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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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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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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渐:一樽酒的逸史》连载

第七章 慕容小渡

“阮遥集为什么反过来骑马?”

闻听背筐娃儿讶问,戴草笠的小家伙纳闷道:“我也想知道,怎竟只有我脸朝后边……”

“因为你当时从垣头跳下太快,”蓬头垢面之人拉缰与他背靠背,侧觑道。“我匆忙探手把你揪放马背上,坐成这般形态。抓稳就好,别摔下去。”

戴草笠的小家伙转瞅道:“没想到你也会骑马……”蓬头垢面之人策骑奔弛道:“骑东西是我们当下的主要交通工具,谁不会?”

旁边的小孩伸手一指,皆道:“他不会。”戴草笠的小家伙刚啧出声,那小厮骑着另一匹马,闻言诧望道:“我听阮放说你从太傅府调迁骑兵属奉养,怎竟还没学会骑马?”

戴草笠的小家伙拉扯马尾摇了摇,语声甜嫩的说道:“我会骑木马,还有竹马。”

“这也难怪,”蓬头垢面之人在前边说道,“毕竟是‘阮步兵’一门的后代。你叔公阮嗣宗为了步兵营厨库里窖藏的几百瓮酒,宁愿不当‘散骑常侍’甚至更高的官职,却去讨得‘步兵校尉’来做,然后终日约酒友刘伶同醉。司马相国对其无可奈何,清流领袖‘大小阮’之一的阮籍担任此官职时间最长,因而世称‘阮步兵’……”

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遮肚,又拿开扇子。

“阮籍毕竟是‘关内侯’,”那小厮带着背筐娃儿骑近,并辔说道,“当步兵不等于没马。据阮放说你叔公宁肯走路,顶多有时坐车,也不爱骑马。然而别人怎敢小瞧‘步兵校尉’?汉武帝始置,秩二千石,专掌位于长安西南郊上林苑的苑门屯兵;东汉秩比二千石,步兵校尉麾下员吏七十三人,领士七百。八校尉之一。”

“曾属北军中候,”蓬头垢面之人点头称然,“五营校尉,各领营兵,皆为劲旅。‘步兵校尉’亦算领军将军,秩比二千石,领宿卫兵。”

皮帽孩儿提缰驱骑,带着抱壶小孩奔骋而近,惑觑道:“再说一次,那是谁来着?”

“鲍靓,”抱壶小孩告知,“汉朝司徒鲍宣的后代。”

“他是葛洪的师傅,”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乜觑道,“宣称玩法术一流,估计可使老母鸡变鸭。并且有个女儿鲍姑很靓,回头可不可以将她介绍给我?”

“不可以。”蓬头垢面之人啧然道,“她比你大。况且更加成熟聪明得多,随便把你耍弄于股掌之间,也不在话下。”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往他脑袋一拍,闻听抱壶小孩问道:“那个鲜卑姑娘呢,该不会把她带丢了吧?”

“糟糕!”戴草笠的小家伙陡然省起,连忙转望道,“跑路匆忙,却似带丢了不少人……”

抱壶小孩不安地提醒道:“好像二丫也没在这儿。”背筐娃儿抬灯觅顾道:“无牙小儿和那个乱发小孩亦未跟来。”

戴草笠的小家伙拿扇乱打,懊恼道:“都怪鲍靓急着拽我骑马跑离……”

蓬头垢面之人申辩道:“其时情势吃紧,我好不容易拉住几匹马,转面看见你急着往垣下跳落,惟恐搞不好要顾此失彼,又让这些受惊的马跑掉,因而我忙于抡枪扫击饿鬼之余,仓促腾出一只手,揪你上来。孰料胯下马匹受惊猝奔,这怎能埋怨我?”

那小厮缓缰说道:“幸好我眼疾手快,赶忙拉住其畔几匹还没来得及溜走的坐骑。”

背筐娃儿问道:“这些马是谁的‘坐驾’来着?”那小厮转缰说道:“王弥一伙骑来的,其已折损不少手下,空出许多坐骑,受惊乱跑之时,被饿鬼扑倒不少,幸好咱们跑得快,不然恐怕也难免遭殃……”

那小厮拉住坐骑,惊犹未定地回望道:“许柳和我侄儿祖涣亦未跟来,可别有闪失,回去很难跟我哥交代。要知道祖逖是我亲哥,他最爱在别人酣睡的时候,突然蹦到跟前‘闻鸡起舞’……”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当时你也是这般慌乱焦虑,我问你侄儿究竟在哪儿,你说似乎看见他悄悄溜到我后边点火。由于忽觉烫股,我就急着往垣下蹦跳……”

“祖涣喜欢烧东西,”那小厮觅视道,“幸好他四处点火,帮助咱们挡住那些怪物和饿鬼,不知他有没逃出生天?”

抱壶小孩犹有余悸地转顾道:“后边还有东西追来吗?”蓬头垢面之人勒缰,仰观雾穹道:“那个地方似有某种结界,古老而强大,把怪物困在里面出不得。咱们只要出了界外,它们便追不过来。”背筐娃儿惑问:“既有咒界,咱们为何能够进出?”

“因为要困住的不是人,”蓬头垢面之人缓缰观察道,“而是禁锢不干净的东西。至于其它阿猫阿狗,谅必进出无碍。你看那边树丛里有辆小破车推出来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急蹦下马。不顾栽个嘴啃泥,匆拿木屐,奔去察看道:“这不就是武侯传说中那辆神奇的‘木牛流马’么,谁在推它?”

抱壶小孩惑望道:“我看见有个老翁推车。”

“这辆小破车既不神奇,”那小厮匆促离骑,持弓尾随道,“亦非传说中的‘木牛流马’。不过我瞧它或可改造成马拉的车,这样跑起来更快……”

灰辫老叟推车往前,口中吆喝:“走开,好狗不挡道!”蓬头垢面之人斜伸长枪遥指,问道:“我乃汉司徒鲍宣之后,你的发型为何不像汉人?”

“一定要像才是吗?”灰辫老叟抬手摘下发套,露出青秃泛亮的光头,冷哼道。“识相就立马移开那杆破枪,不然我折为两半,直接塞进你那小心眼儿里头……”

“忠伯脾气大,”那小厮忙道,“当心发飙。赶紧移开你硬抢我的那杆银枪,或者干脆顺便归还给我……”

“这可不是你那银样蜡枪头,”蓬头垢面之人作势交还,待那小厮伸手,忽又击打道,“早被我在四处穿越的时候找人重新锻造过,其已跟随我身经百战……”

众小孩听得懵愣,青秃老叟低哂道:“经过许多历练又怎样?照样心眼儿小的毛病改不掉。再不挪开手拿的搅屎棍,我随便抬起一指头,即刻弹迸掉你那奇葩脑瓜,使之四分五裂……”蓬头垢面之人恼哼道:“我一枪杵过去,直截了当,捣掉你那衰朽的脑门,亦只在挥洒之间……”青秃老叟抬足说道:“我一脚踹入你那松垮稀拉的门户之内,踩住你那小心臓,碾压践踏,足以使你死去活来……”蓬头垢面之人在马背上提腿回怼:“我举手投足之下,便可霎刻间长驱直入你膛内,摧毁肝肠……”

青秃老叟鄙夷道:“我随手拿起一条腿,便可将你勒得一蹶不振,从此不思茶饭,不日摧颓而死……”戴草笠的小家伙啧然道:“拌嘴归拌嘴,莫拿别人之腿来比划。”青秃老叟驱逐道:“小孩子休要掺合,不然我抡起车上之腿抽到你长不大……”

脏脸之人在后边催促道:“赶紧走快些,别耽停在前边吵嘴碍路。”青秃老叟转觑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碍谁了?”

