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跟你们玩。”
几个脏脸的破衣烂衫之人扑向孩童跑散的身影,草丛里有人轻声嘀咕。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头低叫:“别吵!”随即拢合竹扇,将抱壶小孩拍到一旁。脏脸之人蹿过来瞧见,忙唤同伴:“这边有‘小鲜肉’,捉回去下锅,够撑多天……”抱壶小孩闻言惊慌:“啊?要下锅……”脏脸之人拨草而至,口角流涎道:“生吃也行,不过我们还是讲究口感。”
未待攫近,抱壶小孩转身钻进草多之处。其甚机敏,脏脸之人急逮不着,瞅向旁边,戴草笠的小家伙躺在草里,凝住动作姿势,侧开脸面,并未与其目光交触。脏脸之人“咦”了一声,凑近而觑。抱壶小孩边奔边叫:“快跑!”戴草笠的小家伙仰肚朝天躺在草间,直挺挺地僵卧不动,保持无语凝望苍穹的表情。
“眼神儿充满控诉性,”皮帽孩童蹲在杂草茂密处不由纳闷道,“饱含讥诮与嘲讽,你为什么流露这个表情?”
戴草笠的小家伙没搭理,即便脏脸之人从旁挨近俯视,依仍并未产生眼神交流。
“这个是极品,”脏脸之人探手捏腮,口中称赞道,“装死也装得如此有格调。大家快过来围观……”
“啊?要围观……”皮帽孩童连忙拉着冲天髻娃儿往草深处挪避不迭,引得另有破头烂脸之人分头追去,一迳欢叫,“这里好多小鲜肉,今晚整几席火锅有戏!”
脏脸之人伸手揉搓戴草笠的小家伙肚皮,笑觑道:“该死的娃娃屌朝天……”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拍打其手,啧然道:“唉呀,好痒……”脏脸之人抓挠其腋窝,谑视道:“我胳肢你,看还装不装死?”
戴草笠的小家伙难以保持僵硬姿态,一时笑得几乎背过气儿。眼见其遭捉弄,蓬发如鸡窝的小童忍不住从草间大叫“呀”一声窜出来,拿头猛烈冲撞,语含哭腔的嘟囔道:“别欺侮我哥哥……遥集快跑,这儿有我帮你顶住!”
脏脸之人狞笑道:“小囡囡,不知死活跑来替人出头。我五大三粗,看你怎么顶得住?”忽觉被咬,猝痛恼怒,甩手掴去,忿殴道:“你也会咬人?”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戴草笠的小家伙抓起手边一块石头,突然打击脏脸之人胯间,啪一声响,脆如卵破,迸汁溅浆。脏脸之人发出惨呼,传彻荒野,荡往四处,吸引一众同伙从不同方向纷纷回头顾望。但听杂草丛中有语轻轻嘀咕,“不想再和你们说话。”
破衣烂衫之人闻言转瞅,难免纳闷道:“谁在里面说话?”
“别作声,”戴草笠的小家伙拿石块击打脏脸之人双足,快速砸过脚背之后,趁其痛倒,拉起鸡窝头小童便跑,口中低唤,“躲好了都甭出来,他们人多……”
“能躲去哪里?”一个满面疙瘩之人忽有所见,从草间追逐背筐娃儿奔出,随后扑攫道,“有种别跑!”
“不跑才怪!”背筐娃儿蹦蹦跳跳,连避抓攫,边溜边说,“有种别追……”
瞅其跑过来,挂颈在树下的络腮胡须男子踩着石头忙道:“莫往这边,影响我上吊……”挑担孩童在树后探面张望道:“真想干掉自己很难的,何必这么辛苦自寻短见?”络腮胡须男子勉强扭脖询问:“我已了无生趣,你有什么好建议?”
背筐娃儿从草间蹦来跳去,逃过来说:“既然这么想死,不如你替我们挺身而出,欣然赴难。让那些饿汉捉去下锅,省得费劲悬脖自尽很麻烦。像眼下这般折腾半天,还不一定能死掉……”
“别再跑近我这里,”络腮胡须男子挂着头颈转望道,“尤其不要太天真。子曰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然而世人贪得无厌,并没可能因而满足。况且我不想沦落到给人下锅的惨淡收场,那些乡野村夫凭什么吃我?”
“你不要歧视人,”满面疙瘩之人追小孩过来,闻言恼道,“别看破衫褴褛,我们也是练家子。并且已然收拾过不少有身份之士,然而读书人穷酸迂腐,看似细皮白肉,吃着不香……”
络腮胡须男子艰涩地扭脖说道:“你瞧,他不想吃我。嫌我读过书……”
“谁稀罕你?”满面疙瘩之人鄙夷道,“以及你包袱里那堆破书,拿来烧火还差不多。连着几天看见你一路找树上吊,没一次果真死成,做人做得这样没种,真是丢尽男子汉脸面!”
络腮胡须男子复又费劲地扭脖回来,悲愤道:“竟然歧视我,后果会很严重。你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就别再说下去!”戴草笠的小家伙爬到树上摇扇问道:“能有多严重?”
“招惹我的后果很惨,”络腮胡须男子吃力地转觑道,“简直可以说是无比惨痛,因为我的杀伤力大。”
戴草笠的小家伙暂停摇扇,坐在树上怔问:“有多大?”
“总之很大!”络腮胡须男子先哼一声,随即艰难地扭脖说道,“拜托躲在我后边的小朋友,可否顺便帮我把褪落的裤头提一提?唉,先前找不到牢靠的绳子可用,只好解掉裤带儿甩上树临时系个死结……”
满面疙瘩之人讥笑:“恐怕你除了那些无用的书和满腹牢骚以外,剔掉骨头没几两肉可吃。识相就别妨碍我们捕食,不然连你也捉去熬汤充饥……”络腮胡须男子恼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拿我熬汤?”背筐娃儿掏其衣袋,忍不住问道:“既然盯了他好几天,为何不早捉来熬汤?”
满面疙瘩之人刚要作答,挑担孩童从树后探脸说道:“我猜是要等他自己死掉,然后才捡尸去做汤喝,好节省气力……”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称然:“我觉得先耐心等他把自己干掉最省事,不然打打杀杀、追来追去多累?你看他们追了咱这伙半天,一个都没逮着……”满面疙瘩之人郁闷道:“我们饿了好多天,走起路来眼都花晃了,哪有力气跑来跑去?一路上做的陷阱,他又没踩进去。先前追他那匹骆驼没追着,枉费工夫……”
“骆驼?”戴草笠的小家伙停止摇扇,转面讶问,“你竟然有这种外形奇异的坐骑?”
“曾几何时有过,”络腮胡须男子懑然道,“我跟河西人搏斗,连续进击于风沙飞扬之途,以掌破刀,抽翻他们,然后得到双峰坐骑一匹。可惜是母的,就跟那些凉薄妇女一样从来靠不住,一路耍小性子也就算了,竟在半夜露宿荒坡时跑掉,原来是这伙山野匹夫把它追走……你们凭什么勾搭我的骆驼?”
满面疙瘩之人苦恼道:“可惜没追上。不然何止勾搭?”
“那你还想拿它怎么样?”络腮胡须男子挂着头颈忿问,“除了勾引我的骆驼跑掉,难道你们还有其它企图?”
