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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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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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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渐:一樽酒的逸史》连载

第九章 魑魅魍魉

小家伙踉跄拾笠,头磕柱边,口中叫苦:“哎呀,谁推我进来?”

“阮遥集,”抱壶小孩在外面低声催促,“快把那辆小推车拉到外面。别耽搁,就在你旁边……”

小家伙戴上草笠,嘴叼草叶卷棒儿说道:“我看不清楚,可否请你走近指点一下?”

“这个棚很深,”挑担孩童转面探觑道,“至少有一半嵌入山壁的凹坳之内,你别教他乱走。”

抱壶小孩拾起一枚石子投入,指了指草圃畔微露的轴影,告知:“看见没有?那边……”

背筐娃儿提灯照看,不安道:“当心有个肥硕的大影似在移动。”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问:“往哪边移动?”几个小孩一齐提醒:“往你后边!”

耳听链声啷响,戴草笠的小家伙摸黑走避,往药草圃间慌觅去路,不意撞到一躯粗厚绵软。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手摸了摸,舌儿为之咋,抱壶小孩忙唤:“赶快跑!别乱摸……”

“往哪儿跑?”戴草笠的小家伙被一只大手拈抬而起,肥女捏着他端详道,“跑不掉的,能跑我早就跑了。”

背筐娃儿吃惊道:“阮遥集被捉住了!”挑担孩童唰的抽出快刀,却被链索撩磕弹开,肥女随手曳链,将其绊倒。看也不看,口中咕哝道:“除非拿的是宝刀利剑,否则白费力气。”

“粗链,”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朝棚外使眼色,口中唏嘘道,“使我想起糟心的初恋。”

皮帽孩儿怔瞅道:“你才多大点儿,能有什么初恋?”背筐娃儿小声转询:“他朝谁使眼色来着?”

“想是胡须哥,”抱壶小孩纳闷道,“暗示咱们找其来帮忙。可他刚才还在这里,转眼间却去哪儿了?”

“这棵树不错,”络腮胡须之人不顾雨淋,迳自到林间逡巡道,“让我试下看,能不能如愿把脖子悬挂上去……”

无牙秃儿从树后伸头问道:“你要干什么?”

“很显然,”络腮胡须之人往树上甩索,在泥泞里蹦跳忙碌道,“准备上吊,从而告别糟心的婚恋与余生……可否把你的魔术箱子搬来给我垫脚?”

“有恋爱还糟心?” 肥女在棚内嘟囔道,“我想要,还没有呢。”

戴草笠的小家伙告诫:“最好别想这些,因为糟心。”

“没有才糟心!”肥女朝他抱怨道,“我不想临死都没一个伴儿……饺子无馅怎么吃?”

戴草笠的小家伙称诧:“你这儿还有饺子?我以为你没听说过东汉医圣张仲景首先发明的这种美食……”肥女搓他脸腮,愠视道:“我被掳来这里之前,小时候在家乡当然吃过。非但常吃,我还会揉面!”

眼见戴草笠的小家伙被捏在手上折腾,背筐娃儿不安道:“阮遥集被捉去揉搓了!”

络腮胡须之人悬挂在树下唉声叹气道:“揉搓几下又不会死。要知道哀莫大于心死……”

背筐娃儿懵问:“什么心死?”抱壶小孩告知:“这句成语出自先秦庄周的《庄子·田子方》:‘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戴草笠的小家伙纳闷道:“提到恋爱,顶多糟心,为什么说死?”

络腮胡须之人挂起头颈,哀叹道:“因为不少人的死,其实与恋爱有关,或直接或间接,结果无非殊途同归。”

肥女在棚内咆哮道:“闭嘴!不管怎么说,我死也要恋一个爱……”

戴草笠的小家伙惴问:“对象是谁?”肥女凑近瞪视道:“你说呢?”

“他尿裤了,”皮帽孩儿蹙眉说道,“你别再吓唬……”

肥女忙瞧道:“我听说‘童子尿’入药最好……”

“谁尿裤?”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刚才从草坡那里滑下来弄湿的,你闻一下就知道了。对于药学,其实我自幼亦有研究,虽然鲜为人知……”

“既知一二,”肥女伸鼻来嗅,口中说道,“便该晓得你们如从天降、破棚而入,糟蹋了这些珍稀药草的后果。尤其是药蛊,养出一个很难。结果少了一个,连累我也要跟你们一起遭殃……”

戴草笠的小家伙急转念头,朝肥女喷烟吐雾,悄谓:“除非,有机会跟人私奔,便可以不用遭殃,对不对?”

肥女瞪着他,脸上似渐有了笑容,揉搓道:“小机灵鬼!莫非你肯带我私奔不成?”背筐娃儿不安道:“啊?阮遥集要带她私奔……”

皮帽孩儿在外面率先拍掌称庆道:“恭喜恭喜!”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往外一指,忙道:“话说到这份儿上,私奔是一定的。但我有什么好泡?毕竟拖家带口。要泡就泡他……”背筐娃儿扭脖怔瞧道:“哪个他?莫非指的是胡须哥……”戴草笠的小家伙拢扇作势敲打道:“当然指他,难道是你?”肥女闻言转望道:“他虽然不修边幅,胡子旯遢,却显得较有男子气……”

络腮胡须之人在树下抚髯嗟叹道:“有男子气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给老婆甩掉,绿帽戴了一顶又一顶,早已堆积如山……”

肥女毅然道:“我绝对不会给谁乱戴绿帽!”

“我相信你,”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但是你这类誓言其实很有陷阱,仔细琢磨便知暗含隐患在内,问题就在那个‘乱’字。”

肥女改口道:“我绝对不会给谁随便戴绿帽!”

戴草笠的小家伙挑剔道:“此语又有陷阱。怎样分辨各自以为的‘随便’与否?”

肥女决然道:“我绝对不会随意给谁戴绿帽!你再挑肥拣瘦,小心被捏爆……”

“这句仍似存疑……”戴草笠的小家伙刚要琢磨就叫苦不迭,“唉呀,别捏!”

“世间女人多数没谱的,”络腮胡须之人在树下悲呼,“亦与那些权贵一样,说一套做一套,心口不一。我已看得通透,还是直接上吊算了,一了百了。”

无牙秃儿蹲在树下问道:“你为何如此悲观呢?”

“我曾跟随周处,”络腮胡须之人叹道,“他征战而死,我回来后没了老婆。”

“周处?”无牙秃儿挠嘴纳闷道,“不是传说中的人物罢?”

“去你的传说!”络腮胡须之人悬躯忿踢道,“这个世道非常黑暗。经常把真的说成假的,把假的掰扯成真的,谁告诉你,周处是传说?”

抱壶小孩低嗟:“周处,字子隐,历任新平太守、广汉太守、御史中丞。周处年少时纵情肆欲,为祸乡里,后来浪子回头,改过自新,功业更胜乃父,留下‘周处除三害’的事迹。吴亡后,周处仕晋,刚正不阿,得罪权贵,被派往西北讨伐氐羌叛变,遇害于沙场。留有遗作《默语》、《风土记》、《吴书》。”

说着转觑旁边,叹道:“周处继你爷爷之后出任御史中丞,在晋室权贵们看来,他是最难缠的忠谏直臣。”背筐娃儿纳闷道:“具体怎么回事呀?”

