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跟你们说话。”
鱼儿悠悠游近,苇草丛发出动静,有人轻声嘀咕。
戴草笠的小孩儿收起渔具,转头说道:“别吵!每次出来垂钓,必有谁在后边说话,鱼又游走了。”树下蹲着一个蓬发如鸡窝的小童,捧着空篓儿,询问:“谁又说话?”
岸边几个孩子不约而同抬手指向芦荡,戴草笠的小家伙甩钓,从苇草里拽出一个乱发小孩,不顾挣扎,拉过来卯脑袋,不痛不痒地拍打几下,然后仰肚朝天躺下,直挺挺地倒卧不动,做出无语凝望苍穹的表情。
蓬头如鸡窝的小童捧着空篓儿,挪身蹲近其畔,嘟囔道:“哥哥,我饿了。”另外几个孩子亦有同感,纷纷点头称然:“想吃东西。”
枕着草笠在水边仰躺的小家伙摘一枚苇叶叼衔嘴上,微嗟道:“谁不想吃东西?然而饿得慌,我没力气打鱼给你们吃……”
“你到底会不会钓鱼呀?”树旁一个拿小铲的背箩筐娃儿说道,“我听说要先挖蚯蚓,拿来做钓饵才行。”
枕笠仰躺的小家伙抠鼻说道:“我自带钓饵。”几个小孩问:“你用什么做饵?”
蓬发如鸡窝的小童捧着空篓儿挪避不迭,皱眉说道:“那还用问?他挖鼻孔……”小孩儿们纷啧不已:“你太恶心了!”
“与其用鼻垢作饵,”忙着铲泥的背箩筐娃儿 自有收获,捻起一条扭动之物,放近眼前端详道,“不如拿蚯蚓。”
抠鼻的小家伙转面瞧见,皱起鼻梁说道:“好大一条蚯蚓!此地僻处穷山恶水,放眼望去,荒无人烟。不料它长得这么肥……”蓬发如鸡窝的小童捧着空篓儿,挪近一些,睁大眼睛观察道:“原来蚯蚓能有这样长。记得我们家后园就没见到过大蚯蚓……”
“不要再提我们家后园,”仰躺的小家伙停止抠鼻,坐起来拿笠拍打,闷声闷气的说道,“如今那里只剩下残垣废瓦,况且我们已经跑出来,好马不吃回头草。”
“你们家后边的竹园里有蛇,”树上有个破衣烂衫的抱壶小孩悠然坐望,楞不丁儿插话道,“还好让人一把火烧掉。家没了,蛇也没了。”
拎着钓具的小家伙戴上草笠,仰脸问道:“谁说我家的竹园有蛇?为什么我没看见过……”
“嵇家的孩子说的,”破衣烂衫的抱壶小孩随着树枝晃荡,作势跳下来,却又没跳,反更攀援道,“大家都知道你们家后园有蛇。据说有人看见好大一条竹叶青!”
“什么年代的事儿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挺着圆鼓鼓的肚皮,仰觑道,“还拿来说?那条竹叶青早就给长成的爸爸捉去泡酒,整瓮摆在他家厨房里,很瘆人!”
乱发小孩抬眸投睇,不远处玩水的皮帽儿孩童转头惑问:“谁的爸爸?” 旁边有个更小的冲天髻娃儿亦懵不解:“谁是‘长成’?”
“阮浑,”戴草笠的小家伙甩钓告诉,“字长成。但我爸爸只叫他‘阿浑’。”
玩水的皮帽儿孩童笑问:“你爸爸叫什么?”
破衣烂衫的抱壶小孩坐在枝桠上悠晃作答:“阿咸,字仲容。”
皮帽儿孩童纳闷道:“哪跟哪儿呀?我听说天下只有一位‘竹林清流’阮仲容……”抱壶小孩摇晃枝叶,笑道:“那便是‘大小阮’之一的小阮。”
乱发小孩星眸微亮,移目投觑道:“你是阮咸的儿子?”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腰后的挎包里取出一副精巧别致的乐器,状似琵琶,随手拨弄几下,含笑不语。
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捧着空篓儿挪避一旁,语含哭腔的说道:“哥哥,我想回家。”
戴草笠的小家伙面露懊恼之情,收了乐器,啧然道:“刚逃家没多久,你又闹着要回家?不许哭……”
“家没了。”破衣烂衫的抱壶小孩在树上叹息道,“谁也回不去,只有四处逃。”
水泽边有个挑担孩童惑然道:“那些大人不是都说‘四海归一’之后,日子会更好过,怎么反而闹得没家可归了呢?”
乱发小孩口唇微启,刚要言语,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捧着空篓儿嘟囔道:“哥哥,我饿。”
“不许语带哭腔。”戴草笠的小家伙拍打自己肚皮,发出连串空响,随即转喟道,“我也想吃东西,谁有剩余的零食?”
“零食早就一路吃光了,”背箩筐的娃儿捏着一团扭动之物,转面询问。“想不想尝尝蚯蚓?”
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捧着空篓儿匆忙走避,戴草笠的小家伙皱起鼻梁后退几步,说道:“果真要吃蚯蚓的话,你先。”背箩筐的娃儿捻起一条蚯蚓,仰面张口,作势欲放入嘴,但又犹豫。踌躇之际,其它小孩纷纷捂眼。
戴草笠的小家伙悄自转望,低言道:“就算他敢吃,我们也别吃。况且我看他并不敢尝,向家的小孩胆子再大也有限。并不是大到无边,居然连蚯蚓也敢吞。我爸爸常说,其实向雄他们精得很……”玩水的皮帽儿孩童探问:“向雄是谁?”
“茂伯,”树上俯视的抱壶小孩朝背筐娃儿呶了呶嘴,悬空说道,“祖居河南一带的地头老大,好像是他爷爷。”
“不是好像,”戴草笠的小家伙皱着鼻头转觑道,“真的就是。他爷爷很会哭的,从一出场哭到末尾。早年派他去秦凉荡寇,他一路哭去,整个河西走廊充满了悲天恸地的哭声。他到处号嚎,哭得让那些‘北地胡’简直受不了,纷纷闻风而遁,使他不需要看见敌人就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我还听说,似乎便连司马昭也被他哭死了……”
“他还有个兄弟很厉害,”抱壶小孩在树上晃悠悠道,“守护在皇帝身边。”
背筐娃儿迟疑地伸舌试舔蚯蚓,旁人觑其举措,纷为动容。苇岸边的皮帽儿孩童停止玩水,不禁赞叹:“果然带种!”
戴草笠的小家伙皱鼻说道:“凭他一个人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便连皇帝都被人劫持走了,眼下胡骑四处掳掠,咱们还不赶紧逃,应该再跑远些才好……”
“还逃得不够远吗?”树上的小孩抱壶眺望,似自不安道,“已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家有什么好回的,”戴草笠的小家伙愣看背筐娃儿舔蚯蚓,啧出一声,摇头说道,“不要再想家乡。中原大乱,不想惨死就跟我往南边走。一路向南,才有生望。”
“然而到了这里被水挡住了,”苇岸边的皮帽儿孩童不由兴叹,“找不到船怎么办?”
“先须找吃的,”戴草笠的小家伙转觑道,“不然没力气跑路。此前听闻这一带有人‘修真’,我看你也像,会不会变出一些东西给我们先垫肚儿?”