满面疙瘩之人憧憬道:“当然有,而且多。本想拿它来尝试各种不同吃法,顺便提炼烹调术……”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我一般不吃口味太重的东西,包括骆驼。不过我小时候似曾品尝过骆驼膏,我妈那些远房亲戚拿来哄我吃的,据闻是用骆驼的肉脂和蹄筋以特别方法熬成浆糊然后凝固,滋味有如羊酪……你们吃过奶酪没?”满面疙瘩之人啧然道:“谁受得了腥膻?你们西北那些什么骆驼膏和羊奶酪,全没吃过,也不想吃。你妈在哪里?我宁愿品尝她的滋味……”络腮胡须男子吃力地扭脖说道:“我们凉州一些地方,骆驼的吃法很简单,只需要直接烧烤。我当兵的时候,曾遭围困,陷于饥馑,在堑壕吃马也是这样,不过那时吃的多是死马,滋味不咋地……”背筐娃儿掏其衣兜,在旁问道:“你在哪儿当过兵?该不会是在河西罢,我爷爷曾经从河南去进剿你那一带……”
络腮胡须男子纳闷道:“他爷爷是什么来路?”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河南尹。”背筐娃儿往衣袋摸索道:“我至今不清楚是啥名堂?”戴草笠的小家伙低声告知:“东汉时期既都洛阳,为提高河南郡的地位,其长吏不称太守而称尹。”满面疙瘩之人接茬儿道:“据闻从前河南的向氏兄弟很厉害,而且向家历来属于中原大族,在河洛一带堪称渊源古老。早年曾听‘永盛堂’粥厂的人说,他们家族的人貌相古朴,身长手大。‘征虏将军’向雄和其弟‘护军将军’向匡掌如蒲扇。向家的嫡传血脉哪似掏兜娃儿这般细皮嫩肉,你该不会是小姑娘吧?”
络腮胡须男子仰脖说道:“你看那个小姑娘多利索?鸡窝头女童迅速攀爬上树,如此灵敏的幼儿身手了得,该奖励她四斤猪肉……”满面疙瘩之人懊恼道:“糟糕!只顾跟你聊天,来不及捉她回去做羹……”
戴草笠的小家伙见其急欲爬上来捉,忙道:“快投石头打他。”
背筐娃儿转觅不着,摇头说道:“这里一时找不到可用的石块。”
戴草笠的小家伙在树上伸扇指点道:“拿‘胡子哥’脚踩的那些先用用。”
络腮胡须男子踩着石块,不安地扭脖说道:“不要拿走我垫脚的石头……”
戴草笠的小家伙拢扇一拍,问道:“拿走又怎样?”络腮胡须男子踏着石块回答:“拿掉脚下的石头,我就‘挂’了!”背筐娃儿搬石头道:“你一直挂在树下,没什么大不了。最多一时勒脖难受,咽气之前还有机会反转,荡着绳索顺势翻上树桠……”
“他没机会反转了,”满面疙瘩之人晃身倏近,探手揪住背筐娃儿,提足踢掉那几块垫脚的石头,口中低哂道,“既已走投无路,迟早都得‘挂’掉。你见过哪条咸鱼能翻生?”
络腮胡须男子脖子一紧,陡觉脚下踏空,急忙抬手抓住套颈的绳圈儿,惊道:“这回果真要‘挂’?但我还没准备好立马死掉……”满面疙瘩之人发足踹树,震荡枝摇叶落,仰觑道:“没准备好,为何急于上吊?你的毛病是废话太多,行为拖拉,做事拖泥带水。要死就死快点,别碍着我捉小孩……”草丛那边有个肿面破汉叫嚷道:“老二,谁教你去招惹那个西凉家伙?别跟他耽言唠嗑,快过来帮忙追‘小鲜肉’……”
挑担孩童从树后兜着圈儿溜避,边跑边问,“哪个西凉家伙?”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手自指鼻头,坐在树上愣望道:“是指我吗?然而我妈妈并非来自西凉那边,但更不似‘北地胡’……”
“挂在树上那个总也死不掉的家伙,”肿面破汉拿着斧子提醒道,“我前夜趁其露宿野营,想去砍下脑袋,却听他睡在树杈上边说梦话,自称是凉州西陲的狠人,决计不好惹。谁不知西凉兵悍,最好是避远些,让他自己死掉……”
背筐娃儿仰望道:“他好像死不掉,却憋得难受,挂在上边悬空挣扎。”满面疙瘩之人不以为然地转觑道:“连年战乱,缺衣少粮。哪边不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西凉能打之辈早就凉掉了,再狠也是在梦话里。废物在睡梦中发狠,这也能当真?”背筐娃儿挣脱其手,奔回树下,把篓筐推到络腮胡须男子脚边。
络腮胡须男子踏着篓筐,稍得喘息,在上边垂泪吁叹:“既已沦落得只身孑然至此,活着没意思了。为何不让我死去?”背筐娃儿听其埋怨,又搬开篓筐,络腮胡须男子悬挂在树枝上挣扎道:“别这样,赶快把垫脚之物挪过来!”背筐娃儿见其憋迫,忙把篓筐放回去。络腮胡须男子伸脚踩住,落泪低嗟道:“既是了无生趣,你又何必救我?”背筐娃儿闻言便将篓筐移开,络腮胡须男子复又落足踩虚,悬空叫苦道:“唉呀好难受!干什么呀你,住手……”背筐娃儿推篓筐搁回他下边,络腮胡须男子得以透过气儿来,却又抱怨道:“命运弄人,连你这小娃娃也捉弄我。为何再三如此戏耍,使我这么难死?”
“要死也容易,”满面疙瘩之人抬腿踢筐,不耐烦道,“我来帮你死得不拖沓!”
背筐娃儿机灵地抱篓跑开,满面疙瘩之人发足踹去,没踢到篓筐,却蹬了个空,往前一趋趄,不意撞近络腮胡须男子身下,倏觉肩颈一紧,气为之窒,急挣难脱。只听络腮胡须男子骑在他上面说道:“夹住你!”
满面疙瘩之人剧烈挣身,反遭缠绞脖颈愈紧。树枝咔嚓一下发出弯拗声响,戴草笠的小家伙在上边摇晃欲坠,由而烦恼道:“头被门夹过了是不是?子不立于危垣之下,我为什么还要傻乎乎地坐在这根弯掉的树臂上面?”
树枝又咔一声裂响,戴草笠的小家伙舌为之咋,连忙翻身跃下,但听那鸡窝头小童在树桠更高处语含哭腔地叫唤:“别跳!”
戴草笠的小家伙摔在杂草丛间,磕得眼冒金星,吃痛转望道:“弯下来的树臂怎又荡回高处了?”只见满面疙瘩之人不知如何已然挣开掣箍,跌撞树边,抽刀欲斫之际,络腮胡须男子悬身晃摆过来,踢掉刀子,复又伸腿缠夹头颈,再次一勒而紧。满面疙瘩之人憋涨了脸,难抑苦闷道:“又这样?你有完没完……”
肿面破汉在草丛那边叫嚷道:“别去招惹那个西凉家伙,快过来帮忙追‘小鲜肉’要紧……”刀子嗖一下飞至,不偏不倚,打在额头上,肿面破汉猝痛仰跌。
戴草笠的小家伙后退几步,愕望道:“这样就中招了?”随即忽有所见,绕过肿面破汉跑开,朝废垣里探头探脑。挑担孩童从树后兜着圈儿溜过来问道:“看见了什么?”
抱壶小孩从草间窥望道:“先前荒祠忽坍半边,不知是谁撞过来被砸倒,幸好咱们跑得快,才没给歪塌的梁柱压在里头。”
戴草笠的小家伙问道:“有没觉得梁柱底下露出的那只小蛮靴透着似曾相识的眼熟?”抱壶小孩在草多处投觑道:“从我这边只看到一条腿的侧面。”戴草笠的小家伙往前更加凑近,张望道:“腿长不长?”
