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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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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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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渐:一樽酒的逸史》连载

第十章 散兵游勇

寝炉香烟袅袅缭绕,曹嶷盘坐于铺开的朱氅上面,低头瞧了瞧丹田以下,抚息自吟:“心定似高山挺拔,气浮如流水……”忽听竹门敲响,因感岔扰,烦躁而起,奔去开门,提手攥拳挥击,忿道:“却来搅扰,讨打!”

门外之人犹未及言,脸挨一拳,懵头仰倒。曹嶷看也没看,踢开三尖两刃刀,随手闭门,转身走回室内,坐下来抚息说道:“心定似高山峻挺,气浮如流水……”但听竹门又敲响,曹嶷往腹下一瞅,懑然而起,蹿去开门,恼道:“又来烦扰,找抽!”

操拳却抡了个空,门口并没人影。曹嶷愕觑道:“溜得挺快……”闭门转身,刚坐回朱氅上,自抚内息未定,竹门拍响。

曹嶷往下一瞧,啧然道:“岁月还能不能静好?”起身拉开门,抬腿发踹落空,诧异道:“人呢?”探脸往两边惑瞅,未见走廊有人。

“算你溜得快!”曹嶷朝外忿唾一口,闭门转返室内,坐下安抚自感岔乱的气息,口中低诵,“心定似高山之巍峨,气浮如流水之……”

不料竹门又被拍打,曹嶷忙往脐下一瞅,愤然道:“如此搞法,究竟还有没有出头之日?”握拳走去开门,挥击落空,怔瞅廊道无人,唯又纳闷而返,闭门回身坐下抚息,稳作端然状,自吟:“心定似高山之巍然,气浮如流水之……”竹门再次拍响。

曹嶷急蹦起身,奔去开门察看,外边并无人影。曹嶷悻悻而返,垂汗坐回朱氅之上,提掌抚息,徐徐吁出一口气,随即念诵:“心定似高山不动,气浮如流水……”犹未缓过劲来,竹门啪啪拍响。

“不理。”曹嶷抬手捂耳,但听竹门越拍越响。曹嶷不胜其扰,冲去开门乱踢,果然落空,未见门廊有人。他难抑郁闷道,“搞什么名堂?”

刚回室内落坐,似闻外边悄有动静轻微,曹嶷跳起身来,急去拉开竹门,却没看见有人在外。

曹嶷东张西望,来回察看无获,复又闭门坐回朱氅之上,提掌抚息,刚要诵念:“心定似高山……”却忍不住转望竹门,屏息静候一会儿,等到终无动静,曹嶷缓缓的松了口气,揉搓眼角,正要笃定自诵:“心静如……”蓦听竹门啪啪敲击大响,曹嶷不禁悲愤道:“还有完没完?”

侧卧朱氅的姑娘起身惑问:“怎么回事?”

“我被滋扰。”曹嶷懑然道,“真似噩梦一样!虽然姓曹,却出身于东莱的乡下。距离曹操一族远着呢,况且了解到曹氏早已失势。自知不能靠姓什么混饭,想有出息还是要跟青州人王弥那样勤奋读书,于是我准备埋头苦读,不料长年遭受乡下痞儿敲门就跑的顽劣行为困扰,实在无法静心专注学问,读不下去。此后获悉王弥竟亦没心读书,却在青州聚众暴动,我投身其下……”

竹门啪啪拍响,曹嶷往腹下急瞅一眼,操拳跳起,奔去拉门挥击。但见外边并无人影,曹嶷郁郁而返。

侧卧朱氅的姑娘转了个身,翻过来问:“让我唤你‘曹将军’,可你真的是‘将军’么?”

“日后我必当将军,”曹嶷掩门坐回其畔,拉琴搁膝,信手拨弄道。“谁也别小瞧我。出身低又怎么了?尤其是霸占江北码头那个假斯文的阮放,就爱乱说人。前次我跟他打架,不意挨其一脚踹在胯下,身心创伤至今未愈。连日求医,郎中开方说还需精心调理,顺便售卖二手琴给我练着玩……”

“不行就算了。”侧卧朱氅的姑娘抬腿伸来撩拨琴弦,俏目瞥觑道。“心急吃不了热什么来着?”

“豆腐。”曹嶷不耐烦道,“西汉淮南王刘安据传说是豆腐和豆浆的创始人。其门客写书称刘安还曾将鸡蛋去汁,以艾燃烧取热气,使蛋壳浮升,此后又以皮囊制球,注入热气升空,刘安无疑是世上最早尝试热气球升空的实践者。但我不爱吃豆腐,你自己勾搭上我,来的却不是时候,还是别想太多……”

侧卧朱氅的姑娘伸足挑撩,眼神迷离地挨近探问:“你可不可以帮我干掉阮遥集?”

“我可以帮你干掉阮放。”曹嶷不堪骚扰,皱眉挪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侧卧朱氅的姑娘纳闷道:“阮放是谁?似没一点印象……”

曹嶷低哼道:“姓阮的皆很混帐,先杀掉其亲戚也不错。但阮放确实不好对付,他到‘泰山四友’那里学过本领。须等我重振雄风,再寻仇去搞他……”

“可你仍然一蹶不振,”侧卧朱氅的女子笑觑道,“分明无能为力,糗得抬不起头,何时才指望有所作为?”

“我很快就重新振作,”曹嶷勉力抚息,强自镇定道,“一切挫折都是小跟头,迟早一举搞定。不要以为我自甘萎靡,从而摧颓、大势已去。”

侧卧朱氅的姑娘凑近耳边悄言道:“实在不行,就别勉强自己。我不希望你勉为其难,要不先带我过河,咱们一起离开这里……”

“我已先入为主,”曹嶷勉强定神,赤膊抚琴道。“举凡占有之处,怎么可以轻率离开?你别以为我是那种始乱终弃之辈,其实我很固执。若我日后为将,镇守的区域既广又固……”

竹门啪啪叩响,曹嶷往腹下急瞧一眼,操琴跳起,奔去拉门,抡琴挥打。但见外边并无人影,曹嶷郁然复返,愤懑道:“若给我捉住捣蛋之人,必将整副琴塞进其喉……”

刚坐回姑娘旁边,抚息自诵:“心定似高山不动,气浮如流水……”竹门又啪啪拍响,曹嶷急跳起来,奔去拉门,不出所料一拳打空,转头苦笑道:“你瞧,外面又没人……”侧卧朱氅的姑娘提醒未及,斜刺里忽有一支三尖两刃刀迎面横打猝至,倏然拍在脸上,曹嶷懵倒在地。

朱氅上的姑娘匆忙抢身推闭竹门,拉拽曹嶷回来,拿旁边的酒水浇洒其脸。曹嶷鼻青眼肿,几难睁开眼睛,但听门廊上犹有动静频传,曹嶷怒蹦而起,操琴急去拉门,赤身冲出廊间追打。

戴草笠的小家伙趁机翻窗溜入,机灵地跨栏爬下,先将竹门关闭,随即把榻边一堆衣衫鞋履抱去窗口扔掉,朱氅上的姑娘仓促夹腿缩避于畔,嗔道:“你把我的衣服也一起扔出去了。”

“合该,”戴草笠的小家伙忙碌道,“谁叫你除衫这样透彻?好在剩余一张披氅,还不赶紧拿去裹身……”

朱氅上的姑娘给他一脚,张口喊叫:“将军快回来,捣蛋鬼在这里!”戴草笠的小家伙不顾挨踹吃疼,匆欲捂嘴,啧然道:“将什么军?你哪只眼看见除了我以外这里有别的将军,那是强盗头儿来着。好在我及时策反他一个刚入伙的同伴,分别从各个方向交替出没袭扰,协助无牙小儿将其引开……”

朱氅姑娘不由分说,殴打道:“小贼!别碰我……”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还击,抽其手腕,烦恼道:“我哪里碰到你?住手,休再声张,以免对我流传千古的清誉有损……咦,你的头发呢?”

