾道,“可以带回辽东。”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说道:“但我不想去‘慕容寺’出家那么远……”

披氅姑娘拿鞭梢敲笠,俏瞪道:“既然晓得我们是慕容氏,就该识好歹。”赤袄汉子走到门外张望道:“他那些同伴跑去河边,大概光头小孩也在一起。咱们全捉了带走罢!”

黑帽骑者说道:“河水挡路,都跑不掉。”随即不顾挣扎,拽起戴草笠的小家伙之手,同往河畔。

忽闻水声漾响,一人在舟头笑道:“纵横来去寻自在,平生划船不用桨。”

“他又划船过来了,”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道,“打他!”

“打谁?”一篙掠波如削,撑起轻舟翩越芦丛间隙,未待手棹长篙之人在舟头打探,“有没看见那个……”

戴草笠的小家伙急要拉裤去水边蹲下,听到芦荡里的小孩一齐抢答:“没看见那个蔡克家的孩子。”

“可我还没问……”手棹长篙之人纳闷道,“左近有乱兵出没,小孩儿不要四处跑……”

戴草笠的小家伙提着裤头转脖咨询:“乱跑的结果会怎样?”

手棹长篙之人在舟梢回答:“会被胡骑掳走……”但见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手朝周围指了指,郁闷道:“已然如此。”手棹长篙之人怔望道:“怎竟招惹来许多胡人?”戴草笠的小家伙愁眉苦脸道:“要掳去辽东,你说有多远?”

“这样呀?”手棹长篙之人连忙撑船欲离远些,口中叹道,“没事我先走……”

戴草笠的小家伙提裤问道:“不打算搭救一个半个就急着开溜吗?”手撑长篙之人摇头说道:“人多,怕打不过。”

目光沉鸷的灰须瘦子在岸边微哼道:“各走各路就对了。”瞅见那棹篙之人撑船欲溜,戴草笠的小家伙转面告诉:“他要去找帮手。你们还不赶快逃?”

棹篙之人郁闷道:“所谓‘斗而不破’没听过吗?你干嘛说破……”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称然:“我是故意吓唬的。”

双目炯烁的精壮男子皱眉道:“那就别放他走脱。”棹篙之人懊恼道:“既然这样……”

赤袄汉子旁边有个绒帽骑者刚要有所动作,忽遭一篙搠落马下。赤袄汉子啧出一声,欲掏家伙未及,手先被打,猝挨长篙撩击,一时吃痛难抬。但听呼飕数下,其畔数名绒帽同伴顷遭扫倒。

黑帽骑者张弩欲射,迎面蓦挨竹篙杵翻,戴草笠的小家伙忙要拾弩,目光沉鸷的灰须瘦子先踢开,随即拽他到跟前,另手扬出刀光,疾往舟上之人投至半道,分开两道急飚的刃芒,但皆未能近,便遭长篙拨打开去。目光沉鸷的灰须瘦子再欲甩投飞刀,却被戴草笠的小家伙咬手,一痛之下,摔他跌向水中。

随即肩挨长篙横击,踉跄退后。竹篙弹回,复又晃撩而出,似要追躯补打,却移转方向。戴草笠的小家伙趁机抱住,就势荡离水面,竹篙从中弯折。棹篙之人啧然道:“不料你有这样沉重!”

白须老者在树下提醒:“他使的是破虏枪术……”双目炯烁的精壮男子一扬手,众骑士齐朝那人发弩,急矢如梭,纷飕袭射。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溜,乘乱避往水草多处,钻窜苇丛,听到一声闷哼,转头看到精壮男子被半根断篙嵌插肩窝,倏然翻堕水洼。小舟密插弩矢,不见那人踪影。水花大荡,漾往芦泽,岸边仍有弩箭 嗖嗖追射未息。白须老者皱眉观察道:“没有血迹浮现,伤不着他。再留心找找看……”

“厉害!”戴草笠的小家伙边溜边咋舌,“先便料及那厮必有两下子,没想到其竟这么能打……”

一个东西漂浮过来,似是囊袋之类。他拾取在手,避入草丛翻看,内有封潮湿的家书,写些模糊字样:“虽然让人捎回家的只不过一坛腌鱼,可你毕竟是鱼梁吏。身为官吏,把官府的物品赠送给母亲,这样做不仅没有好处,反而增添了娘的忧愁啊!”