歪塌的梁柱边有个破衫褴褛的脏汉与草丛里的抱壶小孩不约而同地点头回答:“腿长。”抱壶小孩随即一怔,转面惑瞧,只见破衫褴褛的脏汉蹲在塌柱之旁咧开嘴笑道:“不料在这里发现一条大长腿,还好没给梁柱压实……”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道:“我先看到的。”抱壶小孩在草丛里啧然道:“明明是我最先瞧见……”
破衫褴褛的脏汉说道:“我蹲在旁边,距离最为靠近,垂手而得。当然归我……”
戴草笠的小家伙恼道:“你休想吃掉那只皮靴……”破衫褴褛的脏汉笑道:“谁说我想吃靴子?”戴草笠的小家伙觑其举动,不安道:“袜子也不可以吃。”
满面疙瘩之人在树下挣扎着转询道:“废墟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快过来帮忙……”络腮胡须男子挂在上边夹住他头颈不放,随口猜测道:“无非找到鞋袜之类,残垣里哪有啥好物可捡?”
破衫褴褛的脏汉抬起腿朝外展示,满面疙瘩之人和络腮胡须男子一齐怔瞅道:“好家在!”
戴草笠的小家伙为之烦恼,语含威胁道:“倘再敢乱动人家一根毫发,下场势必充满唏嘘……”破衫褴褛的脏汉拉扯道:“岂止动一根毛,索性咬给你看……”戴草笠的小家伙没等听完,迅即除下木屐,啪一声抛打其脸,破衫褴褛的脏汉猝痛而呼:“突然投来何物打脸?”
抱壶小孩从草间张望道:“阮遥集的涂蜡拖鞋,一向滑不溜丢。”皮帽孩童探头惑觑道:“有何特别?”抱壶小孩转面告知:“阮孚喜欢木屐,以至经常擦洗涂蜡。其对常物爱之过甚的喜好,被称为……”戴草笠的小家伙又拿起另一只屐,瞄准脑袋,眯眼说道:“蜡屐。”
破衫褴褛的脏汉见其作状欲投,急避往旁,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有种别躲。”
肿面破汉躺在杂草丛畔叫苦:“我挨刀了!”挑担孩童转瞧道:“只不过挨刀锷掷打破头而已,料无大碍。”肿面破汉捂额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拾斧说道:“是吗?那我要继续捉‘小鲜肉’回去下锅……”
破衫褴褛的脏汉在废垣里忙唤:“这边也有‘鲜肉’,我已在祠院内支起了锅……”皮帽孩童从墙边窥望道:“快扔东西砸他的锅!”挑担孩童从门口奔过,匆瞥道:“别砸掉那个锅,我想要……”
最先亮相的那个脏脸之人鼻青眼瘀而至,苦恼道:“这些小孩不好捉,比追鸡还难。”鸡窝头小童在树上叫唤:“哥哥快跑,他又来捉你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头说道:“你们先闪,我不得不留下周旋。”破衫褴褛的脏汉在塌梁之畔哂笑道:“还不舍得走吗?过会儿把你们一起下锅……”脏脸之人瘀着眼往里瞅,随即指斥道:“老六,你别在祠内又欲搞三搞四,立刻放开!我不想从锅里吃到肮脏的东西……”戴草笠的小家伙忍不住转头问道:“你担心吃到什么东西呀?”
脏脸之人欲言又止,转身拣了块石头,扔进里面投打,戴草笠的小家伙凑觑道:“打到没有?他很会躲……”脏脸之人甩手卯他脑袋,眼见落空,难免郁闷道:“你不也一样?”说话间摇晃欲摔,撞靠残垣无力地发出哀叹:“我已然饿得发虚,再也难撑得住,就不能乖乖让我吃一顿吗?”
抱壶小孩在草间忍不住说道:“干嘛吃人?我们遥集既会打鸟,又能捉鱼,就这样吃掉他,多浪费一身的本领,而我善于做菜……”脏脸之人摸了块石头扔进祠内,闻言转顾道:“他有本事又怎么样?这儿既没鸟,又无鱼可捞。至于菜,我看你们本身就是……”挑担孩童从前边匆溜而过,随手指点道:“先前我们看见那边有河,本想捞鱼来烹调,却接连被打岔……”脏脸之人喉咙咕噜一响,不由馋望道:“我也很想吃水煮鱼,但是……”
破衫褴褛的脏汉在废垣内低哂道:“我在里面支起了锅,还抱着条好腿,过会儿要做热辣可口的‘水煮肉’。你们却在外边‘画饼充饥’,空谈什么‘水煮鱼’,然而附近哪里有河,‘望梅止渴’有用吗?”抱壶小孩忙道:“当然管用,曹操以前玩过这手……”
脏脸之人摸了块石头投进废祠,呵斥道:“老六,你别趁我们说话,又在里面不安份……”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说道:“我忍不住要进去打他。你若帮忙,就有鱼吃……”脏脸之人探手来抓,急道:“然而再三想想还是先吃‘小鲜肉’为好……”话声未落,猝挨一屐打脸,迸溅眼汁而倒,戴草笠的小家伙趁机跑开。
挑担孩童奔在前边叫喊道:“遥集快逃远些,他又有些同伙往这边寻过来了!”
“恐怕并非同伙,”络腮胡须男子挂树下悬空夹住满面疙瘩之人不放,瞥见肿面破汉顷似慌张欲溜,便即提醒道,“那些饿殍模样的家伙似与这几个不是一路。”
满面疙瘩之人急促挣扎之际,闻言强笑道:“何以见得?”
络腮胡须男子微哼道:“别装了,不一样。吃过人和没吃过,还是有所不同。”满面疙瘩之人在他下边憋苦了脸说道:“饿急了啥都想吃,人和禽兽没什么分别。”肿面破汉匆奔道:“快溜为妙,不然咱们要被吃……”
戴草笠的小家伙在废垣那里转顾道:“我不能溜掉,必须留在这儿耗上一阵,要等里面的鲜卑姑娘从昏迷中醒转……”肿面破汉边跑边说:“我看她未必还能苏醒,说不定已被塌柱压死了。不信你问老六……”破衫褴褛的脏汉在废垣里接茬儿道:“并没压死。只似昏迷而已。”肿面破汉匆瞥道:“逃命要紧,怎还赖在里面不出来?真服了你……”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着木屐,忿然道:“我这就进去打他……”几个饿殍模样的瘦骨棱棱之影倏晃而近,围过来问:“要打谁?”
挑担孩童边奔边唤:“遥集快跑!”不意撞到一个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探手揪住,喉头咕的一响,似咽馋涎,阴恻恻的说道:“谁也跑不掉。全都捉回去,够吃好多天……”闻听挑担孩童惊叫,肿面破汉仓促投斧出手,嚷道:“看谁吃谁……”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随手接斧,迅即抛回。肿面破汉忙要跑开,走避不及,倏遭斧子飞来打翻在地。
挑担孩童口中惊呼之时,手从箩筐里抽出快刀,只唰一下,揪衫的瘦手应声削落半截。戴草笠的小家伙咋舌儿道:“好犀利的切瓜刀!此前没见你使过,哪儿捡来的?”