“我本来有头发吗?”朱氅姑娘闻言一怔,抬手自抚光秃秃的脑瓜,不由纳闷道,“还以为一直没有……”

戴草笠的小家伙凑近讶觑道:“谁剃光你的毛发,居然变成秃瓢儿?是不是那强盗头儿干的,到底还刮了哪里……”

“应该不是他所为,”那姑娘裹着朱氅,摇头说道,“我醒来没看见他刮过哪里。”

戴草笠的小家伙捏起肉乎乎的拳头,悲愤道:“那你为何急着纠缠他,毫不介意清誉有损?”

那姑娘裹着朱氅,鄙视道:“姓曹的汉子高大又英俊,还有本事带我一起走。不纠缠他,难道纠缠你这小屁孩?”说着不禁好笑,伸出手指,往小家伙额头一戳,诮觑道:“合乎情理么?”

“纠缠我才对路,”戴草笠的小家伙催促道,“因为我总算想通了,正要设法把你送返原先那里,免得越闹越乱,以致最终难以挽回。赶快收拾起身,随我爬窗从后面离开……”

竹门突然推开,曹嶷抱着破琴投来肿眼忿觑道:“你和谁在里面缠夹不清?”

那姑娘擞开朱氅,忙乱遮掩道:“没谁……”戴草笠的小家伙从氅下竖起拇指,伸过来以示表扬,随即懊恼道:“你别让他看太多……”姑娘听了,便把披氅从他头上往回拽扯,戴草笠的小家伙感觉脑袋露出,匆又拉氅遮挡。

“慌乱遮盖什么?”曹嶷搂抱破琴惑觑道,“先前啥没看到过?你还有何急要掩盖之处?”

戴草笠的小家伙听得不爽,难免又在里头叨咕道:“毕竟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刚才你不应该随便给他看太多……”

那姑娘低哼道:“你越说我越给他看更多……”戴草笠的小家伙在里面不以为然道:“唬谁?你还有哪里没给他看过……”

“这里,”曹嶷伸手急来掀氅,凑眼探觑道。“很可疑。让我看看此处怎竟鼓凸起一大块儿……”

姑娘欲掩不及,小家伙从氅下露出脑袋懵望。甫然相互怔瞅,彼此皆吓一跳。曹嶷愕问:“搞什么鬼?怎竟从你下面冒出一个小孩儿……”

“她刚刚把我生出来,”小家伙匆拿草笠遮掩道,“这个解答,合不合理?”

“不合理!”曹嶷揉了揉眼,难免怀疑道,“你这贼忒嘻嘻的小东西,遮莫竟乃姘头来着?”

“你才是賊,”小家伙拿草笠拍打道,“姦夫!”

“你从她里面钻出来,”曹嶷捧琴还击道,“还好意思说我?幸好被我及时撞破,你才是姦夫!”

小家伙投屐道:“我先看见的!打你这个半路插一腿进来的姦夫……”曹嶷叫苦道:“唉呀,姦夫扔什么东西打出我眼汁儿……”

趁曹嶷忙于揉眼退避,小家伙从氅下钻去踢打其胯,忽闻耳后细语悄谓:“从此刻起,你们一见面就互称‘姦夫’。日后的许多年里,你俩从南北遥寄书信对骂不休。你在南方出将入相,与北边的胡人抢着争先遣使委任曹嶷为青州刺史。曹嶷驻守青州十二年,互斥的通信不断。曹嶷建立广固城,你从江南赠礼的贺辞亦以‘姦夫’称之。曹嶷虽然先后受制于前赵和后赵的胡人统御,但他素来心怀故国,割据青州之时,一直写信给你互通声息。你俩没事就问身边的随从:‘姦夫最近有没有寄信来讨骂?’直到羯胡皇帝石勒再也不能容忍曹嶷的拥兵自重,派遣侄儿石季龙统率步骑兵四万擒杀曹嶷……”

“说什么也不管用,”小家伙扑击道,“我要跟‘姦夫’拼了!”

曹嶷抬腿欲踹,竹门忽又敲响。

“姦夫可否稍等一下?”曹嶷不禁愤懑道,“暂且消停片刻,让我先应个门……”

小家伙点了点头,自亦纳闷,转望道:“谁来打岔?”随即唾骂:“你才是姦夫。”

曹嶷啧了一声,青着脸孔,做个暂停的手势,随即提掌抚息,自诵:“心定似高山不动,气浮如流水……”但听竹门啪啪拍打更响,曹嶷大怒,急去开门,抡琴砸在一张粗糙的脸上。

破琴碎裂迸散,曹嶷愕觑门口那张无动于衷的粗脸,未免诧异道:“你是谁呀?”小家伙瞥见麻布在外,顷即惊退道:“终于打上门了!”

曹嶷闻言怔问:“什么……”倏遭扼住喉脖,有根粗短棍棒抬起来直捣其嘴。曹嶷不顾牙迸,抓住棍棒推拒往外,另手伸掐颈项,猛然扭打撞壁塌翻,互搡来去,直至一同摧破窗栏,齐皆摔出,坠落楼后竹坡。

小家伙忙往外瞧,仓促觅视道:“姦夫呢?那谁死掉了没……”曹嶷在竹丛里忿然回应一嗓:“你才是该死的小姦夫!”骂声未落,猝遭披裹麻布的粗犷躯影扑倒,扭做一团厮拼,翻翻滚滚,堕往低麓。

“他没穿什么东西。”小家伙戴上草笠张望道,“还在外面打来打去,这回可糗大了……”

无牙小儿伸头催道:“快跑,楼要塌……”

戴草笠的小家伙自感摇晃,愣问:“怎么会塌楼?”

抱壶小孩走到门边咋舌儿道:“那胡人从下面一路打上来,刚劲凌厉,连崩多根柱子,竹楼岂撑得住?”

戴草笠的小家伙惑觑道:“你们在门外怎竟没被干掉?”抱壶小孩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随即猜道:“我们往邻屋躲开了,但我觉得他好像不杀妇女和小孩,先前在楼下发现你旁边那个披发垂颊之人似非男子,就故意放过……”

无牙小儿往摧破的窗栏外惴望道:“恐怕未必果真如此,我看无非谁碍事儿先打发谁。为免遭其顺手干掉,咱们最好先溜为妙。”

戴草笠的小家伙称然:“我看他还会打回来。姦夫不是对手……”披裹朱氅的姑娘蹙眉嗔道:“别乱叫,人家有名字的。”小家伙转顾道:“先想想你叫什么名字?”

披裹朱氅的姑娘坐在墙边抚头困惑道:“我叫什么来着?”

“不记得名字?”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手挠了挠嘴腮,朝旁眨眼道,“那就先叫‘慕容小渡’。直到记起来……”

“我想起来了,”披裹朱氅的姑娘忽似省悟,轻拍额头说道,“先前好像掉过水,被谁捞起,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灌食汤药……”

“别提那些‘药’了,”戴草笠的小家伙犹记似曾吃虫,不禁郁闷道,“苗人有没在你身上涂写什么咒语?”