“这儿哪有大路?”皮帽孩儿张望道,“趁那些饿鬼未追上来,赶快跑路罢。毕竟我们有马,你们却无。”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我喜欢走路,没马更好。”蓬头垢面之人微哂道:“果然亦跟你叔公差不多,其毕竟世称‘阮步兵’。”

青秃老叟懊恼道:“步兵有什么好?原本我是乘马跟来打群架的,不知让谁偷了坐骑?”那小厮凑近悄指道:“蓬头垢面之人骑的似是你那匹秃毛骢,他还夺走我的卧槽枪……”青秃老叟没等多听,便奔去细瞧。破衫褴褛的脏汉从树后擞裤而出,推着车说:“一尿精神爽!”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你怎么让那老头也来掺合一起?”破衫褴褛的脏汉郁闷道:“那老油条凶霸霸,他硬来抢着推车,我有什么办法?”

“幸好有他,”那小厮掩嘴悄谓,“其很能打的。苏子高说忠伯从小就打全村人,一直霸道。”

“无非村霸而已,”脏脸之人作状发狠道,“坏人变老,亦甚可恶。回头找个小便的机会,把他灭了,不声不响地踢进茅坑。”

“一个好媳妇怎能睡俩炕?”青秃老叟匆欲拉马,蓬头垢面之人伸枪阻挠道,“马无二主。”

“你知道就好。”青秃老叟拽扯缰绳道,“这是我骑来的秃毛骢。”

“去你的,”蓬头垢面之人从马背上踢打道,“这马哪里秃?我看它的毛很旺盛……”

“何处的毛茂盛?”青秃老叟扯皮道,“你的眼睛瞅去哪儿了?”

蓬头垢面之人不堪纠缠,策骑便奔,青秃老叟急拉不住,一迳叫嚷着追入林中。

“咱们也赶快走,”那小厮牵骑忙要跟随,皮帽孩儿转辔说道,“方向不对。”

“我看没错,”戴草笠的小家伙往破车后边急寻道,“咱们快去找二丫,其似没跟来……”

“还有谁没跟来?”脏脸之人转望道,“老四和老五去哪里了?似乎一路没见到他俩……”

戴草笠的小家伙拢扇愕问:“谁是老四和老五?”

脏脸之人觅顾道:“彭世、李千。这两个小子忒能打,我干不过,只好改而拉拢拜把。你有没见过他们?”戴草笠的小家伙懵摇脑袋,说道:“这两个历史性的名字,我还是头一次听你提起。却从未见过其人……”

“我看见你妹,”肿面破汉扛着一条剥皮犬,在后面说道。“就是那个鸡窝头,先前在混乱中窜过烟雾和黎老二跟随屡趟上吊不成的络腮胡子往废垣另一边跑去了。可别一同寻死……”

“那厮无非寻死觅活,”为免戴草笠的小家伙担忧,脏脸之人慰言道,“求生意欲极强,亦与黎老二差不多,你妹跟他们在一起很难死的。尽管放心好了,想死都难。”

抱壶小孩转望道:“刚才一路兜兜转转,怎么反而不如忠伯他们出来快?”

“便因一路兜兜转转,”戴草笠的小家伙郁闷道,“出来才慢。骑马还不如走路……”

“你先前不是很想跟随王弥去骑马吗?”背筐娃儿问道,“他为什么向你缓缓招手?”

“我看王弥比黎老二靠谱得多,”戴草笠的小家伙摇了摇扇,啧然道。“他只拉到一匹马就喊咱们全跑过去?差点儿团灭……”

正说话间,草声簌响,没牙秃儿钻出来吓他们一跳,随即催道:“快跑远些再唠嗑,后面有东西追。”

戴草笠的小家伙拽住秃儿,问道:“无牙,有没看见二丫?”秃儿摇头说道:“后面有好多动静,听得瘆人,你还愣着干什么?还是先溜为妙……”小家伙推开秃儿,转望道:“不行,我要先找二丫。”

林间传来一声厉哮,众皆惊悚。脏脸之人忙拉戴草笠的小家伙后退,肿面破汉悸问:“什么东西叫?”

那小厮拈弓说道:“传闻这一带有片雾林,困着诡怪妖兽。王弥手下的能人说里面隐含咒术结界……”脏脸之人皱着鼻梁乱望道:“我从没听说有这般地界。”

“这类蹊跷地界有不少,”皮帽孩儿绰弩转瞄道,“长广山那伙妖贼称其年代久远,大概遗留自蚩尤时候。”

背筐娃儿问道:“他们为何被叫做‘妖贼’呀?”

那小厮转面告知:“据闻因为长广郡那伙妖人最初是靠玩妖法咒术吸引徒众。后来上山做贼,官府称他们为‘妖贼’。领头的刘柏根死后,王弥利用刘柏根生前的信任,拉拢那些徒众成为自己的手下。此后四处招人,声势渐大。不过王弥的劲敌是苟家兄弟,一度被攻击到几遭剿灭,难以容身。于是他想起自己的老朋友刘渊,要投靠这伙匈奴贵族,掳石季龙去纳个礼……”

皮帽孩儿忧虑道:“倘若小季龙落到刘渊那伙匈奴人的手上,就很难接他出来了。”

“却关你什么事?”那小厮纳闷道,“非仅苏子高困惑不解,我亦闹不明白,你为何卷进这趟浑水?”

“只有一人对我好,”皮帽孩儿说道,“小季龙从他舅父那里被劫走,跟母亲分离。我要送这孩儿回去,无论有多难……”

那小厮仍旧不解:“你既非汉人,也不是匈奴或羯族。谁对你好,能值得这样拼……”背筐娃儿抬手遮腮,小声说道:“其似河西一带的北地胡,我爷爷曾去剿过那边……”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小三儿,闭嘴。好汉不提当年勇……”背筐娃儿呶嘴道:“我不想当你以为的好汉。”

“我不是你以为的‘北地胡’。”皮帽孩儿傲然道,“在你们父祖的连年追剿下,我的部落已经所剩无多。族人流落无依,连我亦从小遭掳为奴。只曾遇到一人对我很好,不管怎样艰难,我要把小季龙送去他那里……”

“我们帮你去王弥那儿抢他回来,”戴草笠的小家伙掏东西道,“不过眼下还须先找回二丫。”

那小厮忙问:“掏烟?”抱壶小孩转瞧道:“掏哨子。”

闻听哨响,肿面破汉不安道:“可别把怪兽引来……”戴草笠的小家伙在旁连续吹哨,忽觉耳后有语悄又细声细气地嘀咕:“不要一气连吹七八下。”

戴草笠的小家伙心道:“我偏要连吹七八下。从前怎没试过……”卯足了劲一鼓作气,眼前蓦似豁然开亮,展现亘跨天穹的宏伟楼阁,层叠交构,其巨无比。陡临巍峨境界之间,不意置身其中,体会气象万千。戴草笠的小家伙一惊猝跳,帽为之掉,随即跌坐在地,只觉震撼心灵之感莫可言状。一时嘴巴大张,咋舌难下,但闻钻入耳颅的细微声音告知:“你看到了‘哨塔’里面。若再连续吹哨就完全唤醒它了……”

未容揉眼,脑中幻境景像霎又消隐,参天亘空的楼郭之影逸散无存。小家伙颤手拾笠戴回脑袋,心头怦跳难息:“只顾惊怔发愣,哨子没法接着吹……”烟云转荡过眸,却有屐声渐至,瞬似看见一人宽袍大袖,愈行愈近,向他喟然而视,若闻有问,直入心底,留下怅茫低嗟:“南下或成此生无法实现的个人梦想。你真的要这样吗?”