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一怔转觑,挑担孩童先伸快刀及肩,斜划而过,口中说道:“嵇中散从前打铁,顺便也给我们家打过几把刀。可惜菜刀、削肉刀和剔骨刀不晓得丢去哪儿了……”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抬看断腕,惊恼交加道:“嵇康?不料他真是死有余辜,居然给你们锻造这么锋利的刀拿来玩耍……”
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竟敢诅咒嵇康?可见你也跟司马家族差不多一样坏,岂止可恶!本想走过来拿屐抽你几下,不过我看你差不多已要死了……”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瞥看肩头渗血垂淌,愕觑道:“刚才还削过我哪里?如何转眼工夫到处都是血……”挑担孩童收刀后退道:“最好坐下来,血才不流那么快。”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胸胁淌血地追问不休:“怎么说话间浑身是血,到底还伤过我哪里?”
肿面破汉抬头瞧了瞧,眼见挑担孩童跑过来,连忙趴下不动,手挨踩时,亦忍痛不语。戴草笠的小家伙溜近其畔讶瞅道:“咦?比我还会装死……”肿面破汉微一颔首,随即姿态凝止。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踉跄而至,又踩其手。闻有不禁闷哼之声,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转瞧道:“什么动静?”
草丛里发出嘀咕,有语悄谓:“不想再理睬你们。”
抱壶小孩难抑懊恼道:“别吵!”几个饿殍模样的瘦骨棱棱之影晃近觅视道:“谁在里面?”
戴草笠的小家伙攀在残垣那儿骑墙说道:“没谁。”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踩着肿面破汉之手,忿望道:“那边还有些小嫩货,以及那几个老货,赶快捉回去给我熬汤补身,毕竟流太多血了……”肿面破汉忍痛拾斧欲剁,见其转头,连忙刹势不动,搁斧躺倒。
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操起斧头敲打道:“这伙饿汉太过瘦弱,跟那些鲜货不能比,最多只能拿来熬骨头汤,回去慢慢啜髓……”戴草笠的小家伙攀援垣壁,跨坐上边搭话:“我在家里的时候常饮牛骨汤,有时也喝猪骨汤……”脏脸之人鼻青眼瘀地靠坐墙下抬指贴嘴悄示:“休再多言。”戴草笠的小家伙从上边瞥觑道:“至于羊骨,我不是很喜欢。但我一顿能吃好几根尾……”
“难怪吃得这样肥肥白白,”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转望道,“语声甜嫩,招惹我心痒痒。忍不住要先捉你来煲汤!”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拍打道:“然而我已给底下这脏脸伙计抢先预订过了。此前还一起探讨‘望梅止渴’和‘画饼充饥’是不是呀?”脏脸之人抬臂招架,难掩烦躁道:“你的声音太甜嫩,不要再在我耳边吵闹。快翻到残垣那边去,瞧靳老六又在里面意欲何为?”
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忙以另一只手投斧,口中说道:“已然扯到熬汤的节骨眼儿上还想溜?”脏脸之人接住飞来的斧子,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见状懊恼道:“我换用另一只手,力量不太够。抛投到小孩儿跟前,竟然被你接住,真是没面子!”
脏脸之人坐靠墙边称侥道:“我饿了好多天,幸好还剩下一点余力,不然没接住飞斧,也很丢面子。”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拍打道:“想不饿和要面子就跟我混,回头提升你当将军手下的小将,有吃有喝还有面子,是不是很爽呀?”脏脸之人仰头询问:“什么将军来着?”
戴草笠的小家伙骑坐墙头,摇扇笑谓:“比如说‘镇南将军’。从南边跑来算命的刘先生说只要我想当就一定能当上……”脏脸之人摇头微哂道:“哪排到你当什么‘镇南将军’,那般尊衔高位曾经属于刘表。亦即刘景升,别以为我没看过他在百忙之余撰写的名著《荆州占》……”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刘表早就‘挂’在三国时候了,你还提他?至于写书,刘表本人未必是《荆州占》的主要编撰者,但其领衔编著的身份,亦证明他对于探究天象星宿颇有造诣。其认定‘钩陈者,黄龙之位’。勾陈为上古六神之中,与腾蛇同属土。易象解析称,勾陈之象,实名麒麟,位居中枢,权司戊日。而这些阐述又暗合‘奇门遁甲’之术的精髓。刘表著有《周易章句》多部,你有没看过?”
脏脸之人烦闷道:“荆州牧刘表身为道家耆宿,这方面当然很厉害。但你的语音太甜嫩,别在我耳边聒噪不休,快去里面看靳老六怎么还未出来?”戴草笠的小家伙闻言连忙转脖窥望,拿屐说道:“似还赖着不走,我要去打他。”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惑问:“里面有什么?”
戴草笠的小家伙和脏脸之人以及祠院里的破汉不约而同地答道:“好物!”
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走来探觑道:“真的假的?”戴草笠的小家伙踩着墙边靠坐的那张脏脸爬下残垣,挡住不给看,摇扇说道:“不告诉你。”
“再好也要下锅,”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不顾身上多处流血,急欲扑攫道,“但这一顿须先拿你开涮……”
戴草笠的小家伙往墙边退避,脏脸之人见状投斧道:“谁涮谁?”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接斧在手,冲过来劈,脏脸之人挣扎招架,拼命撕扯抓咬,彼此叫苦不迭。便趁发生扭打,戴草笠的小家伙溜进祠院,口中说道:“我不爱吃胡乱拿来涮的东西,毕竟从小就食不厌精……”
吊在树下的络腮胡须男子忍不住搭话道:“西北的涮羊锅很好吃,倘若日后还有命在,你应该尝一尝那是何等样的热辣滋味……”祠院里那个破衫褴褛的脏汉咂舌儿道:“我一听热辣就受不了……”戴草笠的小家伙在门边恼觑道:“你不要拿别人开涮。况且那是我先看到的……”
悬吊树下的络腮胡须男子艰难扭脖转望道:“涮羊腿我虽吃过不少,可是蹄骨占的份量重,不比羊肋肉,然而最好是羊腰……”戴草笠的小家伙接茬儿道:“我爱吃羊尾。你们有没尝过‘羊鞭’是何滋味?”祠院里那个破衫褴褛的脏汉驱逐道:“你再不走开,势必也要挨鞭抽……”戴草笠的小家伙挺腹回怼道:“我早就想‘鞭打’你。顺便夺取你的‘鞭’扔进锅熬汤,再请你那些哥们儿一起品尝‘鞭汤’。”脏脸之人在殴斗之际难抑烦扰道:“我们正在拼死活,你不要扯这些美食,弄得更加饥不可耐……”
悬挂树枝的络腮胡须男子吃力地转颈回顾道:“大大小小各种‘鞭’实属佳馐,尤其是虎鞭,次者为鹿鞭……”满面疙瘩之人在其下边犹自挣扎道:“这些‘鞭’你都吃过?我不太相信,但你夹住我脖子太久,实在受不了这股来自西北方面的腥膻之气……”
络腮胡须男子骑在他肩上懑然道:“天下满地腥膻,你惟独嫌我气味重?”
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从墙边惑望道:“那个吊脖之人是什么路数,悬挂树上半天,怎竟还没死掉?”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介绍道:“胡须哥。”
“都说叫阿纯了,”上吊的络腮胡须男子啧然道,“胡什么须哥?”
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称然:“眼睛很纯。”
络腮胡须男子缠夹在满面疙瘩之人的肩颈上废然长叹:“我是一个清纯的人。”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一个有故事的人。”满面疙瘩之人难抑郁闷道:“能有什么故事?你看他落魄狼狈得连裤子都掉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挺着肚皮说道:“就算身上只剩一条底裤,我也仍然有故事。”
祠内那个破衫褴褛的脏汉怔觑道:“我看这腿也有故事。”戴草笠的小家伙在门口恼问:“你能看出有何故事?”
