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真正把水若山安排到科研所的,还是黄荣旺副厅长,果然是搞人事组织工作的,不经意间,他迅速、准确地捕捉到了漆厅的两个重大信息。
一是第一副厅长秦时月。当年秦副厅因为厅长之争输给了漆荣庭,心中一直不快,厅党组会上经常向漆厅发难,闹得很不愉快,最近漆厅正在向新上任的省委巴德望书记和省长封起义汇报,要求把秦时月调离审计厅,否则他的工作不好开展。多次汇报,巴书记和封省长想必听进去了,据可靠消息,省委组织部不久会派人来厅里转转。
二是漆厅的一个外甥,想进审计厅很久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漆厅家在乡下,早年丧母,是姐姐一手把他带大的,长姐当娘,姐姐的小儿子读书不长进,花钱买了个专科读,毕业后不愿出去打工,就指望做厅长的舅舅了。
然而漆厅五个女儿,有一个在审计厅,其他都安排在别的单位,现在要再安排一个人进来,其他厅领导也会跟样,现在就有三位厅领导在排队呢。厅领导们到了这个年纪,亲戚朋友的子女都长大了,都需要安排工作,怎么办呢?事业单位马上要改革,进去了还不知道何时就会出来,公务员岗位早就满了,今年也只有两个退休的,其中一个已经厅党组会研究决定了,服务中心主任是事业编的,人家正团转业,享受正处级足有十五年,报告了N次,这次必须给他解决,剩下一个编制,给谁都不是。
黄荣旺副厅长与漆厅谈了很久,最终亮出了底牌,明确表示,站在漆厅一边,挤走秦时月。两个退休空出来的编制一个给服务中心主任,一个给分管审计计划、法规和企业审计处的屠兵副厅长,这个人务实,原则性比较强,还有些固执,不像其他副职容易拉过来听命厅长的,只要给他解决了一个编制,挤走秦时月的胜算将会更大。
“等秦时月一走,行政编制又多出了一个,漆厅,您大姐托付的事就解决了。”黄副厅为他的设计很是满意。
“可是你呢?你女儿不是也一直没解决合适的工作吗?”
“我女儿没关系,反正她也不懂业务,在高职学了两年计算机,让她去信息中心吧。”
漆厅感觉不太好意思,论说起来,人家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的是外甥,况且自己还有个女儿在厅里。都是厅领导,人家还主动让出来,总觉得这样不好。
黄副厅看出了漆厅的好意,马上就想到了第二步,说,“要不把水若山调去科研所,科研所的确少了专业科研人才,现在离审计长说的智库实在差得太远,水若山去了科研所正好充实我省的科研力量。”
“可科研所是事业编,他愿去吗?”
“就说是组织安排的,这个人组织观念比较强,我想他会服从组织安排的。再告诉他,先任命他为科研部副主任,明年再升为主任,再承诺他以后一有机会就提拔他为副所长,来省厅不到两年就是正科,这在县局是不可能想像的,这样安排,估计他也不会坚持要去农业处了。”
“好,这件事你去安排吧。”
水若山去科研所的事很快就搞定,正沉浸在丧父之痛中的水若山想都没想,就服从了组织安排,是啊,科研所副主任,副科级,在县审计局就是干到退休也未必能享受的待遇,何况厅领导承诺明年升正科,后年或大后年就可能是副处。
正如黄副厅说的,以后想回业务处也是件容易的事。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或者他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到了科研所,他的身份就从一个国家公务员变成事业单位的职工了,他的身份被表面看起来对他很器重的黄副厅拿走了。
既来之则安之,到哪都是做事,好好工作吧。
一到科研所,课题研究任务就来了。审计署正准备组织45家大型央企的节能减排专项审计调查,由署科研所与上海特派办合作先行试审,结合项目试审,开展节能减排审计的课题研究,并点名要水若山担任课题执笔,一周后就出发进入专项审计调查现场。