一叹未消,其又影迹匿去。戴草笠的小家伙不由揩眼纳闷道:“谁来着?”钻入耳颅的细微声音透露:“那是你。”戴草笠的小家伙闻而失诧:“我怎会似这般德性?”钻入耳颅的细微声音告诉:“此即以后的你。所有正史、野史和官史皆一致记载,其时你已成为晋朝大臣,升迁侍中,助平王敦之乱,赐侯爵封邑于南安县,转任吏部尚书。继而拜领丹阳尹。然后出任广州刺史,授为镇南将军、领平越中郎将、都督交、广、宁三州军事……”

戴草笠的小家伙打了个激灵,捂耳说道:“我不要听!我不想听这些……”钻入耳颅的细微声音继续吐露:“你是日后南方阮宗的初始宗主。在你的倡导下,众多阮氏族人离开河南后分为两路迁移,中途形成四支脉。分布于岭南、闽越、甚至更遥远的域外。你让阮放去当交州刺史,南方一支阮族以及亲友也跟他去了交趾那边,持续开枝散叶……”

“树叶又簌簌晃响,”抱壶小孩转望道,“刚才好像听到二丫的唿哨回应,未待细辨方向,便给遮掩了。”

戴草笠的小家伙愣未回过神来,懵问:“后来我去哪里了?”钻入耳颅的细微声音悄谓:“历代中原及韩倭等各地的官方典籍史册对你的记述,只有结局存在分歧。委实奇怪而且不多见的是,你最后的结局居然出现了说法各异,诸多史料记载对此竟不一致,有说卒于南下途中,有说出家归隐,还有的族系谱传宣称修仙有成,突然飞走了;更有一些相关的家史族谱甚或言明不知所踪。此系我要解开的历史与命运之谜。毕竟攸关那个哨子的真正下落,最终残余的人们没有它不行……”

“不要再吹那个哨子!”小家伙含着哨子听得纳闷,没等多问究由,其畔众皆叫嚷,“当心把怪物招来……”

“赶快点火,”树木簌摆骤剧,脏脸之人慌张拾柴道,“咱们的火把不够……”

倏随一声嗥哮,有张狞异巨脸从树影之间伸噬而出,暴张大口,吐舌先临。眼看戴草笠的小家伙要被吞掉,一个小影儿匆奔过来,唰一下急出快刀飞削舔近之舌,疾刃未至,忽见厉芒绽闪,那张狞异巨脸瞬即迸裂碎撒。

持刀之影拉着戴草笠的小家伙避开洒落的浆液,转返树下斜插火把之处,抬担在肩。抱壶小孩惊喜叫唤:“二丫!幸好你及时赶到……”

“幸好我及时赶到,”鲍靓不顾蓬头垢面,飞投长枪,扎在前边那滩粘稠蠕散的异液上,随即抓住半条爬行欲离的长蛇状怪舌,急促甩掷道:“果真有妖物!大家快跑,别给它们粘到……”

肿面破汉从树后探脸说道:“这个动作显然多余,因为它本来就要溜走。”鲍靓随手掴开悄欲拿回长枪的小厮,冷哼道:“溜掉之前,先被我捏住甩打一下不好吗?”

脏脸之人忙掏挎袋里一坨腥臊东西抡击半爿子飞沾旁边树干的蠕爬之物,转觑道:“你怎么不怕粘手,然后变异?”

鲍靓抬手以示,说道:“我有金蚕丝防蛊手套,你无法质疑其有多厉害……”随即拿起破车上斜插的火把去炙烧满地乱爬的异物,烫其吱吱怪叫,更加迅速爬走,纷往树丛暗处蹿避不迭。

戴草笠的小家伙穿着木屐蹦跳追踩不着,难免称奇:“那些是什么来着?”挑担孩童拉他回来,拽往有火把之处匆行道:“显然是妖物,先前在树丛里追了我们一路。”乱发小孩蹲在火把旁边点头称是,然后又抬手捂面。

“咦?”戴草笠的小家伙忽有所见,拉开乱发小孩之手,觑其面额,凑近讶瞧道,“刚才那道厉芒霎闪过后,你看其眉心这里似又多出一颗小痣。”

抱壶小孩惑瞅道:“面门那粒小圆点究竟怎生冒出来的?”

“赶快走,”肿面破汉指了指树木纷簌晃摆的方向,挪躯匆催道,“先别唠嗑。恐怕又有怪物要过来了……”

闻听四下里号哮纷起,破衫褴褛的脏汉推车急溜,无牙秃儿从车下钻出,帮其推时,由于个头矮小,被车上斜搁的腿足挨擦脸颊,苦恼道:“我不喜欢这味儿。”连忙挪到另一边。鲍靓拔出长枪,招呼小孩儿们亦匆跑随。

抱壶小孩在畔问道:“你不是说有东西困那些魔怪在‘结界’里面出不来吗?”鲍靓边走边留心察看四周,说道:“它们虽出不去,却要看咱们是否有命出到界外。”

戴草笠的小家伙仰观雾穹,猜测道:“我看云气疏朗,愈往前走、雾愈稀薄,似渐走出来了。快找找看我妹和阿纯、以及黎老二有没在附近转悠……”

“但愿如此,”鲍靓郁闷道,“然而不可大意,以免马失前蹄。”

背筐娃儿问道:“你刚才骑的马呢?”戴草笠的小家伙转瞧道:“被抢了是吗?”

“掉进陷马坑了,”鲍靓伸枪往前一指,难抑懊恼道,“一拍两散,谁也得不到。”

眼见青秃老叟蹲在坑边懑觑,那小厮忙问:“忠伯,前边还有陷阱吗?”

“估计还能撞着,”青秃老叟伸杖入坑拨弄,咋舌道,“不料这里有个坑,马掉进去被坑内的尖锐之物扎了个通透……”

皮帽孩儿勒缰怔望,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指了指,问道:“鲍靓骑在马上,为何没被扎到半根脚趾?坑底那些尖椿好像有毒……”

“你很想我被扎到吗?”鲍靓抬枪往小家伙股后拍了一记,冷哼道。“凭我的身手,怎会随便掉进陷坑给扎到脚、然后破伤风而死,历史该怎么写?”

“幸有那杆长枪一撑而离,”青秃老叟拄杖转望道,“及时跃身蹦起,纵窜出外,这厮才没死在坑里,不过我瞧他亦已吓得够呛……”

说话间忽有所见,转面喝问:“兀那破衣烂股之辈,你急欲推车跑去哪里?”破衫褴褛的脏汉不理睬,反而推得更快。戴草笠的小家伙连忙往前,奔随在畔,追问:“急着去哪儿?可别掉坑……”

“谁像你走路不看路?”破衫褴褛的脏汉推着车跑,头没回地说道,“避开大路小路才不会掉坑里……”

肿面破汉跟在车旁点头称然:“前边恐有埋伏,以及更多陷阱。还是拐进树林为好……”

“聪明!”戴草笠的小家伙掏出哨子吹了吹,然后招呼道,“大家快过来这边,咱们绕过去。”

“那些官道早就废置了,”脏脸之人折断树枝,分发道。“爬满荒草,遮掩住有陷阱的地方。别往那边乱走,前头没活路,市镇皆已杳无人烟。便如我家乡那边,曾经有过繁华的街容市貌,以及漂亮别致的建筑,盖楼的时候没想过,日后当真打起仗来,你毁我的城、我毁你的镇,都成了焦垣废墟……”

背筐娃儿问道:“树枝拿来做什么用?”