乱发小孩星眸微泛笑意,腮现梨涡,轻声说道:“似乎‘修真’不是这样的。况且我不会变东西,也没带吃的出来……”
“江东的‘白衣会’据说有些门道,”苇岸边的皮帽儿孩童抬足踢水,目含憧憬的说道,“过了江或许会遇到能人,肯教咱们‘修真’也说不定。”
戴草笠的小家伙挺着肚皮说道:“不需要别人教,我自带‘修真’技能。只要有酒,喝够便能成仙……”皮帽儿孩童惑瞧道:“刚才不是说饿了么,你肚皮为何这样鼓涨?”戴草笠的小家伙拍打道:“不怕告诉你,里面有仙气。”皮帽儿孩童笑觑道:“该不会有‘疝气’罢?”
树上的小孩抱壶俯瞰道:“多半是肥腩。”戴草笠的小家伙拍腹仰笑道:“将军肚!没准儿我果真要当将军……”
乱发小孩口唇微张,似要言语,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捧着空篓儿嘟囔道:“哥哥,我想吃东西。”
戴草笠的小家伙拍了拍裤兜儿,苦恼道:“瞅见没有?囊空如洗,实在没东西给你吃。以前家里食物丰富的时候,给你又不想吃,嚷着要减肥……”
蓬头如鸡窝的孩童听了扁嘴欲哭,树上的抱壶小孩遥望道,“那边好像有市镇。”
“有市镇也没办法,”戴草笠的小家伙掏空裤兜儿展示道,“毕竟囊中羞涩。”
乱发小孩投眸探觑其囊,旁边几个孩儿纷问:“那边似有集市,要不要先去赶个集看看?”
“天不早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擞裤说道,“哪有集可赶?倘若贸然跑去,看热闹却没戏,当心遇到乱兵,尤其是那些蛮骑,还没过江就一起玩完。”
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捧着空篓儿嘟囔道:“哥哥,要不先去买东西吃……”
戴草笠的小家伙啧出一声,提起钓竿说道:“哥哥没钱买东西,还是先钓鱼,说不定钓到好大一条,美美的煮做一锅。向小三儿,把那条舍不得吃的蚯蚓拿过来穿在饵钩上,给我试试看有何收获?”
背筐娃儿舔着蚯蚓,皱起脸说道:“别叫我‘小三儿’,不过这条肥蚯蚓真的好诱人,想必也能把大鱼勾引过来,诱其上钩,钓来煮汤。”众孩纷催:“赶快!说到我们都馋了,肚子咕咕叫……”
忙乱之间,闻听水声荡响,一人在舟头笑道:“纵横来去寻自在,平生划船不用桨。”
“用什么划?”戴草笠的小家伙甩钓转觑道,“‘叽叽’吗?”
只见一篙掠波如削,撑起轻舟翩越芦丛间隙,树上的小孩抱壶坐望道:“一篙破竹而已。”手棹长篙之人问道:“有没听说过‘势如破竹’这句成语?”
“听过,”树上的抱壶小孩回答道,“此语出自杜预。灭掉蜀汉,取代魏室以后,晋武帝准备出兵攻打东吴,实现三国归一。晋帝召集文武大臣们商量大计,多数人并不赞成。大将杜预不同意多数人的看法,写了一道奏章给晋武帝。杜预认为,必须趁目前吴国衰弱,尽早灭掉它,不然等它有了实力就很难打败它了。晋武帝看了杜预的奏章,找自己最信任的大臣张华征求意见。张华很同意杜预的分析,也劝晋武帝尽快攻打吴国,以免留下后患。于是晋武帝就下了决心,任命杜预作征南大将军。调动了二十多万兵马,分成六路水陆并进,征伐孙吴……”
“谁没听说‘杜武库’的威名?”戴草笠的小家伙投钓入水,自顾忙活儿道,“杜预被称为‘杜武库’,曾跟随钟会伐蜀,是‘河南尹’向雄的好朋友。杜武库说:‘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然而这跟你划船不用桨有何干系?”
“究竟有何干系,”手棹长篙之人在舟头说道,“以后若逢机会再教你。左近散布乱兵出没,你们这班小孩儿不要四处跑。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有没看见蔡克家的那个孩子?听说他走失了……”
岸边的皮帽孩童懵愣道:“谁走失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脸没转的说道:“徐克……啊不对,应该是蔡克的小孩。”
“道明,”树上的抱壶小孩转面告诉,“家族世代名门。他的父亲蔡克,亦是名士。”
“中原大乱,”戴草笠的小家伙甩钓,嗟叹道,“走失的小孩多了去。各家儿女皆有离散,便连皇后、公主终亦难以幸免,无数嫔妃和名门闺秀也被掳走。谁愿意被胡虏劫持去北边,就跟著名才女蔡文姬一样连鞋都没得穿。幸好日后曹操把她从匈奴那里赎回,但已辗转跟胡人生了数个混血小孩。”
岸边的皮帽孩童留心察看道:“我看你也像混血小孩。”冲天髻娃儿点头称是:“而且更奇怪,你看他的瞳仁……”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捂眼遮掩道:“我可不想沦落到胡人那里变成‘残花败柳’,眼下只有设法过江,一路向南才靠谱。可不可以借你那条不用桨的小船送我们渡过长江?”
“你们这些小儿知道的还很多,”手棹长篙之人在船梢笑觑道,“然而此处川流并非长江。别想四处乱跑,江南水网纵横,没你想的那样好走。不要带着弟弟妹妹迷失在沼泽里,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
戴草笠的小家伙啧出一声,转头笑谓:“哪只眼睛看到我旁边有‘妹妹’这种在乱世越发抢手的货色?”乱发小孩投眸悄瞧他在笠下使眼色,蓬头如鸡窝的孩童会意地掏出一抹粘髭,呶起嘴唇横贴在鼻下,随即听到后边有语小声询问:“我也想要贴小胡子。还有没有假须?”
“急着粘贴胡须的都是小妹妹,”手棹长篙之人瞥看戴草笠的小家伙身后握拳举起的手臂,撑篙说道,“抬胳膊展示肌肉的那个也是。”
戴草笠的小家伙一边转头看,一边甩动钓竿,歪叼苇叶说道:“此前没见过这厮,或许是为胡人效力的细作。为免给他一路泄露咱们南下的行迹,不如让我先用‘飞钓’的远攻技能拽他掉水,然后抢走他的小船……”
他嗖嗖甩竿,岸边的孩童忙避,手棹长篙之人在船上遥笑道:“且留在这儿玩,等我回来再教你耍弄‘飞钓’罢!学会之后,例不虚发,一甩一个准儿……”
戴草笠的小家伙挥竿说道:“我自带众多技能,何须不相识之人来教?”