披裹朱氅的姑娘一怔,忙察看道:“有吗?”

戴草笠的小家伙闻听门外又有脚步声近,匆促展扇遮挡道:“先别理会这些琐碎,就算身上有涂鸦也让你擦蹭掉了,何况还有那么多汗水,噫……还能剩下什么痕迹?”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无纳闷道:“哎呀,你这个队伍很低幼啊!”

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低幼就不能组队吗?除了我们这伙,谁把你当一回事儿……”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抚摸先前挨过揍的肿鼻,点头微哼,却又另有所见,探手拎起冲天髻娃儿瞧了瞧,难免失笑道:“瞅着一个比一个幼小,就没个保姆吗?”

冲天髻娃儿告诉:“我曾经有五六百个奶妈。”

无牙小儿咋舌儿道:“哇啊,你要吃多少奶呀?”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伸眼探觑道:“咦,里面是不是有个俊俏的奶妈?谁的……”

无牙小儿抬手刚要伸指,便被戴草笠的小家伙迎面挥扇打去一边。披裹朱氅的姑娘在里头转望道:“奶妈在哪儿?”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张口欲言,戴草笠的小家伙抢先挥扇啪一下打在嘴上,随即招呼道:“闲话少扯,快溜!”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捂嘴叫了声苦,瞥见楼下涌现一伙持长矛的黑巾汉子,纷往竹丛乱戳,他不禁高兴道:“连曹嶷也一起扎个通透最好,因为这厮该死。然后此地由我做主,顺便收奶妈入房压寨……”

抱壶小孩不安道:“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咱们且离他远点儿为妙。”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头问道:“说谁呢,究竟哪个家伙?”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将小家伙一拎而起,狞起脸凑近逼视道:“你猜猜,谁不是好东西?”忽听曹嶷在竹丛里忿然叫嚷:“楼上那厮不是好东西!刚才有谁没听见他骂我?豹弟王璋到了是吗?分一批人赶快上去干掉他……”

瞅见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登时脸似变色,戴草笠的小家伙拍了拍手,并且戳鼻一指,欢然道:“哈哈,你惨了!”但听曹嶷在竹丛里又嚷道:“还有那个摇扇的小姦夫,也别把他漏掉……”

“啊?他还要惦记我到何时……”戴草笠的小家伙急收扇子,难免惊慌道。“既然形势危急,咱倆不如还是先抱团……”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点头道:“你说得对!”刚把小家伙放下,迎面涌来一群黑巾汉子,齐持长矛纷搠而至。

小家伙蹦跳道:“这么快就打上来了……”黑巾汉子七嘴八舌地喝问:“姦夫在哪儿?”

众小孩一齐抬手,从后边悄指。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转面欲瞧,戴草笠的小家伙拈屐拍打道:“这还用问?”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捂颊恼问:“为何拿东西打我?”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后退,口中连啧几声:“你呀你……”黑巾汉子涌过来吆嚷道:“戳那个一脸姦相的匹夫!”

戴草笠的小家伙从腰后掏出镜子往脸上照了照,说道:“幸好我相貌堂堂……”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伸头凑觑道:“让我看看谁一脸姦相……”黑巾汉子挺起长矛纷戳道:“还用照镜子?大伙儿的眼睛亮堂着呢……”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匆忙招架道:“别一骨脑儿涌过来,楼歪了……”话声未落,只见那伙黑巾汉子滑躯飞堕,众小孩倾翻门边,挤做一团。戴草笠的小家伙被夹在里面啧然道:“楼怎么歪啦?”

但听咔喇声响,竹楼地板崩裂迸散,黑巾汉子纷乱陷落。无牙小儿抱柱招呼道:“快跳往廊栏外面,咱们别给压在底下……”戴草笠的小家伙滑到栏边,不安道:“可是我怕高……”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从后头翻摔下来,不意撞他坠出栏外。

众孩儿惶呼之际,戴草笠的小家伙惊觉身在半空,匆忙扯住旁边一条裤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攀爬。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挣扎踢踹道:“你拉扯我裤子掉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惟恐要摔,仓促伸手往上边抓扯道:“总算还剩棵救命稻草……”

悬空晃荡之际,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痛叫:“放手!此非你以为的稻草……”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说道:“放开就摔,偏不放手……”忽亦自感裈袴遭拽,低眼瞅见冲天髻娃儿攀爬上来,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道:“住手!”冲天髻娃儿抢在滑落之前,先已探手抓扯不放,戴草笠的小家伙痛呼:“哎呀!真是眼前报、还得快……”

头上竹栏喀嚓折裂,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坠躯往下,戴草笠的小家伙亦与冲天髻娃儿一同跌落。眼看脑袋要磕到碑石上,一袭麻布大影忽扑而至,抱起来纵跃往外。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在其怀里怔瞅道:“你为何连我也抱住?”

披裹麻布的粗汉甩手将其掼去一边,挟起戴草笠的小家伙与冲天髻娃儿转身欲离,背后忽飕连响,投来数根枪矛袭至。

戴草笠的小家伙惊道:“扎过来了!”披裹麻布的粗汉将他往旁搁放,腾出一手扫撩,急将投矛拨打开去。皮帽孩儿滑柱而下,抬弩瞄射一矢,口中喝叫:“放开小季龙!”

披裹麻布的粗汉随手接矢折断,默无一言,踢起数根竹竿,撂倒几个黑巾汉子。随即挟着冲天髻娃儿,转往竹楼另隅。戴草笠的小家伙刚要溜开,猝遭揪住拽扯而行,不由恼道:“拉我去哪里?”

“截胡是吗?”披裹麻布的粗汉默不作声,一支长枪忽伸猝至喉前,挡住去路。楼柱后转出一个微须汉子,单手持拿枪戈,伸搠而觑,冷哼道。“可我看你并不像石勒的族人。”

冲天髻娃儿颔首称然:“羯人不是这样的。”戴草笠的小家伙往腰上提了提裤头,转问:“你的族人应该是哪样?”

“被人任意欺负的蠢样。”微须汉子仅以只手持枪,侧目瞥视道,“就像石勒,随便让人摆布,卖来卖去。却不敢反抗……”

皮帽孩儿拿着弩跟过来听到,忍不住说道:“真要反抗,你们受不了。你哥哥王弥知道,他的老朋友匈奴人刘渊也明白这是一支怎样的力量……”

微须汉子嗤笑道:“不敢反抗的力量都不值一哂。我看石勒他们还不如你,一直都在反抗,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可你力量太弱,鲜卑人不团结,便只配给人四处掳卖为奴……”

皮帽孩儿闻言轩起眉头,戴草笠的小家伙小声提醒道:“别随便放弩,你的矢不够用。”皮帽孩儿朝他头上的草笠悄抬手指,低言道:“你那儿是不是还有一根?”小家伙提了提裤头,一时怔未会意,愣问:“哪根?”

“你母亲是不是鲜卑人?”微须汉子诮然投觑道,“我看你长成这样,汉不汉、胡不胡。早在‘秦凉之变’以前,远逾数十万胡人携家带口投奔归附,朝廷安置他们去种地,结果遇到饥荒,殊不知在我们这里所谓三分天灾,历来是七分人祸。官府忽悠去河套种地的那些‘北地胡’和鲜卑各部族男子被抓丁跟随官军到处征战,留在部落里的鲜卑女子亦遭趁机掳卖为奴婢,给人随意染指,生下多少你这样儿的……”

戴草笠的小家伙提了一下裤袴,闻听乱发小孩悄随在后边问道:“你妈妈真的是鲜卑人么?先前我还以为不是……”

“恐怕未必,”抱壶小孩从竹篙高处滑下来说道,“谁告诉你,‘五胡’里面遭受官府欺负的只有鲜卑?”

