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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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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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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渐:一樽酒的逸史》连载

第四章 鸟为食亡

“不想再跟你们说话。”

听到后边发出轻声嘀咕,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乱拍,转面说道:“别吵!”皮帽孩童走在前头惑问:“谁又说话?”

“没谁说话,”抱壶小孩纳闷道,“就只是那乱发孩儿自言自语。不知其为何这样?”

戴草笠的小家伙拈起乱发套儿瞧了瞧,说道:“其乃小光头。”背筐娃儿好奇地端详道:“先前没留意到眉心这里有颗圆圆的小红痣。”小光头抬手欲遮不及,戴草笠的小家伙掰开其腕,凑近而觑。抱壶小孩在旁指指戳戳道:“原先好像没有,小圆点究竟怎么冒出来的?”

“看上去像颗痣。”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手触摸道,“或许刚才刮破了点儿皮,余留疤痕。那道厉芒绽烁过后,面门这颗小红点才出现。你刚才蹲在那边草丛,有没看到什么三头六臂的怪影发出厉光,以仙家传说中的‘闪击之术’消灭了那群冲到你面前的饿鬼?”

小光头一时目光惘然,随即捂面摇头,状似害怕,抑或夹杂说不清的困扰之感。皮帽孩童走到戴草笠的小家伙旁边,冷不防把发套抢过来,搁回小光头脑袋上,说道:“后边死了很多人,咱们还不快溜远点儿,却一路停耽唠嗑……”

“横死一地的都是饿殍,”抱壶小孩唏嘘道,“鸟为食亡,但愿他们从此不再挨饿。”

“然而生前挨饿,”戴草笠的小家伙拍着肚皮说道,“死后也是饿鬼。咱们快去找东西吃,以免也沦落到那步田地……”

皮帽孩童从腰后拿出袋子擞了擞,问道:“先前我从马背上取来的这半袋干粮都快分光了,你们还嫌吃不够?”

“大肚能容各种鬼,”抱壶小孩伸指戳了戳戴草笠的小家伙挺圆之腹,“他一个人吃最多,当然怎样都不够。”

“我猜肚里有虫,”背筐娃儿从旁小心翼翼地触碰道,“须要找药来打掉才好。”

挑担孩童在后边问道:“怎么打?”背筐娃儿小声说道:“喝过药就能打下来,就跟那谁的妈妈打胎一样。”抱壶小孩转询道:“谁?”背筐娃儿抬手遮嘴,悄谓:“无牙。”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头,纳闷道:“那个无牙小儿的妈妈为何打胎?”背筐娃儿抬手挡扇,低声说道:“大概她不想要别人的胎儿。”

“我明白了,”抱壶小孩恍然道,“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步。当初我看到她被司马家族那个谁纠缠过,以致鞋子掉在门外……”

背筐娃儿难免不解:“鞋子为什么掉?”戴草笠的小家伙先拍其头,语声甜嫩地说道:“何止鞋袜,什么都会掉一地,包括节操!”随即摇扇转问:“被谁纠缠来着?”抱壶小孩捂嘴摇头后退道:“不能告诉你。总之那是司马家族的……”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你不也算得上是司马家族的亲戚,还怕他寻隙报复不成,甚或更为不堪,居然鬼鬼祟祟给他家里人护短!你再这样,不让你过门来我家……”

挑担孩童在后边说道:“别错怪了人。山涛家并不怕司马氏的权势……”

“司马家族历来多行不义,”脏脸之人推着车忍不住插话,“迟早要玩完。看你们这伙小孩儿的谈吐神气,来历果然似有不一般的家世门第,不过我还是很难相信你真能当将军?”

“当是一定能当上的,”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睥睨道,“将来我要镇住南方的半边江山,所以你要好好帮我推车。跟对了老大,才有肉吃。”

脏脸之人推着破车,有气无力地苦笑:“可你自己都没肉吃,分给我垫肚的干粮也只有难吃的瓜果脯,没什么油水。”背筐娃儿往前挪移,小声说道:“让他跟来,恐怕仍想伺机吃你的肉。”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拍头,啧然道:“不给他跟着咱们,难道你有力气为我推车?要知道车上的大妞儿本身份量不轻,先前被她那条腿打我头上晕到现在……”

“慕容家的姑娘当然份量不轻,”抱壶小孩转瞧道,“你竟敢带她走,难道不怕她那伙跟班追寻而至?”

“哪有?”戴草笠的小家伙张望道,“这边好像不是那边。虽然我还未弄明白,不过咱们走了半天,一路上没看见那条河……”

“色字头上一把刀,”破衫褴褛的脏汉帮着推车,在后边忍不住痛哼道,“你看我先前挨了一矢,嵌插股后,忙着跑路,还没拔出来。”

背筐娃儿伸手说道:“让我帮你用力拔出来。”破衫褴褛的脏汉挪避不迭道:“她那张弩用的似是倒钩箭,不能随便乱拔。移开你那小嫩手!”

“飞燕矢,”抱壶小孩拿弩察看道,“慕容家的燕剪弩,还好其矢似没淬毒,不然烂股而死,决无悬念……”

破衫褴褛的脏汉听得不安道:“果真确定无毒?”戴草笠的小家伙以扇拍打道:“他的臀股本来就烂。别以为我先前没观察到……”破衫褴褛的脏汉痛呼道:“说归说,别往伤处乱拍……”

蓬发如鸡窝的小童跟在后边,语带哭腔地问道:“阮遥集去哪里了?”

背筐娃儿将其脸扳转,朝另一边指点道:“你摔傻啦?”

推车的脏脸之人说道:“没想到这个鸡窝头小娃娃真敢跳,先前我见其竟从树上一蹦,扑进草多之处……”破衫褴褛的脏汉忍痛称然:“小孩子很耐摔,我小时候每次都是头先落地。”戴草笠的小家伙询问:“刚才摔伤哪儿?”

鸡窝头的小童张开嘴巴,往里一指,语带哭腔地告诉:“牙齿磕掉了。”

“无非减少门牙一枚。”戴草笠的小家伙不以为然道,“没什么大碍。你看我……”

鸡窝头的小童含泪嘟囔道:“你是换牙而已。”戴草笠的小家伙抚弄其头发,慰解道:“没事,要勇敢。像我一样泰然面对掉牙的现实……”破衫褴褛的脏汉咧嘴说道:“你瞧我牙口从来残缺不全,照样活得恣肆!”背筐娃儿悄往前移,难抑不安道:“若让他们跟着,恐怕仍想伺机吃你……”戴草笠的小家伙转觑道:“他没剩几颗好牙,怎么啃得动我这种硬汉?”

脏脸之人推着车,点头称是:“他就爱舔东西。”背筐娃儿又往旁挪退开些,问道:“那你呢?”

“我爱吃东西,”脏脸之人从腰后拿一坨东西出来,皱起脸尝试啃咬道,“尤其爱吃肉。不过这个东西气味重,没烹熟很难吃!”

“什么东西呀?”戴草笠的小家伙挥扇拍打道,“你可别在我们跟前吃人肉之类……”

破衫褴褛的脏汉掩鼻说道:“先前我看见他到死马那边捡拾一坨耷拉蔫垂之物,气味腥臊难闻,一路熏得难受。本来我也想拣些能吃的,可是那群饿鬼连肠臓都掏光了,马腿也没剩下一条。”皮帽孩童提起袋子低瞅道:“幸好我先悄悄从坐骑那里拿到半袋干脯,不然连整匹马都没剩余半根尾。然而转眼这袋口粮也快给你们掏光了,咦,袋内还有颗牙不知哪来的?”