树上的抱壶小孩转脖告诉:“你没钩到,他已撑船走远。”
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望道:“但我好像勾着谁了?”岸边几个孩儿不约而同抬手一指,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苇草里拽过乱发小孩,不顾挣扎,拉到跟前伸手卯脑袋,然后仰肚朝天躺下,直挺挺地躺着不动,做出无语凝望苍穹的表情。
蓬头如鸡窝的小孩捧着空篓儿,挪近其畔,嘟囔道:“哥哥,我好饿。”另外几个孩子亦有同感,纷纷点头称然:“快找东西吃。”
苇岸边的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转身便走,抱壶小孩从树桠跳落,往草里摔了一跟头,爬起来追上去问道:“连个万儿还没留下,就急着溜去哪里?”皮帽孩童摇头说道:“那个只穿裤衩的光膀小孩太怪异了,谁想跟他一起玩儿?多呆一会儿恐怕都要受伤,不如走先……”冲天髻娃儿颔首称然。
“说我吗?”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起身,光着膀子上前展示道,“然而这条短裤叫作‘犊鼻袴’,不是你以为的裤衩这么简单。早在汉代就有短袴,即裤裆缝合的短裤。《史记》载有汉代大才子司马相如当年在成都‘自著犊鼻袴,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的史实。为什么将这种三角短裤称之为‘犊鼻’呢,后人有三种截然不同的解释。三国的韦昭解释说,因为这种短裤‘以三尺布作,形如犊鼻。’不管怎么说,犊鼻裤即三角裤总是事实。司马相如身为士人,而且还一度为官,按当时习俗,不至于在众人面前穿著这种短裤,只因他在出游时,爱上了刚刚丧偶的富家之女卓文君,并携其同奔成都,文君之父卓王孙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当他得知女儿私奔的消息后,立即断绝了对文君的盘缠供给。一代才子司马相如出于生活所迫,只能买个摊位,靠卖酒度日,他让文君亲自掌炉,而自己索性脱去外衣,在大庭广众面前只穿一条三角短裤洗涤酒具,丢尽了老丈人的脸,弄得卓王孙非常尴尬,最后不得不承认这门亲事。”
皮帽孩童牵住冲天髻娃儿之手,转往另一方向。戴草笠的小家伙跑到前边,继续介绍:“魏晋以来,袴、裈二字是同个意思,合裆之裈既可称‘裈’,也可称‘袴’。不爱穿衣服的‘醉侯’刘伶说:‘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皮帽孩童扭头说道:“你是要声称自己‘未能免俗’吗?”
“所谓‘未能免俗’的轶事便跟他家的短裤有关。”抱壶小孩从旁指点道,“阮咸和叔父阮籍居住路南边,其他阮姓的族人聚居在路北边。北边姓阮的富裕而南边姓阮的贫穷。到七月七日这天,北边阮家的晒各种衣服,都是锦绣绸缎灿烂夺目。阮咸用竹竿在庭院挂出一只粗布做的裤头,有人感到奇怪,他说:‘不能超脱世俗,姑且如此而已。’这就是成语‘未能免俗’的典故出处。”
挑担孩童跟随在畔,惑问:“纷纷往这边方向,是要去赶集么?”
“不上道儿,”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望道,“先前谁说有集市?”
几只手不约而同地指向抱壶小孩。
“就一座破庙,你说有市镇?”戴草笠的小家伙转顾道,“哪里像市场的样子?”
斜阳西照,前边树丛间隐约现出屋廓。抱壶小孩遥眺道,“我只说好像有市镇,不等于一定就是。”
“四周荒无人烟,”皮帽孩童在路口寻觑道,“仅只这座废祠破院,不知供奉什么神?”
乱发小孩似觉不安,退后一些,启口欲言,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扁起嘴巴咕哝道:“在外面被风吹很冷。”皮帽孩童亦有同感:“路口风大。”旁边的冲天髻娃儿点头称是。
戴草笠的小家伙往前窥探道:“要不要进去烤火?”背筐娃儿捏出一把扭动之物,在旁说道:“也可以烤蚯蚓。”
几个小儿后退不迭,蓬头如鸡窝的孩童语带哭腔道:“哥哥,我不想吃蚯蚓。”
“都怪刚才那个人,”戴草笠的小家伙皱起鼻头说道,“拿那么长的篙子划水把鱼吓走,才没钓到一只半条。害咱们沦落到恐怕果真要生火烤蚯蚓吃……”
皮帽孩童到门口探头探脑,挑担孩童跟随在后,小声问道:“里面很暗,敢不敢入?”
戴草笠的小家伙迟疑道:“真要进去?”抱壶小孩左看右看,犹豫道:“曾听谁家的长辈说,野庙勿入。”
皮帽孩童转觑道:“除非供奉的是山神爷、土地公,或者水仙娘娘就没事。”乱发小孩在墙边摇头,戴草笠的小家伙推搡道:“外边越来越冷,要进就一起进!”
几个小孩一拥而入,随即在黑暗中纷声惊叫,争先恐后地慌跑出外。
戴草笠的小家伙溜在前头,背筐娃儿跟在后边,皮帽孩童边奔边问:“究竟看见了什么?”
“里边黑漆漆,”抱壶小孩说道,“啥也看不见,气味难闻,似有死东西。”
蓬头如鸡窝的孩童语带哭腔地问道:“哥哥,刚才是不是看到妖怪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说道:“没看清,就被踩了一下,脚越来越痛,这真糟糕!”
挑担孩童停止奔蹿,转头告诉:“咱们又跑回刚才那里了。”背筐娃儿懵问:“刚才那里,是哪里来着?”
“岸边,”戴草笠的小家伙上前探瞅道:“又被水挡住。”
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捧着空篓儿说道:“哥哥,我看见有鱼。”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拿钓具,到水边寻觑道:“果然有些草鱼,来得正好。让我钓几条上来垫个肚儿先……”皮帽孩童摇头说道:“草鱼刺多,很难吃的。”抱壶小孩爬树观察道:“然而我看这里冒出来的都是草鱼,就算不好吃,也没得选。天不早了,要钓就赶快钓。”
戴草笠的小家伙张罗钓具,蹲近水边说道:“草鱼或鲢鱼,适合拿来做醒酒汤。我煮鱼汤很拿手,不输于‘烹鱼能人’司马彪……”皮帽孩童旁边的冲天髻娃儿问道:“司马彪是谁呀?”抱壶小孩在树上回答:“没事就烹鱼,顺便撰写《战略》的那个,晋武帝身边的能人,他再低调也很厉害,你们怎未听说过?”
戴草笠的小家伙自顾忙碌道:“不晓得哪儿跑来的野小孩,一身羊膻气,孤陋寡闻。居然连草鱼都不会吃……”皮帽孩童和冲天髻娃儿闻言抬袖嗅了嗅,随即后退道:“哪有羊味?”
“我鼻子很灵敏的,”戴草笠的小家伙拉裤忙活儿道,“一闻就知道谁不属于这里。”
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歪着脑袋瞧了瞧,嘟囔道:“哥哥好像没做饵。”
“谁说没饵?”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我就是饵。”
背筐娃儿捏出一把扭动之物,伸递道:“你忘了拿蚯蚓做饵。”
“谁忘?”戴草笠的小家伙蹲身说道,“我故意用自己做饵,首创以身体垂钓的方法,不行吗?”
“完了,”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抬手捂眼,在后边咕哝道,“又要吃不上鱼。”
皮帽孩童伸臂遮挡在冲天髻娃儿眼前,皱眉问道:“他在搞什么呀?”