络腮胡须之人含泪告诉:“朝廷大臣讨厌周处的刚直,故意齐荐他随军西征。信奉五斗米道的将军孙秀知道他准会战死,对他说:‘你有老母,可以凭这个理由推辞。’周处坦言:‘忠孝之道,怎么能够两全?既然已经告别亲人侍奉国君,今天是我献身国家的时机。’敌酋得知后说:‘周处从前守卫新平,我知道他的为人,文武兼备,倘若独自决断而来,势不可挡。如果受别人控制,就一定会被我捉住。’周处知道领军的司马肜心怀怨隙,一定会加以陷害,而自己又认为做人臣的应当尽节,不应该推辞畏惧,便悲愤地上了路,决意不活着回来。中书令陈准知道司马肜将会报旧仇,便向朝廷建议:‘夏侯骏和梁王司马肜都是贵戚,皆非将帅之才,进兵不求功名,撤退不怕责罚。周处是东吴人,忠勇果敢,与人有怨隙又没有救援,必将丧身。应该下诏让孟观带一万精兵当周处的前锋,必定能歼灭敌寇。不然,司马肜会让周处仅领少许部众当先锋,定然失败。’朝廷不同意。当时敌兵有七万人,夏侯骏逼迫周处带五千兵进攻。周处说:‘我军没有后援,必将失败,不仅杀身灭亡,也是国家的耻辱。’将要作战时周处的士兵还没吃饭,司马肜督促他赶快出战,并断绝他的后援。周处自知必败,但仍作战,从早晨到日暮,杀敌万余人,弓箭用尽,领军的各路贵戚们故意不救援他。剩余的手下劝他撤退,周处按剑说道:‘这是我报效臣节献出生命的时刻,为何要撤退?以身殉国,不也是可以的吗?’于是全力奋战而覆没。”

抱壶小孩感喟:“周处活着招权贵们嫉恨,却不介意给他获得死后哀荣。晋廷诏书说:‘周处母亲年纪大,外加是远方之人,我每每怜悯,要供给她医药酒米,赐她寿终。’当时潘岳奉诏作《关中诗》称颂:‘周处殉军令,滋润黄铖斧。其人吊已亡,贞节能称举。’潘岳在文学上与陆机并称‘潘江陆海’,孙秀在司马伦那里得势后虽然找碴儿陷害潘岳,却对此诗亦甚欣赏。”

戴草笠的小家伙闻听耳后有细语悄谓:“毕竟潘岳之作影响很大,其纪念爱妻的《悼亡诗》为文学史悼亡题材开先河之作,历来被推为第一。周处有三个儿子,周靖早死,周玘、周札都知名于世。人们瞻仰周庙和周府君碑,常常流连忘返,尤其是‘剑甲墓’。周处著有《默语》三十篇及《风土记》,亦曾撰集东吴历史。《风土记》是记述地方风俗的名著,后人查考端午、七夕、重阳等等习俗,所依据的便是这一部《风土记》。”

小家伙兀自惑然转望,络腮胡须之人在树下悲愤道:“忠臣死无全尸,我收拾他的遗甲回来后连家亦没,老婆早给人泡走了。”小家伙拿下草笠,掏耳朵道:“谁叫你不好好跟着刘邦的老友兼亲家翁张耳的十七世孙‘散骑常侍’张轨,却半路溜去追随周处?”

络腮胡须之人惭愧道:“张轨早已有意赴任‘征西军司’,派我先奔援周处。不料去也没帮上什么忙……”

肥女在里面小声打听:“挂在树下的那位猛男究竟是谁来着?”

“阿纯,”小家伙戴上草笠,转头告诉。“自称复姓北宫。这样一条光棍,很快就要上吊了。你还不赶快去抱他走?”

肥女苦恼道:“谁说不想?可是我无法解脱这些锁链……”

戴草笠的小家伙刚说:“我听着就放心多了……唉呀,别捏!”肥女见其叫苦不迭,稍微松手,微哼道:“就算挣不脱锁链,捏你如捏鸡。”

“快速的解决方法是这样子,”眼见肥女似忍不住又要揉搓,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道,“你帮我,我帮你。早些遇到我,便何至于糟心?我不需二十四个时辰,闪电般撂话就能解决那些糟心事……”

肥女将信将疑地端详道:“真的这般神奇?”

“‘神奇’不足以形容,”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一摇,随即掩腮告诉,“我能撮合你跟胡须哥一起私奔。但你要先放开我……”

肥女怀疑道:“有这样容易?别以为我块头大就一定脑满肠圆……”

“没说你‘脑满肠圆’,”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做人不要自卑,想太多……”

肥女甩链,忽欲拽缠披氅姑娘过来,戴草笠的小家伙抢先提醒:“别让其勒脖要挟……”挑担孩童唰出快刀,从旁急阻。肥女撩链荡击,磕刃一响,将其震撞跌开。皮帽孩儿抬弩飕射其腿,不料肥女只一伸手,轻易抓矢拗折。戴草笠的小家伙见状咋舌:“竟有这么厉害?”

肥女曳转链索,却拽两个箩筐到身后。挑担孩童欲抢不及,惊道:“糟了!”

“眼下还不糟。”肥女单手拎起戴草笠的小家伙,拿他挡在皮帽孩儿急瞄的弩前,口中咕哝道,“真想帮忙,就为我先去里面偷钥匙,或者找把宝刀利剑来,交换箩筐里的两个小婴儿,不然我姐姐阿梅睡醒,看到药蛊减少,大家一拍两散。别说我没告诫你们在先……”

戴草笠的小家伙纳闷道:“你还有个姐姐?”

“其叫‘肥梅’,”肥女凑嘴到他耳边告知,“解开锁链的钥匙在她那里。梅雨天气她最嗜睡,一呼噜打下去,很难醒……”

“偷钥匙是吧?”戴草笠的小家伙会意地转顾道,“这个任务,我觉得不难。姐在哪里?”

肥女悄言指点道:“睡在山洞内,我觉察她越来越肥,迟早要卡在里面,出不得……”

“在洞里?”戴草笠的小家伙暗感不安,便即探问,“会不会有条肥蛇盘蜷在内?”

肥女拍他帽落,嗤然道:“哪有这样的蛇?赶快去拿钥匙开锁,不然‘凄月丧妮’来吃东西,这里药蛊不够她吃,咱们可要遭殃……”

小家伙趁她松手,拾起草笠戴回脑袋,问道:“什么东西来吃蛊?”

“桑狔,”肥女悸着嘴说,“淫雨霏霏,总有停歇之时。这个妖孽就要从那片林雾里出来了!我不想再留在这里饱受惊吓……”

众孩童闻言不免生怵。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问:“咱们怎么离开?”

“这里没办法离开,”肥女郁闷道,“或因桑狔之类妖孽作祟,布满瘴气雾障。除非从我姐姐睡觉的山洞钻去另一边,不过里头亦容易迷路受困,就和外边这些雾林差不多,仿佛迷宫……”

戴草笠的小家伙苦恼道:“我最烦走迷宫了。不想走到吐……”

“赶快去拿东西开锁,”肥女催促道,“不然来不及。雨停水涨,桑妖出没……”

背筐娃儿张望道:“那些是桑树吗?为何没叶子……”肥女凑脸过来告知:“因为有很多虫妖!”

“你是不是有条尾呀?”背筐娃儿猝受惊吓之际,戴草笠的小家伙忽有所见,边退边问,“刚才似往裙后一缩……”

肥女予以否认:“哪有?”戴草笠的小家伙坚称:“好像有。”肥女不耐烦道:“没有!快进去山洞拿东西给我开锁,别磨蹭……”

背筐娃儿问道:“山洞在哪里?”肥女凑脸靠近告知:“你后面。”

众孩童纷纷惴觑道:“看似黑漆漆,很深的样子!”背筐娃儿忙唤:“胡须哥,快来一起走迷宫。”肥女鄙薄道:“声音嫩有什么了不起?”