“我们之间的故事,”破衫褴褛的脏汉在里边咂嘴道,“没必要让你知道太多。”
“立马放开。”闻听吮舐之声,络腮胡须男子不禁勃然道,“我老婆被别人叫做老婆。所有诸如此类行径都能使我触及伤心事,何况我平生最憎这样……”
“胡子弟,”满面疙瘩之人在其下边挣扎道,“你不要这样。”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指指戳戳道:“胡须哥很厉害的,你们不要在他面前这样或者那样,以免刺激到勃然发飙。尤其是那个脏股之人,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后面长了很多疙瘩,其中有些正在流脓。噫,简直了……”
“他除了长胡子厉害,”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扑趴墙下持续厮打,不以为然道,“还能有何长处?”
“我看有,”满面疙瘩之人在树下自有所察,难免苦恼道,“还真不能小瞧。”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拍打破衫褴褛的脏汉后股,招呼道:“胡须哥必有过人之长,快过来帮忙搞定他,以免产生更多不必要的故事。你看这厮流脓了,噫……”
满面疙瘩之人连忙挣扎道:“胡子兄弟,听见了没?快去帮助别人,别在这里缠我难受……”
“且叫我‘阿纯’。”络腮胡须男子骑在他肩上揩涕道,“复姓北宫。”
“扯!”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持斧转觑道,“我只知复姓南宫的人有两把刷子,还真没听说过‘北宫’。你算什么?想死又不会自寻了断,倘若真有能耐,怎么挂在树上半天没死成?”
脏脸之人背靠墙边殴击道:“你不也流半天血没死?”破衫褴褛的脏汉在祠里搭腔道:“人有时候果真要死也没那么容易,你看这货就很耐得住塌柱砸压,除了昏迷未醒,却似完好无损……”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拍破脏汉腰后的脓疮,转面说道:“挂在树上半天没死,才是真有能耐。他一下树,必能揍到你们找不着北……”
“北在哪儿?”废祠后面的树丛里有人纳闷道,“已在这里迷失了许久,找不到方向。”
戴草笠的小家伙闻声转望,自感纳闷:“咦?”破衫褴褛的脏汉怒踹道:“你拍迸了我多少个脓疮?”戴草笠的小家伙向后蹦,避了开去,随即投屐回击。
破衫褴褛的脏汉抬起手里抓握的腿踝,拉到脸前挡住,啪一声响,木屐打在那只脚上。
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拾另一只屐,作势又欲投抛。但听一声痛呼,发自歪塌的梁柱下边。破衫褴褛的脏汉察看道:“你投屐打她痛醒了。先帮我从柱下拉拽这位鲜卑姑娘出来,再作理会……”没等说完,脸挨一屐投打正着,仰头懵倒。
脏脸之人在外边问道:“完事没有?”戴草笠的小家伙走过来伸足穿屐,俯觑道:“飞屐既出,已然搞定。”
破衫褴褛的脏汉捂额叫苦之际,忽见有影晃近,便即提醒道:“有些饿鬼模样的瘦家伙从残墙豁口窜进来了,当心背后……”
戴草笠的小家伙自亦觉察,不待肩后爪影抓攫,机灵地溜避于旁,说道:“你不就是饿鬼?别以为我没看见馋样,究竟是谁刚才口角流涎……”眼见一下没抓着,窜入祠内的饿鬼模样瘦叟追攫道:“没想到里面果真有鲜肉……”破衫褴褛的脏汉抱起旁边之腿,甩打其脸,连抽几下,将饿鬼模样瘦叟拍跌,随即睥睨道:“我先找着的,大家并不相熟,没你们的份儿!”
戴草笠的小家伙在旁怔瞅道:“想不到你能搬起那条大长腿来揍人,还揍得这么利索……”没等说完,破衫褴褛的脏汉抓着腿足甩打其脸,说道:“何止揍人,你更欠揍。”戴草笠的小家伙叫苦而倒,悲呼:“不料挨她的脚揍一下,竟有这么痛!”
饿鬼模样瘦叟探爪复欲抓攫,戴草笠的小家伙却先挨揍摔开。饿鬼模样瘦叟急攫不着,被脏汉抱起柱边的腿足甩打脸上,跌到阶下,抽刀比划道:“看谁手拿的兵器厉害?”
戴草笠的小家伙从旁捡袜一瞧,问道:“为何乱丢东西?”转面却见破衫褴褛的脏汉抱起那条腿,对着明晃晃的刃前并不示弱,也在比划,似欲厮拼。戴草笠的小家伙忙加劝阻:“休要拿她的腿脚当兵器去跟别人拼刀!这可不是玩儿的……”饿鬼模样瘦叟耍刀作势进击,狞笑道:“小破院里竟有现成的滚汤锅,正好切肉下来煮,没一会儿你们这些‘鲜货’想不熟也难……”
破衫褴褛的脏汉搬起腿脚抢先抡打其脸,饿鬼模样瘦叟猝挨数击,犹欲伸刀去削腿足,忽挨一矢穿透喉脖,倒进锅里。
戴草笠的小家伙惊忙后退,随着闷哼之声,破衫褴褛的脏汉嘴挨足踹,跌到旁边。
脏脸之人在祠外扳住临脖渐近的斧刃,一边扭打,一边发问:“闹出的动静不小,里面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戴草笠的小家伙擤涕之后,揩鼻告知:“她醒转了。”那披氅姑娘从歪塌的柱畔翻身坐起,抬弩而视,问道:“我的鞋袜呢?”戴草笠的小家伙拿着袜子指了指破衫褴褛的脏汉,回答:“问他……”
破衫褴褛的脏汉啧然道:“袜子在你那里,凭什么问我?”戴草笠的小家伙忙丢下袜子,并且申明:“刚才捡到而已……”破衫褴褛的脏汉摇头叹道:“小朋友,做人要坦诚!刚才若非有我及时入来阻止,一切已不堪设想,天晓得你在里面还干了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拾起靴子拍打道:“你不可以随便污蔑,其实我是清纯的!”
披氅姑娘拈袜一看就来气,蹙起眉头,不禁着恼道:“沾的是谁的口水?”戴草笠的小家伙拿靴子拍那破衫褴褛的脏汉脑袋,问道:“哪来这么多口水或者痰还有鼻涕?”破衫褴褛的脏汉昂然道:“刚才明明是你在擤涕,竟反咬一口。做人为何不能坦荡一点?”戴草笠的小家伙殴击道:“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
姑娘怒视道:“谁干的?”
脏汉和小家伙不约而同抬手,相互指向对方。
披氅姑娘似感气苦难当,戴草笠的小家伙递靴给她,其并未接,只顾手忙脚乱地取物搭弦。破衫褴褛的脏汉问道:“她掏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后退道:“弩矢。”
破衫褴褛的脏汉忙跑,随着嗖一声响,在外边痛呼道:“我后股中了一矢!”