“没看见我在‘整活’吗?”戴草笠的小家伙浸泡水里,头没转的回答,“因受先前那人‘划船不用桨’的启发,我要试试垂钓的新式样,另辟蹊径……”
背筐娃儿捏着一把扭动之物,伸递道:“还是拿蚯蚓做钓饵为好,免得被大鱼叼走你浸泡在水里的那部份身体。”
戴草笠的小家伙蹲着转觑道:“哪有大鱼?都只是些小杂碎,先等它们围过来咬饵,我一下子可以甩上好几条。你们别作声,眼见得就快咬住了。”
苇草丛发出动静,有人轻声嘀咕:“不想理睬你们。”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头嚷道:“别吵!眼看鱼要咬饵,谁又在后边说话,把鱼儿惊走……”
岸边几个小孩不约而同抬手指向芦荡,戴草笠的小家伙甩钓,从苇草里拽出那个乱发小孩,不顾挣扎,拉过来卯头,然后仰肚朝天倒下,直挺挺地躺着不动,做出无语凝望苍穹的表情。
蓬头如鸡窝的小孩捧着空篓儿,挪身蹲近其畔,嘟囔道:“哥哥,我想吃鱼。”
戴草笠的小家伙摘一枚苇叶叼衔嘴上,懊恼道:“鱼儿跑了。刚才还有好多,随着水波一阵乱荡,半条也没留下。”
水声漾响,一人在舟头笑道:“纵横来去寻自在,平生划船不用桨。”
“用什么划?”戴草笠的小家伙愕然转瞅道,“‘叽叽’吗?”
只见一篙掠波如削,撑起轻舟翩越芦丛间隙,抱壶小孩在树上诧望道:“咦,他又回来了。”
皮帽孩童微蹙眉头,惑瞧道:“他如何回到原先的方向?”
手棹长篙之人在舟头打探:“左近有乱兵出没,你们这班小孩儿不要四处跑。有没看见蔡克家的那个孩子?听说他走失了……”
岸边的小孩不约而同地摇晃脑袋,继而相对纳闷。
搭讪几句过后,戴草笠的小家伙随即反应过来,甩钓说道:“这厮一再神出鬼没,必是为胡人效力的细作。为免给他一路泄露咱们南下的行迹,我要用‘飞钓’的绝技拽他掉水,然后抢走小船……”
树上的抱壶小孩转脖告诉:“你没钩到,他又撑船走啦。”
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望道:“但我好像勾着谁了?”岸边几个孩儿不约而同伸手一指,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苇草里拽过乱发小孩,不顾挣扎,拉到跟前抬手卯头,然后仰肚朝天躺下,直挺挺地卧着不动,做出无语凝望苍穹的表情。
蓬头如鸡窝的小孩捧着空篓儿,挪近其畔,嘟囔道:“哥哥,你觉不觉得奇怪?”另外几个孩子亦有同感,纷纷点头称然:“莫名其妙。”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转身便走,抱壶小孩从树桠跳落,往草里栽一跟头,爬起来追上去问道:“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急着溜去哪里?”皮帽孩童摇头说道:“那个只穿裤衩的光膀小孩太怪异了,在他旁边多呆一会儿恐怕都要受伤,不如走先……”冲天髻娃儿颔首称然。
“又想乱跑?”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起身,光着膀子上前展示道,“此条短袴并非裤衩这样简单,你没必要对其反应这么大。它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时期……”
挑担孩童跟随在畔,惑问:“仍往这边方向,是要去赶墟么?”
“不上道儿,”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望道,“为什么返回荒祠废墟?”
残阳斜照,前边树丛间隐约现出院落垣廓。抱壶小孩遥眺道,“不知不觉又走回这里了。”
“四周荒无人烟,”皮帽孩童在路边怔觑道,“仅只这座废祠破院,谁想知道里面供奉什么神?”
乱发小孩似觉不安,启唇欲言,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扁嘴咕哝道:“风吹很冷。”皮帽孩童亦有同感:“天快黑了,外边风大。”其畔的冲天髻娃儿点头称是。
戴草笠的小家伙朝祠内探头探脑,问道:“谁还想进去再瞧分明?”皮帽孩童划火摺子,点起一节火把,拈在手上照觑道:“里头好像没别的东西。”抱壶小孩在门边左看西看,小声说道:“就快要天黑了,到时候我不想待在外面。”戴草笠的小家伙拍打道:“可我听你说过‘野庙勿入’。”
抱壶小孩避开,趋近门口探看,挑担孩童跟随在后,不安道:“有没听到荒野传来禽兽鸣叫?”
戴草笠的小家伙咋舌儿道:“要不进去生火?”皮帽孩童又点燃一根枯枝,举在手上说道:“野兽怕火。咱们多捡些柴薪,进去取暖。”背筐娃儿捏出一把扭动之物,在旁说道:“顺便烤蚯蚓。刚才我又挖到好大一条……”
乱发小孩正要后退,戴草笠的小家伙推搡道:“外边越来越冷,要进就一起进!”
众孩一拥而入,随即在黑暗中惊叫哗然,又纷跑出外。
戴草笠的小家伙跑在前头,背筐娃儿跟在后边,皮帽孩童边奔边问:“搞什么鬼?”
抱壶小孩说道:“不是我先跑的。”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究竟是谁先溜?还在我脚背踩了一下,痛上加痛,真是可恶!”背筐娃儿问道:“我们为什么跑?”
皮帽孩童懊恼道:“你们都急着开溜,我能不跑吗?”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手卯头,朝抱壶小孩埋怨道:“我以为你一向胆子大,足以跟我哥哥比拼谁更大胆,没想到竟然也……”
“不跑不行呀,”抱壶小孩往旁走避道,“火光一下熄灭,眼前突然变暗,登时感觉不对路。傻子才不跑……”
挑担孩童停止奔跑,转头告诉:“咱们又跑回刚才那里了。”背筐娃儿懵问:“刚才那里,是哪里来着?”
“岸边,”戴草笠的小家伙上前探觑道:“又被水挡住。”
蓬头如鸡窝的孩童随手一指,叫唤道:“看哪!水里有好多鱼……”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去蹲下,拉裤整活儿,低声说道:“别吵。让我再试以身作饵,新颖地垂钓一把!”皮帽孩童抬手挡在冲天髻娃儿眼前,纳闷道:“又玩这手,你就不会好好钓鱼么?”
水声漾响,一人在舟头笑道:“纵横来去寻自在,平生划船不用桨。”
“用什么划?”戴草笠的小家伙蹲在水边转瞅道,“‘小叽叽’吗?”
只见一篙掠波如削,撑起轻舟翩越芦丛间隙,抱壶小孩攀在树上诧望道:“咦,他又从那边划过来了。”
皮帽孩童微蹙眉头,惑瞧道:“他怎样回到原先的方向?”
手棹长篙之人在舟头打探:“左近有乱兵出没,你们这班小孩儿不要四处跑。有没看见蔡克家的那个孩子?”
岸边的小孩不约而同地摇晃脑袋,继而相顾称奇。
一番搭讪之后,戴草笠的小家伙似又猝有省悟,甩钓说道:“那厮再三出没,必是胡人的细作无疑。为免给他到处泄露咱们南下的行迹,我要用‘飞钓’的秘技拽他掉水,然后抢走小船……”
树上的抱壶小孩转脖告诉:“你没钩到,他又荡舟走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望道:“但我好像勾着谁啦?”岸边几个孩儿抬手一指,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苇草里拽过乱发小孩,不顾挣扎,拉到跟前卯脑袋,然后仰肚朝天躺下,直挺挺地卧着不动,做出无语凝望苍穹的表情。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转身便走,抱壶小孩从树桠跳落,往草里栽一跟头,爬起来追上去问道:“还没弄清究竟怎么回事,又急着溜走?”皮帽孩童摇头说道:“那个只穿裤衩的光膀小孩太让人受不了,在他旁边多呆一会儿恐怕都要受伤,不如走先……”冲天髻娃儿颔首称然。
“还想乱跑?”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起身,光着膀子蹦跳道,“眼下有比这条裤衩更奇怪之事,你不要又带我们走回那边,然后……”
挑担孩童跟随在畔,困惑道:“这样看来,咱们还要去赶庙会不成?”