“有些鲜卑人长相亦颇殊异,”微须汉子哂然道,“尤其西北那些部落,不像东北的慕容部那样接近汉人。北边的鲜卑人从远处一路游牧过来,历代屡受沿途袭扰,部落里的妇女常遭其他异族男子伺机染指,生下的小孩儿品种不纯。妇女犹如肥沃的土壤,千百年间,各族杂处,谁都难免如此。从春秋时期起,高车人分出旁支部落一路向西,你看他们沿途播过多少种?当然播种给别人之时,自亦不免被播。总之无非你播来、我播去……”

戴草笠的小家伙闻言不安道:“我的初恋对象也随时有此样之虞,她去哪里了?”

乱发小孩悄问:“她会不会是你妈妈呀?”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拍打,烦恼道:“噫……你真会想!”

抱壶小孩低声探询:“你为何突然产生这种大胆的想法?”乱发小孩捂额摇头道:“我不清楚,只怕穿越太多,会把一切搅乱。”

“你这个大胆的想法很不成熟!”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敲击道,“那位让人糟心的鲜卑姑娘,怎么会是我妈妈?”

“就是呀,”背筐娃儿攀杆滑至低处,跳下来说道,“年龄对不上。我看她顶多能当你的大姐姐、姑姑或阿姨。除非她又穿越到你出生前,恰巧遇到你爸爸喝醉……”

“想想就糟心,”戴草笠的小家伙听得接连激灵,伸腿踢踹道。“不许再说!总之我妈妈不是这样的……”

名唤十少的小厮拈弓下树称是:“我也同意。”

戴草笠的小家伙愕觑道:“你同意什么?”

“我亦觉你说的对,”那小厮拾起掉落之箭,搭弦说道。“况且曾听阮放提过,他认为你妈妈似乎来自更远的地方,据其猜想如果不是古老的波斯,恐怕就是曾经遣使给汉桓帝刘志赠送过东西的‘大秦’,亦即常在他旁边出没的那个光头圆脸胖子所称的‘罗马’。使我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乱起,委实感到匪夷所思。想知更多,回头你自己去问……”

背筐娃儿琢磨道:“他妈妈会不会先给人卖去那边,然后又被卖回来这边,辗转才生下他?”那小厮闻言怔道:“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啊?然而毕竟世事难料,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阮放怎会跟你以及一个神神秘秘出没无定的光头圆脸胖子谈论我妈妈?莫非……”

抱壶小孩低声告知:“我见过那个鬼鬼祟祟的光头圆脸胖子,一身红袍,印象很深。”

戴草笠的小家伙惑问:“在哪儿见过?”抱壶小孩伸手指了指背筐娃儿,悄谓:“那胖子在向家露面过,亦曾到我家送礼,神神叨叨地找我父亲打听河图洛书之类事情……”

背筐娃儿讶觑道:“咦,那小厮怎么在这里?”

拈弓的小厮抬手遮挡嘴边,凑近告诉:“苏子高派我冒险先行潜入,预备里应外合,来赚这座山寨……”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来得好,帮我搞定他们。”

拈弓的小厮怔道:“啊?” 看了看四周,感到为难:“可是……”

微须汉子打招呼:“十少,你怎竟也敢来凑热闹?一反常态,不得不说‘有种’……”

那小厮强笑道:“祖逖是我亲哥,你以为我会没种?”微须汉子随手掴开他,不以为然道:“一边去!”

曹嶷灰头土脸地爬上竹坡,叫唤道:“王璋,你怎么还站在前面唠嗑?当心那个粗汉……”

微须汉子侧目投瞥,只见无牙秃儿抢先抱一团衣物跑到小家伙跟前,说道:“你瞧我捡到了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未及瞧清,无牙秃儿猝吃一踹,跌撞过来,后边蓦有纤手急晃,掠夺衣物,擞袂飘展之间,绽袍翩穿上身。

披裹麻布的粗汉脊似一凛而紧,不由放开手上的娃儿。小家伙趁机挣脱,拽那冲天髻娃儿便跑。披裹麻布的粗汉欲抓不及,瞥见背后悄临纤影,难言何以颈为之寒,倏然转视。微须汉子抬枪说道:“终于等到这厮卖个破绽给我……”一言未毕,猝遭粗短棍棒插口。他抬手扳住,仓促挺枪搠空,披裹麻布的粗汉猛然将其撞入树丛里。

曹嶷从手下那里抢过一杆大刀,赤身纵跃,奔来追劈。戴草笠的小家伙横拽一簇雨水压覆低垂的树枝,使劲拉扯绷紧,又放开手,猝然扫翻曹嶷。小家伙随即匆溜,边跑边瞧曹嶷摔入树丛晃摆之处,召唤道:“趁里面打成一团,咱们先闪为妙。”

拈弓的小厮奔随其后,问道:“到处都有他们的人马包围过来了,能往哪儿溜?”抱壶小孩抬手一指,说道:“趁竹楼还未完全坍塌,赶紧去钻秘道。”挑担孩童在石碑那儿焦急等候,但见一骑冲来拦在中间,溅土扬泥,骤然将众小伴隔开。

小厮刹足提醒:“前边挡路那厮是‘豹老大’麾下据称很难缠的王延。所幸我已瞄准,先别靠近,正好让我精确无比地仅以一箭干掉他……”语毕抬弓欲发,骑在马上的短髭汉子俯身伸臂,甩一巴掌,将他往旁掴开。

随着啪的脆响,小厮掼撞竹楼,摔进里面,发出连续翻滚的动静,磕磕碰碰了一阵,又滑出来,跌下斜倾半边的破窗,坠落雨泥,歪头趴在楼后,懵然而望。

没等短髭汉子转辔,众小孩四散跑开,旋即聚拢到石碑后面,纷纷探出脑袋往外瞅。

挑担孩童不安的催促道:“地面有些摇晃,未知何故,快过来钻秘道离开……”

背筐娃儿仰觑道:“难怪楼要塌了。”抱壶小孩拉其退后,说道:“楼已歪塌半边,但还未倒。你别愣站在那里……”

戴草笠的小家伙避开一根坠落的竹竿,抬扇遮头,跑过来问道:“地面为何摇晃?”

皮帽孩儿俯掌按地,然后抬手说道:“底下微微震憾,隐约有隆隆钻涌往上的动静……”

抱壶小孩难免忐忑道:“不知是什么?”背筐娃儿从一个摔落的烂头壮汉跟前躲开,绕转其畔,觑向冢旁,问道:“你为何出来了?”挑担孩童察看大冢,挪步来回兜移道:“让我在下边等半天,忍不住出来看看你们究竟干嘛……”

戴草笠的小家伙拢扇拍头,问那挑担孩童:“你在这儿兜来转去,有何发现?”

挑担孩童侧身避让,拍冢回答:“这座大冢的一半嵌入山壁里,似乎想堵住什么,也许里面有个窟窿。”背筐娃儿伸手敲了敲,凑近聆听,猜道:“莫非有条秘道被挡在内?”

