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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疾速的奔驰着，车轮与铁轨之间不断的传来“咔哒”、“咔哒”有节奏的碰撞声。车厢里，李若依一直坐在过道一侧的座位上。她面朝着车窗外，静静的欣赏沿途如画的风景。
过道的另一侧是一溜的卧铺位。卧铺位的人不多，大都三三两两的分布在中、下铺上。而在吴波的铺位附近，这会儿则只有他自己了。吴波背靠着铺位的隔墙、两只膝盖高高的蜷了起来。为了打发时间，吴波带上了两本看了无数遍的武侠小说。从上了车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看他的武侠小说。或许是看累了，吴波把没看完的书页折了个角，然后合上了书。吴波穿上鞋子来到了过道上，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做了一套自编的广播体操。然而他夸张的动作仍然没有引起李若依的注意，李若依用手托着腮，而这只手却盖住了她大半张的脸。吴波停下动作，悄悄的走到李若依的身边。“看什么呢，那么入神？”吴波弯下身子也瞅了瞅窗外。“没看什么。”李若依被吴波的突然抵近惊了一下。“嗯，风景是不错，比我们那儿强多了。”说着吴波便在李若依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你的书看完了？”李若依的话中带着一股撵人的味道。“没有。早着呢。”吴波笑了笑，“这会儿眼睛看的有些累，休息一下。”“你喜欢看武侠小说吗？”吴波接着问道。“不喜欢。”李若依回答的很干脆。“哦。”吴波原本想找个两人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聊下去，谁知却被李若依一下给堵了回去。
李若依见吴波还赖着不走，便起身去了厕所。等她回来的时候，吴波已经回到了铺位上。李若依坐下来继续欣赏着沿途风光，吴波则又看起了他的小说。不知过了多久，火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停在了一个无名的小站上。吴波只顾着看书而没有留意窗外的景象，因此他还以为到了座大城市。吴波赶紧坐起来往车窗外看了看。“咦？这是什么鬼地方？车怎么停在这里了？”吴波自言自语道。李若依也对这次停车感到莫名其妙，她打开车窗，把头探出了车外。李若依看到这是一座很陈旧的小站。小站只有几间简陋的平房，平房的墙皮已经脱落了许多，但透过上面残存的字体笔画，李若依依然猜得出那是“候车室”几个字。尽管离得有些远，可还能看得出那些老式的木质门窗框已经腐朽，门窗上的玻璃大部分也已残缺不全。无疑，这座小站已经被废弃了，只有平房的屋顶上那长长的野草才知道它究竟被废弃了有多久。李若依还是想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她把身体探出了车外。月台上空空荡荡的，除了那一排排锈迹斑斑的雨棚柱子，其他就再没有任何的标识了。不甘心的李若依关上窗户，她又来到了车厢的另一边。她以为在这边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可这边的车窗外，只有一座座大山。那些大山高的让李若依发慌。李若依回到座位上，不久也开始感到了沉闷和无聊。
火车仍然没有要开动的意思。看着吴波慵懒的躺在铺位上看书，李若依又不想大白天的就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去睡觉，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向吴波借起了书。“吴总，能把你的书借我看看吗？”吴波一听李若依要看武侠小说，十分高兴的就把书递了过去，“没问题，给你看。我这儿还有一本呢。”