披氅姑娘抬着手弩冷哼道:“谁跑就是谁干的。”
戴草笠的小家伙怔在那里,连忙点头道:“对!没想到你也有这么聪明……”披氅姑娘抬脚瞧了瞧,犹仍气恼,又掏东西。戴草笠的小家伙转头瞧见,不安道:“为什么还要多搭一枝矢在弩上?”披氅姑娘懑然道:“一支只怕还不够。”戴草笠的小家伙劝说:“一矢足够了,我看他已受到应有的惩罚……”
披氅姑娘转觑道:“我的坐骑好像被压死在里面,你说怪谁?”戴草笠的小家伙伸眼来看,自感不妙,没等她抬弩,仓促投靴抛掷在脸上,随即慌张跑出,嗖一声响,草笠落地。
小家伙拾笠一瞧,见插有矢,咋舌儿又奔。披氅姑娘在后边恼道:“扔靴打出眼水了……”起身欲追,不料其氅被塌柱仍压半块边裾,急挣之下,拽倒一根木头突然砸在脑后。
抱壶小孩在草丛里低唤:“阮遥集,快跑来这边……”戴草笠的小家伙边奔边打手势,脏脸之人从废垣外惑瞅道:“完事了没?里面又发出什么动静……”戴草笠的小家伙返身回望,说道:“好像又有东西塌了。”
几个孩童闻言纷竖拇指,从不同方向不约而同地称赞:“泡妞泡到屋塌,真行!”戴草笠的小家伙懊恼道:“然而我还要冒险进去拽她出来,以免压死在里面。”破衫褴褛的脏汉不顾腿股插矢,挣扎着爬过来说道:“让我帮忙拉腿……”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啪一声打脸,将他拍去旁边,脏脸之人在墙边扳着临颈之斧,叫苦道:“谁先来帮我一把?”
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使劲推斧往前,抵住头颈,恶狠狠地转觑道:“谁敢靠近,就先切谁!”不意木屐投至,掷打脸上,猝然吃痛倒下,捂面疼呼:“打出眼汁了……”脏脸之人趁其措手不及,扑来抢斧,乘势压在瘦子的身上殴击道:“何止眼汁儿,还要揍到你喷沫!”
戴草笠的小家伙拾屐转望道:“又有些饿殍模样之影往这边过来了。”随着草声簌响,周围冒出数人。其中一个毛发脏乱的瘦汉叫嚷道:“那些小孩真难追,比捉鸡还难……咦,这里也还有‘鲜肉’可以斩获!”
只听唰唰数声,纷掏刀斧投抛,耀闪花晃。一口利钺擦肩掠过,劈斩门边。戴草笠的小家伙舌为之咋,忙随脏脸之人仓促跑避。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拾斧追劈,腰后忽挨一刀飞斫,倒地忿问:“谁扔的刀?也不先看清楚,便胡乱抛投……”
有人在树丛那边苦恼道:“四周的雾气越来越大,浓霭四起,谁看得清楚路在哪儿?”戴草笠的小家伙闻声惑望:“咦,谁在那边说话?”面色黯黑的皮包骨头瘦子亦自愕觑道:“哪个方向?”那伙饿殍模样之影纷指树丛,后退不迭的说道:“这片野林雾浓,容易迷路。先前看见几个破汉跑进去,再没出来……”
抱壶小孩从草间探头探脑的招呼道:“想是那个鲜卑姑娘的同伙骑马寻过来了,其中不乏高手。若被看见她躺在里面,难免要怪罪到谁头上?阮遥集,快跑……”戴草笠的小家伙钻到残垣后边闻言反问:“为何怪我?”脏脸之人拽扯道:“因为你身上几乎没穿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手一指,说道:“我有穿裤衩。那个上吊的‘胡须哥’挂在高处似连裤子都掉了,为什么不怪他?”
满面疙瘩之人在树下挣扎道:“我对其已见多不怪,你为什么大惊小怪?”络腮胡须男子骑在他肩头转望道:“我只是寻死而已,都别见怪。毕竟一死万事休……”满面疙瘩之人被其腿缠勒得吐出苦水,难抑恼闷道:“你为什么这样难死呀?”
破衫褴褛的脏汉在祠内接腔道:“里面这姑娘也很难死。你看她刚才又挨梁木砸倒,仍然活着……”戴草笠的小家伙走去探觑道:“你也很能撑,挨她一矢没挂掉,又来拉扯。”脏脸之人避到歪柱后边,不安道:“不过我看他就要死翘了。那伙饿殍模样的歹人已到身后……”戴草笠的小家伙闻言转望道:“你不也是‘歹人’?”
破衫褴褛的脏汉瞥见饿殍模样之影从阶下倏至,匆忙拉腿抽打,甩来抡去,接连抽翻两个逼近之人。戴草笠的小家伙躲闪不及,亦挨一击而倒,捂颊呼痛道:“又用其腿脚甩打到我脸上了,唉呀好疼!只怕要肿半边……”没等嚷毕,有斧劈至,脏脸之人把他拽开。
便趁斧斫木柱,急拔不出,破衫褴褛的脏汉抱腿抡打,扫翻持斧之人。戴草笠的小家伙见他搂腿甩打另一人之脸,噼啪作响,不禁啧然道:“别拿其腿足来当兵器使用,以免损伤……”破衫褴褛的脏汉甩腿把他抽跌于旁,随即又与多个鼻破眼瘀的饿殍模样之人所持器械相互对峙。
破衫褴褛的脏汉抱着那条腿来回比划,饿殍模样之人难免齐皆愣觑,不由纷赞:“好家在!”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挡住不给看,并且拾袜说道:“等我先帮其穿上鞋袜再接着对峙……”那些饿殍模样之人皆威胁道:“倘敢替其穿上鞋袜,必先剁掉你那小嫩手!”
一人牵马走近门口问道:“你们在干什么?”戴草笠的小家伙急欲挡住其投觑的目光,拿着袜子匆答:“局面很显然,打架……”
牵马之人愕视道:“为一条腿打架?”另一人从残垣豁口探瞅道:“从这个方位可以看到,那是一条白里透红之腿。”
那伙饿殍模样之人纷嚷道:“我们先看到的……”戴草笠的小家伙挤在中间啧然道:“明明是我先看见的!”破衫褴褛的脏汉抱着那条腿比划道:“凡事要讲究先来后到,既然我已得手,谁也休想跟我争抢。不然我拿这条好腿抽你们一个个‘不速之客’死去活来!”
牵马之人亮出佩刀,忿然道:“我平生最容不下各种苟且勾当。”破衫褴褛的脏汉转瞧道:“这货似乃胡人,你别想当然……”牵马之人抽刀半截,寒意侵凛,冷哼道:“我们也是胡人。”破衫褴褛的脏汉不由怔住,另一人从残垣豁口跨进来,手持朴刀扫觑道:“祠内怎竟闹得一地鸡毛,谁干的?”
在其攥刀凛视之下,包括破衫褴褛的脏汉在内,所有人皆伸手不约而同地指向戴草笠的小家伙。
闻听剧烈打杀之声伴随惨呼骤起,络腮胡须男子挂在树上艰难地扭脖顾望道:“祠院里怎竟又鸡飞狗跳?”