戴草笠的小家伙讶瞧道:“这袋干脯里面为何有牙?”

脏脸之人猜测道:“那个好像畜物的牙齿,可能是猪。”皮帽孩童拈牙端详道:“他们不爱吃这些牲畜。”

背筐娃儿凑觑道:“你怎么晓得?”皮帽孩童扭头不语,戴草笠的小家伙说道:“他们本来似是一路,闯到废祠的那几个先前还指责其拐走了首领的小孩,里面那个牵马之人尤其可恶……”

抱壶小孩转面告诉:“先前听谁说,那伙是‘北地胡’来着。”

“至少有一些不是,”皮帽孩童郁闷道,“那个可恶的牵马之人原先跟我们并非一路,却跑来忽悠我们部族趁乱起事,首领身边两位长老很信任他,其却流露异志,我看出他想趁首领患疾不起,意欲操弄我们部族给他当枪使……”

戴草笠的小家伙眉毛一挑,止扇不摇,语声甜嫩地问道:“什么枪?”皮帽孩童瞥他一眼,改口敷衍道:“河北的沧浪枪。你先前打过交道的那小厮,便是跟他一起来自沧浪洲……”

“我没听说过什么‘沧浪洲’,”脏脸之人啃食手上那坨物事,皱着脸撕咬道,“北方的五胡作乱,据闻其中混杂有不少汉人策士在暗地里挑事,无非火中取栗,都是野心家。”

“还好他中了一矢,”戴草笠的小家伙往后面摇扇张望道,“眼下似没追来。不然我要把你手里那坨难闻的东西,塞进他嘴里……”

皮帽孩童瞥着他说:“当心他把更难闻的东西,塞进你嘴巴。”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转觑道:“比如说,什么东西?”皮帽孩童扭脖不答,目光谑然。

但听“叭吱”一响,脏脸之人使劲撕扯嘴咬的物事,折腾得浆汁迸溅。几个小孩纷纷怔瞅,脏脸之人自感牙拽不动,改而吸啜。见其嘬吮得有滋有味,小孩儿们皆皱起了脸。背筐娃儿挪退到戴草笠的小家伙旁边,小声说道:“我觉得带其一起走,除了会吃,好像没什么作用,不如找隙儿甩掉……”

未待言毕,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欲拍,却觉似闻身后忽有细声细气之语发出,不意悄至:“谁说没作用?那厮将会成为镇南将军阮侯爷身边的心腹谋士,可别带丢了日后的亲信……”戴草笠的小家伙听得难免失笑,一扇拍去,打在脏脸之人嘴上,称诧道:“谋士?就凭他这样儿,你瞧吃相有多难看……”

脏脸之人捧着那坨蔫垂耷拉的物事,徐徐转觑道:“生逢乱世,随便当个谋士还要在乎什么吃相,难道我这样儿的‘升斗草根’就不能胸怀韬略么?别看我家境不如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从小也曾诵读太公兵法,能打架、会踢球、以及斗鸡、赛狗、玩牌,这些学问都涉及到排兵布阵之道,然而世间处事至理不光靠打打杀杀,最重要是善于待人接物,首先讲究化干戈为玉帛。治御一方的掌权者须明白百姓最想要的是铸剑为犁,而不是整天喊打喊杀……”

没等多听其叨言,戴草笠的小家伙捂眼哀叹:“倘若果真让你当谋主,那我还不是没玩就先完了?”忽觉又有细声细气之语从身后悄至:“他只是镇南将军府中一个不入流的谋士,你的‘谋主’另有其人,届时自会出现。”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一指,连忙转询:“该不会是这厮吧?可别告诉我,果真是他……”

破衫褴褛的脏汉推车懵问:“我在后面这么低调,为何非要扯上我?”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别以为我没发现你又在后边悄往车上掀人衣裾动手动脚。再这样子不老实,我就甩掉你……”忽觉细声细气之语又从肩后悄谓:“别甩掉他。”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手掩面叫苦:“完了完了!难道果然连他也是……”但闻那细声细气之语在耳后告诉:“其乃你日后的心腹侧近之人。常在你出外征战的时候,帮你照料家眷……”

戴草笠的小家伙“噗”一口吐出苦水,随即使劲挥扇拍打破衫褴褛的脏汉,发出悲嗟:“他这样手脚不老实,帮谁照料家眷不好,却来帮我?老天爷真会开玩笑……”

破衫褴褛的脏汉捧着车上斜露之腿,徐徐转觑道:“你若真能成为威镇一方的将军,我给你当个跟班也值得。毕竟从小喜爱汉初年代的故事,羡慕类似高祖老乡审食其那样的成功人物,不需要随军征战便能封侯,仅须留在家里侍候吕雉,日后居然受宠当上宰相……”抱壶小孩插了一言:“然后挨一锤,被刘邦的某个儿子敲破头,死翘翘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究竟机灵,连忙转面说道:“我会让他玩完更早。将来记住提醒我,每次打仗要带上这厮,不许留在家里。尤其务必给他发一支枪,驱其冲在前面……”却闻那细声细气之语悄在耳后告知:“后来他为了掩护你,不惜牺牲自己……”戴草笠的小家伙一怔,不禁感喟:“啊?孰料他有这么好,竟肯为我牺牲……”

破衫褴褛的脏汉忙于避开他伸来摸脸之手,惑问:“牺牲了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执意揉搓其脸,转头悄询:“我也想预先了解一下,到底他付出了何等样的牺牲?”只听那细声细气之语又悄然告诉:“他牺牲掉了自己身体的一部份经常需要用到的器物。”戴草笠的小家伙一愣,不由感从中来:“啊?这么重要的常用器官,难道是……”

几个小孩纷问:“是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唏嘘道:“我也想知道更详细的战损情形,不过已能猜出一些未来的端倪。听其吐露得这么含蓄,透着说不出的暧昧,必乃日常用于‘嘘嘘’浇洒之物。既然如此,或可留他在家里照料女眷也无妨,毕竟已跟东汉末年只在宫里厮混的‘中常侍’张让之流宦官根本差不多……”没等说完,匆忙拿屐拍那破衫褴褛的脏汉之手,使其吃痛放脱从车上斜露的腿足。

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背筐娃儿的篓里扯出一块布,遮盖车上之腿,然后急拿木屐敲打破衫褴褛脏汉欲伸的手,忍不住又转面悄询道:“可否顺便吐露一二,究竟我日后的‘谋主’是啥样儿?前次那无牙小儿说要跟来当我军师,可别是他 ,那就太矬了 ……”

抱壶小孩在旁叹息道:“那无牙小儿身世很惨,因为姓姜。经常被人打掉牙齿,生来便没过上好日子。虽然姜维身死宗灭,其在‘益州之乱’毕竟已招惹到许多日后当权的人,也牵连带累了别处的姜氏,便只因同属此姓,跟着被人欺凌排斥。司马家族那帮亲戚没事就找他们麻烦……”

“你不也算得是司马家族的亲戚?”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腰后掏扇拍头道,“张春华的表侄是谁?别以为世人不晓得山涛的堂祖姑山大姑是司马懿夫人张春华的母亲。但我不喜欢凡事矫枉过正,从来有一说一。你把先前咱们在废祠里拾获的那樽千年老酒弄丢哪里了?”