“不上道儿,”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望道,“为何重返荒祠野庙?”
夕阳残照,前边树丛间隐约现出院落檐廓。抱壶小孩遥眺道,“竟又走回这里了。”
“四周荒无人烟,”皮帽孩童在路边转望道,“路只有一条,通往这座废祠破院,谁知道搞什么名堂?”
乱发小孩似觉不安,启唇欲言,蓬头如鸡窝的孩童扁嘴咕哝道:“外边很冷,有东西叫。”皮帽孩童亦有同感:“天快黑了,还是进去生火取暖,这样更靠谱些。”其畔的冲天髻娃儿点头称是。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道:“这回每人都拿枯柴点火把照看清楚,我要最大一支。”抱壶小孩瞧着皮帽孩童划燃火摺子,在旁称赞:“没想到他生火的手法竟会这般利索!”戴草笠的小家伙瞪视道:“等一下我放火更利索。快去捡柴,我要最粗那枝!粗大和刚硬的东西才适合我,毕竟那种爽利的快感,一般人难以想象……”皮帽孩童点亮柴枝,眼皮没抬的说道:“院墙外那株枯树更大,你怎么不去抱来点着?”
抱壶小孩转头看树,仰脖观察道:“那棵大树好像被雷劈开了,烧焦没剩一片叶子。随着夜幕降临,其影越发阴森,乍看似个张牙舞爪的老妖,朝咱们徐徐逼近……”戴草笠的小家伙拣一根粗柴,作势敲头,啧然道:“不要自己吓自己,我哥哥说世上并无妖魔鬼怪。你辩论不过他,就别再鬼扯!”
皮帽孩童点着火把,问道:“他哥哥是谁呀?”
“连他都没听说过?”戴草笠的小家伙伸着粗枝大柴,做出鄙夷的嘴形说道,“著名理论家阮瞻!平生坚持无鬼论,从小嘴硬能扯……”
抱壶小孩催促道:“休再闲扯,外边有东西叫,赶紧点火进去,先找地方避风。”戴草笠的小家伙拿粗柴作势敲头,说道:“竟有这样猴急,可我记得先前你曾提到‘野庙勿进’……”
“不进不行,”皮帽孩童走到门口照觑道,“外边越来越冷,须得赶快入内,生火取暖。”
背筐娃儿捏出一条扭动之物,在旁说道:“顺便烤蚯蚓……”
乱发小孩正要退后,戴草笠的小家伙推搡道:“待在外边真的越说越冷,要进就一起进!”
众孩一拥而入,随即在黑暗中乱声惊叫,争相纷跑出外。
戴草笠的小家伙奔在前头,背筐娃儿跟在后边,皮帽孩童边跑边问:“又做什么怪?”
抱壶小孩说道:“火光突然熄掉,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跟你们跑出来。”戴草笠的小家伙恼道:“为什么突然熄火了,究竟是谁搞鬼?趁机又踩我脚背,是不是你干的?”背筐娃儿摇头否认:“不是我踩的。”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面质问:“踩我很重,莫非是你摸黑所为?”
“我没踩你,”挑担孩童停止奔跑,扭头告诉,“咱们又跑回刚才那里了。”背筐娃儿怔问:“刚才那里是哪里?”
“岸边,”戴草笠的小家伙上前探觑道:“再度被水挡住,南下受阻于此。”
蓬头如鸡窝的孩童伸手一指,低唤道:“看哪!那个人又撑船过来了……”戴草笠的小家伙蹲到水边拉裤忙活儿道:“可我还没垂钓呢。先等一等!”
水声漾响,一人在舟头笑道:“纵横来去寻自在,平生划船不用桨。”
“糟糕!”戴草笠的小家伙蹲在水边纳闷道,“怎么又这样?”
只见一篙掠波如削,撑起轻舟翩越芦丛间隙,手棹长篙之人在舟头打探:“左近有乱兵出没,小孩儿不要四处跑。你们有没看见……”
岸边的小孩不约而同地摇头抢答:“没看见那个蔡克家的孩子。”
手棹长篙之人一怔而觑,随即问道:“大肚的光膀小孩蹲在水里要做什么?”
戴草笠的小家伙拍打肚皮,说道:“不怕告诉你,里面充满仙气。”皮帽孩童瞥觑道:“我看是‘疝气’罢?”
抱壶小孩笑道:“八成是肥腩。”冲天髻娃儿点头称然。
戴草笠的小家伙挺腹说道:“将军肚!其预示我将来要当将军,就跟‘荆州牧’刘表一样镇得住这片江南水乡……”
“刘景升是‘镇南将军’,”手棹长篙之人微笑道,“大汉皇朝的四镇将军之一,亦与世称‘张镇南’的五斗米教主张鲁一样,都曾担当此职衔,但他们未必能有多大的肚皮。”
抱壶小孩说道:“我也觉得,并不是有多大的肚皮便能镇得多大的地盘。曾看绘像,刘景升和张镇南其实清瘦。但世事无绝对,兴许将来小遥集镇得住的地方更大也说不准……”
皮帽孩童问道:“谁是小遥集?”另外几个孩儿刚要抬指,戴草笠的小家伙悄使眼色道:“先别扯远。那厮再三神出鬼没,必是为胡人卖命的细作。为免让他一路吐露咱们南下的行迹,我要用‘飞钓’的自带技艺拽他掉水,然后抢走小船……”
皮帽孩童瞥视道:“我看你更像胡人。”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抬手掩眼,抱壶小孩说道:“他是混血儿。然而眼瞳的碧蓝之色确实比一般胡人显得更奇异,据说好像汉桓帝时期到洛阳进贡的‘大秦’使团或者西域人的样子。”
戴草笠的小家伙啧出一声,甩竿说道:“闭嘴!且看我施展绝活儿钓那条船……”
树上的抱壶小孩转脖告诉:“你光顾说话,他又荡舟走掉。”
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望道:“但我似又勾着谁了?”岸边几个孩儿抬手一指,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苇草里拽过乱发小孩,不顾挣扎,拉到跟前卯脑瓜,然后仰肚朝天倒下,直挺挺地躺着不动,做出无语凝望苍穹的表情。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转身便走,抱壶小孩从树桠跳落,往草里摔一跟头,爬起来追上前问道:“为何又急着溜走?”皮帽孩童摇头说道:“那个只穿一条裤衩的光膀小孩太让人吃不消,在他旁边多呆一会儿恐怕都要遭罪,不如走先……”冲天髻娃儿颔首称然。
“先别乱跑!”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起身,光着膀子追赶道,“眼下有比一条裤衩更奇怪的事情重复发生多次,难道你不想跟我们一起搞清楚……”
挑担孩童跟随在畔,困惑道:“咱们会不会是困在噩梦里?”