络腮胡须之人悬挂在树下没精打采的转瞧道:“迷宫有什么了不起?”无牙秃儿抬手遮腮,从旁悄谓:“有妖!”

“妖在哪里?”络腮胡须之人不由眼睛睁大,随即来劲,忿视道。“游摊走鬼,黑暗横行,撞上我就是找抽!”

戴草笠的小家伙听得高兴,展扇招呼道:“妖在里面,快过来抽!”

络腮胡须之人投眼而觑,随即蹙眉道:“哇,好深!为何要进去里面?”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一指,说道:“帮肥姐拿东西开锁,然后一起从里面走……无牙,由你带头开路!”

无牙秃儿抬手遮腮,低声提醒:“算了吧?我不想进入,洞里恐怕有肥蛇盘踞,或者好大一条肥虫……”

“世间多的是魑魅魍魉,”络腮胡须之人瞥觑道,“人生路充满了妖魔鬼怪、牛鬼蛇神、衣冠禽兽,害怕就及早赶快找棵树上吊,不要走下去。”

背筐娃儿愣问:“什么意思呀?”

“魑魅魍魉,”抱壶小孩从旁解释,“出自先秦左丘明的《左传·宣公三年》:‘魑魅魍魉,莫能逢之。’这句成语意思本来是指传说中山川间害人的鬼怪,此后常用来比喻各种各样的坏蛋。例句比如说‘那些魑魅魍魉,在光天化日之下终于出现了原形。’”

“趁天还未黑,”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掩嘴悄谓,“快拿‘照妖镜’出来,看看肥姐的原形究竟是啥?”

“肥胖或衰老的人不爱照镜子,”肥女微哼道,“谁敢拿镜子乱照,我一定打掉它。”

“首先要看你是不是人,”戴草笠的小家伙接过后边呈递来的镜子,拿在手上说道,“做人要勇敢面对自己。不勇敢的人恋爱容易失败,往往自惭形秽,知难而退。这样怎能追求到心慕的对象?”

肥女抬手欲打,听到后边,便没动弹,迟疑道:“这样啊?那你为何不先照清楚自己的样子……”背筐娃儿转瞧道:“他很勇敢的,什么人都敢去‘泡’……”但见戴草笠的小家伙抬镜之时,脸上多了个东西,皮帽孩儿讶瞅道:“那是什么?看上去好像……”

“酒呀酒糟鼻,”戴草笠的小家伙捧镜照脸,端详道,“其乃我穿越之时常用的道具。别小瞧这坨不起眼的东西,它能使我保持低调,看起来形象不至于太过突出。并且其有保护作用,因为不小心穿越到一些陌生地方,鼻子会痛……”

乱发小孩凑觑道:“粘黏鼻上这坨东西哪来的?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你不可能见过。因为我也想不起啥时突然有了这坨肉质的活菇,从小就觉得它好像活物一样……”

耳后忽有细语钻颅透露:“似是异境灵菇,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你肯定去过哪里,从小被它粘随过来。幸好无害……”

“它当然无害。”戴草笠的小家伙摘下来,捏在手里揉搓道,“尤其嗜酒。爱粘在酒具上吸净残存的酒渍。就跟传说中的酒虫差不多……”

“难怪这东西不粘我,”乱发小孩伸指欲触摸,却见那物先移避,一怔之下,若有所悟。“或因我不好酒。”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顾道:“此菇会闻酒气而活跃,最喜欢我一身酒气。倘若滴酒不沾,它亦死气沉沉。眼下它便没什么精神……”

抱壶小孩说道:“记得‘醉侯’刘伶说这个东西似乎可以帮你修成‘酒神’之术,瞬间爆发酩酊一醉之威力。”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笑谓:“我不想爆发烈酒威力,随便消灭整条街人。这样会浪费很多酒,而我最缺是酒……”

“你叔公阮籍也喝不够,时常发愁缺酒。”抱壶小孩说道,“谁不知他为了三百石酒而求为步兵校尉,得酒后与刘伶大醉。早在汉魏之际,曹氏与阮氏关系密切,阮籍之父阮瑀是曹操父子身边的文官。建安诸士‘骨气奇高、词采华茂’亦包含阮氏在内。父死之后,阮籍仍受曹氏宗室的关怀。即便曹魏衰落,阮家仍敢接纳曹氏一族的后裔孙辈闺阁入门,并与曹操曾孙女婿嵇康父子尤其亲近。司马家族深知曹氏与阮氏在历史上有亲缘关系,阮宗里面亦有魏武之子孙的血脉传承。司马昭为了拉拢阮籍,屡想同阮籍结为亲家,阮籍故意躲避这门亲事,开始每天拼命地喝酒,终日酩酊大醉,不醒人事,一连六十日,天天如此,那些奉命前来提亲的人根本就没法向他开口,最后只好回禀司马家族,司马昭无可奈何……”

皮帽孩儿瞥觑道:“此后还想拉拢结交,甚至联姻为亲家么?”

“司马家族一直想,”抱壶小孩笑言道,“但王戎知道已故老友阮嗣宗不愿意。此后为其巧妙挡掉不少桩儿女亲事,包括阮浑、阮修的婚姻,最终亦由琅玡王氏做主,另结瓜葛。到了所谓‘二王当权’时期,司马越极力笼络阮瞻到身边辅佐,太傅王戎和太尉王衍也很看重他。阮瞻娶了潘岳的妹妹为妻,与内兄潘岳一起笑傲风月。从汉末起,阮、潘、王、向、山、曹、嵇、刘等这些家族总有人世代结亲,关系密切如瓜藤萝蔓,别人想插一脚进来都难。东海王司马越安排阮瞻到王府帮其教导儿子,又起意撮合晋室亲王的女儿与阮瞻的弟弟结亲……”

“幸好我跑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那些郡主和公主一样怪怪的,我不爱跟她们玩。”

“从来一句话,”抱壶小孩拍手笑道,“千金难买我愿意。我就喜欢跟他这样活得恣肆自在……”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打之,啧然道:“拍什么手?别弄我的壶掉了……”

“司马家族也想跟我妈妈结亲。”无牙秃儿折叠箱子,拎在后边忍不住插话道,“他们家那谁没事就来纠缠我妈妈,前次把这个壶丢在我妈妈床边忘掉拿走,因为他突然听到我妈妈改嫁的刁家汉子赶墟归来,便从床上蹦往后窗,溜走得匆忙……”

众小孩闻言无语。背筐娃儿纳闷一会,转面低声询问:“你妈妈究竟是改嫁给吕家还是刁家?”无牙秃儿回答:“刁。人如其名……”

“这个壶已贡献给我,”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敲打道,“其乃历史的见证。”

背筐娃儿愣问:“见证了什么历史?”