“拨草赶蛇,”脏脸之人挥摆一大簇树枝,摇来曳去地示范道,“必要时点火照路,亦可持以逐兽。当然你还可以拿在手上挥赶蚊虫。”

背筐娃儿见其耍得起劲,不由称赞:“没想到你这样有用。”

“我当然有用!”脏脸之人啧一声说道,“这里有谁没用?”

几只手齐抬,不约而同地指往一个方向。无牙秃儿匆忙躲开,肿面破汉欲避不及,皱起凸胀瘀青的鼻梁,怔问:“我?”抬手拍了拍肩上所扛之物,眯眼转觑道:“没看到肩扛的死狗么,待会儿我弄熟了吃,你们别来蹭食……”

“我不吃那些‘食尸狗’。”戴草笠的小家伙揣着哨子往草间寻觅道,“宁愿垂钓。”

“鱼就干净?”肿面破汉拉他回来,避开草里簌然爬过之蛇,微哼道。“可知河川湖海,有过多少尸体?至于人们常吃的塘鱼,你以为平时用什么喂养的?糞便。”

一箭嗖至,射在草间。那小厮拈弓来瞧,问道:“有没射到那条蛇?”

“你差点儿射到我,”脏脸之人从草间抬足急收,恼觑道。“却给蛇溜掉了,不然我一脚踩到它瘪……”

“继续走,”鲍靓匆行而过,愁眉不展的说道。“别只顾耽停说话玩耍。我不确定咱们有没出了‘咒界’……”

“这一片皆似受到诅咒,”脏脸之人从草间拈出一只蟋蟀,皱眉端详道,“就连我家乡那边,也莫名的遭殃。我老婆刚过门没多久便死于难产,此前她带来的小孩亦夭折在我怀抱里,当初我失去了老婆孩子,号嚎悲哭,伤透了心。好想要一个娃儿,却求之不得。早年我叔伯就没生过一个像样的小孩,皆是各种各样的死婴,形态万千、死相各异……”

说着抬起蟋蟀,张口放进嘴里。背筐娃儿连忙讨要,恳求道:“可不可以别吃它,这个蛐蛐儿给我养多好。”脏脸之人先含一下,随即从嘴里迟疑地捻出蟋蟀,瞥那娃儿一眼,问道:“你用什么喂?”背筐娃儿掏出一个小篓子,伸过来说:“我知道怎样喂养蛐蛐儿。快放进去……”

“小三儿,”戴草笠的小家伙转瞧道,“别把蝈蝈跟你挖的那些蚯蚓放到一起。”

抱壶小孩凑觑道:“没搁在一篓罢?先前未留意,却把蚯蚓塞哪儿了?”背筐娃儿捧着小篓子接蟋蟀,转面说道:“趁你没留意,塞进你抱的壶里了。”

“哇靠!”非仅抱壶小孩吓一跳,戴草笠的小家伙亦恼道,“先前我们还喝过那壶里的水,里面有蚯蚓?”

挑担孩童接住掉落之壶,仔细察看毕,递还道:“没有。”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小三儿,蚯蚓去哪里了?”背筐娃儿捧着小篓子笑道:“没有就是跑掉了。”抱壶小孩不安道:“也有可能急着喝水时,不小心滑进了肚里。”

戴草笠的小家伙听得一阵反胃,不由脚步踉跄,急欲去吐。

“越来越受不了,”无牙秃儿在车边斜搁之足畔皱着脸说,“看一眼都难受。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突然忍不住哇一声呕吐。

青秃老叟卯他脑袋,啧然道:“你怎么吐到其腿足上面?”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横加格挡,转头询问:“为何不扯皮啦?鲍老道就在那边,距离你不远……”

“饿,”青秃老叟瞥一眼折扇展现的字句,微怔移手,摇头道。“没力气扯蛋,只想吃东西。”

脏脸之人听了,便将蟋蟀放回嘴里,咀嚼道:“我有东西吃。”背筐娃儿眼圈儿一红,问道:“你怎竟吃掉它?”

“现实无比残酷!”脏脸之人吞咽道,“人饿急了什么都吃。你该听说过‘易子相食’,人性和兽性没有分别,甚或更恶,哪处的乱世皆不例外。这个教训告诉你,想要的东西并不总能得到。”

背筐娃儿抽泣欲离,脏脸之人却又拽其返转,张开嘴巴,往里一指,随即伸手弹了弹小篓子,然后笑觑不语。

“咦?”几个小孩儿讶觑道,“蛐蛐儿如何又在篓子里?”

“这个戏法告诉大家,”瞅着背筐娃儿破涕为笑,脏脸之人微哼道,“眼见未必为实。善恶莫辨只因你不用心看,真正的忠奸从不写在表面。我被那些稍有权力就使坏的恶棍陷害,不断搞鬼,没事就使绊。后来他们把天下搞乱,我趁机率领兄弟们冲进那些权贵的家里,曾经发誓要挖其心出来泡酒吃。谁教他们心肠太坏?可是真到了那一刻,我挖了仇家的心,却一口都吃不下去。狗官的仇家不知有多少,我去寻仇之时,其全家已被灭,妇孺死相难看,老幼无一幸免。仅剩他一人被折磨得气息奄奄,留着让他亲眼看自己的恶行招致全家报应的下场。其临死前求我结果性命,使我感慨丛生,就先把他阉了,然后拉条狗来……”

没等叨毕,戴草笠的小家伙挥扇把他拍去一边,随即拉背筐娃儿便走。抱壶小孩跟随其畔,问道:“蚯蚓究竟在哪里?”戴草笠的小家伙搜筐翻出一个盅,抬到耳边摇晃道:“会不会在里面?”背筐娃儿不待其揭盅,抢过来说道:“别猜了,蚯蚓在筐底的小土罐子里。”

“赶快放生,”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敲头道,“不要留来恶心人。三儿,我的忍耐是有一定限度的。你要知道……”

那小厮拈弓凑觑道:“这娃儿很可爱,其叫什么名字呀?”

“没名。”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转谓,“仅以排行,称为小三。爷爷是已故的‘河南尹’向雄。那边急着挑东西赶路的是二丫头,其乃向秀家的。河内向氏,亦系大族。向雄早年便在河内太守王经手下做事,腥风血雨之时,他敢挺身而出,冒死为惨遭司马昭杀害的王经哭丧,感动天下。后来他又冒险去成都给叛乱的钟会收尸,还悄悄收留了邓艾残余的儿孙。便连司马昭父子,都不忍心怪罪他,反而加以重用,毕竟忠义难得。至于抱壶那个,我只能小声告诉你,名叫山八……”

乱发小孩在后边听到,难免纳闷道:“为何没名字?”

“你活在哪个年代?”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打道,“怎竟不知这时候的闺女取不取名都无所谓,毕竟时下‘重男轻女’之人多了去。便连官宦世家也罕有例外,有谁知晓山涛那几个女儿叫啥名字?”

皮帽孩儿骑在马上眺看远处,问道:“你妹怎样称呼?”

“称呼为我妹。”戴草笠的小家伙顾望道,“亦唤‘阮甜’,我给她取的名字好不好听?含笑点头就对了,你有没看见她在哪里呀?”

抱壶小孩踩着树桩爬回马上,在戴草笠的小家伙投觑的目光中,又与皮帽孩儿同骑,顺便探问:“怎样称呼你?”