这是李若依平生第一次看武侠小说，她对书中故事发生的背景和人物关系都不甚熟悉。看着看着，她就晕头转向了。李若依直接跳过小说的中间部分而把书翻到了最后。吴波知道李若依没怎么看明白，于是便为她讲解起来。吴波对小说的了解程度让李若依感到惊讶。“如果在大学里要是有武林文学这个专业的话，那么吴波必定是教授级别的了。”李若依心里琢磨着。“其实故事的情节并不复杂。只要你静下心来多读几遍，你就会发现书中的人物就像是你身边的朋友，而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也就是你的亲身经历。”吴波讲解道。李若依点了点头，“那张三丰、郭襄和杨过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呵呵，简单的说，张三丰喜欢郭襄，而郭襄又暗恋着杨过。杨过却还曾经指点过张三丰武功呢。”“哦，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李若依皱着眉头，接着问道：“不过我怎么觉着以前好像曾听到过郭襄和杨过的故事？”“哈哈，你忘了，我曾经给你讲过的啊。”吴波笑了笑。“讲过？”李若依惊讶的望着吴波。“对呀，讲过。那次在检验室，好像是个礼拜天吧，你在加班，我去找你聊天的时候给你提到的那张‘捉鸡图’，你还记得吗？我还记得当时你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哦，我想起来了。原来郭襄就是“捉鸡”的那个人啊。”“对，就是她。”
有了共同的话题，时间过的仿佛就快了许多。随着一声刺耳的汽笛声，火车又慢慢的开动了。这时，李若依没有继续坐在过道一侧的位子上，她而是坐到了吴波对面的铺位上。他们两人的手里都捧着一本书。
“吴总，张无忌到底是喜欢周芷若呢还是喜欢赵敏呢？如果他也喜欢周芷若，可为什么最后他选择的是赵敏而不是周芷若？”李若依的心中又升起了团团迷雾。“其实张无忌对周芷若的情感，只是感激、敬畏和怜惜，但谈不上是真正的爱情。即使张无忌先见到的是周芷若。后来当张无忌遇到了赵敏，赵敏的容貌非但不在周芷若之下，而且两个人又经历了许多的磨难，这便让两个人的心走到了一起。此外，赵敏对张无忌的爱是纯洁的，是毫无保留的，是超越了自己的生命的。张无忌自然也会体会得到。最后一点，不得不说赵敏的性格也是张无忌最终选择了她的理由之一。赵敏心思聪颖、古灵精怪，既有江南女子的柔情又有草原民族天然的豪放；她不做作、不伪装，既敢于对心爱的人表达爱慕之情，又敢于抛弃荣华富贵而与心爱的人浪迹天涯。赵敏是执着的。她执着的追求爱情、追求理想、追求自由。张无忌与赵敏在一起，他得到的是无穷的快乐……。”吴波给李若依详细的解释着。“哦……”李若依边听边点着头，不知道她真的听明白了没有。
火车驶入了隧道，没多久又从隧道里穿了出来。就在明暗变幻的一瞬间，李若依和吴波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崇山峻岭之间，一条清澈的溪水豁然而出。溪水与铁路线并行着一直向前延申，在溪水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座座青山。如果把眼前的景象比作是一幅“山水油彩画”，那么远处平缓的山坡上，一块块色彩斑斓的梯田正是创作这幅画的调色盘。如果说这幅画还缺少了些什么，那么忽然出现的、山坡下的点点洁白才是整幅画的点睛之笔——它赋予这幅画以灵魂和诗意。“看，若依，那儿有人家。”顺着吴波手指的方向，李若依果然在山坡下看到了几幢白色的房子。“采菊东篱下，悠悠望南山。”李若依脱口背出了一段古诗。火车继续向前行驶。而溪水像是厌倦了与铁路线的并行，它渐渐的远离了视线。突然，眼前又黑了下来。而当火车再次驶出隧道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变得极为平庸了。
“吴总，你的那个同桌叫什么来着？”“梅莉。”“呵，看我这脑子。我只记得你说过梅莉把‘捉鸡图’拿走了，但却把她的名字给忘了。‘梅莉’，嗯，名字是很美丽。这下我记住了。对了，吴总，你和梅莉现在还有联系吗？”“没有了。”“唉，可惜了。”“可惜什么？”“我总觉得梅莉有那么一点喜欢你。可最终她却没有和你走到一起。所以说可惜了。”“呵呵。”吴波笑了笑。不过吴波的笑并不是那种洒脱、爽朗的笑，他的笑犹如夏日里的太阳雨，看似阳光灿烂，实则在光晕的背后还隐藏着一块乌云。李若依敏感的意识到这其中或许还有故事，于是便打算趁着这次机会再刨一刨吴波的老底儿。“吴总，上学的时候你对班上的哪个女孩子印象最深啊？”李若依又问了起来。这回吴波没有回答她。“是不是梅莉？”李若依十分的得意。吴波收住了笑容，脸上迅速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若依，你认为周总这个人怎么样？”