“此是青龙壶。”戴草笠的小家伙抚壶唏嘘,“青龙二年,正逢‘大疫’、‘大病’之时,司马师毒杀第一任妻子夏侯徽,便以此壶鸩之。夏侯徽嫁给司马师,先后为他生育五个女儿。夏侯徽知道司马师绝不是曹魏的忠臣,而司马师又对出身曹魏家族的夏侯徽非常顾忌,尤惮其兄夏侯玄,因为曹魏著名将领夏侯玄是夏侯霸的堂侄、以及曹爽的表弟。夏侯霸是三国时期魏国和蜀汉后期的重要将领,征西将军夏侯渊次子,生母为曹操妻室丁氏的妹妹。在魏国官至右将军,封爵博昌亭侯,屯驻陇西。青龙二年,民多病,国有忧,又有大臣忧。当年夏季,举国大疫;当年冬季,又举国大病。夏侯徽遭到司马师的毒杀,死时年仅二十四岁。并且司马家族编造罪名杀害夏侯玄,殃及宗族。所幸夏侯霸机敏,先畏而投蜀。早在建安五年,夏侯霸的堂妹夏侯氏外出打柴时被蜀汉重臣张飞发现,张飞掳其为妻,生下的女儿成为蜀主刘禅的皇后。所以召见夏侯霸时,刘禅指着自己儿子说:‘这也是夏侯氏的外甥之后。’夏侯霸于是在蜀汉得到重用,被任命为车骑将军。而在杀妻以后,司马师求子继嗣心切,接连续弦,终无所获……”

抱壶小孩称然:“结果他死后无嗣,给兄弟司马昭捡漏。司马昭与发妻杨艳的儿子司马炎篡魏,成为晋武帝。生下那个爱问‘何不食肉糜’的傻儿子晋惠帝,被老婆贾南风一伙玩弄,另加众多叔伯兄弟掺合争权,把天下越搞越乱,闹到难以收拾……”

肥女伸脸问道:“还想聊到几时?眼瞅着雨要停歇,很快就将妖气冲天,咱们恐遭收拾……”

众小孩闻言惊慌道:“快跑快跑!”

“往哪儿跑?”肥女擞链欲抓不及,在后边啷啷挣响,嚷道。“能跑我早就跑了,还困在这儿?”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往雾林一指,口中招呼:“跑进树林,另找路子。”无牙秃儿趋近说道:“恐有咒法结界在内,搞不好又要迷路,不如跟胡须哥进山洞拿钥匙开锁,然后由肥姐带路。这样会不会好些?”

“她能带什么路?”戴草笠的小家伙转觑道,“你看她分明一筹莫展……”

肥女微哼道:“我扣下两个婴儿,须拿钥匙来换。看谁一筹莫展?”

转面一瞧,却见挑担孩童后退道:“刚才趁你没留神,我已悄悄拽过两个箩筐,挑在担上了。”

肥女懊恼道:“啊?我为什么竟未留意到……”

“因为你忙着留意胡须哥,”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指着背筐娃儿和皮帽孩童推车悄移的身影,含笑告知。“只顾朝他那儿瞅来看去,便连小车从身边给人推走,亦没察觉。”

“先别叨话,”皮帽孩童催促。“还不快帮忙抱那披氅姑娘搁放到车上?”

无牙秃儿捂嘴后退道:“我……我……我肠胃不适。该唤胡须哥帮忙,咱们抱不动。”

“让我来!”戴草笠的小家伙插扇腰后,匆奔上前扛姑娘,憋卯劲儿说道,“不许胡须哥插手……唉呀,竟有这样沉重?她吃什么‘主食’长成这样的,东北大米?”

背筐娃儿吃力地帮其抬腿,忍不住转觅道:“胡须哥去哪里了?刚才还看见他到洞口转悠……”

“他勇敢地进去了,”肥女张望道,“你看人家有多爽快!”

“糟糕,”戴草笠的小家伙拽着那披氅姑娘往板车上搁,喘着气儿说,“胡须哥急着进去干嘛?会不会给你姐抢先搞定他……”

肥女闻言不安,嘟囔道:“嗐呀,刚才应该拉住他,免得便宜了老姐……”

背筐娃儿忙到洞边叫唤:“胡须哥,快出来!”里头发出一串嗡然闷响,震撼草棚。

肥女惊啧道:“你别吵醒我姐姐!”无牙秃儿凑近戴草笠的小家伙耳边低声说道:“她姐姐不是一条肥蛇,就是一条肥虫!”

“也有可能是一条肥鱼,”戴草笠的小家伙在车边推测,“肥鳄鱼也爱到洞里打呼噜……”

众小孩听得眼睫儿乱跳,戴草笠的小家伙自亦忐忑,忙拍脑袋,催道:“无牙,快过来帮我推车!”

秃儿无奈靠近,脸被车边斜搁的腿足擦蹭,又感难捱,苦恼道:“受不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掏扇抽打道:“每次你都这样……”秃儿抬手遮挡,不意车往下滑,辘辘冲去河边,戴草笠的小家伙急追道:“别让它掉入水里难捞……”

然而其势甚疾,凭他一己之力怎能拉住?

眼看车要坠河,披氅姑娘忽抬一腿,蹬住旁边的树,刹遏滑堕之势。戴草笠的小家伙不禁称赞:“没想到你的腿还有这般作用……” 随即头挨一记爆栗,披氅姑娘嗔道:“那你以为其有什么作用?”

戴草笠的小家伙捂头说道:“奔走,以及观赏性……”头上又挨一卯,披氅姑娘恼问:“我怎么会在这里?什么地方来着……”戴草笠的小家伙拉着车说:“我也不晓得,总之扑朔迷离……”

披氅姑娘纳闷道:“一时想不起,你是谁呀?”戴草笠的小家伙微怔,眨眼儿道:“这样熟识都想不起?”披氅姑娘伸手扼脖,逼视道:“到底是谁来着?”戴草笠的小家伙回答:“你最好的朋友阮遥集,就快给你卡脖子喘不过气了。还问?”

披氅姑娘蹙眉而视,手稍松道:“难怪这么欠打。既然自称是我最好的朋友,可知我姓甚名谁?”戴草笠的小家伙愕然道:“为什么这样问?我不是太有时间回答诸如此类明知故问的事情,因为车子就快要掉水了……”

披氅姑娘以足蹬树,翻跃往旁,拽他过来,按到树下,逼视道:“我是谁?”

戴草笠的小家伙拾了块尖刻的石子,往树上划写两个字给她看,告诉:“自己瞧。”

披氅姑娘仔细辨认,摇头道:“看不清楚。”戴草笠的小家伙又再使劲刻划深些,然后敲树说道:“此乃你的家姓,慕容。”

怔看树干铭刻之字,披氅姑娘犹仍困惑道:“我叫什么名儿?”

戴草笠的小家伙差点脱口而出:“我怎知你叫什么名字……”幸好反应得快,连忙抬手自捂嘴巴,含糊以对:“你叫啥名字,自己最清楚。何须多问?”

披氅姑娘捧额苦想,摇头说道:“再想下去,头就要炸裂了。可我还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忽又扼脖逼视道:“不如你直接告诉我。”

戴草笠的小家伙蓦觉又透不过气儿,转脸朝旁,苦恼道:“糟糕的初恋,莫过于此……”

披氅姑娘冷哼道:“你咕哝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掩言道:“没有没有。”披氅姑娘掐之曰:“你肯定嘟囔了。究竟说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随口作答:“无非吟咏诗句,草海鸭声休……”披氅姑娘扼得更紧,凛视道:“不是,休想诳我。”

戴草笠的小家伙憋气之余,瞥见树旁有牌,难免睹而错愕:“小渡……”

披氅姑娘闻语怔问:“什么意思?”戴草笠的小家伙憋闷道:“你的名字。满意就放手……”

“世上最难是放手,”披氅姑娘迟疑地要移开手,忽觉似有一双寒眸逼临,冽语如针钻颅透入。“渡尽千万劫,恐怕也做不到。”

戴草笠的小家伙见她凝目似聆,不由惑觑道:“听到什么?”