那小厮拈弓转瞧道:“听闻其被称作‘小六儿’,也是个没名没姓的。”

“我有姓氏,”皮帽孩儿眼眶微湿,随即傲然道,“拓跋。”

那小厮闻言一怔,诧然道:“咦,你那族还没死绝吗?”

“拜其爷爷所赐,”皮帽孩童向背筐娃儿瞥一眼,垂睫低喟道,“鲜卑拓跋还留些人在。‘征虏将军’向雄出刺秦州时,率领‘秦州军’所经之处,鼓乐震动,族人纷皆远远望风逃散,毕竟我们没有仇恨,不愿拿命死拼,却与诸族齐心攻杀残暴的边将胡烈不同……”

“胡烈该死,”那小厮点头说道,“残酷暴虐,激反民变。早年他在成都作乱,叛杀钟会、姜维,亦害惨了邓艾。尤其令益州人遭受其祸最深,早就恨胡烈父子入骨……”

背筐娃儿捧着蛐蛐篓子惑问:“鲜卑族原先不是住在东北那边么?”

鲍靓驻步转望道:“鲜卑族拓跋部落原本居住于白山黑水附近,过着游牧生活。据魏室史料记载,拓跋氏历史的序幕是从拓跋毛开始的。其后,五传到了拓跋推寅时期,正值东汉初年,拓跋氏开始从原来的居地向南移动。由于东汉以前,北匈奴被打败后,拓跋部在酋长拓跋诘芬的率领下,逐步向西迁移,进入原先的北匈奴驻地,即漠北地区。到酋长拓跋力微时期,拓跋部族又南下游牧于云中一带,此后又迁居到盛乐,与魏、晋发生往来。”

“神兽之说,是拓跋氏早期的神话传奇。”抱壶小孩悄谓,“拓跋氏望出颍川郡、雁门郡,其极古老。拓跋部传说是仙女后代……”

“王弥身边有些修真之人称其有‘十翼玄辉’隐藏在肩后,”那小厮凑近告诉,“这伙妖道认为小六儿也会些仙术。苏子高那盆蔫花便让其弄过……”

戴草笠的小家伙摇了摇扇,问道:“怎样弄?”

“那是因为他没栽培对,”皮帽孩儿告知,“一盆花的风情,离不开相应的土壤和环境,而不仅需悉心照料。苏子高过于呵护,作用适得其反。”

戴草笠的小家伙说道:“含笑花除供观赏外,还有水果甜香,花瓣可拌入茶叶制成花茶,亦可提取芳香油和供药用。下次遇到‘脂膏’那厮,我要采摘之。不过我觉得含笑花其实没有他说得那样离奇……”

“花花草草有什么好说的?”脏脸之人凑过来继续道,“还不如听我讲述‘报仇经过’爽歪歪。当日我拉来仇家拴在后园之狗,先喂其吃掉阉掉的物事,然后在仇人面前杀其爱犬,把狗烹食给他看……”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又欲把他拍去一边,却听肿面破汉在林间叫唤:“我忙碌拾柴烤狗,谁将其偷吃剩半?”

“在做烧烤吗?”戴草笠的小家伙嗅着气味前往寻觑道,“可我不是很想吃狗……”

林间坐在篝火边烤东西之人低哂道:“你奔错了地方,这里不烤狗。”

戴草笠的小家伙闻言一怔,提了提裤头。那小厮惕抬弓箭,四顾不安:“难道是烤人来着?”

只见有个毛发稀拉的瘦汉蹲在车畔作状欲舔,不待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来打,毛发稀拉的瘦汉忙从脚边嗤溜一声收舌,贼忒嘻嘻的转觑道:“我算开了眼,车上拉着的是你们找来一路充饥的鲜货吗?不如留着暖被窝,咱还是先吃些山老鼠垫肚……”

戴草笠的小家伙抬脚拿屐,捏在手上,微哼道:“你们沦落到吃老鼠,哪儿还有被窝可以暖身?”

林间坐在篝火边烤鼠之人低着头说:“天空是床帐,土地做被窝,有何不可?”

戴草笠的小家伙展扇称然:“此话说得略有两分‘竹林七贤’刘伶之风。”烤鼠之人起身添柴,脸没转的问道:“哦,‘醉侯’怎样说?”

“号称‘醉侯’的刘伶说,”戴草笠的小家伙并不畏退,反更往前凑觑道,“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为何入我裤袴中?”

因见鲍靓便在不远处冷笑而观,拈弓的小厮连忙跟随道:“晋武帝司马炎在位的泰始初年,刘伶曾任‘建威将军’王戎帐下的参军。王戎觉得屈才,便向皇帝举荐他协助伐吴。司马炎寻问对策时,刘伶大谈道家的无为而治。晋武帝认为刘伶无能,终因无所作为而被罢官。旋即在好友王戎极力推荐下,晋廷征召刘伶再次入朝为官,被刘伶拒绝。朝廷又派特使征召刘伶入仕,刘伶听说朝廷特使已到村口,赶紧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然后除下衣衫,朝村口奔去。被人嘲笑时,他还发出‘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的酒后豪言。朝廷特使见到后感觉他无非一酒疯子,于是作罢。此后刘伶不再出仕,整日驾着载有美酒的鹿车,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边走边饮,他经常坐着鹿车,带一壶酒,使僮仆扛锹跟着,撂话说:‘死了就把我埋掉。’”

“我亦尝有耳闻,”烤鼠之人没抬头的说道,“这位名士整日醉酒乱跑,别人取笑其没穿衣服,他却讥诮反问:你们为何在我裤子里?”

树影里一目凛视,拈弓的小厮陡感颈脊倏寒,箭矢脱坠于地,仓促拾箭搭弦道:“刘伶经常纵情饮酒,任性放诞,有时脱衣呆在屋中。别人看到后讥笑他,刘伶不以为意地说:‘我把天地当房子,把房屋当裤子,诸位为什么跑到我裤子里来?’其自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与他一样嗜饮的还有好友阮籍,当初阮籍为了三百石酒而求为步兵校尉,得酒后与刘伶共醉。刘伶还留下关于酒的文学名篇《酒德颂》。”

“我喜欢活得似他所言那样‘幕天席地’。”烤鼠之人在篝火畔不觉憬然道,“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形容倜傥旷达,不拘形迹。此语出自《酒德颂》。”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一拍,说道:“鲜为人知的是‘熟视无睹’这个成语亦出自《酒德颂》。你手上这根烤串已然熟透,快要熏黑了。”烤鼠之人闻言便递过来,拈弓的小厮忙道:“别接,当心其使手段。我看那是烫手的山芋,早在《史记》中即有记载……”

“那是你眼睛坏了,”烤鼠之人伸着烤串,脸没抬的说道,“抑或心眼儿不好。这只是山耗子,并非你以为的芋头……”

戴草笠的小家伙欲接,刚一触及便缩手不迭,啧然道:“唉呀烫……”旁边那小厮忙要拉弓,忽听树下一个癞头儿张口大唱:“天是棺材盖,地作棺材板!”

那小厮转弓要射,旁边树丛簌响,肿面破汉窜出来讶觑道:“公狗明!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戴草笠的小家伙愕问:“谁叫‘公狗名’?”

“别乱叫。”毛发稀拉的瘦汉蹲在车畔咂舌儿道,“公师明,这个名字很难记住吗?”

那小厮放低弓箭,转觑询问:“你是陆机帐下将军公师藩的什么亲戚呀?”