抱壶小孩捂额退避道:“没弄丢,在我后边的竹篓里。和你爱玩的乐器搁放一处……”戴草笠的小家伙正要掏看,但闻肩后那细声细气之语悄又告诉:“你若想活过天年,得以寿终正寝,并且继续怀抱美女到南方享尽一世荣华福贵,就别饮那樽酒。”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拍打乱发小孩,问道:“我又不像河东裴秀那样乱吃东西然后饮冷酒发作而死,为什么喝不得?”却闻肩后那细声细气之语悄言道:“一饮那樽酒,你精彩玩闹的人生故事便要结束。”戴草笠的小家伙不以为然地拍头道:“天晓得你怎知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不过你知道太多了!”背筐娃儿纳闷了半天,忍不住乱望道:“你在跟谁说悄悄话呀,怎么我们没听到别人的声音?”

抱壶小孩摇头说道:“完了完了,大概变成跟他哥哥阮瞻那样没事就自言自语,突然有这毛病可不好。”皮帽孩儿在前边问道:“阮瞻是怎么回事来着?”

“阮瞻无鬼论,”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唏嘘道,“从小就著名。然而别人都认为我哥哥不正常……”

挑担孩童在后边颔首称然:“若觉连你也不太正常,估计或有长辈恐会悔婚毁约,何止山家从来挑剔……”戴草笠的小家伙挥扇抽嘴,啧然道:“有能耐你们就都甭跟着我,更别指望日后过户到我家吃住……”

背筐娃儿呶嘴插话道:“你家已然没有了。”

“随便搭个棚就是,”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乱指着说道,“无论我在何处,我家就在那里。”

皮帽孩童惑瞧道:“你拿的是什么扇子呀,怎竟随手挥洒一张一合?”

“折叠扇。”戴草笠的小家伙伸去其脸旁搧风,怡态悠然道,“简称折扇,是一种用竹木或象牙做扇骨、韧绫或绫绢做扇面的能折叠之物;用时须撒开,呈半弧形,聚头散尾。其初名腰扇,滥觞于汉末,曾是王公贵胄的随身宠品。起先在汉朝已有人使用,乐府辑录吴声曲辞便有提及此扇。而至晋代,腰扇又称为叠扇,已成为士族流行的男女通用之驱暑器具。”

抱壶小孩凑觑道:“三国吴韦昭说,此般重叠着可以打开的腰佩之扇与多面折叠的屏风早在汉朝就很普及了。古人所用之扇,要数纨扇历史最早。至于吴人所用的折扇,又叫撒扇。江南亦称其为‘聚扇’,以及另有些叫做‘聚骨扇’,晋时始有‘折扇’之称。一柄折扇,两种画面。一面历史,一面现实。一面书画,另一面可能是空白,留给后人思考并填充。折扇在引风纳凉方面的作用,远不如蒲扇直截了当。折扇早已脱离其扇风的本意,衍变为挂在时代腰间的奢侈品。阮遥集手持的这把扇似用古蔓萝之类藤枝与腊竹精制,尤其不一般。可知真正来历如何?”

戴草笠的小家伙在扇后乜觑道:“莫非你比我清楚?”

“此乃晋武帝起用的‘护军将军’向匡所制,”抱壶小孩指着扇柄告知,“他见过别人持有此物,但又不像是吴扇。据说持扇者曾经与他交游非浅,后来向匡怀念故人,便起意仿效制扇一把。找你父亲帮他做了出来,却留在你家里。你瞧这儿有个小标记……”

“想起来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拢扇回顾,“记得小时候,向匡曾带些怪异之人来我家玩闹。谁知究竟是不是吴国那伙四处巡演杂耍、自称秦氏的卖艺者,其中有个大头怪婴想偷我挂在脖颈的哨子……”

叙及此处,忽觉那细声细气之语又悄言叮嘱道:“哨子可别弄丢了,不然将来难免全要‘团灭’,一个不剩。”

“说谁一个不剩?”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那乱发小孩脑袋,不高兴地质问,“为什么出言诅咒我们?”

背筐娃儿惑瞧道:“有吗?”乱发小孩捂额退避道:“不是我说的。”

“就是你!”戴草笠的小家伙挥扇追打道,“因见我长得从一岁就很帅,于是你跟到后面再三对我说悄悄话,玩暧昧还想否认不成?”

抱壶小孩纳闷道:“怎么我没听到?”戴草笠的小家伙啧出一声,转身反问:“让你听到,还算悄悄话吗?”包括那两个推车的脏脸破汉在内,众人皆道:“我们全都没听见,哪有人跟你说话?”挑担孩童在后边摇头低叹:“完了完了!终于变成跟他哥哥一样不正常,堪称阮瞻第二……”

“这个地方更不正常,”皮帽孩童转瞅道,“有没发现,我们好像又走回来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愣问:“走回哪里?”冲天髻娃儿在前头惑瞧道:“很像先前那里。”

脏脸之人捧着那坨难啃的物事,怔望道:“这个小孩是谁?”皮帽孩童连忙拉那冲天髻娃儿跑开,不安道:“快往别处另找路走,免被追上……”背筐娃儿跟在后边,懵问:“谁在追呀?”

“北地胡,”抱壶小孩低言告知,“其中有一支,此前似已追了他们俩人一路。”

“不过先已在废祠那边栽了若干人马,”挑担孩童后退不迭的说道,“咱们别再往前走,省得又撞到邪门东西。况且周围的雾林里饿鬼多……”

“那边确实邪门,”脏脸之人推车匆随,摇头叹道,“然而眼下哪儿没有饿鬼?连日以来我们亦饥饿得很,左近连只鸟儿都打不到,能啃的树皮也差不多啃光了……”

眼前雾气渐弥愈厚,戴草笠的小家伙难抑纳闷道:“怎么兜兜转转,似乎又走回原处?”

“虽然瞅似很像先前那里,”抱壶小孩张望道,“不过没看到废祠在哪儿……”

“废祠已倒塌了,”挑担孩童踏到土石上眺看,摇头说道,“从这边当然望不见。”

“孔明做的这个‘木牛流马’据说很厉害,”戴草笠的小家伙转瞧道,“怎么推半天却似越来越难推动?莫非有谁出工不出力……”

破衫褴褛的脏汉在后边帮着推车,不时伸手往车上掀布揭裾往里瞧。戴草笠的小家伙一回头,破衫褴褛的脏汉匆忙放下布裾,仓促缩手。戴草笠的小家伙转开脑袋,破衫褴褛的脏汉又掀裾窥看。戴草笠的小家伙突然回头,破衫褴褛的脏汉迅即缩手,装作若无其事。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抽打道:“别以为我没发现你这厮在后面又动手动脚,恁地不老实!”

破衫褴褛的脏汉昂然道:“你别冤枉人,其实我伸手帮其驱赶蚊虫而已,以免其遭叮咬后冒出许多难看的肉疙瘩,有碍观瞻……”未容诸多申辩,脸挨一屐拍个正着,发出痛呼。脏脸之人忙拿那坨腥臊物事堵塞其嘴巴,低言提醒道:“莫声张,后边似有动静掩近!”

戴草笠的小家伙刚啧一声:“我没看见蚊虫在哪里……”忽闻嗡嗡之声四下乱响而至,抱壶小孩惊道:“好像有许多野蜂朝咱们这边涌过来了!”众皆慌奔,皮帽孩儿在前边点燃一束发光冒烟之物,举在手上。戴草笠的小家伙摇着扇子边跑边问:“点亮什么东西,难道不怕吸引蜂群纷来围蛰?”