陡感心头一寒,冽语肃煞入耳:“阮遥集,你是我要杀的最后一个竹林传人!”

身上每处皆似针戳,使他猝痛而跳,却又欲起不得,如困梦魇。迷懞之间,睁眼恍见漏檐滴雨如帘。

“掉水了,”隐约听到不知谁在叹息,“那条浊流有毒,没死算你命大。”

躺在篝火之旁,身子渐回暖和。但见面前有一碑石耸立,铭有古篆“剑冢”。

他不免惑问:“谁的剑?”

火边有只手拍了拍石壁斑驳纹刻,头没抬的告知:“炎。”

他怔望岩壁古画,愕然道:“是跟姬轩辕干过仗的那位炎帝吗?我以前听说过‘轩辕剑’……”

“既然皆属炎黄子孙,”火边垂头捣药之人披散苍发,低首忙碌道。“祭祖的时候,不要忘了还有一位炎帝。”

眼见古画描绘有一狰狞之物冲撞参天巨柱,小家伙在底下难掩不安道:“那是啥怪?”

“水神共工,”火边垂头捣药之人微哼道,“起而反叛,怒触不周山的那位正主儿。世人没见过它本来的样子罢?许多事情其实跟你们以为的不一样……”

闻听外边不时喧哗,夹杂鼓声敲响,小家伙探问:“啥动静?”

“有人在攻打苗寨,”门口有一拎桶接雨水的佝偻老叟喘着气歇坐道,“除了僻远的苗疆,我们苗人已经没地方可去了。昔时的所谓三苗之地,早就越缩越小……”

小家伙听着外面的声响,难抑纳闷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搬迁去苗疆,省得三天两天给人打来骚扰……”

“我们不能离开这里,”佝偻老叟翻白浊眼,转面告知。“须要坚持留下来世代守护‘剑冢’和这片古老神秘的禁地。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总想来赶我们走……”

小家伙噫一声缩避,火边垂头捣药之人捧盅喂饮道:“别怕,我们都眼睛不好。”

看到石盅里盛满了稀稠蠕虫,小家伙惊跳道:“嗨呀,要给我吃啥?”垂头捧盅的披发老叟先勺一口品尝,随即挪身来喂食,说道:“放心,这些不是毒蛊。小寨就要被攻破了,你若想有力气尽快离开,便吞下这些补身的好物……”

小家伙捂嘴摇头说道:“你鼓捣了半天的这些烂虫能补哪里?我最近想吃清淡,似此荤腥之物不如留给你自己饮用,赶快恢复元气操家伙出去保护山寨……”

没等躲开,披发老叟按住他灌食,随即翻着浊目叹道:“我们这班老家伙已然形同朽木,吃什么都于事无补。再好的东西用在我们身上也是浪费,可也不能留来便宜了那帮混蛋,让他们攻陷山寨也得不到任何好物……”

小家伙哽咽道:“除了些烂虫,你们这里哪有什么好物?”

披发老叟又拿东西来硬塞给他吃,不顾挣扎啼哭,执著而为。搞定之后,按住脑袋说道:“苗人渊源古远,或属‘先民’最早的一支,自然能够多少有些好物留存于岁月长河。你不要小看这些,将来便知好处。”

小家伙忙欲呕吐道:“可我不想吃虫,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好?”

“情势紧急,”披发老叟捂住他嘴巴不给吐,在旁盘坐喟叹。“就算走来一只猪,我也舍得照样喂给它吃。何况老天爷在最后关头给我们送来你这样一个小孩儿,想必有缘故……”

一箭忽至,拖曳烟焰飞掠,落在剑冢旁边。火随矢坠燃起,里外烟雾交涌,寨门撞塌,一骑当先飙入,有个黑须俊脸之人勒缰转觑道:“原来里面没多少人。”火光耀闪中又奔来一骑,追随而问:“曹嶷,你不等董仲道先踏勘一下再进入?”

“王弥相信董仲道,”黑须俊脸之人缓骑威视道,“我不一样。”

“我们越来越老迈衰弱,”披发老叟俯首在小家伙耳边说道,“守不住寨子。终于陷落,也是迟早的事。你要记住,剑冢其实无剑,它在你这里。”

说着伸指,往小家伙心口轻抵一下。

甫然又觉如遭针戳,他猝痛大叫,睁眼只见一刀临颈,三尖两刃,其寒透肤侵髓。

“住手,”门廊有人拄刀端坐,脸没转的说道。“外边已堆积许多人头。不缺这个小孩儿,且先拿来问话。”

小家伙在三尖两刃刀下愣眼道:“问什么话?”

“你跟那些苗人不一样,”后边有人拍他脑袋,随即俯身侧觑道。“为何在此坦腹大睡?”

小家伙懵然道:“苗人是啥样?”

“死样。”门边一人指着外边成排竖立的尖篙,其梢嵌插首级,犹仍垂淌血汁。瞥见小家伙睹而不安,门边那人转问,“你想跟他们一样吗?”

后面一人啧然道:“紫英飞,你别吓他出尿了。我就在旁边……”

小家伙忙加察看道:“我没屙……”后边那人拍他脑瓜,蹙眉说道:“明明是你屙的,还耍赖皮?瞧你躺在一大滩尿上面,充斥药味熏鼻……”

“别拍我脑袋,”小家伙不高兴道,“头还晕着呢!”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逼视道:“要不先切掉?齐颈割下来,头就不晕了。”

小家伙咋舌儿道:“你又没拿自己试过,怎知割掉以后晕不晕?”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抽嘴道:“死到临头,嘴还硬。抬杠是不是?”小家伙想拿屐击之,却急觅不着,恼而拾取旁边一根坠落之矢,伸去扎脚,却被后面那人拎开,卯头说道:“先别急着找死,回答我的疑问。你身上为何密密麻麻地涂满了东西?”

“什么东西?”小家伙闻言一怔,低眼瞥见自胸至腹,黑漆漆的涂写许多怪异符号印记,间或有字,已渐模糊难辨。那个披发垂颊之人揪着他来回翻看道,“苗人的东西,蛊蛊惑惑。背后也有……”

小家伙窘欲遮掩道:“你别瞅我后股……”

“你的后股有什么好看的?”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捏腮说道,“无非肉乎乎,还涂满了苗人的古惑东西。你能诱惑谁?”

小家伙挣扎道:“我没想诱惑谁……”

“他在诱惑你,”门边侧立之人按剑而觑,不无纳闷道。“紫英罗,你盯着看半天了。他后面有什么吸引了你的目光?”

“有条水蛭,”披发垂颊的那人抬手拈起一条扭动之物,抛进火盆子,蹙眉说道,“没见过这种金色的类别……”

“既然是金色,”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转瞧道,“你为何急着丢掉?这个小破寨子搜了半天,竟找不到半两金,我刚要逼问那小孩儿,还有什么值钱东西?”

披发垂颊之人拎着小家伙打量道:“我看便只这小孩儿或许值得几个钱。打听清楚是谁家走失或被拐的,给豹老大拿去勒索赎金,他最爱‘标参’这类来钱快的勾当……”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称然,随即捏腮逼问:“你叫什么,谁家的?”