“同个宗亲而已,”毛发稀拉的瘦汉在车旁舔舌儿道,“树上拉弓瞄准你们的那哥们姓刘,不等于就是刘伶家里的什么人。”

“当心这伙散兵游勇抢马,”眼见树荫下显现人影幢晃渐多,那小厮匆忙退后,不安道。“他们里头能打的人多。”

“晓得就好,”毛发稀拉的瘦汉在车旁蹲觑道,“识相赶快退后,离那姑娘远点儿!我要搭救她,使其免于一路吃苦……”

戴草笠的小家伙见其边说边扯车上斜搁的腿足,便走来拿扇拍打道:“放手!”

毛发稀拉的瘦汉啧然道:“这话本来是我要说的,却让你抢先嚷了出来。但也不要紧,毕竟仗义出手,救人心切。何况树上有弓箭瞄准你们在先。就算你大谈刘伶也没作用,不是每个姓刘的都跟‘醉侯’有关系……”

树上挽弓悄伺的冏脸小子俯瞧道:“然而我确乃刘伶的族弟之子。宗内排行三九……”戴草笠的小家伙忙打招呼道:“怪不得有些眼熟。你是不是跑去当兵的那个谁呀?我到刘伶家里玩的时候,听村口阿婆说最近你逢年过节都没回来过……”

冏脸小子窘迫道:“人脉关系很重要,我跟陆小佳一起去投奔其亲戚陆机,临走吹嘘很快发达,结果没混出头,怎好意思厚颜回家?”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要常回家,尤其过年的时候,省得你阿婆惦记牵挂……”

“那又怎样?”毛发稀拉的瘦汉仰鼻嗤笑道:“听说你家那一带早被烧掉了,况且我也没回家过。陆机屡遭奸佞排挤陷害,就连我亲戚公师藩跟着他也没好日子过,想发达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及早跳槽,改跟别人厮混才有机会。车上这姑娘服色装束似不一般,不知有何背景来头?”

拈弓小厮插话探询:“陆机是不是有兵驻扎在附近呀?我听说‘小渡集’那里被一伙未知何处跑来的人马占据着……”

“陆机没兵在这儿,”冏脸小子在树上郁闷道,“我们打散了,已然多日流落无依。左近哪一处村镇皆无人活着,想搞点吃的都难。就连山耗子也不好捉,你看连夜折腾了一宿,才弄到几只……”

肿面破汉在刀枪环伺之间缩头缩脑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偷了我架在那边树下烧烤的半只狗去吃呀?刚才拾柴回来,仅剩狗头和半爿尾股在那里……”

“说偷多难听?” 其畔一个瘦高个儿汉子啃树皮,黑着脸微哼道,“能给你留半爿就不错了。这还是看在彭世、李千的面上……”

那小厮问道:“偷了半只狗,为何还啃树皮?”旁边一个额头包扎破布的卒子嚼着草茎说:“你不知缺食少粮的滋味有多难过。好东西要先囤着,把肉熏制成干脯,留着慢慢吃,苦日子才有命熬得更持久些。先等剔了肉,剩下的骨头煮到软烂,半根也不会浪费。”

脏脸之人在别处叫嚷道:“我拜把的兄弟彭世、李千他们去哪里了?是不是连我牵来让他帮忙喂养的那条看家狗也给你们吃得骨头渣儿都没剩……”

“你仇家那条胖犬吗?”树丛里有个挖草根的独臂老卒转望道,“李千说它会捉老鼠,还有本事引诱流浪猫,有用当然留着。不到最后,甭吃它……”

拈弓小厮眨闪眼睛,试探道:“那边陷坑里有匹死马,怎不去吃?”

“尖椿有毒,”独臂老卒摇头说道,“不知谁弄的?好死不如赖活,谁想吃饱了就死?抑或吃了毒肉,一时死不掉,却闹得肚子痛,那还生不如死……”

“聪明!”戴草笠的小家伙乘机加以游说,“狂犬与毒马,以及树皮草根和山耗子有啥好吃的?大家不如跟我一起去拿下‘小渡集’,抢于别人之前,先到先得。里面必有粮食,多多少少……”

“就凭你这小肉孩,”毛发稀拉的瘦汉嗤笑道,“走来忽悠我们帮你拿下什么市集,都不知在哪儿?”

戴草笠的小家伙伸扇拍肩,转觑道:“还不快告诉大家?”拈弓小厮迟疑道:“顾名思义,在渡口那边有个并没多大的市集。听说已给人结寨把守,不是很好攻打……”

烤鼠之人在篝火畔若有所思的问道:“可知多少人把守?”

“少说也有百来人罢,”那小厮接过一棵草叶卷儿,戴草笠的小家伙帮着从篝火边拈树枝点烟。小厮吸了一口,眼光朦胧道,“据探知寨栅所处地势险拔扼要。我听别人描述,觉其易守难攻,除非先有人设法潜入寨内,里应外合……你们这里有多少人呀?”

旁边那个额头包扎破布的卒子嚼着草茎说:“算上重伤的,不到三十个。”小厮闻言失笑:“唼……”

“没戏是吧?”毛发稀拉的瘦汉嗤之以鼻,哂然道。“早知无非忽悠。我们一路溃逃至此,并未看见哪儿有什么渡口。就算当真撞上,寨栅内只放一拨箭就把咱这点儿人射光了……”

烤鼠之人在篝火畔琢磨道:“地头既难找,是个好据点。”瘦高个儿汉子啃着树皮转觑道:“你怎么想?”

额头包扎破布的卒子咀嚼草茎说:“我受够了四处流窜……”

“无根飘萍。”烤鼠之人从篝火边顾望道,“我倒不介意能走多远,惟虑咱们这里有人伤重难行……”

树下一个仰卧的裹伤遮面者微摇头道:“只须把我丢下,便可趁早远走高飞。”烤鼠之人蹙眉低哼道:“说什么呢?重伤不起的弟兄何止你一个……”旁边有个腿裹破布的卒子挣扎撑身说道:“把我们几个留在这儿听天由命罢。不要拖累大家!”

草边有个双目裹巾的伤者忽拔短刀抵颈,叹道:“我受够了!不想再当废物拖累兄弟……”烤鼠之人欲阻未及,但见一只嫩手急伸,扳住双目裹巾的伤者握刀的腕臂,戴草笠的小家伙趋近其旁,语音甜嫩地说道:“你不可再自寻短见。”

“你是谁呀?”旁边有个腮裹破布的卒子粗喘着瞪视道,“算老几?敢命令我们放弃自决生死去从……”

栖树挽弓的冏脸小子跳下来说道:“想起来了,那混血儿似是‘阮步兵’的亲侄始平太守阮仲容的幼子。生母是胡婢。这娃儿初生之时,其姑援引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曰‘胡人遥集于上楹’之语,给他取字‘遥集’。当年常到我长辈刘伶家里走动,昔曾见过其屡遭邻里乡亲奔聚围观……”

“不凭这个。”众皆闻言动容而望,毛发稀拉的瘦汉嗤一声诮觑道,“可不可以?‘阮步兵’坟头草三丈,其侄阮咸也没什么好说的,谁知晓下落?”