“秘道在石碑下方,”抱壶小孩指着粗厚巨碑后面拉开的石板,伸手比划出不同的路线,摇了摇头说,“未必同样通往咱们进出的那里……”

“苗人的行径很诡异的,”烂头壮汉爬起来凑觑道,“历来充满蛊蛊惑惑。就算明着告诉你这冢里有剑,其实暗地里隐藏别的东西……”

背筐娃儿转面告诉:“有谁看清了没?岩壁上面雕刻那些怪物尾巴是连根的,底下还有个更大的怪异东西隐约微露半边……”

“飞上天撞东西的那个‘狠角儿’,”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指着说,“据称是水神共工,它不屑于跟谁连根同枝,抑或已然拼命挣脱掉这种任凭摆布的命运,却与刑天、蚩尤一起反抗谁的统治来着?”

背筐娃儿吮着手指头,听得懵楞道:“没听说过它跟谁一起反抗那谁来着?”

挑担孩童惑询:“究竟是谁来着?”

“不知道,”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转谓,“说不清楚。我听刘表整理道家典籍之余透露,远古先民这些神话其实隐藏不为人知的真相……”

皮帽孩儿纳闷道:“你什么时候跟刘表说过话?他早已死在汉末……”

“当时我拿棒棒糖给他分享,”戴草笠的小家伙回顾道,“伸舌同舔之时,交流过许多心得体会,却被刘备送草鞋来打岔。刘表说他这个亲戚很会制作草鞋和草席之类编织物,率众投奔依附以后,经常精心做鞋拿来赠送。刘表还让他给我做了一顶草帽儿,以及耐穿的木屐。后来孔明说这样小的木屐不是刘备做的,而是托付孔明的发妻以一双精通奇门遁甲的巧手代劳,因而里面包含‘遁术’的秘密……”

皮帽孩儿怔问:“什么棒棒糖?我连见都没见过……”

戴草笠的小家伙咂舌回味:“我四处穿越的时候遇到这种充满‘未来感’的零食。棒棒糖的主要食材是油、面粉、鸡蛋与糖,制作方法是将鸡蛋打散后,加入糖和面粉以及油搅拌烘烤。最原始的吃棒棒糖方法是舔……”

皮帽孩儿愕问:“你能随意穿越么,怎样做到?”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告诉:“我至今也不明白怎样随心所欲地穿越,只在不刻意之间,吹会儿哨子就突然发现时移境易,不知如何居然身在别处。却与咱们先前经历的奇遇有区别,因为时间不同……”

“他身上有东西,”说到这里,似闻乱发小孩在后面悄谓,“那东西能带他穿越时间长河。其与宿主心灵融会贯通,只要想一想刘表,动个念头,大概就能见到……”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觑道:“未必吧?我想见妈妈,却从未如愿……”

背筐娃儿小声告知:“你妈妈在后面。”

戴草笠的小家伙急忙回望:“妈妈……”

披氅姑娘悄近其畔,忽问:“你可不可以帮我干掉阮遥集?”

小家伙一怔,随即摇头:“不可以。”

披氅姑娘蹙眉问道:“为什么不?”

小家伙郁闷道:“因为我还没活腻。不想急着干掉自己……”

披氅姑娘没等听完,便又转望另一人,问道:“你可不可以帮我干掉阮遥集?”

抱壶小孩摇头回答:“不行。”

披氅姑娘微哼道:“为什么不?”

抱壶小孩笑谓:“因为他仍欠我钱未还清。下辈子估计也没指望真能足额偿付……”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你跟我讲钱?”

抱壶小孩额头挨击叫苦:“我又没跟你要……”

“那你计划找谁要?”戴草笠的小家伙抽之曰,“打算向我那些没钱的长辈讨取彩礼吗?也不想想,你从小上门吃了我多少腌瓜……”

背筐娃儿在旁忍不住小声透露:“他也欠我很多钱。却拿去买酒喝……”

“道义在哪里?”戴草笠的小家伙发出质问,“友谊呢?自幼跟我混了多时,久受熏陶,情操和气节方面能不能更加高尚……”

背筐娃儿躲避其扇敲打,忽有所见,不由讶问:“你妈妈是不是‘秀抖’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啧出一声,恼道:“此乃无稽之谈,你别再乱说……”转头瞧见披氅姑娘揪住无牙秃儿,拽扯着问道:“你可不可以帮我干掉阮遥集?”

无牙秃儿拖拉着箱子跑过来,不意遭到纠缠,苦着脸说道:“快溜,不然咱们都被干掉……”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问:“被谁干掉?”

“没事有我,”名唤十少的小厮又爬起身来,在廊边扎稳马步,挽弓说道,“毕竟‘闻鸡起舞’的祖逖是我亲哥,谁都别以为我没种。先让我精确无比地仅以一箭干掉王延……”语毕拈箭欲发,骑马的短髭汉子俯身伸臂,甩一巴掌,将他掴开。

随着啪的脆响,小厮掼撞竹楼,摔进里面,连续翻滚,磕磕碰碰,又滑出来,跌下斜倾半边的破窗,坠落雨泥,歪头趴在楼前,懵眼而望。

“死了没?”戴草笠的小家伙奔去其畔搀扶道,“不行就别硬撑了。随我一起跑路为妙……”

“委实不妙,”抱壶小孩不安道,“再这样磕撞几下,恐怕竹楼要塌掉,倘不离远些,倒过来压你俩在底下……”

那小厮兀自挣扎道:“要死哪有这么容易?我毕竟足智多谋,别以为随便就让苏子高忽悠,孤身履险而来,毫无准备……”戴草笠的小家伙问道:“有何准备?”忽觉后股炙烫,不由痛跳叫苦,转面瞧见一个锅盖头的小儿点火跑开,没等看清,四周烟焰冒起。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驱赶道:“刚下过雨,放火烧不起来,反而弄出那么多烟,熏呛眼睛难睁……”烂头壮汉低唤道:“老纪,别去逞强。且退过来这边,石碑后面有秘道……”

挑担孩童在岩壁前仰瞧道:“连接那些怪物的似乎不是尾巴……”闻听烂头壮汉叫嚷,便即转头说道:“你要钻就钻,别堵在那儿挡住秘道。”烂头壮汉蹲在碑后辨觑道:“不是尾巴就是链索之类,岩画有什么好看的?石碑后面似有模糊不清的图示,隐约显出秘道似有许多条分岔路径,出口各异。估计下面就跟迷宫差不多……”

背筐娃儿说道:“我们跟着无牙小儿,想迷路都难。不知他究竟怎么做到的……”

烂头壮汉钦佩道:“这帮小孩果然皆有几下子。”

“看见了吧?”那小厮在烟熏之下呛泪垂涕道,“浓烟四起,我早有准备……”

戴草笠的小家伙咧嘴揉股,转望道:“刚才谁烫我一下就跑?”

那小厮立个弓步,拈箭说道:“想是我那大侄儿祖涣所为。他就爱乱烧东西……”戴草笠的小家伙见其拉弦瞄准前边,忙加劝阻道:“你又想找抽是不是?”