满面疙瘩之人连忙挣扎道:“从树丛里牵骑出来的似是‘北地胡’,不想死就快逃为妙!”络腮胡须男子悬挂树上犹自惆怅道:“但我很想死……”语未及毕,只见一颗脑袋掼飞垣外,随即数人撞塌残墙跌出。
破衫褴褛的脏汉和戴草笠的小家伙争先恐后地逃窜,背后接连有饿殍模样之人挨劈溅血倒下。
抱壶小孩从草间探问:“发生了什么事?”戴草笠的小家伙慌奔道:“显而易见,胡人追杀过来了!”脏脸之人连挨两三刀,不顾躯背迸血溅染,踉跄跑随在后,接茬儿道:“你不也是胡人?”满面疙瘩之人在树下急唤:“快跑,那是‘北地胡’,据闻其中一伙最爱扒皮……”
络腮胡须男子悬挂树上忙道:“听说不剥死人皮,跑不脱就赶快装死!”戴草笠的小家伙便趁脚下一绊,仰肚朝天躺下,直挺挺地倒卧不动,做出无语凝望苍穹的表情。破衫褴褛的脏汉和脏脸之人见状,便也返身退回旁边,摆出各种姿势躺在其畔,先已趴在那里的肿面破汉推搡道:“我早就在此处诈死在先,你们不要挪过来挤得太靠近……”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屐拍打其脸,随即凝住姿势不动。肿面破汉忿欲掐他,忽见一骑从林雾里冲撞而出,践踏饿殍模样之人纷倒,连碾数躯渐近。肿面破汉慌避不迭的说道:“马蹄踩过来了,须换个地方躺下继续装死……”戴草笠的小家伙亦忙挪移,前边接连有饿殍模样之人奔来蹿去,一个黑脸壮汉抡刀追斫,势如砍瓜切菜,血肉乱撒。
破衫褴褛的脏汉挨了一刀划伤腿股,兀自在旁忍痛不吭气儿。但见黑脸壮汉后边有个持矛跟随的小厮一路戳近,破衫褴褛的脏汉不安地抬头转望道:“他怎么连死人也不放过?”脏脸之人捂嘴回答:“补枪来着。恐怕躺这儿也要挨枪……”
眼看枪矛渐戳渐近,破衫褴褛的脏汉爬起便溜,脏脸之人亦忙跑随。戴草笠的小家伙犹没动弹,依仍摆出无语凝望苍穹的模样。黑脸壮汉从他肚皮上腾跃而过,抡刀追劈那些四散逃窜之人。
肿面破汉歪着头愣瞧黑脸壮汉踩过其躯的悍猛身影,强自忍耐痛楚,不吭一声。那些奔蹿之人逃往树丛,黑脸壮汉挥刀追斩,口中叱喝:“不管是诈死,还是作死,到底都得死,一个也不放过……”脏脸之人边跑边问:“怎竟追杀不休,有何恩怨?”黑脸壮汉抡刀劈斫在后,忿懑道:“此前我们的马被偷吃好几匹,别说跟你们这群饿鬼无关!”
肿面破汉忽有所见,歪头侧觑道:“树丛里有更多‘饿鬼’朝这边寻声涌至……”抱壶小孩似亦看到大群饿鬼模样之影穿越林雾汹涌渐近,忙从草间低唤:“阮遥集,别装死了。快溜过来……”戴草笠的小家伙躺在那里仍无反应,手持枪矛的小厮正要戳他肚皮,胯下忽遭木屐击打,猝痛而跳。
戴草笠的小家伙顺势抓扳矛头,起身疾拍一屐打脸。那小厮抬手捂面,裆下又挨痛击。戴草笠的小家伙拿着屐趁机跑开,肿面破汉一时犹豫:“跟还是不跟?”兀自迟疑未决,忽挨枪矛伸来斜戳一下,扎在腰侧,不禁痛呼:“唉呀躺枪……”慌忙爬起,匆促跑随而去。那小厮持枪矛追戳不舍,连扎数下,肿面破汉后股受伤,便趁脚下踉跄,拾斧抛投,打翻持枪小厮。
嗖一声响,那小厮倒地之时投矛飞来,戳中肿面破汉臀后。戴草笠的小家伙闻听痛呼,转头欲瞧,却见有人在废祠内抱起那条腿。戴草笠的小家伙返转门口探头探脑地问道:“你在里面究竟意欲何为?”
先前那个牵马之人不耐烦地回答道:“我正要给她穿上鞋袜,你别打岔!”戴草笠的小家伙掏袜呈示道:“袜子在我这里。你拿什么给她穿到脚上?”先前那个牵马之人神情不豫的转觑道:“难道我不可以脱下自己的袜子给她穿在脚上吗?”
戴草笠的小家伙纳闷道:“这个回答很好。但你为什么褪掉自己的‘犊鼻袴’,而不是袜?”
先前那个牵马之人反问:“我不可以先褪掉自己的‘犊鼻袴’给她穿,然后再脱袜吗?”
戴草笠的小家伙懊恼道:“原形都成这样还有话说,你真行……”皮帽孩童牵着马在墙角那边低唤道:“别管闲事,我悄悄拿到他的坐骑了。趁其只顾在里面急着捣腾,本想骑马溜走……”
“不讲义气就是这般,”戴草笠的小家伙指责道,“你拉一匹马,能带多少人?就算能走,我也要带上里面那个姑娘一起走。以免留在这里给各种人乘机揩油……”
“你敢?”先前那个牵马之人握着腿足在里面正色道,“有些事情看破也别说破,况且话不能说得太难听。谁揩油了?”
“就是你,”戴草笠的小家伙拿袜在门口数落道,“以及那谁,都是乘机揩油。但有我在这儿,不想再让你们揩太多油……”
先前那个牵马之人在祠内低哂道:“你想带她走,是要留着给自己揩油么?当心我一脚踢爆你那小肚皮。惹谁不好,却来招惹我……”
戴草笠的小家伙见其犹未停止,正要投屐打击,忽听一声惨呼,发自迷雾缭绕的树丛方向。皮帽孩童牵着马在墙角催促道:“快跑,有东西出来了。瞅似三头六臂的模样……”
“哪有?”戴草笠的小家伙闻声转望,只见林雾里冲出一团张牙舞爪的黑影,乍眼看去,状似三头六臂。便连悬吊树上的络腮胡须男子亦不免吃了一惊,其身下那个满面疙瘩之人更是失声叫将起来,“妖怪!”
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揉眼细瞧,看清跌撞出林外的黑脸壮汉身上抱缠多个饿瘦撕咬的人影,纠扯不放。虽被甩掉一两个,更多饥不可耐之人仍扑来抱咬其肉,撕噬得血肉模糊。林间又有一群饿殍模样之影奔涌而出,黑脸壮汉的同伴纵骑冲撞,却陷入密密麻麻的围拥之间,随着无数势如疯魔的瘦影飞扑,连人带马,顷遭掀翻。
悬吊树上的络腮胡须男子忙道:“快上树躲避……”其身下那个满面疙瘩之人慌欲攀爬,饿殍模样之影蜂拥而来,围向树畔,已有数影爬上扑咬。便趁络腮胡须男子发足乱踹,踢掉几个饿殍模样之影,蓬发如鸡窝的小童蹦落草丛,戴草笠的小家伙招呼道:“过来这边!”
但见众多饿殍模样之影转朝他这边纷纷号哮扑涌,戴草笠的小家伙欲溜不及,眼看要被围住撕咬,皮帽孩童牵的马匹惊挣脱缰,扬蹄跑过,接连撞踏多人,戴草笠的小家伙乘机避入废祠,先前那个牵马之人闻听坐骑悲鸣在外,攥刀转顾道:“我的马怎么了?”戴草笠的小家伙奔进来告诉:“没事没事,几个小孩在外面逗你的马玩而已。谁叫你忙着在里面逗腿……”
先前那个牵马之人忿然拔刀往外寻声察看,说道:“逗我的马,那是找死……”刚瞅见其坐骑翻倒在地,甫为一惊,猝遭多个饿殍模样之影扑来抱缠撕咬,痛呼道:“谁说那些是小孩来着?”