“想是驱魔香。”抱壶小孩捂鼻跑过,口中说道,“这气味有够呛鼻,记得我曾在那谁家里给熏到,整宿头晕……”

戴草笠的小家伙搧着风说:“无非某种驱虫散之类,我在刘伶那里也受其熏陶过。因为他不爱穿衣服,没事就点这些东西驱赶蚊蝇。”肩后有语细声细气地悄谓:“原来你们这时候果然已有蚊子活动了。”戴草笠的小家伙转头惑觑道:“啥时没有过?”

那细声细气之语又从另隅悄至:“蚊子的始祖远在一亿七千万年前已出现,经由古陆迁徙南北各地。世上完全没有蚊子的地方是冰岛。完全没有蚊子的更大区域为南极。在蚊子当中,最可恶的要算吸人血的雌蚊子。雌雄蚊的食性本不相同,雄蚊吃素,专以植物的花蜜和果子、茎、叶里的液汁为食。雌蚊偶尔也尝尝植物的液汁,然而,一旦婚配以后,非吸血不可。因为它只有在吸血后,才能使卵巢发育。所以,叮人吸血的只是雌蚊。蚊子吸人血,还会挑肥拣瘦,专门寻找合乎口味的目标。蚊子在熟睡的人们枕边嗡嗡盘旋时,依靠近距离传感器官来感应温、湿的程度,尤其是汗液内所含有的成分。所以雌蚊首先叮咬体温较高、爱出汗的人。因为体温高、爱出汗的人身上分泌出的气味中含有较多极易引诱蚊子的养份。世上最致命的动物排名第一是蚊子,每年致死人数超过七十二万人。融冰末世那些极地里伺伏的噬脑虫出现之前,世间再没有哪种昆虫比蚊子对人有更大的危害。幸好其通常寿命不长,雄蚊仅活三天到十天,雌蚊能活十日到二十日。”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乱发孩儿脑袋,纳闷道:“又在后边跟我说悄悄话来着?孰料你对蚊子有这么渊博的了解,然而眼下追蛰咱们的并非蚊子……”乱发孩儿捂头躲避道:“不是我说的。没想到你也能听见那些钻进耳颅里面烦扰不休的声音……”

“什么声音?”蓬发如鸡窝的小童在旁语含哭腔地嘟囔道,“为什么我没听到?”

戴草笠的小家伙抚弄其头发,侧觑道:“大概因为你摔傻了。只能听到蜂鸣,抑或蚊子叫。而我却能听到更高境界的声音……”耳后细声细气之语又悄言道:“这跟摔没摔傻根本无关,更高境界究竟有没有东西存在,我也还在寻找答案。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只因为我想让你听到。”

乱发孩儿欲言又止,戴草笠的小家伙转面瞅其一眼,难抑疑惑道:“你是谁呀?”乱发孩儿不答反问:“你能听到多少声音?”戴草笠的小家伙抬起一根手指微微摇晃,随即按向乱发孩儿面额,往小圆痣抻戳,将其推开,然后低哼道:“我再问一次,你是谁?”

耳后之语悄谓:“试问人生三连: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向哪里去?”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拍打乱发孩儿,转瞅道:“我是阮遥集,来自河洛之滨,刚和小伙伴们逃离战乱,要向南方找一个家,安享太平日子。你呢?” 耳后之语幽邃地低叹:“我和你们的后代有瓜葛,来自距今两千年的世道,没有谁能安享最后的时日。”

鸡窝头小童吮指怔瞅,只见戴草笠的小家伙大眼乱转,却似听得不由好笑,捏那乱发孩儿鼻子,说道:“真能掰,还会逗。差点儿把我吓着,不过我没那么好忽悠,你究竟是啥来历?”细声细气之语在耳后悄谓:“我也想知道,是谁创造了我出来?就凭世人那点儿只会玩死自己的可笑智识,很难相信凡人有此等非凡能力……”戴草笠的小家伙转面惑觑,乱发孩儿小声告诉:“意思好像是不知什么人造出来的神奇智慧……”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微摇,随手一搧,把乱发孩儿拨打开去,不以为然道:“真有智慧就直接告诉我,废祠那里究竟是什么回事?”

“时空转换的一种,”那细声细气之语幽然钻入耳颅,悄加猜测。“似有看不出的装置,触发了某种空间置换。所以我认定,凡间没谁有这般能力,可以做到瞬息万变。而又万变不离其宗……”

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呈显“时无英雄”之字,然后拍在乱发孩儿脸上,随即说道:“吹得还挺神乎其技,不过我从小就看多了‘镇南将军’刘表治理荆州之余整理的那些道家典籍,并且还顺便了解过另一位‘镇南将军’张鲁百忙之中主持辑录的各种仙家典藏,这个世界已然没有再如何神奇的事物可以忽悠我……”

背筐娃儿忽有所见,在前边指着树下一物说道:“那里有个箱子真稀奇!”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道:“哪有什么宝贝箱给你拣东西,不要随便打开……”皮帽孩儿燃着香束从另一隅提醒道:“当心有蛇虫之类恶心东西在里面。”抱壶小孩奔过来问:“那些野蜂去哪里了,怎没听到嗡嗡之声仍从雾中传出?”

皮帽孩儿晃动指间所拈犹冒烟焰之物,转望道:“看来还是我从废祠那里顺手拾取的东西管用,尤其驱虫好使……”

背筐娃儿蹲到树下说道:“我也要捡些好物。”挑担孩童俯瞧道:“你能随便打开那个藏宝箱?”背筐娃儿提着灯,凑近察看道:“没锁。”随即伸手掀开箱盖,里面发出异响,有物倏然蹦蹿而出。

抱壶小孩吓一跳,冲天髻娃儿奔上前好奇地问道:“什么‘好物’来着?”皮帽孩童拉其退后,但听一声怪叫,有团黑影跳起,状若张牙舞爪,向那背筐娃儿扑脸抱攫。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急挡,啪一声磕响,那物撞在展开的扇面一隅,发出“哇”的叫声。戴草笠的小家伙撩扇拨打,从跟前将其拍开。抱壶小孩忙拽背筐娃儿退避,挑担孩童从另一侧抽出快刀,唰一下削断草茎,追斫往前,似没劈着,朝草深黑暗之处觅视道:“哪儿去了?”

背筐娃儿懵问:“那是什么?”鸡窝头小童语含哭腔地嘟囔道:“我觉得好像是青蛙……”

“不可能是青蛙!”戴草笠的小家伙拢扇说道,“其乃益虫,以及美食,口感似新鲜蒸熟的鸡肉,简称‘田鸡’,然而哪有这么简单?世界的复杂超出你那小脑袋的想象,大概因为我刚刚了解到太多事情,包括蚊子的秘密,因而招致魔界有了反应……”

皮帽孩儿诮瞥他一眼,问道:“什么反应?”

“当你突然知道太多,”戴草笠的小家伙掏襟取物,忙碌着说道,“就会明白,荒林野地里不可能一下子冒出个宝贝箱,里面能有啥好东西?”

“箱内究竟有什么?”抱壶小孩伸头惑瞧道,“刚才我没看清,一开箱就蹦出来直接扑脸。”

“想是魔域传说中的‘抱脸怪’,”戴草笠的小家伙掏出哨子,惕目扫视道,“这里妖气冲天,能有什么好物给你拣?”