抱壶小孩从苇间探问:“谁的信函?”戴草笠的小家伙把信塞回囊袋,转面告诉:“看话句语气似是其母写给陶侃的家书。”皮帽孩童惑觑道:“陶侃是谁呀?”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回答:“不认识,其大概只是个管理渔业的小吏。官位不比我大……”

皮帽孩童诮瞥道:“你有多大?”戴草笠的小家伙拉裤揣东西道:“总之不小。”

背筐娃儿在前边低唤:“快跑!有人追过来了……”因见苇草簌簌摆动渐近,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招呼同伴避往芦岸,匆溜之时,听闻草间 发出动静,有人轻声嘀咕:“不想跟你们说话。”

岸边蹲着一个蓬发如鸡窝的小童,捧着空篓儿,惑问:“谁又说话?”

几个孩子不约而同抬臂往芦丛指去,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背筐娃儿手中接过钓竿,随即甩钩,从苇间拽出一个乱发小孩,不顾挣扎,拉过来卯脑袋,但有所见,不禁讶瞧道:“你又从哪里捡回这团乱糟糟的头套?”乱发小孩捂头欲避不及,挑担孩童从后边移身将他堵在中间。

抱壶小孩从旁探觑道:“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别说没有,我听见你嘀咕……”乱发小孩摇头否认:“没跟谁说话。这里除了你们,哪有别人?”

戴草笠的小家伙侧头打量道:“那就是跟我们说话?”帽笠坠落,他随手接住,复又搁回脑袋,自揣猜想:“或者自言自语。”

“自己跟自个儿说话,”抱壶小孩在畔琢磨道,“抑或只与别人看不见的朋友交谈?让我想一想,谁家的小孩会这样……”

挑担孩童抬手一指,说道:“他家。”戴草笠的小家伙啧了一声,打开鼻前的手指。乱发小孩转面悄问:“他家的谁?”挑担孩童低声告诉:“他哥。”

“阮瞻。”抱壶小孩忍笑道,“从小坚持‘无鬼论’的那个……”

“别扯这些了,”戴草笠的小家伙难抑郁闷道,“一提到他的古僻之处,我就毛骨悚然。他对世界的看法有许多偏激的谬误,而且过于固执。没想到我们家出了一个如此偏执的人……”

乱发小孩微抿梨涡,问道:“有多偏执?”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说道:“无以言状,等你见到就知道。”

冲天髻娃儿在旁憋了一会儿,眼睛朝乱发小孩身影瞧来瞧去,忍不住告诉:“刚才我好像看见其肩后有东西一闪而过,估计他便是跟那些东西悄悄说话。”皮帽孩童转望道:“你别乱说。哪有?”冲天髻娃儿颔首说道:“刚才有。”乱发小孩挪避往旁,低声咕哝道:“才没有呢。”冲天髻娃儿点头道:“有!”乱发小孩摇头说道:“真的没有。”冲天髻娃儿吮指坚称:“真的有。”

“做人要坦诚,”乱发小孩犹欲否认,戴草笠的小家伙靠近摸索道,“究竟有什么藏着掖着,嘴说无凭。不如先搜搜看……”

瞧见乱发小孩窘迫,皮帽孩童推开戴草笠的小家伙,挡在前面说道:“你别乱摸。”戴草笠的小家伙不由啧然道:“哪儿跑来的野小孩,竟敢推我?你用羊膻味的手碰到我身体,这才叫乱摸……”冲天髻娃儿歪头挨近悄问:“摸到什么了没?”戴草笠的小家伙低声告诉:“有咪咪。”

“谁没有?”因见乱发小孩犯窘,皮帽孩童便哼一声,朝戴草笠的小家伙诮瞥道,“看你那一身肥腩,胸前两块肉鼓突出来,还好意思说别人……”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于遮掩道:“啊?没想到我也这样,然而此前还未给人点到,平生头次被说……”冲天髻娃儿在旁歪着头看,随即颔首称然:“你确实很肉乎乎。”

蹲在岸边的那个蓬发如鸡窝小童捧着篓儿说道:“我早跟他说要减肥。”

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遮胸,转觑道:“我以为你说的是自己……”

抱壶小孩忽有所见,催促道:“追来了,快跑!”

“往哪儿跑?”众孩儿撒开脚奔,挑担孩童在前边问道,“有没发现我们又跑回破祠那边了?”

斜晖夕照之下,树丛间隐约现出院落檐廓。乱发小孩不安道,“不对路……”

皮帽孩童示意聆听马蹄声近,随即先往前行,在树荫下寻觅道:“眼下却似只有这条路可走。”

“不上道儿,”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指着檐影问道,“祠名‘昊天’,他们为什么说是‘东皇太一’?”