“不上道儿,”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望道,“除了那片荒祠野庙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一路上哪儿像虚幻梦境?我被踩过多趟的痛楚是真切的难受……”
夕照斜晖之下,树丛间隐约现出院落檐廓。抱壶小孩揉眼说道,“梦魇重临。”
“四周荒无人烟,”皮帽孩童在墙边惑瞧道,“路只有一条,通往这座废祠破院,谁知道怎样才能不那样?”
冲天髻娃儿点头称然:“我受够了。”
乱发小孩启唇欲言,蓬头如鸡窝的小童扁嘴咕哝道:“外边很冷,又有东西叫。”皮帽孩儿亦有同感:“天快黑了,风似越来越寒,恐怕不得不进去生火取暖。”冲天髻娃儿在旁颔首。
戴草笠的小家伙说道:“这回我要拿两根更大支的柴火,以免一进去就熄掉。”
抱壶小孩表示赞成:“最好是每人都拿几支火把,才不至于一齐熄灭。”
挑担孩童在廊下问道:“为何不告诉刚才那个划船之人,让他知晓这里有怪事重复发生……”抱壶小孩摇头说道:“跟他说也没用,又岂会相信?这样的事情就算说给人听,料必没谁信以为真,况且我们遥集也信他不过。”
皮帽孩儿划着火摺子转询道:“遥集是谁?”蓬头如鸡窝的小童微抿梨涡,移眸说道:“就是那谁。”
眼瞅檐影斜移,戴草笠的小家伙催促道:“大家赶快捡柴火,收集枯枝在院前束作数捆,然后点着……”说话间忽有所见,转瞧道:“你拿什么出来?”
挑担孩童讶瞧道:“一盏罩灯。”皮帽小孩拈着火摺子探瞅道:“哪来的精致灯具?”背筐娃儿拎灯接火,回答:“我爷爷从河西那里拾得的。”
皮帽孩儿伸火点灯之时,询问:“他爷爷是谁来着?”抱壶小孩随口告知:“征虏将军向雄,本乃河南一带的老大。曾任秦州刺史,领兵到河西剿抚胡人。”皮帽孩儿微哼一声,未再言语。
挑担孩童笑觑道:“不料他爷爷竟有这样威风。”抱壶小孩说道:“向氏兄弟很能打的,其虽属于钟会旧部,仍然得到晋武帝父子重用,不惜给钱募兵,让向雄从河南一路打去河西。”戴草笠的小家伙从旁插话:“一路哭去。”皮帽孩儿瞥他一眼,目露诮色。
冲天髻娃儿凑近察看,讶异道:“这盏灯怎么没等点着火摺子就亮了呢?”
戴草笠的小家伙惑瞧道:“它啥时候亮的?”背筐娃儿提灯懵瞅道:“刚才有没有点着了?”
皮帽孩儿晃着火摺子,蹙眉低哼道:“何时亮不亮,你怎会不知道?”
“真怪!”挑担孩童在后边称奇,“好像一进来就自己亮了。哪个地方的胡人竟有这种不用点的灯?”
背筐娃儿抬着灯告诉:“据说其来历是在我爷爷去河西打仗的时候。”戴草笠的小家伙又插话:“一路哭去,一路哭回,总是哭闹不休。”皮帽孩儿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哭?”
“因为他壮烈。”戴草笠的小家伙揣摩道,“想是由于他爷爷平生壮怀激烈过甚,并且极度悲天悯人。从来悲壮异常,内心波澜起伏,感情丰沛,所以没事就哭,有事更哭。”
皮帽孩儿拈着火摺子,微哼道:“最终他有没被谁干掉,抑或哭死?”
“没有,”戴草笠的小家伙唏嘘道,“后来他愤恚死去。”
皮帽孩儿闻言一怔,张口欲问何故,但见抱壶小孩伸手调弄道:“不过我觉得他这盏陈旧的罩灯好像来自波斯。曾看一卷贵霜画像,描绘波斯古时候的异闻佚事,里边的安息人拿这种灯具,说是四处寻宝……”
“老灯昏暗,”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说道,“任凭你怎么调也弄不亮的。拿在手里也跟没拿一样,还不如用大支的柴火照明更好使。”
背筐娃儿转着灯罩,端详道:“这个罩具会泛光,好像薄玉,却又似是而非。你看它这里有个洞眼儿,想是火摺子伸过来触到了灯 芯,一点就着。”
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此般解释说得通,不过你这玩意儿没什么用处,大家还是赶快拿火把进去,最大那支给我……”背筐娃儿举灯说道:“让我给你照路。”戴草笠的小家伙惊跳道:“唉呀,墙壁映出一条扭动的巨蛇影廓!”背筐娃儿笑道:“只不过是我搁在灯罩上面的小蚯蚓而已,投映到墙壁的模样竟有这么大!”戴草笠的小家伙卯头道:“再不收起来,我把你的灯打掉!”
皮帽孩儿在门口瞥觑道:“磨磨蹭蹭半天,到底不敢跟我进去是吧?”
“谁说不敢?”戴草笠的小家伙往前推搡着说道,“要进就一块儿进。记住别踩我脚……”
背筐娃儿挤在中间抬灯说道:“我给大伙儿照路!”戴草笠的小家伙被灯罩磕到眼角,在廊下叫了声苦,随即恼道:“你再这样,当心让我踩掉那盏破灯……”乱发小孩挪身欲避,戴草笠的小家伙将其推向前去。
众孩一拥而入,随即在黑暗中乱声惊叫,争奔出外。
戴草笠的小家伙跑在前头,背筐娃儿跟在后边,皮帽孩童挤在其间惑问:“怎么又这样?”
抱壶小孩说道:“好不容易寻来点燃的火把又弄灭,啥也没看清楚。”戴草笠的小家伙恼道:“为什么扔掉火把?刚才又有人在里面踩我同一只脚,是不是你干的?”背筐娃儿摇头否认:“不是我踩的。”
蓬头如鸡窝的小童语带哭腔地问道:“你们都跑得这样急,是不是有东西追我们?”戴草笠的小家伙转瞧道:“有没东西追出来?”
“应该没有,”挑担孩童停止奔跑,扭头告诉,“咱们又跑回刚才那里了。”
背筐娃儿提着灯怔望道:“怎么又回到刚才那里?”皮帽孩童侧觑道:“灯好像没亮。”
戴草笠的小家伙到岸边转悠道:“仍旧被水挡住,再三受困于此。”
抱壶小孩爬上树张望道:“不得不承认,这里真的很奇怪!”
蓬头如鸡窝的孩童吮指说道:“那个人又撑船过来了。”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蹲到水边拉裤整活儿道:“先等一下,我还没垂钓呢。”
水声漾响,一人在舟头笑道:“纵横来去寻自在,平生划船不用桨。”
“我氽!”戴草笠的小家伙蹲在水边懊恼道,“果然又这样……”
只见一篙掠波如削,撑起轻舟翩越芦丛间隙,未待手棹长篙之人在舟头打探,岸边的小孩一齐抢答:“没看见那个蔡克家的孩子。”
手棹长篙之人讶异道:“可我还没问……”
众孩儿在岸边不约而同地摇头说道:“不需多问,都晓得要说什么……”
“但我还是要说,”手棹长篙之人纳闷道,“左近有乱兵出没,小孩儿不要四处跑。且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抱壶小孩攀坐树上问道:“你要去哪儿?”手棹长篙之人划船回答:“急着找寻迷失的孩子,这还用问?”