吴波岔开了话题。“我觉得周总人挺好啊。”“哦？是么？他是怎么个‘好’的呢？”“虽然我与他接触不是很多，但能看得出周总他很精明、很有能力，也很能干事情。而且作为公司的元老级人物，他应该为公司做出了不少的贡献。我曾听说他以前替董事长解决了不少棘手的难题，如果不是他，公司或许就不会发展成今天的这个样子。也正是因为这样，董事长才会如此的器重他，员工们也非常的尊敬他。而他却不太怎么张扬。这的确很难得。所以，我就觉着他还算是不错的。”“是吗？”吴波听完又笑了笑。“若依，如果换一个角度，比方说现在你是公司的老板，而公司里有人却自持劳苦功高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会怎么想？”李若依听得出这应该是吴波在敲打周平，可她作为下属又不便在背后对他们之间的事妄加评论，因此她只好装起了糊涂：“我们公司里好像没有这种人吧？”“哼哼。”吴波冷笑了一声，“我也希望咱们公司里没有这种人。可往往事与愿违。咱们公司里不仅有这种人，而且这种人远比你想的还要恶毒。现在我怀疑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扳倒我这个新上任的当家人！”“什么？不会吧？”李若依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公司上层之间的关系会如此的复杂、斗争会如此的激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李若依问道。“不就是因为是我接手了公司，而他觉得我年纪轻、资历浅、能力不如他，心里不服气呗。”吴波直言不讳的答道。“我觉得没有这么严重吧？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误会？”吴波又苦笑了一声，“若依，不瞒你说，自从我爸把公司交给了我，周平就变得不再安分起来。以前，周平对我爸可以说是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现在虽然他在我面前还尽量保持着顺从的样子，但背着我，他却丝毫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有几次他不经请示，自己便对公司的重大事项拍板做了决定。还有几次开会，我安排布置下去的任务，到了他那儿竟然被挂了起来。这些还不算。最可气的是几个月前，我招了个秘书小葛。小葛胆子小，人又实在，不管什么事她都不敢对我隐瞒。小葛告诉我，周平一直在试图拉拢她。并且暗示她，如果她能与周平的步调保持一致，今后她将前途无量。呵呵，周平啊周平，黑手都伸到我的身边来了。倘若我要与他计较吧，只怕受到损害的是公司的利益；倘若我不与他计较，周平必定会当我是傻子，然后得寸进尺。”“那你的意思就是周平想扳倒你后取而代之了？”“就是这个意思。”吴波把脸转向了车窗外。安静了片刻，吴波又接着说道：“不过现在我又觉得这也不太可能。”“怎么不可能？”“若依，你仔细想想，目前我是公司的最大股东，而周平的股份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假若周平想将我取而代之，那么他只有两个方法：要么他增资，要么我撤资。我相信周平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的，而我也不会撤资。这一点周平的心里也应该清楚。所以周平暗示小葛将来会前途无量，那么就可以理解为：他只有另立门户后才能兑现他的承诺。”“那就是说周平是想自己开公司了？”“差不多。”“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你打算怎么办？”“静观其变吧。现在我也只是推测，并不敢十分的确定。接下来凡事还得先以工作为重。倘若周平不知好歹，非要继续与我作对，那我也就只能奉陪到底了。”吴波冷冷的说道。听完吴波说的这些，李若依只觉得公司领导之间的斗争与她关系不大，她也不想掺和进来。她就是个局外人。因此李若依便低下头继续看起了手中的书。吴波直盯着李若依瞅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若依，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相信我、支持我，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咱们绝不能让周平得逞！”说完，吴波从自己的铺位上站起来，然后坐到了李若依的身边。对吴波的这一举动，李若依警惕的往一旁挪了挪身子。可吴波也跟着挪了过去。李若依有些害怕，她“噌”的站起来，又回到了过道另一侧的座位上。吴波讨了个没趣，也只好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上老老实实的坐着去了。