抱壶小孩奔在前头招呼道:“说来话长,赶快进去找地方躲避。”戴草笠的小家伙到廊下捡拾道:“我要拿这半块破匾点起来照明,当火把看能不能瞧得清楚……”

皮帽孩童划燃火摺子,背筐娃儿提灯端详道:“又亮了。”

乱发小孩正要退后,戴草笠的小家伙推搡道:“都别待在外边,一起进去!”

众孩一拥而入,随即在黑暗中乱声惊叫,争相纷跑,撞出破垣之外。

树下有个人眼泪汪汪地转望,冲天髻娃儿吮指怔瞧,欲言又止。戴草笠的小家伙绊跌废垣下边,揉着痛脚懊恼道:“谁又踩掉我的拖鞋?”抱壶小孩从后边拾屐扔给他,面对怒视,摇头说道:“不是我踩你。刚才好像小光头在你后边,却又跑去哪里了?”

背筐娃儿觅觑道:“似乎没跟来。”挑担孩童拿着坛子顾望道:“我看见他挪身蹲到那个皮帽小孩后边,为什么你每次都随口说没看到小光头……”背筐娃儿问道:“在哪儿?”挑担孩童捧起坛子作势敲头,戴草笠的小家伙伸屐拍打道:“哪来的瓮?”

“在里面捡到的,”挑担孩童挪避往旁,搂坛说道,“还没开封。你看坛口封得很死,不知用什么黏住的?”

戴草笠的小家伙抢来摇晃道:“里面好像有酒,快打开来喝……”挑担孩童看他敲盖,在畔告诉:“胡乱打不开的,刚才在祠内踢它撞墙上,磕碰几个来回,都没破掉。”

“这个东西很结实!”背筐娃儿拿小锄敲击道,“先前就是它在里面滚来绊去,我提醒过你们……”

“没想到竟有这么结实,”戴草笠的小家伙拾砖砸了几下,眼看砖碎,坛口泥封犹仍纹丝不动,不由懊恼踢打道,“大家快想办法一起搞定它……”

抱壶小孩察看道:“倘若把坛子打碎,酒水乱洒一地,谁也喝不到,又有什么好?我看它不像寻常泥瓮,也不似陶器,这樽酒必不一般,坛口封印似有‘谬忌’字样,这些图谶大概跟楚地古人祭祀‘太一神’有关……”

挑担孩童凑觑道:“所谓‘谬忌’是什么呀?”

“太一即道,”抱壶小孩加以讲解,“无可争辩的源头。楚简《太一生水》,以及《淮南子》开篇皆有概述。《盘古王表》载有‘泰壹氏’,尊为太一古帝,其事迹不可考。后来被称为‘泰皇’,亦即‘太昊’。《史记》有谓: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五行》认为,人皇为太一。泰皇,也就是人皇。《史记·封禅书》曰:天神贵者太一。《礼记》、《周易》等典籍曾有记述:太一,北极神之别名。”

众孩儿听得懵愣,挑担孩童难免吐槽:“我问何谓‘谬忌’,你却讲这么多……”

“简言之,”抱壶小孩讲述,“据《楚辞·九歌·东皇太一》的注释记载,太一是尊贵的天神,因祭祀太一在楚国的东方,故称‘东皇太一’。东皇太一是南方古代传说中的神祇,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和南方百姓中所信仰和祭祀的天神。最初记载于屈原所作楚辞《九歌》里面,是《九歌》所表现楚地神话的至高神。名字中的东,在此并非指的是地域方向,而是尊贵程度,东为五方之首。楚地的至高神‘太一’随后从南方推广开来,西汉时期一名叫谬忌的方士向汉武帝推荐祭祀太一神,此后东皇太一从楚国最高神晋升为全国最高神,称谓天帝,即‘昊天上帝’。”

众孩儿听得怔愣,挑担孩童难耐郁闷道:“我只问两个字,你又唠叨半天……”

皮帽孩童忍不住悄问:“他是谁呀?”戴草笠的小家伙捡石块敲瓮,头没抬的回答:“张春华的表侄山巨源家的小孩。”皮帽孩童惊讶道:“传说中的茅山巨擎山大姑、亦即‘山巨擎’的后人?”戴草笠的小家伙砸瓮忙碌道:“传说归传说,事实是他连这个瓮也打不开。”