挑担孩童忍不住告知:“这里很奇怪。”手棹长篙之人撑舟说道:“此去江南,水泽多。比不得中原一马平川,容易迷路,知道奇怪就不要到处乱跑。”
皮帽孩儿暗使眼色,低言道:“我看他才像迷失之人,别叨话多说,先抢船离开。”冲天髻娃儿在畔悄问:“为什么不叫他顺便带咱们搭船一起走?”
“这种小蜓舟载乘不了多少人,”手棹长篙之人划船经过时,顺便告知,“我先往前去,遇到同伴,便叫他们来接应。记住不要走远,以免遇到乱兵掳掠。”
搭讪之间,戴草笠的小家伙似又反应过来,甩钓说道:“这厮竟还有同伙在左近出没,必是哪家的细作无疑。为免让他到处找人来捉咱们,我要用‘飞钓’的独门秘技拽他落水,然后抢走小船……”
树上的抱壶小孩转脖告诉:“你没钩到,他又荡舟走掉。”
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望道:“但我好像勾着谁了?”岸边几个孩儿伸手一指,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苇草里拽过乱发小孩,不顾挣扎,拉到跟前抬手卯头,然后仰肚朝天倒下,直挺挺地躺着不动,做出无语凝望苍穹的表情。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转身便走,抱壶小孩从树桠跳落,往草里摔一跟头,爬起来追着问道:“犹未闹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急着要去哪里?”皮帽孩童摇头说道:“那个只穿裤衩的光膀小孩太让人受不了,在他旁边多呆一会儿也吃不消,不如走先……”冲天髻娃儿颔首称然。
“赖我不成?”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起身,光膀子提着裤头跑上前说道,“眼下有比裤衩更奇怪之事,你不要又耍性子,带我们走回那边……”
挑担孩童在路口不安道:“你瞧,又到这里了。”
夕晖斜照之下,树丛间隐约现出院落檐廓。抱壶小孩拾柴说道,“赶快做火把。”
戴草笠的小家伙拽扯道:“那些火把不管用的,一进去就灭。搞不好又要跑进跑出……”
背筐娃儿在后边说道:“灯又亮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掏一根东西含在嘴上,凑觑道:“大概其便没熄过,只是时明时暗。”
乱发小孩启唇欲言,蓬头如鸡窝的小童扁起嘴巴,咕哝道:“我不想跑来跑去。”
挑担孩童转望道:“要不咱们另换条路走?”抱壶小孩摇头说道:“天快黑了,路不好走。此时倘若改往别的方向,没准儿真会遇到乱兵,难道你没听见那人先前提醒过吗?”
“哪条路都不好走,”戴草笠的小家伙斜叼一棵草叶卷缠之物,冒着烟叹道,“谁叫咱们生不逢时,赶上了兵荒马乱。各家势力厮杀不休,谁也靠不住。咱们只有一路南下,避开接连不断的这一场场劫难。留下来决计没盼头,不是明日死,就是后天亡。谁家还剩下多少人?我早就说过,事情不会越来越好。还是远离为妙……”
冲天髻娃儿好奇地询问:“那根是什么?”
“香草叶,”戴草笠的小家伙喷吐烟雾,挨近告知,“包含有我自制的爽口灵药,可以提神醒脑。你要不要来一棵?”
冲天髻娃儿遭其呛咳,皮帽孩童连忙拉手移退开些,蹙眉说道:“你别故意喷过来。”
“不上道儿,”戴草笠的小家伙吞烟吐雾的说道,“切莫小瞧了其作用,吹一片叶子,便能瞬间放飞自己清奇的思路,效果有如醒脑丸。刚才我突然想到,进去之后无论如何不沿原路退出来,改换一个方向,试试又会如何?”
“太暗了,”抱壶小孩到门边探觑道,“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往哪儿跑?”
挑担孩童在廊下说道:“摸黑乱跑,会撞到东西。”乱发小孩启口欲言,蓬头如鸡窝的小童不安地嘟囔道:“外面又有东西叫。”
抱壶小孩拾柴伸递道:“祠院后边树丛里似有野兽逡巡渐近。咱们别耽留外头,赶快点火进去找地方暂避一宿……”皮帽孩童到背风的角落点燃火摺子,转面瞅向抱壶小孩,问了一句:“你抱的是什么呀?”
“此乃传说中的‘吸妖壶’,”抱壶小孩眨眼说道,“对准魅影一吸,妖就进去了。”
因被壶口对准,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退避道:“就扯吧你!”
“注了水的酒,”戴草笠的小家伙忙瞧道,“一路上早就喝光了罢?”
抱壶小孩捧到他跟前摇晃几下,说道:“既跟你一起,哪还有酒剩余?仅只盛了些水,别又急着一口喝光。”戴草笠的小家伙伸嘴啜饮道:“既往南走,应该不缺水。可惜找不着酒,舌尖淡出鸟来。”
抱壶小孩瞥看皮帽孩童,探询道:“你来的那里,酒大概不缺罢?”皮帽孩童蹙眉问道:“为何这样讲?”抱壶小孩抬一只手到嘴边,反转掌背遮掩口腮,低言道:“觉不觉得其模样像北边的逃奴?不知怎么跑来这里,跟咱们混作一路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投觑道:“像吗?先前我便闻出有腥膻味儿。然而‘逃奴’未必穿扮这样好,除非被富户收养,却又不安份,偷偷拐带有钱人家的小娃儿跑出来……”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退后,移近门边微哼道:“胡乱猜想什么呢?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子……”戴草笠的小家伙抠鼻说道:“可你的样子像我想的那样……”挑担孩童挪到阶下,似有意或无意地挡住出处,转顾道:“遥集的母亲曾经也算得是北边的逃奴,对吧?”
戴草笠的小家伙皱起鼻梁,啧然道:“谁说?”挑担孩童拿起火把照看四周,说道:“洛阳有哪个小伙伴不晓得你爹骑驴追你妈的事情,都知道你母亲原先是姑妈家的胡婢……”没等说完,便被卯脑袋,戴草笠的小家伙蹦过来拍打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爷爷说的。向秀除了爱去别家菜园摘瓜,就会到处乱说别人的事情。难怪我爹常讲,当初吕安的老婆那些私情,便是你爷爷说出去的,最终闹得一地鸡毛,便连嵇康亦因此丢了脑袋……”
乱发小孩不安地转望暗处,启唇欲言,蓬头如鸡窝的小童扁嘴说道:“甭闹了,外边又有东西叫。”抱壶小孩拣起点燃的柴火匆退道:“祠院后边的树丛里又有动静渐近,你看那片木叶簌簌摆动,就像无数怪影张牙舞爪……”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忙朝祠内走避,乱发小孩移目瞥见,低唤道:“别进去!”挑担孩童跑过来说道:“耽在外边不对劲,再入祠内仔细瞧瞧怎么样……”背筐娃儿提灯照觑道:“看不清里面,好像有个坛子……”戴草笠的小家伙推搡道:“赶快进去,休再磨蹭!”