到了晚上，李若依迟迟不敢爬到自己的铺位上去休息。她担心吴波会图谋不轨。可明天一早还要去跟客商谈判，不休息肯定会受不了。李若依有些后悔，她应该听王晓亮的话，不该跟吴波来出这趟差。不过既然来了，死活也得撑下去。李若依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安全的熬过这一夜。而这时，她发现车厢里大部分的上铺都是空着的。那儿离地高，视线好。最主要的是即便吴波爬上来，而狭小的空间也使他很难施展开。并且她稍作反抗，吴波就随时有掉下去的可能。那儿就如同武侠小说中的边关要塞——易守难攻。“睡在上铺应该没问题。”李若依心头一乐，便挑了个离吴波稍远的铺位悄悄的走了过去。李若依蹑手蹑脚的爬到了上铺上，躺了下来。果然这里空间狭小的让呼吸都感到困难。而再往下一瞅，过道上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哼，这下看你还能怎样。就算你能爬的上来，我也能一脚把你给踹下去。”李若依拉开被子盖在了身上。这时，火车的晃动对她来说就变成了一种享受。
很快，李若依就睡着了。省城、童年、工作、父亲以及吴波的武侠小说……毫不相干的事情乱七八糟的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疲惫、焦虑、紧张、恐惧以及兴奋……各种体会如同白天一样详实、真切。她越睡越累，当她感到呼吸越来越急促、以至快要窒息时，她猛然睁开了眼。车窗外，天已经大亮了。李若依扭动了一下身躯。可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就像给她上了五花大绑。她艰难的把手伸出来，掀掉了被子。李若依长舒了一口气，她摸了摸额头，额头上全是汗。“嗨，我这是防卫过度，差点把自己给憋死了。”阳光透过车窗照射了进来，李若依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该起来收拾一下行李准备下车了。也许是忘记了自己睡的是上铺，而上铺又紧贴着天花板，李若依冒然从铺位上坐了起来。“咚”的一声闷响，她的眼前出现了无数闪闪发光的“小星星”。“哎呦，我的脑袋……”李若依捂着头，心里是又气又委屈。“狼没来，却误伤了自己。我真倒霉。”李若依轻拍了下床铺，算是对它进行了惩罚。
李若依回到了自己的铺位前。这时她看到吴波的铺位已拾掇的整整齐齐，而吴波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李若依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箱，拿出洗漱用品和更换的衣服，接着就去了洗漱间。到了洗漱间门口正巧碰到吴波从洗漱间里出来。吴波一见李若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笑道：“你的额头？”李若依不由的抬手摸了摸前额，“坏了，碰出了一个大包。”李若依没好气的白了吴波一眼，“看什么看，蚊子咬的。”“呵，这蚊子的嘴巴可真够馋的。喝了那么多的血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了。”“无聊。”李若依咕哝着走进了洗漱间。“大小姐，你可抓紧吧，火车快要到站了。”吴波在门外喊道。“嗯，知道了。”