“即便不凭这些,”抱壶小孩从树后转出,迳到戴草笠的小家伙身畔说道,“当然也可以。遥集初辟太傅府,即为骑兵属官,授其指挥检校。太傅王戎说他从小就会排兵布阵,尤擅攻掠,竟似生来自有胡骑纵横之风的天赋传承,因而专加培养,以弥补晋军将校不善于使用‘骑略’之短……”

“那又如何?”毛发稀拉的瘦汉嗤笑道,“现今不也跑路了吗?我听说太傅府已遭乱兵烧毁夷平,既皆沦落至此,还能怎么着……”

“还能这样玩,”戴草笠的小家伙摇扇说道,“姑且收留你们这些散兵游勇,跟随我去拿下‘小渡集’作为栖足之地,先有个据点籍以容身。然后……”

觑其呆住,抱壶小孩便在耳边悄谓:“一时想不起,就先别往下说。”

“对。”戴草笠的小家伙抬扇招呼道,“大家先吃东西。把狗头烹熟,二丫拿锅出来做汤。顺便让其给你们用药敷伤,好像鲍靓也会医疗,他‘遛达’去哪里了?”

毛发稀拉的瘦汉咂了咂舌,纳闷道:“难道说话间我们就都要跳槽?”冏脸小子反问:“你还想回去跟陆机不成?”毛发稀拉的瘦汉摇头苦恼道:“我看陆机不行,缺粮无饷,留不住人。公师藩也难成气候,咱们还能指望去哪儿……毛宝,你说呢?”

树影里一人侧卧道:“先问戴渊。其乃陆机颇为看重的人……”

“问我不如问邓岳。”端坐在折叠椅上闭目养神的一个仪态挺拔之人沉吟道,“毕竟其年少时就有将帅的才干。散落在山坳那边另一伙兄弟大概能听他的,或可一齐召唤过来做事。”

“做什么事?”草间一个挖土刨坑捉虫的脏甲青年笑觑道,“看来你的肚里早有盘算。南方人果然有够精明……但我还是先想听听道安的意见。”

一个枕臂躺在树桠上的束髻光膀男子衔着草叶咕哝道:“我没意见。”

“老羊没意见,” 瘦高个儿汉子停止啃树皮,转面询问。“你呢?”

烤鼠之人在篝火畔点头道:“我看这事可行。”面额包扎破布的卒子目光一热,丢掉草茎,说道:“可以干这一票!”烤鼠之人起身说道:“何止一票?”伸递烤串给戴草笠的小家伙,笑谓:“火候正好。不烫手了,拿去吃罢!”

那小厮惕觑在旁,以眼色悄示勿拿。戴草笠的小家伙接过来稍咬一口,随即把烤串搁放双目裹巾的伤者手里,取刀投去扎树,转望道:“扎进去了没?”

众皆摇头:“没有。”

戴草笠的小家伙顾不得懊恼,瞥看身后,忽觉糟糕:“那辆破车去哪儿了?”

匆寻出外,往草间循迹奔觑,只见衣衫褴褛的脏汉倒在车边,上边除了半块破砖,已然空荡荡。

戴草笠的小家伙舌为之咋,赶紧揪问:“怎么搞的,人呢?”破衫褴褛的脏汉懵趴而望,抚头诉苦:“本想肥水不流别人田,就瞅隙儿推车开溜。不料撞入草多之处,车陷瘀泥难推,我正附低忙碌,忽挨砖块打击,砸头晕倒……”戴草笠的小家伙没等多听,忿然踢打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在里面跟人‘讲数’,好不容易交涉出个意外惊喜的结果,你又给我整出另个意外……有没看见她逃往哪边方向?”

无牙秃儿一路呕吐而至,苦着脸指引道:“跟我来,其在那边。很恶心……”戴草笠的小家伙挥扇拍头道:“有什么恶心,你竟吐了一路?”

“太恶心了!”脏脸之人捧着原先揣放挎袋里的那坨腥臊物事惶奔而过,惊叫不已。“都别过来,这东西上面沾有东西……”

戴草笠的小家伙边走边望,纳闷道:“他为什么跑得那样慌张,一迳乱嚷什么呢?”无牙秃儿跟在后边,皱起脸转瞅道:“他先前拿那东西抽打过变异蠕动之物,想是整出‘蛊惑’了。”

“又整什么‘蛊蛊惑惑’?”戴草笠的小家伙不觉驻足诧觑道,“那谁不是说出到咒界以外便没事么?”

“谁说没事?”脏脸之人以挎袋抡甩那坨形态怪异的物事,奔在草丛里叫嚷道,“这个东西大半截好像活转的粗虫,你看它在扭动,急欲挣脱……”

“赶快放开它!”戴草笠的小家伙忽有所见,忙提醒道,“里面似有蠕钻之物,凸显得越来越大条,别给爬到手上。”

脏脸之人自亦察觉不对劲,未待蠕扭缠腕,急抛出手。无牙秃儿惊蹦道:“你怎么投过来这边?”

戴草笠的小家伙拉其走避不迭,那物掉落草间,簌然钻窜欲溜,脏脸之人拿一根柴追抽道:“不好意思,甩错方向。真是活久见,那根‘马鞭’竟像条虫一样扭动……它钻去哪儿了?”无牙秃儿乱指草动之处,催道:“用火!赶紧点火烧它……”

草里冒出个锅盖头模样的小孩,燃起一束干草烧过来,咧开嘴笑道:“烧东西我最喜欢了!”无牙秃儿懵望烟焰燃起之处穿窜的身影,惑问:“那是谁呀?”

戴草笠的小家伙未及回答,忽觉后股炙烫,转头瞧见火烧草丛渐近身旁,急拽秃儿觅道奔蹿。不意脚下踩虚,一滑而堕,秃儿惊叫:“这边有个草坡……”戴草笠的小家伙提醒未及:“当心有棵枯树……”秃儿撞在树上,发出闷磕声响。

“啼呜!” 戴草笠的小家伙拽脱其手,迳往坡下翻摔,眼见迷雾弥漾,不意跌进草木遮掩的一条涧沟,未顾喊疼,钻出泥洼,爬到水边转望四周,并没瞧见有人。抬头叫唤几声,亦无回应。有东西掉到水里,咚一声溅响,波纹划近。

小家伙拾笠忙跑,后边似有动静尾随,难以瞧清什么东西追。草坡两侧的地势甚陡,他急爬不上,只好沿着沟涧乱蹿,不时涉水蹚行,觉似有影穿雾蹑近。小家伙忙掏腰挎的皮囊,摸出一包东西,往后撒出红粉,自亦呛咳难受,不禁叫苦:“臭花椒研磨的粉末真呛!古人认为花椒的香气可辟邪,曹操文集亦提及其另类作用。那些发掘的汉墓常有花椒果填垫内棺,阮修说很可能是利用其高效防虫,然而《诗经》为何没说清楚花椒除了‘调味之王’的作用,还含有香樟毒性,可使人中毒晕厥……”

仓促跑避之际,忽听后边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有影悄晃,霎又不见踪迹。戴草笠的小家伙心头诧异,转瞅道:“嗨呀!厉害……”瞥见绿荫幽邃间曳闪裙袂飞扬,一对素足践水而过。小家伙掏出一包粉末,顾望之时,倏听身后水声溅响,小家伙匆即撒粉便溜,心道:“麻椒是花椒的一种,口感以麻辣为主,最好使用麻布袋贮存,这样更能保持麻椒特殊的麻味不流失。其产自川黔,苗疆那些养蛊客常拿去益州街肆卖给商户换东西……”

只顾奔蹿雾林,没留神一头撞懵而倒。

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微哼道:“真精!里面那些人早把寨栅左近的草木全都砍伐掉了。”

小家伙揉眼而觑,怔道:“砍掉又怎样?”