水若山又忙起来了,先是熟悉署科研所发过来的有关节能减排的文件,又在网上搜索节能减排的有关资料,准备在一周内完成课题框架,到审计现场时好与课题组其他成员讨论敲定。
在搜集资料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参与审计署的课题研究,总不能带笔记本去手记吧,得配个笔记本电脑。他于是向甄所提出了申请,甄所打了报告给分管的秦副厅长,秦副厅的心在省委组织部的谈话上,看也没看就批了。
这份购买电脑的报告写了两台电脑,台式和笔记本的各一台,名义都是为水若山购买的,资金由科研所财务支付。
拿到已经批准的电脑采购报告,甄当真所长开始盘算了。自己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也是厅里统一配置的,用了四年已经旧透了,当时的配置又很低,出差上网不单慢,还经常死机,炒股交易时急死人,因此错失了很多次赚钱的机会。
以前科研所账上没钱,根本不可能更新电脑,现在好了,科研所账上有钱,而且一批就是两台,何不给自己的电脑来个更新,出差在外也不用再为炒股烦恼了。
他把秦副厅批的采购报告压了两天,等到周五才跟水若山说,“小水呀,你下周一就要去上海了,购买电脑的报告厅长还没审批,要不你先拿我的电脑去,等你从上海回来再说,你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有电脑就行。他不知道甄所长跟他说这话时,所长的新电脑早就买好了,台式和笔记本电脑合起来的价格,甄所长买了一台轻巧便携式,迷你型的联想笔记本电脑,包括两年无线网卡费用,花了一万六千,实现了他的电脑更新炒股梦。
他摸透了水若山,把自己那台旧笔记本给他,再把科研所那台已淘汰在仓库一年多的台式电脑送去检修,花几百元换了个二手的主板,重装个系统,等他出差回来给他,不就解决了,水若山不会说什么的。
果然,水若山九月底从上海回来,并没有对甄所长偷梁换柱的事放在心上,先是将这次上海南京之行形成了材料,兴致勃勃地向漆厅汇报,说他跟审计署特派办和署科研所的专家学到了不少知识,有信心有决心做好省厅的科研和科研管理工作。
得到了漆厅的鼓励之后,就准备耗去整个国庆长假,着手撰写节能减排审计研究的课题,妻子姜莹一门心事想攒钱买房,正好也没有国庆长假旅游或回乡下度假的计划。
国庆放假的头一天上午,水若山接到了秦副厅的电话,“若山呀,我们去年不是做了专项资金审计实务的课题吗,那个课题立项申请书在你手上吗?”
“可能在吧,我得找找,秦厅要吗?”
“你现在就找出来吧,一会我叫司机过去拿。”
“好的。”水若山挂了电话,刚把课题的立项申请书找到了,甄所长到了他的房间,也问他要立项申请书。看到申请书正好在水若山的桌上,就拿走了。
水若山问,“所长,是不是秦厅也打电话找你要了?”
“不是,秦厅要找你要,你就说找不到,记住了哦。”
“为什么呢?”
“别问为什么,以后你就知道。”
可水若山不会说这种假话。快到中午饭时,秦厅的司机来了,水若山只能说不好意思,立项申请在甄所长那儿。司机跟秦厅通了电话一会后,秦厅又问水若山有没有电子版的,可见秦厅一定找过甄当真。“一定要想办法找到最后定稿的立项申请书,小水呀,厅里有些事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漆荣庭把你调过来是承诺到农业处的,结果怎么样,你去了科研所。你可能还不知道,事业单位正在改革,你的身份已经从公务员变成事业编了,现在根本就回不到业务处。还有,那本书是你写的,课题组成员有好几位,我也是课题组副组长,为什么只署他一个人的名字,这人有阴谋啊,你不要让他给骗了。我可以帮你,一起去告他侵权,只要你找到立项申请书……”
水若山没有听清秦副厅后面说了些什么,他此刻更关心的是他的身份。真的如秦副厅所说的,他的身份不可回来了吗?堂堂的一厅之长真的骗了他吗?