“他叫阮遥集,”小家伙忍痛不语,但听角落里一个怯生生的雏嫩声音帮他回答,“阮家的。”

门边侧立之人闻言微愕:“哪个阮家?”柱后另有一个幼嫩的声音接茬儿道:“河南陈留的那个。”随即投扇过来,小家伙未及转顾,连忙接住,徐徐展开,现出“时无英雄”的题字。

“标错参了。”门边侧立之人不由目光收缩,顷似动容道,“搞不好要给阮放追杀一路……”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怔问:“阮家有什么可怕的?无非一群醉卧竹林的穷酸文人……”

“你不知道他们家那个阮放有多恶劣!”门廊上抱剑蹲望的一人摇头说道,“随便几句口角,他能追你九条街。豹哥身边那谁经常提起,最近从江北到江左一带的打打杀杀事迹,大宗的多跟他有关。”

小家伙接过角落里抛来的帽笠,随手戴在头上,闻语咋舌儿道:“没想到他这么有出息……”

“你不可能有他那样的成就。”门外冲进一条烂头壮汉,踉跄趋近,指着凹瘪的额角,语含愤懑道。“他最爱打打杀杀。假斯文,骨子里一股狠劲。装什么文人?你看我额头被他随手拿一袋书砸成这样难看……”

戴草笠的小家伙不无同情地仰瞧道:“因为什么挨打受伤?”

“就因为我在江东码头‘顺风堂’操办带货筵席颁奖酒会的邻桌跟他争辩,”烂头壮汉指着伤处忿诉道,“我说那些去过交州的人都知道,百越以南民风凶悍,历代最难征服。谁到‘交趾’那边也镇不住。就算让他去那一带走‘单梆’,必然也干不成一票买卖,反而沦为花街柳巷的玩物……”

戴草笠的小家伙没等听完就啧然道:“你不该说他是别人的玩物,因为他从来只让我玩……”

抱壶小孩攀在梁木上俯觑道:“据我所知,阮放并非他们家最恶劣的那一个。其实阮放还真是被逼到无奈,才装出来的狠样儿……”

烂头壮汉抬面问道:“那你说,他们家最可恶的是谁?”

几个小孩儿齐指过来,小家伙伸足勾起角落里推近之屐,拿在手上,啪一下击打烂头壮汉胯下,猝使痛跳开去。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匆欲来戳,披发垂颊之人抬锏拦住,微摇头道:“懂事就不要跟小孩子计较。你们这些半路入伙的,先搞清楚谁是老大?”

“既然说好了‘先入为主’,”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哂然道,“豹老大不会食言罢?究竟是谁先率领兄弟攻入了这个小寨,肯定不是曹嶷的人马。他在正门那边受阻,给竹排箭一拨一拨的挡回去。要不是我们这票人从后边坡麓缒垂而下,潜入放火。哪有这样容易得手?”

“你只不过乘虚而入,”门边侧立之人按剑冷哼道,“牵制苗人无暇旁顾,主力还是曹嶷的人马。较起劲来,下一拨插竿子挂在外边的人头就是你们的脑袋。”

戴草笠的小家伙爬到石碑上坐望道:“我已先入为主,别人说啥都不管用。因为事实明摆在这里……”抱壶小孩悄指一下,告诉别人:“他们家最‘那个’的是这主儿……”

披发垂颊之人蹙眉瞥觑道:“我不想看到谁家的小孩儿死得这样快,还是赶紧闭嘴下来罢。别坐那么高!”

“我不会食言而肥,”戴草笠的小家伙转朝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眨眼说道,“你若立马站位到我这边,便让你镇守此地。”

抱壶小孩告知:“他说话很有份量的。”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仰望道:“这就要我重新站队吗?”

门边侧立之人按剑提醒:“站错了队,会死得很难看!”

“更难看的形势在外面。”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一指,端坐告知。“倘若我没算错时间,料想此时此刻,许多人马已包围了这里,其中包括苏脂膏和十少他们,以及我新收的小弟,不少兵将来自陆机的余部,正在浊泥河那边搭棚或者直接往这边瞧……”

外边守候之人匆忙登高眺望道:“有吗?好像没看见一个半个……”

戴草笠的小家伙难免错愕道:“啊?怎会没有……”几只粗手把他揪下来,拎到一旁。门边悄立之人转觑道:“从哪里冒出越来越多小孩?回头再跟你们计较,且先乖乖坐去角落,别妨碍我们挖坟……”

“这个大冢里没东西,”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拍打拉拽之臂,口中说道。“先前好像听谁透露……”

“谁透露也不管用,”门边伫立之人负手微哼道,“眼见为实。若非埋藏宝物,怎会盖几栋竹筒楼把恁大的古冢遮掩在里头?到底真相如何,掘开来瞧清楚……”

戴草笠的小家伙纳闷地顾望道:“先前我好像看到两个老苗人,却去哪里了?”

“这里没有老苗人,”披发垂颊之人将他拽开,蹙眉说道,“只有两具形容枯槁的死尸。我们进来时,并未找到剩余的活人,就连寨栅后边那些受伤挂彩的守丁亦已纷纷吞毒自尽。”

“剑冢,”门廊上抱剑蹲望的那人仰瞧道,“好厚一块古碑!倒要看看里面能埋有啥剑,堪比我这口‘秦望’……”

戴草笠的小家伙吮指愣问:“什么望?”

“秦望。”蹲在门廊上的那人抬剑说道,“夏禹子帝启,在位十年。以庚戌八年,铸一铜剑,长三尺九寸,后藏之秦望山腹。上刻二十八宿,面纹为星辰,背记山川日月。”

戴草笠的小家伙心下暗转念头:“须用什么办法弄他的宝剑到手,回头拿去劈开束缚肥姐的粗链……”

“我不相信你果真找到这等好剑,”门边侧立之人冷眼瞥视道,“毕竟其太过古老。”

“甭管你信不信,”蹲在门廊上的那人抱着裹剑的麻布囊袋,抠鼻说道。“我在秦望山腹挖到的。至于这座苗人古冢,我敢打赌里头没好东西。并非只因我一向认为苗人多蛊惑,而是我从未听闻苗家有什么好剑,他们的历史上没有出现过像样的兵刃,靠吹可不成器!”

“无论什么神兵利器,”廊外一个垂手低眉之人恹然道,“都该献给豹老大。”

门边侧立之人称然:“对。既然投奔入伙,就不该掖着藏着。”

廊间抱剑蹲望的那人翻眼,微哼道:“不给又怎样?拿命来抢……”话声未落,垂手低眉之人晃身欺近,便在他拔剑以前,先扼喉脖,随即恹然而视。

戴草笠的小家伙睹而一怔:“出手好快……”但见数口兵刃齐抵,垂发低眉的那人顷亦身后要害受制,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目光悍投道:“硬抢?谁定下的规矩?”

“规矩就是靠抢。”门廊拄刀端坐之人忽哼一声,脸没转的说道。“来投豹老大之前应该明白,我们做强盗,不是官兵。但在乱世,兵就是贼!”

“谁的势力大,”门边侧立之人称是,“谁说了算数。能压倒‘飞豹’王弥,只有苟家兄弟那伙官军势力。然而一物降一物,北边的匈奴部族更厉害。好在匈族首领刘渊早年便是豹哥的老朋友,豹哥要投靠他,借助匈奴力量打击苟家兄弟,须要多搜罗些好东西作为厚礼赠送,包括这些漂亮可爱的小娃儿。至于你抱着不放的剑,眼下不急于定夺,回头你自己去问豹老大收不收?”