“这样使人很难从外边靠近,”随着一盆花晃动在眼前,蓦闻棚内的人影霎随低语渐晰。“我们也看不清里面,毕竟间距一片空旷之地,走过去就暴露在箭矢下……”

小家伙伸手欲摘,那人背着花盆转觑道:“只好先等雾气更大,或是有雨的时候才伺机动手,唯盼王弥没那么快找来这里,好在他们不熟路……”

棚口一人提醒道:“打了半天呼噜的肥崽醒过来了。”

“别这样说,”背一盆花的青衣小帽男子侧目道,“其乃微胖界的漂亮人物,略带婴儿肥。呼噜声确实响了点儿,也是不争的事实……你们凭良知说是不是呀?”

众小孩点头称然:“就跟打雷差不多,雷声滚滚。”棚口的浓眉壮汉微哂:“伙计们难免担心寨内之人听到,先有防备,甚或循声而至,突然向我们发动进攻。”

小家伙讶问:“咦,你们怎竟都在这里?我晕到哪儿了?”

“也不能算是晕厥得有多厉害,”抱壶小孩在畔说道,“你是累乏得紧,闻了香樟辣粉,顺便睡个大觉。所幸一路撒粉,掉有鞋屐,无牙小儿带我们找来了这边。原来有条河在沟涧最底下的坳谷,沿斜坡下来就遇到了苏子高他们扎营林间……”

秃儿肿着额头,告诉小家伙:“忠伯在涧边找到了那谁,趁其晕趴水畔,便肩扛而返。”

后边传来笃的一响,小家伙拾笠转望道:“谁?”

“还能有谁?”脏衫褴褛的破汉手忙脚乱地出来回答。“她刚醒转,悄欲往外走,又被我捡砖头从后面敲晕了。”

小家伙抬扇欲打:“你为什么这样……”

“我纯粹为了她好。”脏衫褴褛的破汉申辩道,“替其着想更周全,而且体贴……”

小家伙向后边另一棚探觑道:“那你究竟有没有乘机……”

“不要问这些俗事。”脏衫褴褛的破汉昂然道。“我不是一个俗人。”

苏子高揪问:“你到底有没有乘虚而入?”

脏衫褴褛的破汉啧然道:“如果说有,肯定挨打。我说没有,你们又不相信。”

秃儿伸鼻去闻了一闻斜搁之足,皱起脸匆忙缩避道:“有哈喇子味。”

脏衫褴褛的破汉挺胸道:“我是正派人,审食其乃我的榜样。你不要乱说啊……”

苏子高投目望向棚口的浓眉壮汉,转询道:“韩晃,你看呢?”

“我相信其所言非虚。”韩晃告知,“因为我进去把他撵出来好几趟。然后我还顺便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异样迹象……”

小家伙愕然道:“没想到你有这么好!”

名唤十少的小厮从旁透露:“他以前是仵作。在行得很,毕竟曾验过很多尸……”

苏子高郁闷道:“韩晃干惯了这一行。想不到离开老本行多年,又有机会来这手。”

小家伙拿扇抽打道:“你真行!”韩晃谦虚道:“不客气。你还有哪些家属需要效劳,尽可即时吩咐。我随叫随到,且看我身上平时还携带专门的器具‘鳄头钳’……”小家伙噗出一口苦水。

韩晃低声说道:“子高,虽然我不晓得你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但我劝你别整那小孩儿,毕竟留着或许今后还有可用之处。”苏子高懊恼道:“然而我和那小孩儿好像都被你整了一把。想不到你竟随身带有‘鳄头钳’……”

韩晃转头询问:“小朋友,想不想跟大叔学几手‘鳄钳功’?”几个小孩懵摇脑袋。韩晃随手比划剪刀指,腰后掉下一根东西。

小家伙捡起来看,难免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苏子高连忙抢来扔掉,皱眉不已地瞪韩晃一眼,纳闷道:“你身上怎竟还带了一枝这样大的‘铁梨’?”韩晃咧开嘴笑:“你怎竟不晓得我早就揣着旧时工具当作敲人脑袋的兵器使用?”

棚后传来一声痛呼,却似有人挨东西投砸脑袋懵倒。小家伙拢扇欲瞧,苏子高趋身讨要:“别理他,无非胡诌而已。嘴上痛快,耍咱们开心。可不可以赠送阮公题字的这支扇子给我珍重地收藏?”

“别想了。”小家伙瞥觑道,“不过可以送给你另一把扇,也有题字。”

苏子高悦然道:“好过没有。”

展扇看到上边歪歪斜斜涂写“时无英雄”字样,落款:“阮二”。

苏子高难掩失望道:“我不要你写的儿童书法。”

小家伙拿扇往他头上一拍。

“他官位比你们高,”抱壶小孩说道,“眼下已是太傅府的骑兵头领,属于指挥检校。领薪水的,有俸禄……”

“你能指挥什么骑兵?”皮帽孩儿感到好笑,“一班小童骑木马吗?”

“想是主理朝务的王戎大人考虑到,”十少在旁揣摩道,“有些东西是天生的禀赋,毕竟其有一半胡人血脉……”

苏子高改变主意,忙索取道:“把你题字的扇子给我。”

小家伙丢给他,随即穿屐走出。眼前烟雨濛濛,雾峦葱笼。

苏子高接扇自揣,匆随提醒未及:“大人,当心滑……”小家伙吱咦一下踩落泥坡低处,磕磕绊绊地冲撞到河边,磕在一株连枝大树上,懵摔于旁。

众人急来搀扶,小家伙往树干揩抹手沾污泥,但见苍树铭字深刻,明显可辨得是“小渡集”。

苏子高拉着小家伙站稳,从老树旁眺望道:“你看那片寨栅,位处河畔丘陵,易守难攻……”

小家伙抬笠戴到头上,触目瞥及苍劲树干另留二个歪歪扭扭之字,刻划在“小渡集”上方。他一怔忙瞅,认出其乃“慕容”。

苏子高亦自惑觑,掏扇纳闷道:“好像是谁的字迹来着?”

小家伙诧异道:“眼熟!但怎么会……”忍不住又往回跑,手脚并用,窜上泥坡,寻至后棚,经过一个持矛逡巡的白巾汉子身旁,随口问了一句:“这些草棚是谁盖的?”白巾汉子回答:“当然是日前分头先到左近踩点踏勘的兄弟连夜……”

没等多听,小家伙匆奔而过,觅定搁车停留在外的棚屋,提腿踢门,跌撞入内,只见那披氅姑娘搂住脏衫褴褛的破汉,一齐怔在里面。

小家伙见状一时咋舌难收,脏衫褴褛的破汉慌乱挣脱披氅姑娘之手,不顾状态狼狈,忙道:“我可以解释……”

“不容置辩。”小家伙拿屐上前拍打,破汉抬手遮挡,叫苦道,“别打脸……”

披氅姑娘抬足把小家伙踹出去,随即冲来掴一耳光,转身跑开。

苏子高爬坡惊问:“发生什么事情?”脏脸之人从棚后捂头起身,手拿刚才苏子高抛投出外打他晕倒的器物,懵望道:“显然有事。”

小家伙仰肚朝天倒下,在淤泥里直挺挺地卧躺不动,无语凝望苍穹。

挑担孩童奔来察看,见他犹仍垂舌在外,难免感到不安:“可别咬到舌头。”

“其竟‘暗渡陈仓’?”苏子高从小家伙腹上一跃而过,顾不上搭理,迳去棚帐那边急问。“跟谁互通款曲来着?”

“她真精呀,”肿面破汉躺在草棚角落张望道,“居然就这样溜掉了。”

小家伙闻言“嗤溜”一声收回舌头,爬起来匆忙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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