095
别看水若山平时埋头工作不问世事,但冲动起来却不计后果,典型的一根筋。
原以为到科研所只是工作岗位变动,现在才知道连身份都改变了,一冲动,直接给漆厅打电话,犯了审计下属的大忌,他不知道,审计厅的等级观念是非常森严的,连办公室的分配都是领导朝南,一般干部朝北,终年不见阳光,大白天也得开着灯做事。
和其他行政机关一样,最底层的干部职工是不能越级找老大的,真的找老大有事,也只能是等老大心情好,适合谈个人想法时才去找,碰到人多时还得在外面排队,如果有职务比自己高的也来找老大,你还得主动让他插队,今天排不上队就等明天,老大出差了就等他回来。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搞准情报直接去老大家里汇报。傻不愣瞪的直接给老大打电话,而且是带着情绪质问老大,虽然当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往后的日子定会难过。除非特别宽容的老大,但这种情况在官僚习气非常浓厚的党政机关,宽容是很稀缺的。
“漆厅,我听说我到科研所,身份就变为事业编,为什么当初叫我去科研所时不告诉我?”
“人事处没跟你说清楚吗?”如果是其他干部在电话里这么跟漆厅说话,漆厅肯定很不高兴,立即把电话给挂了,但对水若山,漆厅没有这么做。
“没有啊,只是说组织研究决定的,叫我去科研所上班,先任命科研部副主任,明年再任命为主任,没说身份的事。”
“那怎么办呢,身份已经变了。”
“你是厅长,还问我怎么办?”
“要不这样吧,明年上半年就有退休的同志。到时空出编来,马上给你转回来。”漆荣庭说这话时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很清楚,公务员身份变了根本就转不回来,除非是副处以上领导干部。但谎已说出去了,还得死撑下去,走一步看一步啦,也许到那时他水若山就不记得这事了。
“厅长说话得算话,原来答应我去业务处,我才来省厅的,现在却让我到科研所,我没说什么,服从组织安排,身份的事你不要再给我画饼。”
“你放心,一定算数。”漆厅其实心理还是有些内疚,水若山是个老实人,心不设防,提出自己的合理要求也是直来直去,就不会拐个弯,不像厅里好些攻于心计的人让人头痛。从县局调来到现在,连他厅长的家住哪儿都不知道,像他这样的干部,全厅就找不到第二个。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水若山简直就是个“古董”,不通世故啊。
水若山根本就不知道,甄当真所长在他应得的出书稿费里拿出六千元说送给厅长,要是换了别人,自己的稿费送给厅长肯定是亲自送去,留下好印象办事也容易,怎么会要所长代送呢。即使送了,也是所长的人情,何况所长根本就没送,全部落入了所长自己的腰包。
水若山也曾怀疑过,所长是不是真把属于自己的稿费送给了厅长,不然厅长对他似乎没有借用时那么热情,果真借用时他是客人,现在是他的兵不用客气吗?
他也曾想过去厅长那儿求证,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种事不好说。而生性直来直去的水若山始终想不到合适的方式,委婉而又无误地将这种意思表达出来,只能憋闷在心里啦。
晚上回家,水若山把这个情况说给妻子姜莹听,想到辛辛苦苦做课题出书所得的2万多元稿费被他们抢劫一空,后又不守承诺把水若山弄去连休闲养老都没人愿去的科研所,现在还连公务员身份都骗走了,这是什么国家审计机关呀?