“总而言之,”抱壶小孩被敲到指头,吃痛缩手吸吮道,“且别乱敲,这种上千年前的老坛不是随便能打开的,你看那些神秘封印,里面究竟藏有什么也不好说,需要拿回去先给我哥分析一下,以免贸然开封,不小心造成生灵涂炭……”

“生灵已然涂炭!”戴草笠的小家伙敲打道,“还要继续涂更多炭。但都跟我们无关,祸患并非咱几个小孩子便能引起。我只是想喝一口酒水……”

“上千年前的老酒乱喝会死,”抱壶小孩吮手劝说,“你忘了裴秀怎么死的?他就爱乱吃东西,嘴硬不听人言。这樽可疑的老瓮最好还是先抱回去找我哥和你哥一起进行专业分析,况且还须用到专门工具,包括测异、试毒、开盖等诸多方面,尤其需要先置入大缸的容器之内,以免酒洒一地……”

“说得也对,”戴草笠的小家伙暂停撬盖,转而托肘敲腮琢磨道,“品味千年老酒,或需合适的酒器。而非随便敷衍了事……”

蓬头如鸡窝的小童捧着空篓,挪身蹲近其畔,嘟囔道:“哥哥,我饿。”另外几个孩子纷纷点头称然:“想吃东西。”

“吃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擞了擞裤兜儿,难抑苦恼道,“哪有东西吃?”

背筐娃儿捏出一条扭动之物,伸过来。

戴草笠的小家伙移嘴避开,嗟叹:“不料咱们竟然沦落到真要生吃蚯蚓的地步,而且还要吞这么大一条。”

“吞进去它不一定死,”抱壶小孩挪身后退道,“没准儿还会在肚子里面钻洞,再生一窝小蚯蚓。有时从耳朵和鼻孔冒出半截……”

背筐娃儿转头询问:“蚯蚓很难死的。要不我们拿来做烧烤?”

戴草笠的小家伙打开他伸来的手,皱起鼻头说道:“不如直接下锅煎炒,你不是有锅吗?”背筐娃儿捏着蚯蚓朝旁指了指,笑道:“我没锅,只有个煲汤罐子。这位老表一路挑的箩筐里带着小炒锅……”挑担孩童退后,避开蚯蚓,摇晃脑袋道:“这会儿并非谈论做菜吃酒的时候,你们没觉得周围跟刚才不一样吗?”

皮帽孩童在塌垣旁边诮瞥道:“才发现呀?你们反应真慢!”戴草笠的小家伙转望道:“对了,这里是哪边来着?怎么没看见那个优秀的姑娘又在洗东西……”

“不知道是哪边,”抱壶小孩琢磨道,“先前咱们好像撞去了另一个方向。”

“究竟哪个方向才有那个优秀的姑娘,”戴草笠的小家伙叼起草叶子寻觅道,“使我心如猫抓……”

背筐娃儿捏着蚯蚓指点道:“好像在右手边那个方向,还是左手边的出口才对?”

“哪边都不对路,”眼见戴草笠的小家伙匆往里奔,皮帽孩童拽扯道,“你别又急着跑回去!”

其他小孩跟在后边,推搡其又复返破祠,冲天髻娃儿被挤得脸歪,夹在中间叫苦:“你们别推来撞去,磕碰柱梁摇摇欲坠了。”随即忽有所见,瞧向挑担孩童的箩筐,讶问:“你挑的另一边箩筐里好像有个小孩,我有没眼花?”皮帽孩童闻言惊觑道:“哪儿有?你别吓我……”

“真的有,”挑担孩童转瞅道,“不是好像有。箩筐里的幼儿是半路上捡到的。先前被人扔在草丛里,瞅其很可怜……”

皮帽孩童掀布察看,随即纳闷道:“炒锅里还躺着另一个小婴儿,这又是哪儿来的?”背筐娃儿捏着蚯蚓指点道:“锅中这个囡囡是从我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戴草笠的小家伙推搡道:“那是向小三儿的妹妹,别吵醒她!赶快往里一起挤进去,然后再从另一边撞出,直接滚落草坡下面,料必又看见优秀的姑娘在水边洗东西,一再使我心如猫挠……”

抱壶小孩在前边不安道:“蹄声渐近,有人骑马撞至门口了。”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顾望道:“是不是那位优秀的姑娘急着追来找我?”

“那些胡人急着来捉你,”抱壶小孩推他后退磕柱,口中催促道,“还不快溜?”