随着一声哨响,几个小孩退拢过来,围构一圈,各皆惕觑草影晃动之处。

戴草笠的小家伙嘴含哨子,似闻肩后有语细微入耳,悄嘱道:“那个哨子别连续吹太多次。它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我只吹一下而已,”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拍打乱发孩儿脑袋,口中啧然道,“你的悄悄话竟有这么多!我当然晓得它不简单,哪有哨子像这样,外形仿佛一座堆垒之塔,呈金字形状。除了能吹,没人了解它究竟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作用……”

耳后那低细之语悄言告知:“我对此物略有了解。一直觉得,其乃超空间枢纽。”戴草笠的小家伙拍打乱发孩儿脑瓜,闻言不解:“什么‘钮’?”随即暗感细微之语钻入耳颅,眼前霎似幻展层层迭迭交构繁复庞杂的境像,有个小影儿在他脑中悄呈道:“超空间装置的枢纽。此物的问世似已逾越原初,极为古远,然而时间对它不起作用。其本身充满神秘玄奇,来历尚不可知,大概属于某种更高境界的存在。我猜在一切崩坏的最后关头,用它或可有望逃出生天……”

戴草笠的小家伙懵愣之余,闻言高兴道:“用它能逃去哪里?”忽听树丛里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脑中幻像和耳边的低语随而猝消无存。

几个小孩在其畔惑望道:“谁在那边忍不住好笑?”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走去拍打道:“还能有谁会跟来躲在树后笑咱?”皮帽孩儿诮瞥道:“想是笑你而已,一惊一咋、不知所云……”

抱壶小孩瞅见树后有个秃儿挨木屐劈头盖脑驱打出来,不禁揉眼讶觑道:“无牙小儿怎么也在这里?”冲天髻娃儿吮指怔瞅道:“那是谁来着?”

秃儿踉跄而至,跑过来说:“既已帅气出场,请容许首先做个瑰丽雄奇的自我介绍,我叫姜易牙……”未待喏毕,便挨一扇往旁拍开,戴草笠的小家伙抽打其嘴,说道:“无牙。”

抱壶小孩笑觑道:“姜无牙。”秃儿捂嘴转返,到皮帽孩儿那边复揖道:“才隔不过一两天,不料又有些新人添来入伙‘着草’。看到咱们的队伍在壮大,我真兴奋不已,忍不住一路开心。分工是这样的,我主要是来当军师……”未容唱完喏,又挨一扇往旁抽去。戴草笠的小家伙追打道:“你又不属于阮家的亲友圈,我何时允许你加入南下开疆拓土的垦荒队列?你那疯疯癫癫的姊妹‘无邪’是不是也跟着跑来了?倘若她出现,我立马飙血而亡……”

“我疑心她有跟来,”秃儿绕着树下转避道,“因为迹象很明显,简直昭然若揭。‘宝贝箱’这个设置加强了我的怀疑。不过暂时还没看见她的‘本尊’在哪里,你有没听到狗叫?”

“没听到,”戴草笠的小家伙追在后边,闻言忙往草间指指戳戳道,“刚才有个东西疑似‘抱脸怪’,呱一下就往草丛里溜得没影了。”

“飞蛤,”秃儿亦来跟随寻觅道,“虽然亦爱扑来抱脸,但其并非‘抱脸怪’这般诡异。因而你不需要担心遭其‘骑脸输出’这么残忍,那是她最近驯养的玩物之一。”

戴草笠的小家伙听得懊恼道:“但我觉其很大。不像你简述得这么轻描淡写……”

“那就是大树蛙,”秃儿转往另一边寻找道,“虽然个头大,其实温驯。养熟之后,尤喜扑来抱脸逗人,但你毋须担心遭其‘贴脸开大’这样糟糕,因为那也是我姊妹新近培养的宠物……”

冲天髻娃儿听着喜欢,不觉靠前。皮帽孩童拉其退后,蹙眉问道:“却从哪里找到这种罕见之物养来逗人?”秃儿返身告诉:“那些巡回表演的吴服戏团,常有好物提供嬉乐。谁晓得他们从哪儿弄到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甚至还教其演出……”

“这个地方更稀奇古怪,”抱壶小孩纳闷道,“你究竟怎样跟过来?先前有没遇到什么不对路之事……”

秃儿拎起树下的箱子,挨近说道:“此前我遭追了一路,险些被吃。”戴草笠的小家伙心神不宁地乱望别处,问道:“被什么追?”秃儿抬手遮掩嘴腮,低声告诉:“太暗,看不清。幸好有狗叫,将其引开,我趁机跑掉。”抱壶小孩惑瞅道:“狗在哪儿叫?怎么我们没听到……”

“那边,”秃儿领着路,随手指引道,“别往雾林走,跟我来……”

“你竟然不迷路,”抱壶小孩见其走蹿得利落,难免在后边称奇,“莫非果真依靠传说中的‘引路蜂’,才跟到这样远的地方。”

秃儿摇头说道:“别提‘引路蜂’了,传说归传说。其实很难养熟,你看我这支手指被蛰肿,就像一条泡胀的肥肠……”

戴草笠的小家伙突然停下,往后边转觅道:“小破车呢?刚才那两个破汉推车去哪里了……”挑担孩童在后边说道:“被野蜂追蛰的时候,想是跑进树林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恼问:“哪个方向?”

“那个方向,”一个晃悠悠垂挂在树上的络腮胡须之人见其急匆匆跑寻过来,便从高处指点道,“刚才瞧见有人推车撞入树丛里了。”

“咦?”戴草笠的小家伙奔过来仰觑道,“胡须哥,你如何又挂在这里?”

“叫我‘阿纯’。”络腮胡子之人在上面哀惋垂涕道,“摆脱饿殍之后,到此歇脚。然而眼前所见的情形,又触及伤心事。引起不堪回首的记忆,肝肠寸断……”

秃儿凑近树边观察道:“他要干什么?”

“很明显,”络腮胡须男子勒着头颈,在高处忙碌道,“我在上吊。不过你们先别踢掉那堆垫脚之物……”

没等说完,有个满面疙瘩之人悄从树后窜出,抬足踢掉那堆垫脚之物,低哼道:“这回看你死不死?”络腮胡须男子一踩落空,悬身急荡过来,满面疙瘩之人躲避不及,猝又遭其伸足夹住脖子,拽缠不放,难抑苦恼道:“怎么又这样?休再缠住我……”

秃儿被满面疙瘩之人拉扯,急往腹下捶打一拳,便趁满面疙瘩之人吃痛松手,利索地挣脱跑开。却与戴草笠的小家伙在前边撞个满怀,各皆捂鼻叫苦。

脏脸之人捧着一坨腥臊物事蹲在不远处啃咬道:“野林里狗多,刚才到处吠叫,不知追什么往那边去了。你们且别乱跑!”戴草笠的小家伙闻言啧出一声,不安地转问:“你妹又收养了多少狗?”

“没数过,”秃儿揉额怔瞅道,“总之不少。那个人在吃什么,看其形状可疑,整条式样透着莫名的眼熟,对不对呀?”

“马鞭。”戴草笠的小家伙掏扇走去拍打道,“赶快收起,免被那些狗嗅其腥臊气味,转返来追。”

脏脸之人连忙揣物入怀,秃儿跑过来探头探脑,往树后窥觑道:“咦,有条大长腿……”破衫褴褛的脏汉爬在车上说道:“走开!我先看见的……”急欲驱赶秃儿,突然挨一屐打翻。戴草笠的小家伙上前拿屐追击道:“明明是我最先看见,这厮又不老实!”