整天的把人当牛马一样去使唤,连父亲病逝也赶不上送最后一程。省城的房子又这么贵,儿子还在念大学,原指望在业务处还多点出差补助,多点灰色收入,但如今,全家就一个人的工资收入,别说买房子,连日常生活都很拮据,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想着想着,夫妻俩抱头痛哭,后悔不该听信厅长的什么承诺,后悔调来省厅。
哭了足有半个小时,还是妻子止住哭,安慰水若山,“老公,算了吧,也许这就是命,好歹厅里还给了你个副科级,要是领导兑现,明年还能弄个正科,这在县局想都别想的。”
“嗯,相信厅长这次说话算数,等明年有人退休了,恢复公务员身份,还去搞业务。”
“算了吧,不要想那么好,很多东西是到手才算,现在希望这么大,万一明年回不到公务员队伍,岂不失望更大。”姜莹抹干了眼泪,“你的职务,待遇,岗位我都无所谓,我不求别的,我只想我们一家人身体健康,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好,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
“嗯,听老婆的,我们只要健康,只要开心。”
第二天就是国庆节,水若山和妻子没有出去玩,虽有经济方面的考虑,但主要还是水若山要趁着国庆长假,拿出审计署科研所节能减排审计研究的课题初稿。
自从租了房子搬出办公室,水若山早出晚归上班,把姜莹一个人关在家里,整天看电视,眼睛都成问题了,正好这段时间在家既可以安安静静的做课题,又可以陪陪妻子。
上午十点左右,接到凌天的电话,“山哥,国庆在哪儿玩呀?”
“没出去玩,在家呢。”
“国庆长假也不带嫂子出去玩,又把嫂子关家里呀。”
“也没什么好玩的,手头上还有个审计署的课题,正好趁这几天休假把它做出来。”
“山哥还真是个工作狂,要不这样,上午我就不打扰你了,我来约下许诺,晚上我们一起出来吃个便饭,带嫂子一起来。”
“大过节的,怎么好意思耽误你和小芸呢?”
“没事的,反正过节有时间,我还得感谢山哥上次帮我忙,让我不亏还赚了一万多块呢。”
凌天说的是上半年汶川地震的事,地震一发生水若山就打电话给在北城审计的凌天,问他有没有感觉到地在晃。凌天说,是啊,听说地震了。对,汶川大地震,看来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经济要下行了。那股市不是也会下滑?当然啦,你炒股了吧?是啊,投了十几万呢,我得赶紧抛了。凌天抓紧时间把手上的四支股票全抛了,有一支当天没抛成,亏了两千多,另三支还赚了一万五千多。
晚上,凌天一家三口,水若山夫妻俩,还有许诺带着儿子,由凌天做东在农家菜馆里吃饭。凌天问许诺,“怎么不带姐夫来?”
“他在南城,没过来。”
“夫妻分居两地,国庆长假也不过来与家人团聚,姐夫不称职啊。”凌天哈哈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他这人,算了,我都懒得说了。”看到儿子在身边,许诺止住了品评老公任之初的话头。她儿子通过厅里出面,安排在省重点中学东城十中读书。
“听说你俩过完国庆就要去审计署参加计算机中级班培训?”席间水若山问。
许诺回答说,“是啊,本来是八月份去的,北京不是八月份举办奥运会嘛,承办计算机审计中级培训的北京信息科技大学又紧邻奥运村,考虑肯定对学员培训和考试都有很大影响。所以今年的中级班由原来的三期改为两期,考试安排也作了相应调整,第一期是处长班,在年初就举办了。第二期十月九号报到。”
“那你孩子怎么办?”
“这两天回趟家,把我老妈接过来管两个月。”
“你老妈省城又不熟,不如把小孩放我这儿,让嫂子帮你照看两个月。”
“那多不好意思,要麻烦嫂子。”
“那有什么麻烦的,无非就是吃饭洗衣服,我正好一个人在家没事做,闷得慌。”姜莹问许诺的儿子,“少彬,在阿姨家住段时间,好不?”
小孩子没说话,看了看他妈,然后点了点头。
“山哥,听说你正式去了科研所?”凌天转移话题。他是头天听到厅里传言,说水若山犯大忌,直接给厅长打电话发难,弄得厅长很不高兴。至于传言是怎么散播出来的,没人知道。厅机关任何私隐都不是私隐,厅里很多人都猜测,得罪了老大,水若山有段日子苦头吃了。今天约许诺来主要是想通过三家人聚会,冲散山哥心里的不愉快。
“是啊,搞了二十几年业务,换个环境也好。”过了一夜,水若山完全不把昨天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科研所其实也不错,轻松自由一些,可以多陪陪嫂子。”许诺也想安慰一下山哥,但看到山哥的心情还不错,而且这么快就投入到课题研究中,心里的阴影应该是没有了,果然是“工作狂”的作风,做事的命。
“外界看来,科研所是休闲养老的地方,不过任何事都是事在人为,比如可以利用科研这个平台,开展审计业务培训,与大专院校或审计署科研所、审计学会合作做一些大的课题,事情还是很多的,日子也会过得很充实。”对于想做事又能做事的水若山来说,任何岗位都可以成为他施展才能的舞台,只要自己想去做,同样能出成果。
他举起杯子,示意姜莹一起站起来,说,“谢谢你俩对大哥的关心,我夫妻俩敬你们两家人,国庆快乐!”