未容看清,便见一人骑马撞入祠内,昏暗中似有东西塌倒,瓦砾纷落。众孩儿乱声惊叫,争相纷跑,窜出破垣之外。

树下有个人眼泪汪汪地张望,冲天髻娃儿吮指怔瞧,欲言又止。戴草笠的小家伙绊跌废垣之畔,揉着痛脚懊恼道:“究竟又是谁踩掉我的拖鞋?”抱壶小孩拾屐扔给他,随即讶觑道:“你瞧后边,废祠塌掉了!”

“这么大的古祠,”戴草笠的小家伙穿屐转瞧道,“怎会一下子塌掉呢?我看似未完全倒塌,只是歪坍半边,门没有了……”

皮帽孩童纳闷道:“怎么又回到刚才那里?”戴草笠的小家伙难掩怅恼道:“没有优秀的姑娘足以欣赏了吗?”冲天髻娃儿指了指前边,小声告诉:“那边有个人。”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拍打道:“我说的是足够优秀的姑娘,不是什么猫三狗四……”

树下那人拴着脖子欲悬,闻言不禁含泪顾望道:“猫三狗四?”冲天髻娃儿不安道:“他听到了。”

“听到又怎么样?”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拍头道,“无非阿猫阿狗。把自己的命看得这么贱,居然随便找棵树,用脏兮兮的裤带儿上吊……”

树下那人挂着头颈晃悠悠地转问:“你为什么走过来拍我的脑袋?”

戴草笠的小家伙爬在树桠上拍打道:“莫吵!刚才我看见一个小松鼠,或可捉来做羹。”

“这些小东西很精的,”那人仰瞧道,“别指望了。我兜里还剩些没吃完的干粮,想吃就拿去。”

众童皆已腹饥难耐,闻言不由纷来靠拢。抱壶小孩挨近摸索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没看出这个动作决绝地表示的含意吗?”勒脖子之人挂颈哀叹,“我准备上吊。”

背筐娃儿摸兜道:“为什么呀?”

悬颈之人垂泪悲嗟:“唉……我老婆跟人跑了。”

孩子们笑道:“这很正常啊。”

“是吗?”吊脖之人郁闷道,“但我受不了。”

“没东西吃才难受。”背筐娃儿搜索道,“其它没什么大不了。咦,这坨是什么?”

“别往下摸,”上吊之人犯窘道,“你要找的东西在口袋里。”

背筐娃儿掏兜道:“找半天,没摸到能吃的。”勒脖之人啧然道:“纯正的食粮不在这边衣袋。你们摸得我痒到想笑,破坏了‘自尽’应有的绝望与悲凉氛围……”

“找到了!”抱壶小孩分发食物,在旁欢欣道,“这有几块干粮渣子。虽不算很多,至少可以垫个肚儿。”

“不只有面饼,”悬挂头颈之人指点道,“其中大概还剩小半块烘干的羊脯。口感是西凉风味……”

孩子们高兴道:“没想到你有这么好!”吊脖之人悲怆道:“人好有什么用?这个世道是讲究这些的吗?我一向清纯,结果是这样子。无情的现实使我变成了批判现实的通透之士,不再指望教人天真烂漫。读那么多清纯的言情之作有什么好处?现实无比残酷,有多清纯就有多可悲,越清纯越悲惨。其实跟你们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事已至此,日暮途穷。吃了零食就一边玩去,别妨碍我毅然上路。”

背筐娃儿边吃边问:“你急着要去哪儿?”

“归西。”挂颈之人揩脸抹泪道,“我保持这个姿态半天,你明明看见还问?”

“唉呀,你的胡须很厉害啊!”戴草笠的小家伙细觑道,“一脸粗髯,看上去却并未年老,掩不住本来清秀。不如叫你‘胡须哥’?”

“叫我‘阿纯’。”络腮胡子之人挂在那里鼻冒涕泡道,“瞧我眼神儿有多纯……”

“确实有够眉清目秀,”戴草笠的小家伙唏嘘之余,伸扇拍打道,“想不到一个如此清纯之人,居然走投无路,沦落到毫不讲究地用脏兮兮的裤带勒脖,以致于光屁股上吊。”

“不要再打击我。”络腮胡子的清纯之人昂然道,“此前我用另一只手提着裤头,并没光腚。”

冲天髻娃儿在旁告诉:“裤子掉了。”络腮胡子的清纯之人挂着脖颈郁闷道:“看在刚才给吃的情份儿,谁帮我提上去?”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后退,惕然顾望道:“那边树丛有动静,听没听到簌簌的穿窜声响传过来?”