破衫褴褛的脏汉挣扎而起,昂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又冤枉人。事实是这样子,我在树后解手,看见蚊虫多,就爬上车帮忙驱赶,顺便出手,替其挠痒……”分说未毕,又挨痛击而倒。戴草笠的小家伙挥屐抽打道:“既然皮痒,我也替你挠个够。”

脏脸之人往树边浇洒毕,擞裤收摊,转头招呼道:“赶快推车跑,免被那群狗闻到便溺气味来追咱们。有没听清雾林里又有许多动静朝这边簌响渐近?”

“动静不小,”秃儿掩鼻溜避道,“好像不是狗,快跑为妙!”

林间接二连三传来惨叫,夹杂有狗倏发哀鸣之声,戴草笠的小家伙匆忙拉秃儿一起推车往前,抱壶小孩在前边咋舌道:“不知是谁在那边猝遭扑杀,看样子雾林里杀戮的情形惨厉异常……”脏脸之人帮着推车,惊悸道:“似是连狗也遭了殃,趁凶险之物还未迫近,咱们赶紧溜!”

背筐娃儿边逃边唤:“胡须哥,先别上吊了,快来跟我们一起避开那些凶险之物……”脏脸之人不禁打个激灵,啧然道:“语声这么娇嫩,就跟小女孩似的,还一路在耳边呼五吆六,嚷个不停!”背筐娃儿犹欲继续喊叫,挑担孩童转脖回望道:“已奔出甚远,谁能听到你嫩叫不休?”脏脸之人推着车说:“休让那些凶险之物听到,以免一路追来,咱们须赶紧溜远些。”

秃儿在车后忙于摆头躲避道:“车上这是谁的脚?鞋袜没穿,不知何故如此粘腻,还一路不停地蹭我的脸……”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她似未苏醒,不可能蹭你。把脸挪开,别故意杵近挨挨擦擦!”秃儿一迳苦恼道:“什么叫‘故意’?你看我这位置便在脚边,况且我不喜欢这味儿……”

奔窜一阵,背筐娃儿突然在前边驻停。抱壶小孩正要伸手拉他,却另有所见,往草间讶瞧道:“咦,有个肿面家伙躺在路边装死。”

鸡窝头小童和冲天髻娃儿吮指怔望草丛里,脏脸之人推车经过其畔,瞅见肿面破汉倒卧不动,难免悲哀道:“我看他真死了。”

“不一定。”戴草笠的小家伙走去提足作势踏落,大眼溜转的观察道,“让我踩手试试看。”

背筐娃儿蹲下来捏其鼻子,觑无反应,便即缩手擦衫,不安地移退道:“凉了。”秃儿踢了一下,觉得僵硬,转面告诉:“其躯已硬。状似死了好几天的样子……”

“他不可能死了好几天。”戴草笠的小家伙伸脚欲踩,破衫褴褛的脏汉从车边匆忙过来指点道,“使劲踩他裆下,试试有没反应?”

戴草笠的小家伙先脱木屐,依言伸足碾蹂,随即自感纳闷,大眼儿怔含惑意。破衫褴褛的脏汉凑近察看道:“怎么样?”秃儿提足践踏道:“我早说其已死硬,不信就让我往这儿再用力跺一脚……”其刚踩落,肿面破汉痛呼而起,操拳急捶秃儿和破衫褴褛的脏汉胯下,各击一记,猝使痛倒。戴草笠的小家伙欲溜不及,被弹一指头,捂裆痛蹦开去。

背筐娃儿蹲在一旁自有所见,不由纳闷道:“怎竟待遇不同?”肿面破汉刚要伸手来掐,忽挨一坨腥臊物事抽翻。

脏脸之人拿着那坨臊物,上前甩打脑袋,问道:“你在这儿搞什么鬼?”肿面破汉不顾腥臊,匆忙抢吃道:“我饿得跑不动,因见有鸟在天上盘旋,便产生一计,倒下装作饿殍,欲引那些鸟飞下来啄食,然后我就……”脏脸之人拽扯道:“你饿出幻觉了罢?天上哪有鸟影……”

“真有,”皮帽孩儿仰觑天空,抬手往不远处指着说道,“越飞越低。”

抱壶小孩张望道:“那些乌鸦似要飞去草多的地方啄什么东西……”皮帽孩儿微叹道:“想是发现草丛里有死尸在内。”

脏脸之人推开肿面破汉,揉眼转瞅道:“确定不是幻觉?”抱壶小孩低嗟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乱世才是现实,浮华终归虚幻……”

扑簌一响,群鸦惊飞。那边草丛里有斧急掷,往空中飕然甩打,啪的打落一只扇翅溜避不及之鸟。眼见掉近这边,肿面破汉赶忙去捡,忽绊一跤,拾斧愕觑道:“咦,这不是我丢在废祠那边的短柄斧吗?”犹未反应过来,草丛间撞出一个小厮,没头没脑地愤然扭打道:“什么叫‘冤家路窄’?带走我的枪,又来抢我刚才打掉的鸟……”

脏脸之人迳自到草间寻觅道:“鸟掉去哪里了?”破衫褴褛的脏汉匆往另一处搜找道:“这边的草丛里似闻有犬声低吠而过,那只鸟该不会是被狗叼走了罢?”秃儿忙蹦起乱望道:“有狗叫吗?在哪儿……”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朝一干同伴悄打手势,不安道:“快闪!为免悲愤而死,我不想撞见他老妹。”草丛里蓦有痛呼之声频传,伴有多处吠叫渐近,冲天髻娃儿惑望道:“谁在那边挨狗咬不停地叫苦?”

“还能有谁?”脏脸之人慌奔而返,急促推车往前,连声催道,“赶紧跑!好多狗从草坡那边冲过来了……”

肿面破汉摔出草多之处,拾枪撑地踉跄而行,身后草响纷簌,其觉势难逃脱,便投枪掷打,小厮在草间发出一声痛叫,猝似遭击掼跌,忽飕一声甩斧飞抛,倏然把肿面破汉打翻。

破衫褴褛的脏汉从草多之处跌撞过来,匆欲搀扶肿面破汉同奔,小厮持枪往外溜蹿道:“若想逃脱,须要留下一个,在后边吸引那些狗去咬……”正自急跑,不意猝挨一坨腥臊物事甩打脸上,应声仰倒于地。

脏脸之人抡着腥臊物事,催唤道:“留他在此,咱们快逃,狗来了!”抱壶小孩帮着推车,一路惊慌道:“怎么好像越来越多狗?”

“世人连年乱战不休,”前边枯树下一人生起篝火,忙着做烧烤道,“毁村灭镇,庄园荒芜已久。因而遭人遗弃、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本来就多得很,更何况还拐跑了我家自养的看门狗,害我四处追寻,真有岂有此理!”

背筐娃儿边跑边望,问道:“有个人在那边不知熏烤什么?”鸡窝头小童嗅气而往,咽口水道:“好香!”枯树下那人俯身吹火,头没抬的回答:“烤鸡当然香,不过眼下似还未熟的样子。”先前那小厮急奔而至,不顾一身衣衫撕裂破落,红着眼睛凑近辨视道:“瞅其这样小,不像是鸡,却似我打掉的鸟……”没等说完,脸上蓦挨一击,懵然倒地。

抽过脸后,树下那人拿着串烧之物闻了闻,眯眼说道:“果然还没熟。”

破衫褴褛的脏汉忍不住流淌馋涎道:“我要干掉他,抢夺这根烤串。”肿面破汉在旁喉咙咕响,颔首称然:“我也想撸串……”言犹未落,两人腹下倏挨撸击,吃痛倒地。

树下那人抬看串烧之杆,郁闷道:“却把东西撸折了。”转面寻觑,随手拾取旁边一杆枪,拿在手上端详道:“便改换这根尖细器物来用,或亦无妨烧烤本身的风雅趣味。”那小厮挣扎起身,急欲拉拽道:“别拿我的兵器去撸串……”未待靠近,复又遭击而倒,这回跌掼更远。

戴草笠的小家伙刚啧一声,但见秃儿从后边蹑至,抬手贴于腮边,反转掌背遮掩嘴巴,小心翼翼地挨近肩畔,低声说道:“趁他们争抢烧鸡,咱们先溜,免得被他看见我……”戴草笠的小家伙惑瞧道:“你为何鬼鬼祟祟?”