“怎么能让大哥大嫂敬我们的,我们敬大哥大嫂的,节日快乐!”
096
凌天和许诺他们去北京参加计算机中级班学习的两天后,江南省审计厅企业审计处在审计大厦十楼会议室组织召开了节能减排专项审计调查业务工作会。讨论研究即将在全省开展的节能减排专项审计调查工作方案。企业审计处的全体审计人员,省经贸委、省环保局、部分重点企业等节能减排专家参加了讨论。
节能减排审计对省厅来说有点陌生,水若山正好9月份参与了审计署的中央企业节能减排专项审计调查的专题调研。这个时候省委的科学发展观学习实践活动与政风行风民主评议等中心工作基本结束,水若山手头上暂时没什么事,他又是个全厅公认的不错的候补救火队员,所以企业处的户英杰处长向分管企业审计的屠兵副厅长推荐邀请水若山参加项目审计,并安排水若山在审前培训班上主讲。
会议还没开始,户英杰向水若山引荐了来得最早的企业专家。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水若山惊愕地把她当成昙小姐,这两个人长得太像了。
水若山没有想到,这个人后来成了他非常重要的朋友,一个对他日后成功破解江山集团资本运作过程中巨额国有资产流失案至关重要的人。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江山集团内审处的陈雨欣处长,陈处对节能减排审计可以说得上是专家级的,你们有时间可以切磋一下。”户英杰处长介绍说。
“不好意思,纠正一下,是主持工作的副处长。”陈雨欣很大方的伸出手,“我哪算得上什么专家,水老师的专业知识才令我钦佩之至。听说漆厅编著的专项资金审计实务一书就是出自水老师之手,拜读过后很受启发。”
“让陈处见笑了,对于节能减排审计工作,我也是现买现卖,还缺少实战经验,特别是审计现场的感性认识。”水若山有些犹豫是不是要握手,说实在的,他很少去握异性的手,何况眼前这位,长得虽不是很漂亮,但绝对成熟动人,让人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他终于没能拒绝,握住了陈雨欣伸过来的手,奇怪的是,轻轻一握好像触电了一样,而且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水老师不必谦虚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对了,我以前听过水老师的课,有您的QQ号和手机号,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机会还请水老师多多指教。”
“互相交流学习。”水若山扫视了一眼陈雨欣递过来的名片,随后很小心地放进了西装口袋里。
会议开始。户处把这次讨论会的目的,讨论的主要内容等简单开了头,立即进入正题,由企业处副调研员黄水清宣读了水若山负责起草的审计工作方案讨论稿,供与会人员讨论。
黄水清读稿完毕,户处开始向大家介绍水若山,“这位水若山不简单呀,我厅公认的大才子,不仅文笔好,审计业务能力也很强,去年就独立完成一本四十余万字的学术专著,前不久还参加了审计署对中央企业的节能减排审计调查的专题研究,理论与实践经验非常丰富。”
厅里很多人都知道漆厅的那本书是县局的水若山编的,但水若山一般不去别人办公室串门,所以来省厅一年多,厅里的同事多数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户处这么一介绍,这才打量起这位相貌平平的传说中的才子来。
户处接着说,“若山,你把审计署的专题调研成果给大家分享一下吧!”