垂发低眉之人倏又晃身移回原处,目光恹然瞥投,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挡住。

抱壶小孩滑下梁柱,凑近悄催:“好不容易在这儿找到你,既然毫发无损,赶紧先随咱们几个开溜为妙。”

戴草笠的小家伙讶问:“你们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几个小孩齐指角落,只见无牙秃儿揭开箱盖往外打招呼。

“靠!”戴草笠的小家伙晃手回应一下,又感纳闷。“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最先看到你掉水。”小伙伴们叽叽呱呱地告诉,“就急着叫唤我们往这边追寻,却隔着河流,一时无可奈何。幸好瞧见你被冲到对岸,给人抱进寨子……”

“我怎么掉水啦?”戴草笠的小家伙揉额困惑道,“这会儿还头痛,回想不起当时情形。那位慕容姑娘呢?她去哪里了……”

抱壶小孩凑近其畔,低声告诉:“无牙小儿说,看见她推你掉水……”

“无牙肯定看错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挥扇拍头,啧然道。“她不可能推我掉水,因为其乃初恋对象……”

众人纷纷转望,不约而同地嗤笑:“初恋?”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朝廊外作势欲戳,随即忍不住走来掀衫说道:“初恋最不靠谱了。你看我腰眼这道伤痕,就是被最初所恋的姑娘拿叉子捅成这样……”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敲打道:“她为什么拿东西扎这里?是不是因为你当时过于猴急……”

“想到哪儿去了?”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懊恼道,“我根本没机会猴急,因为她心里没我,一直跟别人好。看见我终于胆敢鼓起勇气走过来表白,就一下子戳我倒在血泊之中,还喊一群人围上来殴打,折腾我半死……哎呀,这种创伤久难尽愈,你别拿东西乱敲!”

包括小家伙在内,众人不禁唏嘘:“没想到她这么狠心!”

戴草笠的小家伙嗟毕,抬扇遮腮,乘机拉拢道:“既然咱们都有这样糟糕的初恋,跟我一起组队,怎么样?”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犹未反应过来,垂发低眉的那人在门外恹然道:“我的初恋也很糟心。对方一看见我,就叫她几个哥弟动手,不顾挣扎央告,抬我塞进粪坑,踩陷在屎尿里面,堵住半天不给爬出……”

包括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众皆唏嘘:“虽然你这般病恹恹的死相招嫌,料必从小欠揍。可她这样玩得也太过头!唉,女人呀……”

皮帽孩儿从柱影里瞥觑道:“什么初恋?我看你们都只不过属于一厢情愿的‘单恋’而已……”披发垂颊之人蹙眉说道:“小六,你如何跑来这里?先带那些娃儿到里屋,等候豹哥发落。识得好歹,就别碍事!”

“谁说‘单恋’才这样糟心?”门外冲进一条烂头壮汉,踉跄跌撞,急嚷道。“曾经跟我热恋的姑娘最终嫁给了富户,此前虽有山盟海誓一堆,怎料到其竟更爱有钱人?我寻去门外想见她一面,却放狗来咬,追了我好几条街,比阮放还凶……”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面悄询:“但我还是想知道她去哪里了?”抱壶小孩挠嘴未答,背筐娃儿挤在后边问道:“阮遥集身上越来越模糊的那些究竟是什么符咒来着?觉不觉得看上去好瘆人……”

“赶快离开为妙,”戴草笠的小家伙扭脖忙瞅腰股,忽闻耳后细语叮咛,“这里要发生糟糕事情。”

戴草笠的小家伙愕问:“还能有多糟?”

“很糟!”耳后细语提醒,“许多人遭殃。遗留后患无穷……”

披发垂颊之人蹙眉转觑道:“不要叽叽喳喳。”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手摸耳,兀自愣眼不解。背筐娃儿挤近惑瞧道:“你在跟谁叨咕?”

戴草笠的小家伙掏耳朵,摇头道:“没跟谁叨咕。”抱壶小孩纳闷道:“那你刚才说什么要糟?”戴草笠的小家伙侧头擞耳,甩着脑袋咕哝道:“你们听不到就算啦。”

“我听到了,”无牙秃儿微揭箱盖,悄加透露。“外边有动静。”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转顾称奇:“先前怎么没看见角落里有个箱子?”无牙秃儿连忙从里头合上箱盖,缩避不迭。众小孩上前欲挡,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先已走去揭开箱盖一瞅,随即纳闷道:“空的?”

众小孩皆感困惑,待其合回盖子,转身走开,匆去揭盖,然后一齐怔住:“他去哪里了?”乱发小孩伸手合上箱盖,捶了两下,继而又打开,使劲嘭一声闭合,反复捣腾,再打开来瞧,但见无牙秃儿绻缩在里面,抬着两只手捂额,低声念叨:“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尻!”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拍打道,“他真的会‘障眼法’……怎么破解的?”

乱发小孩蹲在箱子旁边摇头,自咬手指未答。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要敲,却闻耳后细语悄催:“还不赶快溜走?”戴草笠的小家伙揉耳转瞅往旁,皮帽孩儿猜道:“他似刚学会,想是念力不够,撑不了多久,便自露馅。”

戴草笠的小家伙擞着耳朵,惑问:“你怎么知道?”

“毕竟跟妖贼刘柏根一伙厮混过,”抱壶小孩在旁笑谓,“什么蛊惑没见过?”

“刘小根逮那胡儿去哪里了?”竹楼上有人问道,“留下一滩血……”

众小儿闻言纷纷愕望,皮帽孩儿急要上楼,却被挡住。只听另一人笑道:“何止一滩血?似有别的东西留下……”

楼梯口一个持刀偎栏的黑巾汉子抬足搡开皮帽孩儿,转头问道:“还留下什么东西?”

楼上两人捧腹不已,其中一个瘦汉伸头说道:“我看他以后该改称‘无根’。”

持刀偎栏的黑巾汉子抬脚又推开皮帽孩儿急返之躯,仰面诧问:“怎么搞成这样?”

“听说先前掳掠胡儿之时,”窗边观望的黑衫汉子回答,“他挨了一刀。硬撑至此,终于坠马……”

楼下多皆闻言唏嘘,披发垂颊之人蹙眉问道:“他掳来的胡儿在哪里?”另隅有人拈弓往竹窗外观望,口中应答:“胡儿在寨里,但是外边来了个人。”

“什么人?”持刀偎栏的黑巾汉子抬脚蹬开皮帽孩儿又返之躯,刚问一声,便听楼后唿哨频传,竹影摩挲之间,守卫发叫,“不速之客!”

其声嘎然而绝。竹楼里顿时鸦雀无声,众皆静聆惕顾,只听外面接二连三传来掼撞的磕响,几乎没有惨叫,或因来不及。

四周又一阵沉寂,楼前蓦有惊骑奔蹿而过,溅扬雨泥。

隔着朦胧弥漾的烟雾,忽见两名持刀的黑巾汉子先后倒地,刚要叫嚷,口喉陡遭粗短棍棒塞入,不顾挣扎,深杵进嗓,有只手往棍柄一打,便没了动静。

戴草笠的小家伙不由睁大眼睛,看到烟雨葱蒙之中有个披罩麻布的粗大身影扑倒挺矛来搠的黑巾汉子,拿着粗短棍棒插嘴,深捣喉内,俯手一拍露在口外的半段棍梢,随即抬目精凛而视。

身后一人抡斧急劈,却又倏遭扳倒。粗短棍棒塞入嘴里,麻布下有只手往棍柄一打,猝使惨叫未出就噎在嗓儿眼里,顷刻没了声息。

“放箭射他……”窗边观望的黑衫汉子刚喊一声,嘴被飞投之刀扎入,透颈而穿,从竹梯滚坠下来。另一人挽弓欲发,亦挨一刀投戳入嘴,仰翻下楼。持刀偎栏的黑巾汉子匆避不及,脸遭投斧抛劈裂绽。皮帽孩儿趁机奔上楼梯,口中叫唤,“小季龙在哪里?”