“因为他那姊妹拐跑了我的狗,”树下那人伸枪敲打秃儿脑袋,面不稍转的微哼道,“我要把这小子扣留下来,识相就喊她乖乖把狗归还。最好趁我发火之前……”

秃儿忙避不迭道:“可她一向神出鬼没,却让我上哪儿唤她还狗?”戴草笠的小家伙掏扇推开枪头,随即打招呼道:“难怪越瞅越眼熟……咦,鲍靓!你怎么到这里做烧烤来着?”

脏脸之人正要抡起那坨腥臊物事上前甩打,闻言不由愕觑道:“什么亮?”

“鲍靓。”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遮嘴,侧着脑袋悄谓。“他有个女儿很靓……”

树下那人一边做烧烤,一边喟叹道:“连年战乱,家园被毁,不跑出来还能怎么着?你不也跑路了吗?”

抱壶小孩低言道:“想不到他还认得你……”树下那人俯身吹火,头没抬的说道:“谁不记得他那样儿?”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没想到你连跑路也能跑得这样滋润。快给我尝一口……”

“还没熟,”树下那人转面说道,“你别弄乱我的头发。”

戴草笠的小家伙拍打脑袋,侧觑道:“这是什么发式呀?”树下那人摆头避过,回答道:“螺旋向上式。”

冲天髻娃儿吮指含笑道:“尖橛儿微翘。”秃儿在旁观赏道:“形状就像一坨大便。”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指弹他耳朵,使其痛蹦开去,随即自摘笠帽,展示头形,说道:“我也有个小螺旋髻儿。”

树下那人转瞅道:“然而我这发髻是大螺旋。无论怎样看都比你跩!”脏脸之人甩起那坨腥臊物事打头,啧然道:“废话少说,赶紧烤东西给我们吃,不然……”树下那人摆头避过腥臊物事,微哂道:“不然怎么样?”

戴草笠的小家伙以扇遮腮,低声提醒道:“你打不过他。”脏脸之人甩动腥臊物事连抽几下不着,自亦了然:“我知道。”树下那人轻易摆头避过腥臊物事连续甩打,冷哼道:“不然你能把我怎么样?”

脏脸之人终感手累,收了那坨腥臊物事,后退道:“不然就让旁边那些小孩儿弄乱你的头发。”

树下那人甩袖拂之曰:“无论谁弄我头发乱,我都要揍你。因为这个发式,是此番冒险离家找狗之前,女儿替我精心梳理而成,寓含不一般的心意……”

抱壶小孩侧觑道:“家园不是毁了才跑路吗?”树下那人郁闷道:“举家迁往丹阳,狗却被拐跑。你说有多气人?”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手摸头,问道:“可不可以把你女儿鲍姑介绍给我?”

“这怎么可以?”树下那人拂之曰,“因为她比你大。阮遥集,我告诉你。不许再抚弄我女儿精心梳理的螺旋式头髻……”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避过一袖之拂,见戴草笠的小家伙跌步退撞过来,忍不住蹙眉问道:“这个螺旋发髻之人瞅似无礼得很,不知是何路数?”抱壶小孩亦在另一边低声说道:“他脾气不好,咱们还是先走罢!”

戴草笠的小家伙刚嗯一声,忽觉耳后细声细气之语悄又冒出来嘀咕道:“别浪费工夫,决计甩不掉鲍靓。从此他追随你南下,一路修仙,终为南海太守。其门徒葛洪因娶鲍靓的女儿,日后也跟到了罗浮山……”戴草笠的小家伙听得纳闷道:“听说他很懒的,除了有个漂亮女儿能干,其整天无所事事。我为什么要委任他当‘南海太守’?”那细声细气之语诮然道:“你更懒,不也当了他上司‘广州刺史’?”戴草笠的小家伙烦恼道:“谁说我要当‘广州刺史’?我不是很想要……”

树下那人侧耳偷听,似更纳闷道:“你当‘广州刺史’?”

“何止呀?”那细声细气之语啧然道,“阮遥集还当了晋朝的吏部尚书、镇南将军……咦?他好像能隐约听到咱们说悄悄话是不是?果然道行不浅,为免遭其窥知更多秘辛,我先不吭声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转觅身后,探手揪住那个欲避不及的乱发孩儿,拢扇击打道:“别以为我没发现,你又……”乱发孩儿抬手挡头,窘迫辩解:“不是我……”树下那人抬手一指,嘿然转面,显露眉清目秀的样貌。皮帽孩童微哼道:“果然漂亮。”树下那人随手指向旁边,低哂道:“你有君王相。”

皮帽孩童忙拉冲天髻娃儿后退,欲避其手所指,却又忍不住讶问:“你会看相?”

“当然,”抱壶小孩告知,“鲍靓,字太玄,汉司徒鲍宣之后。其五岁时对父母说:‘我本是曲阳李家子,九岁坠井死。’父母寻访得李氏,推问,果符其言。鲍靓自小聪明好学,博览勤书,尤好道术。年少时在龙山中遇见仙人阴长生,逐拜为师,学了炼丹和尸解等道法后,就被师傅打发回家。其兼学道术和儒典,明天文、通晓《河图》、《洛书》。”

“秦失一鹿,”树下那人瞥看旁边的小孩儿一张张雏嫩之脸,叹道,“群雄竞相猎取,逐于中原。当今亦然,到了时候,鸟为食亡。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倒在猎场?”

“既然都这样有前途,”脏脸之人凑上前急欲唱个肥喏,“请容许自我介绍,在下……”

没等说完,便被一袖拂开。树下那人拿着串烧之物闻了闻,朝戴草笠的小家伙伸过来说道:“这回应该熟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品尝一口,摇头吐掉,取壶漱嘴道:“没熟。”

树下那人自尝过后,皱眉说道:“你太挑剔了,我看还是将就罢!小孩们都过来,一人一口。那秃儿除外……”秃儿从戴草笠的小家伙脚下拾取刚才吐掉的那枚肉,擦过之后,放进嘴里囫囵吞下,摇头说道:“还没熟透。”

树下那人愕觑秃儿片刻,皱眉说道:“好罢。还有谁没尝过我的烧烤手艺?”先前那小厮复又悄返,急扑来抢,忿道:“那是我打下来的鸟……”树下那人甩袖将其拂开,只噗一声,摔出更远,跌在草丛里犹嚷道:“明明是我打的鸟,也不给我吃一口……”

戴草笠的小家伙从鸡窝头幼童嘴里拈出一根小骨,捏在手梢,说道:“鲍靓,你出身好,没尝过苦滋味,是不是呀?别欺负小孩。不如把这根骨给他分享一下,总好过没有……”

“随手投斧就想打鸟?”鲍靓接过骨头,噙入口里自嚼道,“有那本领吗?此前要不是我拈石弹射,及时射落一鸦,这会儿我们全不得喝西北风?谁也没肉吃……”

脏脸之人掏出那坨腥臊物事,忙去火边烧烤道:“谁说没肉吃?我这儿有一大坨……”众小孩纷纷捂鼻退避,鲍靓皱起脸转瞧道:“这个东西拿来泡酒好啊!”冲天髻娃儿悄问:“那是什么来着?”