众孩一拥而入,突然在黑暗中纷声惊叫。挑担孩童痛呼:“撞到东西了!”戴草笠的小家伙乱打道:“谁又踩我的脚,疼得要死!”随即不知绊着何物,跌磕叫苦:“着了道儿!”背筐娃儿提醒道:“当心那个坛子……”
一阵慌乱推撞之下,戴草笠的小家伙摔出残破的垣壁外边,恼道:“刚才谁踩掉我一只拖鞋?”皮帽孩童在后面惑问:“什么鞋?”戴草笠的小家伙捧着痛脚蹦跳告诉:“就是屐!自古以来便有……”不意脚下踏空,往低处跌落。
扑通一响,掉进水里。然后冒出脑袋,睁大眼睛讶觑道:“咦,天光光!”身后接连传来溅水之声,涟漪漾开数圈。仅穿短裤的小家伙光着膀子拾笠戴到头上,爬往浅处愣望前方。 水里冒出几颗湿漉漉的脑瓜,发式各异。戴草笠的小家伙未暇搭理,只顾瞧向别处。一个散辫孩童捏着皮帽拧水,懵问:“怎竟突然一齐掉水?”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指贴唇,目不稍移的说道:“别吵!看前面风光无限……”众孩儿凑近其畔观望,但见一只素足涤荡清波,抬起之际,滴淌水珠泛光流溢,泫如洗玉凝脂。
散辫 孩童拧着皮帽,纳闷道:“这有什么好看?”戴草笠的小家伙啧啧赞美,揩鼻欣赏道:“前方有个优秀的姑娘在专心洗脚,且别惊动她。要让她慢慢洗,最好保持这样怡然自得的姿态,坐在水滨垂柳之荫若有所思地继续洗白白……”散辫 孩童戴上皮帽,在旁瞥其专注的表情,鄙夷道:“优秀在哪里?”
抱壶小孩指点道:“她好像刚洗过澡,身后有匹马很漂亮。”戴草笠的小家伙抹嘴唏嘘道:“没想到这边风光好!路遇丽人行,涤清流于碧波。不意之间萍水相逢,可惜相见恨晚,未能赶得上趟……”皮帽孩童微哼道:“你还想瞧更多?其已涤足完毕,穿靴起身拧头发,到坐骑后面著衫,似往这边眺望过来,难免要看到你流口水,甚至流鼻血的样子,使我在你旁边多尴尬……”
戴草笠的小家伙不禁神往,说道:“我恋爱了!”皮帽孩童瞥觑道:“你才多大点儿?”
“大到心中有爱!”戴草笠的小家伙随手往上提了提裤头,在草丛间憬然道,“就目前而言,一下子对婚姻产生了美好的向往,并不需要那些媒婆来催婚……”
“突然想结婚?”皮帽孩童诮视道,“那你敢不敢直接走去跟她表白心声?”
“表白什么心声?”抱壶小孩纳闷道,“别忘了我们正在跑路。”
皮帽孩童微哂道:“他不敢。”其畔的冲天髻娃儿点头称是。
“你别小瞧‘竹林七贤’的后代,”背筐娃儿捏着蚯蚓在后边插话,“遥集的胆子很大,他要较起真来,就没什么不敢做的。”
皮帽孩童不以为然道:“那姑娘瞅似比他大,而且快要骑马走掉了。你看他还在这里说嘴……”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道:“我这就勇敢地走去跟她说话给你瞧什么叫‘坦荡’!”看到他果真走上前去,众孩儿不约而同地抬手,竖起拇指称赞:“有种!”
抱壶小孩望见骑马女子的装束,连忙提醒不及:“且别冒失,那个似是胡女!”
戴草笠的小家伙穿过一簇树丛,迳直走到骑马女郎的旁边,却似欲言又止。树下一名绒帽骑者转觑道:“哪里冒出来一个光身小儿?”
抱壶小孩悄打手势,随即按低其畔背筐娃儿的头,不安道:“胡女有一众扈随的跟班从树影里纷纷现身。”
皮帽孩童捂住冲天髻娃儿乍张之口,但见戴草笠的小家伙直愣愣地走近,在数骑绒帽男女惕视之间昂然停下,陡临寒锋映颊,大眼溜转,回头看见一骑悄已从后边挡住退路。
“这小孩从哪里跑来的?”骑马的姑娘披氅问道,“便只愣站在马前,一声不吭……”
背筐娃儿闻言悄问:“胡女怎会说咱们话语这样顺溜儿?”抱壶小孩低声答道:“其实北边之地,胡汉混杂,早已多年。何止语言相通,不少匈奴人甚至取汉家姓名……”
骑马的姑娘好奇地俯瞧道:“小弟弟,你会不会说话?”
皮帽孩童在草丛里微哂道:“他走到她跟前,就不会说话了。”
“谁不会说话?”戴草笠的小家伙朝后边啧了一声,随即仰着头问道,“阿姨,你有没看见我丢失的那只拖鞋?”
骑马的姑娘微蹙眉头,纳闷道:“哪只眼睛看见我像你阿姨?”其畔一赤袄骑者呵斥道:“大胆!谁教你走来对我家尊主无礼?”戴草笠的小家伙改口又问:“姐姐!有没看见我在找的那只拖鞋?”
骑马的姑娘颜色微缓,转望别处,随口问道:“什么鞋?”
“屐。”戴草笠的小家伙挠着肚皮告诉,“其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时期……”
隔着草丛,挑担孩童涉水遥问:“他果真到那边勇敢地表白了吗?”蓬发如鸡窝的小童从旁摇头惑望道:“有谁听清他在说什么?”冲天髻娃儿从苇间伸脖辨觑道:“我看见他大大咧咧地拿另一只拖鞋在手上展示。”
前边有黑帽骑者回禀:“主人,刚才找到的东西里不包括拖鞋。”道旁一个疙瘩脸女子转辔问道:“你们到那边捡了什么东西回来?”
“只拾得这个,”黑帽骑者取物呈报,“可还记得这团乱糟糟之物?”
戴草笠的小家伙挠裆讶瞅道:“假发?”
骑马的姑娘蹙眉向他投眸,问道:“你有没见过一个光头小孩戴着乱发套儿在此处出没?”
抱壶的小孩在草间转顾道:“那个乱发小儿去哪里了?”背筐娃儿低声回答:“好像没在这边。不知究竟有没跟着,那些胡人是不是到处找他来着?”
戴草笠的小家伙愣问:“谁?”疙瘩脸女子在道旁不耐烦道:“别耽停在这里同一个愣头愣脑的光身小儿叨话误事,既有线索,一起去追。”戴草笠的小家伙提着裤头加以申明:“其实我有穿裤,并非光身……”
骑马的姑娘点头说道:“这便走罢,我也觉得他好似什么都不懂……”
“啊?”眼见他们便要策骑离去,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道,“我懂!”
骑马的姑娘蹙眉欲行,摇头说道:“我觉得,你不懂。”戴草笠的小家伙挺腹说道:“懂!”
赤袄骑者冷哼道:“你懂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拿着拖鞋一指,跟随马畔告知:“我不仅懂得假发的来历,其实古已有之。还晓得你们打听的那人躲在哪里,不过有些秘密,我只跟她说……”身后有个黑脸骑者抽刀凛视道:“耐心有限。就别忽悠了,直接说!”
戴草笠的小家伙无视锋芒映肩,昂然道:“生逢乱世,我是吓大的。”
骑马的姑娘俏目瞪退抽刀之人,说道:“既然吓不倒,那就跟我说罢。”随即翻身跃下,戴草笠的小家伙仰首挺胸,只顾摆姿态,浑忘挪步后退,那披氅姑娘靴影翩落之时,不意踩在他脚上。
戴草笠的小家伙猝然吃痛难当,向后跌倒,忍不住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