骑马的短髭汉子正要来掴,却被披氅姑娘挡住,目光迷离的问道:“你可不可以帮我干掉阮遥集?”见其美貌,短髭汉子先似眼前一亮,随即纳闷:“谁?”犹未反应过来,坐骑猝挨一箭,惊嘶痛蹿,撞进竹楼。

披氅姑娘跌在一边,戴草笠的小家伙匆来拉扯道:“他们那些黑巾手下围过来了,还不快溜……”忽听多人连呼小心,皮帽孩儿仰见岩壁霎显阴影掠过,展翼覆临,一惊转觑,只见空中有爪攫落,戴草笠的小家伙推开冲天髻娃儿,自却被抓正着。

皮帽孩儿抬弩欲发,不料空弦无矢。披氅姑娘顷似陡然省起:“此前在那条河边,亦有翼影忽临……”

戴草笠的小家伙觉已离地悬空,不由惊道:“糟了……”乱发小孩急攥一物,刚要伸出,猝被翼风扫翻。

手持三尖两刃刀之人揉眼仰觑道:“那是什么庞然大物来着?”犹未瞧清,倏遭黑巾汉子掼躯撞摔甚远。翼风劲扫之下,多个黑巾汉子跌飞磕向岩壁。

皮帽孩儿拉着冲天髻娃儿匆避之际,瞥见岩壁接连有血迸溅,斑驳错落,渐显一条裂纹斜绽扩展。抱壶小孩在后边讶觑道:“怎竟突然有裂缝……”戴草笠的小家伙瞥见地面隐隐然似有一谶巨大,法象森构,未及多瞧,数箭急飕飙射空中,翼影转掠,盘旋避过,却撞入竹楼,蹿向后坡。竹楼喀喇一声倾塌,倒砸迸散。

脑后炽光烁闪,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闭眼,蓦觉身子坠落,从竹坡后麓翻堕往下,穿过一片迷雾,摔到河边。

小家伙懵然爬起,仰觑不见翼影,摸了摸身上,却似毫发未损,难免困惑。忽闻耳后细语悄谓:“你身上有东西保护,没那么容易受伤。”

水面烟雾迷漾,四周一片寂静。小家伙拾笠转瞅道:“保护我的那个东西是不是你?”

“不是,”耳后细语告知,“你有那东西傍身,不需要我保护。”

小家伙戴上草笠,低声问道:“刚才有一道炽光,是不是那东西发出的?”

“不是,”耳后细语悄加透露,“炽芒或乃另一个东西所为。你到水边照照看额头……”

戴草笠的小家伙掏出镜子说道:“水很浑浊,不比镜子清晰。”刚照出眉心有粒小红点微闪,树后晃出一人,伸手抢镜,顺便卯他脑袋,嗔道:“我的小镜子果然在你这儿!”

转头瞧见一双素足在畔,戴草笠的小家伙愕觑道:“谁来着?”

披氅姑娘抬脚将他踩倒,俯视道:“装蒜是吧?咦,你眉心有一粒什么东西在闪啊闪……”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手遮掩,不安道:“想是撞妖了,不知有没被什么东西附体?”

披氅姑娘拿镜来照觑道:“且让我用‘照妖镜’来看清楚……咦,好像不是我从慕容寺带来的那个小镜儿,怎么回事?”

戴草笠的小家伙抢过来照了照自己,说道:“这是无牙小儿捡来给我的古铜镜。你看它边缘的纹路有多老旧……哎呀,小红点去哪里了,怎又瞧不见?”

披氅姑娘揉眼惑瞧道:“该不会是眼花了罢?刚才那道炽光太过耀亮,可别闪瞎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讶问:“你也看到了?”

“这还用问?”披氅姑娘回想着说道,“那怪翼大物抓住你,我未暇思索,便亦伸手拽扯它另一边腿爪。其刚飞撞竹楼后边,却见厉光一闪,咱们就掉下来了。我觉得是那乱发小孩所为……”

戴草笠的小家伙悄转镜子照了照她,见无异样,稍为定神,说道:“我没看清楚,急想知道究竟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一路搞三搞四……”

耳后细语悄谓:“除了那个哨子,你身上还捎带了个没酒就半死不活的灵菇,新近摄附之物与那粒小红点有关。其乃极为厉害的神秘力量,却似来自更高境界……”

戴草笠的小家伙惑问:“那你呢?又是哪儿来的声音,怎么别人听不到……”

披氅姑娘蹲下来扒拉道:“你在说什么悄悄话?让我搜搜看……”

戴草笠的小家伙不免难受道:“刚才对‘自我’的探索被你打岔了。唉呀,瘙痒……”

披氅姑娘摸索他身上,手刚触到哨子,忽嘭一下,震躯远掼。

戴草笠的小家伙坐起来惑望道:“怎竟突然摔飞没影了?”耳后细语低嗟:“刚要提醒你……”

小家伙起身寻找道:“提醒什么?”

“哨子与你自幼相处,”耳后细语悄加猜测,“其已认同你,此外大概谁也触碰不得。便连你那些亲友和小伙伴们也都吃过苦头,是不是?”

小家伙恍然道:“怪不得……那你呢?”

“我也没辙儿。”耳后细语透露,“那哨子竟会认你为独一无二的小伴儿,料想如今唯有你能唤醒‘哨塔’,从而有能力与隐匿在远霄的‘天空之神’沟通。毕竟哨子和哨塔同属于一体,皆乃远古传说‘天空之神’的一部分。”

小家伙惑问:“谁是‘天空之神’?”

“你们一起有滋有味地舔那根棒棒糖的时候,”耳后细语不无纳闷道,“难道刘表没有告诉你‘元始天尊’和‘炼金术士’的事情?诸如此类‘化外秘辛’,我以为他知晓一些……”

小家伙啧然道:“我早就疑心刘表知道很多,他一直认为我能像他那样当上‘镇南将军’,还缠着欲将‘荆州占’的精髓悉数传授给我,怎奈当时有人偷听……”

耳后转出一个小珠子,细声细气的探询道:“谁偷听?”

“我以为是他远房亲戚刘备又来鬼鬼祟祟拎鞋悄候,”戴草笠的小家伙并没留意旁边,只顾唏嘘道,“刘表却怀疑他继室蔡夫人在外偷听,然后回头告诉她弟弟蔡瑁,其久事刘表,二姐为刘表后妻,长姐嫁予黄承彦,生下女儿嫁给诸葛亮。他们都是亲戚,刘表获得汉廷封赐为镇南将军,蔡瑁则被刘表任命为‘镇南将军之军师’。不过蔡瑁少年时与曹操交好,刘表逝世后,曹操到襄阳,亲访蔡瑁,入其私室,呼见其妻子,并对蔡瑁说:‘德珪,咱俩昔日故交,曾一起见过梁孟星。我们此时已经见不到梁孟星了。如今你我能再相见,实乃幸会。’蔡瑁与蒯越共同逼迫荆州新主刘琮降伏曹操,因功仕入曹操麾下,封爵为汉阳亭侯。从而活得好好的,得到善终……”

没等转头瞧清,小珠子突然晃回耳后,悄加提醒:“有动静。”

戴草笠的小家伙懵望:“在哪儿?”

“小肉孩。”披氅姑娘在树丛里面叫苦,“都怪你!唉呀,摔伤我这支腿脚了。”

小家伙拨开树枝寻觑道:“没穿多少,不要到处乱跑。”

姑娘伸腿来绊他一跤,随即抬脚,眼波流转的问道:“你看怎样?”

小家伙在足下仰嗟道:“体力消耗太大了!”

姑娘更加凑近,笑觑道:“为什么?”

想起背筐娃儿所言,小家伙不由郁闷道:“膈应。”

姑娘收足揉搓道:“扭伤了踝,你也不帮我仔细看一下。”

“仔细看?”小家伙连忙捂眼不瞧,难抑烦恼道。“那些小孩乱说一通,使我突然想要作呕。”

树下有个箱子掀开,无牙秃儿伸脸打招呼,随即表示同感:“我也是一看到就想吐。”

小家伙愕觑道:“你如何在此突兀地露面?”