水若山谦虚了两句作为开场,然后就节能减排审计调查的内容和重点方面,着重介绍了审计署特派办专项审计调查过程中发现的主要问题。如:“十一五”节能总量指标偏低,减排总量指标偏高,国家相关部门下达的企业节能目标偏低;地方政府下达的减排指标偏高,脱离实际。政府部门人为调整污染物排放数据,导致环境统计报表失真,以及不同的政府部门考核的节能减排指标不统一。
其他方面的问题还有:未按照国家规定安装烟气在线监测设备,地方政府未按规定安装烟气在线监测装置平台,排污费征缴使用方面存在环保部门采取协商打折方式征收排污费,企业少申报、瞒报排污费等问题。结合这些问题,水若山还简单介绍了审计调查的步骤与主要方法,希望对此次审计有所帮助。
来自省经贸委、环保局和江山集团的三位专家对全省节能减排工作现状,存在的主要问题,以及产生问题的主要原因也作了简要介绍。
之后,针对审计工作方案进行自由讨论。
与会人员充分发言,对审计工作方案进行了修改完善,根据讨论修改后的方案,户英杰处长为全省节能减排审计调查工作的总组长,企业审计处副调研员黄水清为总主审,同时兼江山集团的审计组长。水若山为江山集团节能减排审计调查工作的主审,何思娴为江山集团法人任中经济责任审计的主审。审计工作方案重新打印,送交厅长办公会审定。
会议主题讨论完了,大家就在会议室里闲聊起来。户英杰处长牵头聊到了水若山,“他从农村到县城,再到省城,这么多年来一直往上走,正好应了一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除了他为人诚实守信,做事认真负责外,最主要的还是他业务比较熟。在厅里,理论水平和实务能力都很强的人是很难找到的。”
说得水若山有点不好意思,“户处过奖了,我其实没这么优秀。”
户处说,“这你就不要谦虚了,能从县局直接调到省厅来,本身就说明一切。再说,在机关,适当的表现一下自己是很有必要的。”
黄水清接着说,“那是。业绩等于5分成绩加5分表现,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人,如果不是运气好那就只能叫做天真。今时今日,技巧地把自己表现出来,也是一种本事。”
“对,所以,你做了,还要学会表现自己,善于表现自己。”户英杰说,“你做过些什么,表现出来,并不是件羞耻的事,本就无愧于你的品行。做过了不说,没人觉得这是中国式的含蓄内敛,是一种美德。”
“当然,表现自己一定不要太明显,太明显令同事不齿,领导也不会看中。PMP的人固然留在身边很受用,但真正有能力的人都不屑去PMP,老板自己也明白得很。太明显了只能让你成为宠物而不是宠将。”黄水清紧接着说,“你要相信,老板之所以是老板,一定有比你强的地方,不要把领导当白痴。很多事情你做了他一定会从某种渠道知道。”
户英杰对这次闲聊做了个总结,他说,“究意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还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现在社会对这两方面都已论证得滴水不漏。而我更倾向于后者的深层含义。”
水若山觉得户处这句话与他前面所说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相矛盾。他也明白,两位处长突如其来的你一言我一语,是把他当成了小学生,或许是为他诸多委屈、不公的调进审计厅感到不满。
闲话结束,已是下班时间,户处电话请示分管副厅长秦时月,把外聘的两位专家留下一起吃个工作餐,水若山和黄水清作陪。
去哪儿呢?户处想了想,最后决定去扬澜湖山庄,扬澜湖山庄是个农家菜馆,靠近江边,风景还好。虽然偏了一点,但口味好,生意不晓得几红火,典型的“酒香不怕巷子深”。
刚上车,户处打电话订座就说没好包厢了,幸好是老主顾,山庄老板临时腾出来个小包厢。
097
就在户处他们到达扬澜湖山庄,在老板特意腾出的小包厢里坐下来时,山庄二楼的一个雅间里已经在触觥交错。
坐在上首的是审计厅分管办公室、人事、机关党委、监察的副厅长黄荣旺,黄副厅左手边的是刚提拔的东城市委常委、芙蓉区管委会书记武晋军,右手边是省国资委副主任兼江山集团法人田震山。三位市厅级领导的司机、秘书则安排在另一个包厢,领导交谈,下属不宜在场。
这三个人原来是战友,十年前一同安排到地方。东城市委常委、芙蓉区管委会书记武晋军掌管的芙蓉区,财政收入更是占到整个东城市的百分之三十以上,一句话,日子很好过,口气大,出手也大方,今天就是他做东请客,还没开席就包括秘书和司机每人发一条软中华,说是自取其便,省得分烟。