络腮胡子的清纯之人挂着头颈勉强转觑道:“想是那些野狗在逡巡渐近。你瞧天上还盘旋有鹰鹫之类,我的肉吸引了这帮禽兽……”背筐娃儿在旁吮手,小声说道:“你的肉已给我们吃掉了,只剩余一点羊膻味。”

“肉太少,”蓬发如鸡窝的小童咂着嘴,意犹未尽地嘟囔道,“不够塞牙缝儿。”

络腮胡子的清纯之人搭着头说:“对它们来说,此处已然有够吸引。肉不算少,都是小鲜肉。你们还不赶快逃?”

“正如魏武之诗,”抱壶小孩难抑苦涩地叹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饱经战乱之后,到处荒敝,人烟难觅,料想好多地方的鸟兽也都饥肠辘辘,不容易找到吃的……”

“所以你们最好赶紧跑远些,”络腮胡子的清纯之人挂着脖颈感喟道,“眼下你们就是能吃的‘小鲜肉’。我一路上看见不少人吃人,记住在乱世,最凶险的是人……”

“岂止在乱世,”戴草笠的小家伙摇了摇扇,下树说道,“什么时候不是这样?我看要过来的不只是些飞禽走兽,胡须哥充满惊憟的眼神儿提醒了我,简称‘禽兽’的也包括人在内。”

挑担孩童不安道:“那咱们还不赶快跑?”背筐娃儿吮着手问:“跑去哪边?”

“总之不是这边,”戴草笠的小家伙往废垣方向边走边说,“最好是跑去有优秀的姑娘洗东西那边……”

“然而荒祠歪塌半边了,”抱壶小孩提醒道,“这回不一定能穿过去。我看哪边也去不成,就算跑进去还是要退出来……”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遮掩嘴旁,低声说道:“退出来好。咱们再试一下跑进去,大不了重新退回来,又去掏他兜里揣藏的东西吃……咦,那是谁的脚?”抱壶小孩往废垣内窥望道:“刚才好像有谁被砸到了,幸好咱们跑得快,才没给歪塌的梁柱压住。”

“应该还能穿过去另一边,”背筐娃儿提灯转询道,“你看,灯又亮了。不是你伸火摺子过来点着的吧?”

“小婴儿怎竟还未睡醒?”皮帽孩童摇晃火摺子,朝箩筐照觑道,“居然不哭不闹……”

戴草笠的小家伙踱到挑担孩童旁边,掀盖察看道:“因为先前给婴儿闻过‘入梦香’这种让其好睡的东西。”

皮帽孩童拈着火摺子,惑瞅道:“什么香?”

“一种有助于睡眠之物。”戴草笠的小家伙打着呵欠说, “能使人睡得既香又甜。”

“我们会不会是在睡梦里?”抱壶小孩困惑道,“就像这樽酒,你瞧瓮底似写得有‘醉生梦死’之类的字样……”

戴草笠的小家伙凑觑道:“我看这些古字写的似是‘醉里乾坤’……”挑担孩童讶瞧道:“怎么我们看到的不一样?我觉得是‘醉入梦乡’……”戴草笠的小家伙捏拳说道:“让我打你一拳就知晓是不是作梦……”

络腮胡子的清纯之人挂脖在树下哀叹道:“就算是作梦,那也是恶梦。一觉醒来,老婆跟人跑了。你说有多惨?”孩子们皆道:“很正常!”

“别吵,”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赶快去搜他衣兜,来来回回地围到他那里反复找吃的,总好过在废祠这里瞎想什么‘醉生梦死’……”

“不是作梦罢?”树丛里冒出一张脏脸,咧开嘴笑道,“此处有的是‘小鲜肉’!”

众孩儿吓一跳,纷皆后退怔望。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这是谁来着?”嘴脸脏兮兮之人在树丛间隙口角流涎地瞪视道:“急着想吃东西的人,大伙儿连续好多天没东西下腹,已然饿坏……”没等说完,猝挨竹扇拍脸,痛呼:“唉呀,打出眼汁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身忙溜,一迳招呼同伴:“快跑!”不意脚下绊跌,摔进草窝里,顺势仰肚朝天躺下,直挺挺地卧倒不动,做出无语凝望苍穹的表情。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往草多之处边奔边问:“你在干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凝势僵硬不答,抱壶小孩蹲入草间,悄言道:“装死有用吗?”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往他脸上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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