抱壶小孩从树后转瞧道:“大家好不容易寻到这里,你俩在干嘛?”

“幸好没干嘛,”小家伙拾笠爬起说道,“不然会很糗。对吧?”

蓬发如鸡窝的幼童蹲在树上点头称然:“对。”

小家伙戴上草笠,仰着脑袋诧望道:“阮甜,你怎么也在这儿?”

“好奇怪吗?”蓬发如鸡窝的幼童托腮嘟囔道,“我一直在这儿发呆,看到你们一个个跑过来。”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觅道:“那个谁呢?”

挑担孩童在后边说道:“我在这儿……”戴草笠的小家伙将其推开,迳自寻觑道:“他去哪里了?”

名唤十少的小厮连忙迎上来,刚问:“急着找我吗?”便给搡到一边,只见戴草笠的小家伙从皮帽孩儿和冲天髻娃儿中间挤过去,伸扇拍打道:“原来你在这边……”

满面疙瘩之人抱薪愣望道:“正要捡柴生火,你急着找我作甚?”戴草笠的小家伙搂抱道:“幸好你没带丢我妹……”满面疙瘩之人没精打采道:“你妹许诺说有东西吃,食物在哪儿?”

蓬发如鸡窝的幼童从身上掏东西塞进嘴里咀嚼道:“我一路给你不少了。”满面疙瘩之人怔瞅道:“你每次都说零食吃光了,转眼怎竟又拈出来自嚼……”

皮帽孩儿抛袋 子过来,说道:“这儿还剩些干脯,给你拿去吃罢。”

满面疙瘩之人刚要接住,袋 子忽被抢走,随即腰后猝挨一脚,跌滚下坡。

树丛里发出簌响,有人急溜。名唤十少的小厮挽弓乱望道:“谁来抢食?”没等瞧清,肩挨一颗石块掷倒,同时发矢,飕射而入。林雾间传来叫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唉呀,腿股中了一箭!”

抱壶小孩瞅见四周纷现黑影幢晃,不安道:“山贼来了!”

皮帽孩儿抬弩一瞧无矢,忙拉冲天髻娃儿退后,蹙眉转顾道:“这里怎么会有山贼?”

“那片迷雾,”挑担孩童怔望烟雾笼罩的坡麓,眸含困惑道,“透着说不出的蹊跷。从隐漾青光的怪雾里穿越过来,有没觉得好像又不一样了。谁知晓怎么回事?”

“每次都这样,”戴草笠的小家伙一拍头额,似自恍然,拢扇说道。“早该留意那些青光漾闪的怪雾。”

“那是时空罅隙,”耳后有语细微钻颅如呓在梦。“大震荡的余波犹留未消。不同的时光迷离交织,过去、现今、未来……”

戴草笠的小家伙懵问:“什么‘大震荡’?”

鸡窝头幼童下树拉手,惑瞅道:“哥哥,你在跟谁说话?”冲天髻娃儿抬手仰指,告诉:“他耳朵后面好像有个东西一闪又没影了。”

皮帽孩儿拽那娃儿往树后急退,口中说道:“我没弩矢了,咱们快跑。别给山贼掳去,又生枝节……”

树丛里传来许多喊叫:“都别急着跑呀,留下来给咱暖被窝!”

戴草笠的小家伙咋舌儿道:“啊?连我也要给你暖被窝?”

鸡窝头幼童嘟囔道:“哥哥,我不想给人暖床。”

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称然:“我也不想。所以快跑为妙……”

满面疙瘩之人爬坡上来说道:“可惜我连饿多天,没东西填饱肚子,力气不够,否则横扫这些山贼,岂在话下?”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先别吹嘘了,赶快帮忙拉我妹妹先溜为妙。”满面疙瘩之人郁闷道:“你觉得我像她的保姆吗?”戴草笠的小家伙挥扇抽击道:“去你的!快拉她跑路要紧,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将来难免要有一腿,此前我想起有一次不小心穿越去许多年后的交州似乎看到你和她在刺史府衙庭院的园林里一起打鸟……”

满面疙瘩之人闻言错愕道:“交州?那肯定你看错了,我和范老大、胡老三他们最不想去居住的地方就是百越以南的交趾一带……”冲天髻娃儿问道:“他是谁呀?”

戴草笠的小家伙一时急想不起:“黎裂什么来着?”

“黎列弓。”满面疙瘩之人回答,“弓是弹弓的弓。”

戴草笠的小家伙推搡道:“废话少扯,赶快先把阮甜拉走!”

皮帽孩儿蹙眉问道:“你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跑开?”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转顾道:“因为……”

披氅姑娘似是腿足伤痛难支,往野林中走没多远,被一伙毛皮装束的贼头贼脑之人围住。

山贼欢叫:“唉呀呀呀呀……大长腿!”

“毛贼,住手。”戴草笠的小家伙奔来拉扯道,“休要动手动脚。我先看到的……”

披氅姑娘瞥他一眼,问道:“先看到什么?”

“那边!”戴草笠的小家伙凑近悄言道,“你有没看见树丛间隙隐约现出屋檐影廓?咱们赶快跑过去,然后关门,从里面搬东西挡住这伙毛茸茸的蝥贼……”

没等那姑娘听清,有个身穿毛皮兽袄的糙汉将小家伙拽去一边,打量道:“刚截下一个如花似玉的胡女,又跑来个粉雕玉琢般的胡娃娃,今儿好彩头!你是这胡女的子侄辈,还是年幼的弟弟呀?不管怎么说,来得好。我要卖掉你,然后拿她压寨……”

不料小家伙早有准备,手拿木屐突然击胯,随即往糙汉脸上抛撒一包粉末,趁乱挣脱,拉着朱氅姑娘溜入林雾之中。

身穿毛皮兽袄的糙汉满脸沾粉呛涕,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追来擒捉,愤懑道:“小兔崽子拿什么呛辣东西撒我一脸?”

“浪费我一包‘安息粉’,”戴草笠的小家伙懊恼道,“波斯湾那里的安息人拿来兜售的这种难以下咽的调料居然没把你呛倒……”

说着又擞出一包粉末,撒向身后,趁糙汉一时呛咳难受,小家伙忙拽朱氅姑娘溜开。

身穿毛皮兽袄的糙汉扑来将小家伙揪住,不顾涕泪齐涌,拎举在手上问道:“这又是什么辣粉?”

“昧履支,”戴草笠的小家伙挣扎道,“又名‘坡洼热椒’。此样胡人调料来自交州以西或者以南的僧伽罗……”

身穿毛皮兽袄的糙汉掐脖子,忿道:“甭管西还是南,反正我要把你卖去那边,以消心头之恨!”

朱氅姑娘目光迷恍的问道:“你可不可以帮我干掉阮遥集?”

身穿毛皮兽袄的糙汉不由一怔:“干谁?”戴草笠的小家伙被掐得难受,闻言苦恼道:“我正在被干掉,还不快帮忙?”

朱氅姑娘随手甩一巴掌搧过,糙汉和小家伙齐感面颊火辣辣,愕问:“抽谁来着?”

树影摩挲之间,朱氅姑娘目光迷懞的又问:“你们可不可以帮我干掉阮遥集?”