黄副厅在到地方前的两个月是副师级军官,通过关系很快搞到正师级待遇,转业到地方直接分在了省委组织部,不到一年,就到了审计厅任副厅长,开始是协助厅长分管机关党委、人事和监察,后来把厅办公室也划进来分管了,在这个职位上一呆就近十年。
最近有传闻,漆厅长还有一年就要退休,如果不外调厅长来的话,黄副厅是接班的热门人选。他原来在省委组织部的同事,现任的领导给他吹风,不管是内部提拔还是外部调来,只要积极主动争取一下,希望还是很大的。让他找准时机活动一下,省长和书记那儿要常去汇报工作,只要领导有印象,组织部提建议时,才不会让领导感到陌生。
相比前面两位,省国资委的副主任田震山的仕途之路就没那么平坦,甚至有点坎坷。他在部队时是正师级,到地方来安排得也不错,在春城市任副市长,分管资源环保这一块。不能说他没有能力,也不能说他没用心去工作,只是天不遂人愿,拼尽全力出拳总像是打在软绵绵的沙包上,出不了成果。
那几年自上至下都搞什么招商引资,各种政策优惠到底。但真正的商没招到,土地和矿产资源却被那些假外商洗劫一空。几年副市长下来,春城市的资源环保工作不仅没点起色,据说根据国务院去年出台的关于促进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的若干意见,春城市很有可能被国务院列入首批资源枯竭型城市。
要不是赶紧找关系,走人情,尽了好一番人事就着十七大后党政机关人事大调整,调到省国资委来,至今仍可能在春城那个鬼地方挪不动窝。老实说,田震山这次尽的人事,差不多抵得上他在春城市副市长位子上的十年工资收入之和。
但他认为这值得,以前无论自己怎么拼命工作,政治上也总是难以上一个台阶,空有一身军人的耿直硬朗作风,而且处处受人擎肘,工作很不顺心,心情更是忍了又忍。现在好了,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捡了个江山集团法人的肥缺,而且一上任就分到一套集团的房子,按市价来说至少也值个一百多万,真正印证了那句至理格言,只要尽人事怎么也不亏。
其实这三位战友在部队并不是很熟悉,只是转到地方后偶然的机会在一起喝酒聊天,才知道原来在同一个军区,加上其他战友频繁往来就有了扯不断的关系。
不过以前三位各自一方,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后来武晋军先到省城,与黄荣旺往来更密切,再就是今年5月份过来的田震山,三位没能在部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战友,从此隔三差五的就在一起聚聚,喝酒聊天泡脚按摩,想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
但是今晚的聚会喝酒,看似是武晋军无意的例行安排,其实是有意的。早在几天前田震山就得到消息,审计厅要对省直重点企业进行节能减排的审计调查,在国资委,他分管的企业不多,涉及到节能减排的重点对象更少。
但江山集团是他的法人,集团两个骨干企业江山发电厂和龙山冶炼厂都与节能减排有关,而且十一五期间的节能减排目标任务还很重。江山集团可是省长非常看重的企业,这可不能马虎,决不能延续在春城时的疲软状态,落个全省的节能减排工作落后的典型,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也是一把火吧。
他的集团总部在武晋军的芙蓉区内,平时走得近,他把想法告诉了武晋军。武晋军先是跟黄副厅的夫人郑美霞打了个电话,想了解详细的审计目标和重点内容,以及进驻江山实施审计的人员。
他接触过几次审计,而且有几次都弄得他焦头烂额,甚至差点六神无主。对于被审计单位而言,审计目标和审计重点内容其实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审计人员,这是他几次经历审计得出的经验教训。
但他没有从与他关系非同寻常的郑美霞那儿得到准确的消息,这段时间黄副厅工作挺忙,一大堆的事,经常出差,即使在省城,也是很晚才回家,一回家倒头便睡,枕边风想吹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才有了今晚的战友聚会。武晋军端起酒杯要敬黄副厅,“首长,听说你们正准备大规模的搞什么节能减排审计,现在进展如何呀?”