“鞭!”皮帽孩儿蹙眉未答,脏脸之人坐在火边告知,“出自北地胡的马匹,活生生被那群饿鬼拽翻撕下,我及时抢到这坨。来不及找酒浸泡,味道确是怪了点儿。好在无论什么东西烤熟了都吃得,包括远处那些追吠不休的狗……”

抱壶小孩闻声不安道:“狗追来了,快跑为妙。”鲍靓起而四顾,分辨吠声,低哼道:“其中不乏有些食尸狗,此伙野犬食惯了死尸,都很凶悍。你们赶紧跑去前边那处废垣里躲起来……”脏脸之人难免苦恼道:“可我还没烤熟食物……”鲍靓催促道:“在它们看来,你就是食物。别耽搁,保护孩子们先走。且把那坨腥臊之物留下,让我把狗引开,回头到前边会合。”脏脸之人忙揣起来说:“我看不需要留下引狗之物,它们已奔近了!”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都怪你拿这坨东西来烤,其气味大,吸引饿狗四处追围而至。还不快去推车跑路?”

说话之间,犬声纷近。挑担孩童边奔边往后望,戴草笠的小家伙拽着乱发孩儿,急溜过来,抱壶小孩在前边招呼道:“这儿有一片废垣,快来残墙后拣砖石瓦片防御……”皮帽孩童拉冲天髻娃儿先避入垣石间,闻听有问:“刚才那个人去哪儿了,怎么没跟来?”背筐娃儿攀爬墙头告诉:“他在那边打狗,然后被更多狗追着跑往枯木丛……”

挑担孩童跨入墙豁处,抽刀半截,问道:“咱们要不要帮忙?”戴草笠的小家伙按刀回篓,转顾道:“一起捡石头往那边扔,比拿刀帮忙,是不是更好?”背筐娃儿拾砖投去,落在不远处。戴草笠的小家伙啧出一声,摇头说道:“没打着。看来帮不上忙……”皮帽孩童瞥其一眼,说道:“赶快帮我点燃枯枝干柴,可攻可防。”众小孩连忙捡来柴枝,皮帽孩童教他们分出一些堆放点火,其余各执手上。有些大狗蹿近垣外,见到火把晃动,吠了一阵,避而不离。

众小孩捡石投掷,纷随皮帽孩童一迳起劲喊叫驱赶。戴草笠的小家伙取弩摆弄,坐在墙头烦恼道:“这玩艺怎么用啊?”皮帽孩童拿过来利索地装上弩矢,抬起飕射,撂倒一头从另隅逼近垣下的大犬。戴草笠的小家伙俯瞧道:“偷偷摸摸地靠近,差一点儿咬走我的屐。”皮帽孩童又发一矢,射翻欺近鸡窝头幼童后边的灰犬,转头问道:“还有没矢可用?”抱壶小孩从其手上取弩过来,说道:“好样儿的,例不虚发。让我去帮你找找,看还有没有矢……”背筐娃儿告诉:“那个帮着推车的人后股嵌有一支矢还没拔掉。”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往下蹦,往泥地栽一嘴而起,唾土说道:“让我去拔……”眼见数犬蹿入残垣间,肿面破汉仓促装死。破衫褴褛的脏汉不顾后股插矢,忍痛抱起车上伸露之腿,连抽二狗歪头掼倒,随即抡转腿足,撩飞一狗,顺势打翻戴草笠的小家伙。却有条黑犬红着眼睛,悄悄绕去后边,冷不防扑上来撕咬。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乱打,口中叫唤:“有只黑狗上车咬人了,还不快帮我赶它下去?”

黑犬遭屐打击,恼而扑欲咬他。一石忽掷过来,打在头上。黑犬怒目转投,见那冲天髻娃儿又拣石欲掷,黑犬扑向其躯。戴草笠的小家伙抢先抓住狗尾,往后使劲拉拽道:“不许去!”众孩儿纷为惊赞:“勇敢!”戴草笠的小家伙硬掰狗尾,较劲道:“别怕有我……”黑犬转身欲咬他手,又挨一石击中脑袋,戴草笠的小家伙趁机松手退避,皮帽孩童叫喊一声:“快跑!”刚要拉开冲天髻娃儿,黑犬红着双眼怒扑上前,挑担孩童匆搁箩篓,唰一声抽刀急斫,堪堪从腹下滑躯溜过,起身转视,只见黑犬仍往前扑,忽遭脏脸之人抡甩那坨腥臊物事往头上甩打正着。

黑犬脑袋一歪,踉跄而奔, 腹下洒落血臓,拖拽往外,绵延一地。皮帽孩童瞥向其畔垂淌血珠之刃,不由称赞一声:“好快的刀!”

挑担孩童攥刀趋前,迳到戴草笠的小家伙跟前守护。戴草笠的小家伙拾屐拍打道:“二丫,先去守护那些更小的,免被狗叼了去!”

“它还能叼谁?”脏脸之人抡着那坨腥臊东西往废墟里追打道,“黑狗玩完了,连挨我用‘马鞭’抽打多下,已跑不动,瘫在这儿流一地血肠……”

肿面破汉从装死之处爬起来察看,随即高兴道:“有肉吃了,快做烧烤!”抱壶小孩在墙头问道:“先前你们没捉过狗吃么?”破衫褴褛的脏汉抱腿在车上说道:“这些狗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此前便没撞着一只半只,不过就算有也不好捉……”戴草笠的小家伙悄从后边突然拔矢抛投往旁,猝使破衫褴褛的脏汉痛倒,随即推其滚落车下,说道:“搞定。”

“恐怕尚未搞定,”背筐娃儿接矢在手,提醒道,“外边仍有许多狗!”

“还有吗?”抱壶小孩在墙头转望道,“突然好像受惊吓,纷纷跑掉了。”

“想是我惊吓了它们,”脏脸之人抡甩那坨腥臊物事,站到废瓦砾上发狠道,“还有谁不怕挨这么大一条鞭打,就过来找抽!”

旁边蹲有一人拿着火把笑觑道:“收起你那条难闻的‘马鞭’,今儿有狗肉吃。”

脏脸之人愕瞧一眼,忙道:“意欲抢食的这伙又是谁来着?我们先撞见的,包括你面前那条血肠狗……”但见一个兽袄猛汉拎起整坨血淋淋之物跨入残墙豁处,往膛内掏扯肠臓,脸没转的说道:“这条剥皮狗,便是嘴硬之人的榜样。”

鸡窝头小童和冲天髻娃儿抬手互相掩眼,那兽袄猛汉剥皮故意抛来这边。脏脸之人怔瞅道:“扯谁呢?”抱壶小孩从墙头溜下,不安道:“四周突然出现了好多人,显得凶霸霸,打起一根根耀眼的火把,看不清是何路数……”

随着火把烁近,一个披着豹皮氅的壮男目光精闪而至,迳朝冲天髻娃儿伸手说道:“季龙,过来我这里。”皮帽孩童移足拦在跟前,摇头说道:“他想跟我在一起。”肩披豹皮氅的壮男随手将其拨开,微哼道:“你跟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乱发孩儿蹲在黑犬的尸身旁边,抚闭其目,听到有语喟叹,“鸟为食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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