戴草笠的小家伙到祠内急欲拾弩,骤听祠外传来迭声惨嚎。一杆朴刀搠出残垣豁口,连劈数人。戴草笠的小家伙咋舌转瞅道:“谁这么厉害?”皮帽孩童溜进来催促道:“快跑,此处不可久留。”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招呼道:“先帮我拉她出来,各抓一条腿用力拽,记住不要趁机揩油……”皮帽孩童一边走来帮手,一边往外张望,啧然道:“你自顾不暇,还想这么多……”
片刻之间,门前已倒了多具残缺不全之尸。一个浓眉壮汉手持朴刀,掩护其满面血污、捂着伤颊的伙伴退返祠院,戴草笠的小家伙惑瞧道:“旁边那个血肉模糊、缺少一边耳朵的哥们儿是谁呀?”皮帽孩童小声告知:“就是先前那个牵马之人。他们认识我,倘若问起,你别说见过跟我一同逃走的那娃儿……”
戴草笠的小家伙怔了一下,随即纳闷道:“那个冲天髻娃儿去哪里了,怎没跟你在一起?”皮帽孩童忙使眼色,未及回答,脑后忽挨一拍,手持朴刀的浓眉壮汉微哼道:“你到底跑不掉,却把首领的孩子带丢在哪儿了?”戴草笠的小家伙抬起手指,说道:“哦,你果然拐走了谁家的娃儿……”随即朝旁边转觑道:“旁边那个血肉模糊、缺少一边耳朵的哥们儿为何又来拉腿?”满面血污之人拽着腿说道:“小孩子力气不足,我来帮你拉……”戴草笠的小家伙拿起那姑娘的靴子拍打道:“你早就拉够了,走开!有力气就去外面堵住那群饿鬼,不然眼看要冲进来吃我们……”
手持朴刀的浓眉壮汉冷哼道:“有我在这儿,谅谁也不敢贸然前来找死……”话声未落,忽挨一矢倒下。
戴草笠的小家伙吃惊转望,只见那披氅姑娘又已醒转,掏矢搭弩,怒问:“谁把我的袜子弄得脏兮兮的?”
在其凛视之下,包括不知何时躲入祠院的几个破汉在内,皆随满面血污之人抬手,指向戴草笠的小家伙。
闻听祠内惊叫痛呼之声骤起,随即墙塌半边,络腮胡须男子在树上艰难地扭脖顾望道:“怎竟又鸡飞狗跳?”
几个破汉慌奔乱撞出外,叫嚷道:“快跑,以免鸡飞蛋打……”戴草笠的小家伙边溜边打满面血污之人,恼道:“明明是你们弄脏的,又污蔑我……”满面血污之人抬脚踢踹,将其驱开,昂然道:“我纯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这些宵小,休想诬赖好人!”
“那厮不是好人,”络腮胡须男子悬吊在树上辨视道,“我认得他。其乃……”
未待语毕,一矢忽飕飙飞,擦着戴草笠的小家伙头顶掠过,磕撞垣石反荡弹起,贯穿树叶疾至,络腮胡须男子惊觑道:“飞燕矢?当心辽东的‘燕子弩’果然厉害……”摆头匆避流矢,不意绳断坠落,引得众多饿殍模样之影纷涌来咬,络腮胡须男子连发数踹,迅即蹬翻几人,借势纵开,急拽满面疙瘩之人跑蹿不迭。
眼见饿殍模样之影涌近,戴草笠的小家伙忙往祠院退返,满面血污之人伸刀拦阻不让进入,说道:“喂那些饿鬼吃够了就不会急着涌进来。”戴草笠的小家伙点头称然:“好办法!用什么喂?”满面血污之人将他往外推去,不耐烦道:“当然是用你来喂。这里有个肥崽,快来吃他……”
戴草笠的小家伙挣扎道:“但我不是很肥,还是他肉多皮厚,先前我看见其后股粗壮得紧……”满面血污之人推搡道:“先吃掉这个肥小孩,若嫌不够,外边那些草丛里还有……”
趁其不备,皮帽孩童拾砖投击,从背后将那满面血污之人打得懵撞旁边,戴草笠的小家伙跳脚从他身上蹦踩而过,跑入院内。披氅姑娘伸弩一指,抵住脑袋,悲愤道:“都怪你不好!”满面血污之人忙从墙边爬起来说道:“姑娘深明是非,所言没错。全怪他,直接干掉省事。先前我为了救你脱离他的魔爪,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看他把我的耳朵撕咬成啥样……”
戴草笠的小家伙慌忙退避道:“这也诬赖我?你的耳朵明明是欲行非礼之时,被她张口咬掉的……”披氅姑娘抬弩追逐道:“我不记得咬过谁的耳朵。你就会乱说……”满面血污之人帮忙阻截道:“他不但非礼你,还咬掉我耳朵,足见其坏,实饶不得!”
皮帽孩童忍不住纳闷道:“然而我看见这只耳朵被外边那些饿鬼咬下来吃掉……”满面血污之人转面呵斥:“闭嘴,回头再跟你算帐!”戴草笠的小家伙钻到歪柱下边,披氅姑娘探手欲揪,不意脚下一滑,摔磕柱塌。
披氅姑娘闷跌在地,手弩飕射。满面血污之人急避不及,腿胯嵌矢,叫苦而倒。
皮帽孩童匆忙过来帮戴草笠的小家伙拉拽那披氅姑娘溜出檐坍之处,但见大群饿殍模样之影奔涌过来,势已无处可逃。几个破汉亦匆退返,正惶恐间,忽听草丛里有人烦恼道:“不想搭理你们!”
那群饿殍模样之影奔至半道,闻声纷纷转朝草丛扑去,霎刻只见厉芒闪烁,七零八落的残肢断首旋即撒出,夹杂着激溅迸散的血肉滚落一地。
变生倏然,皮帽孩童和戴草笠的小家伙不由怔住。草声簌响,两三个缺胳膊少腿的饿殍模样之人慌蹿而出,嘶声惊叫:“有个三头六臂的怪影在里面突然发飙……”其语嘎然消竭,躯裂而殁。草间漾起数注血光,汇成一片殷染的红雾,随风散开。
皮帽孩童忙推戴草笠的小家伙走避不迭,说道:“我就知道这里有怪……”
抱壶小孩从杂草间边跑边望,惑觑道:“什么怪?我只看到那个乱发孩儿蹲在草里捂着眼睛……”
“我也没瞧清有何古怪,”挑担孩童从另一个方向奔来,惊魂未定地说道,“仅只一团厉光霎闪即没,耀眼难睁……”
抱壶小孩拽起乱发孩儿,问道:“刚才你看见了什么?”乱发孩儿掩眼摇头,并没吭声。
“我看见了,”背筐娃儿从草苇间走出来告诉,“那群饿鬼扑过来,突然有东西一闪,全都干掉。”
“并没全给干掉,”抱壶小孩招呼道,“树丛那边还有一伙饿鬼在追刚才上吊不成的‘胡须哥’,趁未过来,咱们赶紧走。”
戴草笠的小家伙说道:“等一等,我要带这个姑娘一起走。以免留在这里仍要被人乱占便宜,然后诬赖我……”皮帽孩童蹙眉转觑道:“可她又被砸到头,昏迷未醒,瞅似份量不轻,怎么带得走?”
“我有办法,”背筐娃儿返入草间,吃力地推出一车,拽移过来说道,“瞧我躲到草丛里面发现了什么好物?”
抱壶小孩讶觑道:“竟然被你找到了武侯传说中所谓的‘木牛流马’?”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道:“无非一辆小破车,谁帮我抱她放上去?”草声急响,破衫褴褛的脏汉不顾后股插矢,冒出来毛遂自荐:“让我来抱……”没等说完,便挨一屐打翻。
杂草又簌簌乱响,脏脸之人蹿近匆催:“快逃,有东西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