黄副厅应了他的酒杯,碰了一下,“上周厅长办公会研究定下来的,今天开了个会,研究商定审计工作方案,估计一周后就会进点实施吧。”说完跟武晋军一起仰着脖子干了。
田主任马上接上话题,问,“到我们江山的审计组定了吗?谁带队?”
“江山的审计组长是企业处的黄水清,你们集团的人应该认识的,江山这几年都是他去,老审计了。”
“主审呢?”
“搞情报呢?怎么连主审也关心起来了。”黄副厅笑笑,接了田震山的酒,没喝,考虑了一下,说,“目前只是意向性的,方案还没经厅长办公会审批。主审是科研所的,武晋军可能认识,去年是他去芙蓉区搞土地出让金审计的,叫水若山。”
“认得,岂止认得,我在宫亭时就认得他了。”武晋军端起酒杯,自己跟自己喝了一大口,急了点,把喉咙给堵了,好一通咳。
“听说这个人一根筋。”田主任并不认识水若山,但去年听武晋军说过,现在又提起来,就有印象了。
“不许这么说我的干部哦。人家是坚持原则,理论水平高,业务能力强,是我们厅公认的才子呢。”
“可是……”田震山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来,看看武晋军。
“怎么,怕审计啦?”黄副厅举杯回敬田震山的,“怕审计也是对的,不过没关系,审计是帮你解决问题的,有问题整改落实不就没事了。”他和田震山干了杯中酒。
武晋军作陪时向田震山使了个眼色,但田震山不知道是没看到这个眼色,还是真的不知道合不合适开口。
过了好一会,武晋军忍不住代说了,“能不能换个主审,老实说,我不喜欢这个人。”感觉这话自己说出来有点不对,毕竟不是审查你管委会,赶紧改口,“我是说,江山集团在我们区里,到时又免不了四处调查,我怕影响我们园区的其他企业,说我们营商环境不好。”
“你们这些人哪,怎么把审计看成是专门添乱的。”黄副厅用筷子指着他们俩笑着说,“这项工作审计厅以前从没开展过,是个新项目,很多人业务不熟悉,只有水若山参与过审计署的专项审计调查,有业务基础,要撤换,怕工作更难做。除非你给我借个人?”
“我还真有个人可以帮你们的忙。”田震山赶紧接上,生怕错过这个机会。
“老兄,别搞错了,不是你帮我们的忙,是你在请我帮忙。”黄副厅夹了一口菜进嘴,嚼下去,“说,什么想法?”
“我们集团内审处有个副处长,是个美女,以前也是审计局的,审计业务没话说,在我们集团正好负责节能减排的内审工作,对这一块很熟悉。”
“我们厅倒是一向有外聘专家的惯例,可以考虑抽调,回头我跟分管企业处的屠副厅商量下。不过,她不可能担任主审,只是参与审计,提供一些顾问意见,总不能你的人回过头主审你自己吧。”田震山说的这个人,黄荣旺不仅知道,而且很熟悉,只是他此时不想点名而已。
“那是当然,来,再干一杯。”田震山派人进审计组,无非想掌握情况,有事及时向集团领导汇报,好策应对策,哪会想着主审一职呢。这就已经足够了,田震山很高兴,把三个人的酒杯都满上,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来,武书记,我们两个敬一下我们未来尊敬的黄厅长。”
进山庄喝酒时还是阴天,酒席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绵绵秋雨,雾蒙蒙的街灯下,看不清行人的脸。
江南的雨就这样怪,说来就来,之前没任何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