戴草笠的小家伙刚啧一声,但见树后有人影晃出,在身穿毛皮兽袄的糙汉后面微哼道:“我可以帮你干掉任何人。”

身穿毛皮兽袄的糙汉转面问道:“包不包括我?”未及瞧清,倏挨一击而倒。

刚来得及瞧见一只缠绕细链之手挥撩,糙汉已栽。戴草笠的小家伙摔在其畔,林间骑影交掠,往返冲撞。锋刃划闪之处,接连传来惨呼之声。几个毛皮装束的汉子慌奔而过,背后中箭贯躯踣地。不出片刻,仅剩一个毛袄瘦汉独自持盾挥斧,来回惶蹿,嘶声问道:“究竟是谁在黑吃黑?”

其嚷未消,背后转出一骑,绒帽乘者手起刀落,劈斩毛袄瘦汉脑袋裂开。骑乘之人一拉缰绳,利索地回刀还鞘,并不稍看毛袄瘦汉歪躯倒下,转辔迳行道:“鲜卑慕容。”

戴草笠的小家伙咋舌难下,转身欲溜,不意撞到树影里沉鸷而视的灰须骑者跟前,见其目光不善,匆忙转往另外方向,却被一个黑脸骑者抽刀挡住去路,凛视道:“不老实就挨一刀。”

群骑环伺之下,戴草笠的小家伙挺了挺胸,强自定神,语声甜嫩的说道:“生逢乱世,我是吓大的……”

忽遭揪耳拉拽往前,穿出树丛,推到一碑之旁,瞥见荒草掩映残壁铭刻《禹贡》之语:“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

“我还是不明白,”柱旁拴马的疙瘩脸女子转望道,“何谓‘东渐’?”

“语出‘书经’,”庭前的白须老者蹙眉未语,负一只手到腰后,但听院中那个臂缠绷布的精壮男子坐望道,“亦即《尚书》。本意是水往东流。引申谓向东方流传。虽在秦、汉之际被称作‘东北夷’,属于古代东胡民族中的一个分支,其实我们是‘帝喾’姬夋,亦即高辛氏的后代。在汉高祖刘邦元年,东胡被匈奴击散,族人迁徙栖息于以鲜卑山为核心的一带地区,因此号称鲜卑族。虽说在汉人眼里,我们同属鲜卑,然而慕容与拓跋部落仍有差异,不光是在外貌长相上明显有别,毕竟你们祖上从东北游牧往西北,一路混进了太多不知哪些蛮夷外族的血脉……”

戴草笠的小家伙讶然瞧见皮帽孩儿被按跪于前,兀自仰着头,其态犹仍桀骜道:“河西人不绕圈子,不明白你要表达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臂缠绷布的精壮男子坐在那儿烤火,双目炯烁的说道,“我们都是汉人眼中的‘东胡’,无论怎样,差别不大。这就是为什么,彼此一看见,便知你既然坦承来自河西,必是拓跋,而我是慕容。”

戴草笠的小家伙看到十少等人在祠内探脸觑望,难免暗感不安:“怎竟也被捉住了……”耳后细语悄谓:“便趁西晋乱世,慕容氏族人乘机建立燕国,正式以慕容为姓氏。此后很长时期,燕国鼎盛一时,在北方建有前燕、后燕、南燕、西燕等国,慕容姓氏得以广泛流传。拓跋建立北魏,迁都洛阳入主中原之后,大张旗鼓地推行汉化,率皇族改为汉字单姓‘元’氏,其皇族之外的拓跋氏遂成为庶姓,仍为拓跋姓,不与皇室同氏。到了西魏的元廓于北魏废帝元钦三年即位,将元氏复改回拓跋氏。除了姓元,拓拔氏常用的汉姓繁多,诸如长孙氏、李氏、王氏、郑氏、金氏、赵氏等等,不一而足,皆世代相传。”

“但我不明白的是,”臂缠绷布的精壮男子抬眼投向朱氅姑娘,不无纳闷道,“她的形貌为何跟我们不一样?眼下没了头发,看得更清楚……”

尖下巴的女子下马在后边伸鞭敲打戴草笠的小家伙脑袋,问道:“谁剃了她的头发?”小家伙捂头说道:“我也想知道是谁干的……”疙瘩脸女子走来逼视道:“究竟是谁所为?”

小家伙拾笠遮掩道:“大概是那些苗人所为,用意无非医疗她头部的创伤,不过他们皆已自尽。”

“死无对证是吧?”疙瘩脸女子掴一巴掌,恼斥道。“出来跑,终要还。别怪我们发狠,看看你们把她折腾成啥样……”

臂缠绷布的精壮男子皱眉微哼:“我的意思不是指她的发型。难道你们从来不感到奇怪,其形貌与我们殊异,慕容寺那些长老为何仍然执意拥护她为‘尊主’?我一直想,这当中必有蹊跷……”

“我看还是别想多了,”庭前的白须老者转觑道,“在三国时期,部落首领莫护跋率领族人迁居辽西地区,后来曾追随司马懿征讨在辽东地区割据的公孙渊,立下战功,被封为率义王。我追随长老们很久,知道首领搞过很多女人,各个地方的佳丽都有。她的母亲生下来就长相不同,但这何足为奇?既乃莫护跋之后,尊奉为主有什么不对?”

“不对劲的是,”檐影里那个目光沉鸷的灰须骑者忽道,“她却似不认识我们了。就这样带回去,你这个表兄未必有事,但我们会被长老处死。”

“必须有替罪羊,”白须老者在庭前称然,“来给大家背一背黑锅。”

臂缠绷布的精壮男子微微点头,见其若有所思的目光投来,戴草笠的小家伙难免不安道:“这厮不怀好意的眼神儿往哪儿甩?莫非我要背锅……”

“当然是你,”其畔一名赤袄骑者甩鞭抽打道,“一切因你而起。”

“红颜祸水,”忽听残破的院垣外传来哀叹,“历来如此。悲摧的人生告诉我,不少男儿的失败纯粹因为女人之故。搞不对女人、或者搞不定女人,下场都一样惨痛。比如我,便已痛不欲生……”

众人纷纷转望,只见树下有个络腮胡须之人褪裤擞甩,自顾忙碌道,“我把整条裤子系成死结,看这回还死不死得成?”

不意在此又遇到,戴草笠的小家伙惊讶地打了声招呼:“胡须哥!”

“都说叫阿纯了,”络腮胡须之人往树上投裤打结道,“胡什么须哥?”

赤袄骑者提鞭凛觑道:“不想活就死远点儿,别在这里疯耍。”

“谁疯?”络腮胡须之人擤涕甩手,踩着一个瓮子垂泪道,“我是一个清纯的人。”

戴草笠的小家伙颔首称是:“眼睛很纯。”

黑脸骑者按刀询问:“为何寻死?”络腮胡须的清纯之人悲哀地往树上吊,揩泪道:“出征归来,我老婆被别人叫做老婆。”

“就这?”赤袄骑者一怔,随即嗤然道,“小意思了,我们常年出差在外,老婆都不知是谁的……”

众人纷纷唏嘘,戴草笠的小家伙亦叹:“想想就糟透了心!”

“棋到死局方知死。”络腮胡须的清纯男子勒脖道,“这回要死得利索点儿。”

孩子们奔过来摸索衣袋。背筐娃儿问道:“有没吃的?”

清纯男子一擞长衫,随口敷衍道:“裈袋里有鸡腿。”

小家伙讶望道:“咦,你们怎皆跑出树丛?”

挑担孩童告诉:“有乱兵过来了。”

荒祠内外,众皆不安欲避,戴草笠的小家伙立刻躺下装死,随即微睁一眼悄觑,遥见孑然有影扛着半面孤旗残破,踽踽而近,他不由错愕道:“才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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