“拉住他,”披发垂颊之人蹙眉吩咐,“把那些小孩子带去后面……”

转眼之间,楼外又倒数人。廊间的黑衣汉子放箭未及,倏遭横甩过来的同伙身躯撞翻。披裹麻布的粗影穿窜之间,接连多人扭折头颈,反转脸面掼摔门边。戴草笠的小家伙惊啧道:“嗨呀!想不到有这么猛……”抱壶小孩拉他急避,慌道:“‘插喉怪’来了,快跑!”阶前一人踣地咯血,刚要抬刀死拼,便挨短棍插进嘴巴,麻布下有只手往棍柄一打,敲击粗棒深扎喉内,闷憋而殁。

戴草笠的小家伙虽亦惊惶,却仍惦记门廊上有口宝剑,不顾拉扯,匆往外瞧,门边侧立之人揪他往里一推,冷哼道:“不知死活……”其言未毕,整颗脑袋突然打了个转儿,脸面反朝背后,看到垂发低眉的那人踣躯于旁,随即喉脖被扼住,有根短棍杵进其嘴,渐插渐深。戴草笠的小家伙伸头瞅见,不由惊咋舌儿:“我叴!连你也不堪一击?”

垂发低眉的那人歪着脑袋含棒,面如死灰,手亦掐着对方的粗厚脖颈不放。其犹勉力较劲之际,竹楼上传来叫唤:“小季龙!”麻布裹罩的粗手乍抬欲击棍柄,闻声即收,蓦从袍下发足,把垂发低眉的那人踹开,转身匆要进楼,门边伫立之人甩投链锤,迎头荡击。

披裹麻布之人摆头避过,抓住链锤,另手探攫,揪住门边伫立的那人,把整个链锤塞入其嘴,一掌拍落,顿时颌裂而倒。背筐娃儿在里面见状吃惊道:“嗐呀!杀嘴怪……”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面急唤:“嚷啥?还不快跑……”麻布下有手伸探欲攫,披发垂颊之人拔剑急削腕臂,含泪冲出劈斫道:“紫英飞,我给你报仇……”

披裹麻布的手倏夺其剑,飕然投入楼里,贯穿一个拉弓瞄准的灰巾汉子口喉,从脑后透出,嵌钉身躯在墙壁。

披发垂颊之人究仍不甘,急抽门边侧卧的死者腰后佩剑,愤欲再搏,胯下忽遭抓握正着,猝发一声痛呼,顿时动弹不得。顷间面色惨白,只道必死无侥,却被那只手就势一提而起,撩甩其躯抛出楼外。

麻布下边那双精悍之目转视,戴草笠的小家伙匆忙捂裆退后,但见先前端坐门廊之人伸刀抵住披裹麻布的粗躯,瞪视道:“你不像汉裔,莫非羯胡族人?石勒派你来,为寻其侄儿石季龙,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披裹麻布的粗躯驻步未语,仅只沉默以对。

戴草笠的小家伙趁机往旁移动,廊间抱剑蹲着的那人翻白浊眼靠壁,其躯僵硬,不知何时竟已咽气。戴草笠的小家伙讶觑道:“嗨呀,如何‘咯屁’了?先前还以为其有多厉害……”稍微定睛一瞅,看到抱剑靠壁之人脖留抓痕,色泽异样。戴草笠的小家伙便即明白:“中毒了。”

麻布下边那双精悍之目转望过来,戴草笠的小家伙匆拽剑袋,瞥见披裹麻布之人粗厚结实的脖颈亦有灰色的抓痕,却犹自显得浑若无事一般。

“为何不发一言?”门廊一侧伸刀抵躯的汉子凛然逼视道,“死到临头,也不留个万儿……”

语未及毕,嘴被短棒插入,一捣之下,倏然推躯撞陷门边的竹壁,前廊倾坍半边,遮覆两人身影。

戴草笠的小家伙抱剑跑避入内,几个小孩纷在楼上招手急唤:“阮遥集,跑快些!”

“还能有多快?”抢在梯塌之前,戴草笠的小家伙奔上竹楼,瞧见箱子摆在角落,便去踢了一脚,揭盖问道,“你怎么挪移上来比我迅速?”

无牙秃儿绻缩在箱内念叨:“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就算我确实看不到,”戴草笠的小家伙把剑囊整袋塞入,忙碌道。“好在你满嘴漏风的声音泄露了行藏。先帮我收着这柄‘古意古意’的剑,回头领取奖赏……”

皮帽孩童拉着冲天髻娃儿在高处叫唤:“我已找到小季龙,你们也别愣着。快来上边,一起跳去楼后的竹丛,赶紧离开这里!”

“别玩太高难度,”戴草笠的小家伙到窗边一望,咋舌儿道,“我不想跳楼。先前你们究竟怎样混进来的?”

“那个古冢,”抱壶小孩凑嘴告知,“石碑后另有秘道……”

“秘道?”戴草笠的小家伙一怔,连忙到歪塌的竹梯畔往下瞧,难免讶然道。“如此秘密的事情,你们怎么知晓?”

背筐娃儿挨近告诉:“肥姐没说错,只未料到那个洞窟的出口竟在这边……”

“你们竟然进去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愕道,“有没看到肥蛇之类?抑或撞见其它瘆人东西,诸如肥鳄鱼、肥蜈蚣,以及各种意想不到的肥虫……”

“里面哪有东西?”抱壶小孩摇头说道,“却似另有出口,中途岔道不少……”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道:“没东西就好,咱们这便去钻秘道返回肥姐那边。我要试试宝剑……”

“什么宝剑?”背筐娃儿刚问,楼廊另一侧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剑冢里挖出啥了?”

“别提剑冢了,”戴草笠的小家伙移身探觑,只见烂头壮汉和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在楼廊里急促拍门叫唤,“有不速之客来踢馆。”

“这并不是我们的馆,”楼廊尽头紧闭的竹门并未应声开启,里面有人低哼道,“谁想踢就随便踢。等我忙完了再说……”

“那时就来不及了,”烂头壮汉拍门叫嚷,“曹嶷,你究竟窝在里头忙啥?外面闹这么大动静,为何龟缩不出……”

“龟缩?”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条汗淋淋的粗壮之腿伸出,没等戴草笠的小家伙瞧清,烂头壮汉挨踹跌撞,翻滚甚远。门又闭回,房内有语懑然,“怎么这样说话呢?”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捂着磕疼的鼻子,在门前懊恼道:“曹嶷,你的手下快被杀光了。节骨眼儿上,怎竟还端得住?”

“节骨眼儿上,”竹门打开,有语忿斥。“又被你骚扰。过会儿再下去收拾,不可以吗?”

戴草笠的小家伙探头探脑,挪近门边往里瞅,不意看到一双矫健之腿从铺开的朱氅上蜷缩。他乍感错愕:“咦,她怎竟在内?”门又啪一下从里头推闭,倏然将他磕倒。

众伙伴忙奔过来,只见小家伙仰肚朝天躺在门外,无语凝望楼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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