为了今天的这场谈判，吴波换上了白衬衫和一套深灰色的西装外套。随即，他把脚上的系带皮鞋擦的乌黑铮亮。吴波又特意挑选了一条蓝色斜条纹样式的真丝领带，他极为熟练的将领带打好结、调整好长度，再放下衣领。整理完毕，吴波戴上了他的那块金色豪华腕表。而李若依也一改往日清纯、休闲的装扮，她今天的行头是：奶白色荷叶领衬衫外配黑色修身西装、短裙。由于李若依本来就属于那种高挑的身材，配上她脚上的一双细跟高跟鞋，这就让她看起来更加显的修长。临下车前，李若依又去了一趟洗漱间。当她再次出现在吴波眼前时，她原来飘逸、秀美的长发被整齐的梳在脑后，并被盘成了发髻。如此打扮的李若依使得吴波大为惊叹：“原来若依还可以是这样美的！”
一出火车站，吴波和李若依便直奔着客商的公司而去。
这次谈判在客商公司的会议室举行。进会议室前，吴波从口袋里掏出一幅眼镜带了上去。尽管李若依感到好奇，但已来不及多问，她紧跟在吴波的身后走进了会议室。客商林老板早已恭候多时。见吴波来了，他迎上前去，“呵呵，吴老板果然亲自来了，我不胜荣幸。俗话说的好啊：‘好事多磨’。虽然前几次的谈判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但我一直坚信，只要大家都愿拿出诚意，困难总是可以被克服的，成功也一定可以到来的。今天，承蒙吴老板的大驾光临，这让我看到了贵公司的诚意。因此，我有理由相信，今天的这场谈判一定会有一个令我们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今后我们或许还能开展更好的合作，我们的事业也将会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欢迎，欢迎。”林老板抑扬顿挫的广东普通话听起来就如同唱歌。吴波明白，这不光是一些礼节性的客套话，还是林老板给他画的一张“大饼”。当然，吴波也很期待能与林老板建立起长久的合作关系。但考虑到当前的状况：对方出价过低，双方分歧较大，如何能促成这一次合作的成功才是最主要的，以后合作的事儿只能以后再说。吴波的心里有着自己的打算。
为了这次谈判，吴波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在他看来，能拿下这笔自他上任后最大的生意，就是他个人能力最好的证明，也是他树立个人威望的绝佳时机。而前几次谈判，却让吴波感到了压力和难度。在前几次的谈判中，对方凭借买方市场的优势，牢牢的掌握着谈判的主动权，时而强硬、时而软弱，时而宽宏大度、时而小肚鸡肠。碰到如此难缠的对手，吴波像是掉进了武侠小说里——他所带领的武林门派和另一派狭路相逢，几个回合下来，双方厮杀的是难解难分、不分胜负。作为掌门人，他心急如焚。想要最后战胜对方，吴波不得不练起了武林秘籍——“赢得对手的最好方法是瞅准对方的要害，一击制敌。但如果不能一击制敌，那就要先稳住自己的阵脚，待时机成熟时再做反击。反击要做到出其不意。”
“林老板太客气了。能与贵公司合作，一直以来是我的梦想。今天林老板又给了我们维丽公司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我想，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le rêve devient réalité（让梦想成为现实）。”对林老板的热情，吴波反应的很平淡，他只是保持着应有的微笑。吴波的最后一句是用法语说出来的，法语的优雅和动听宛若是一朵出水白莲，清新脱俗，气质超群。可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吴波说的是什么，也都不敢冒然鼓掌。看到没有人懂法语，吴波得意的笑了笑，接着又用法语说了一句：“Une bande d'idiots（一群笨蛋）。”林老板以为吴波说的肯定是一些祝福的话语了，因此带头鼓起了掌。顿时，会议室里掌声四起，气氛及其热烈。
寒暄过后，谈判便开始了。热烈的气氛不再，会议室里只充斥着林老板冰冷无情的话语：“吴老板，前几次谈判你方开出的价格太高了，我们无法接受。今天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们还是不肯做出让步的话，那么我们只好寻求其他的供货商进行合作。”刚上来，林老板就给了吴波一个下马威。“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这哪里是在谈判，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和逼迫。”李若依心里对林老板尽显不满，同时她也为这场谈判捏了把汗：“若是这样谈下去，结果肯定是不欢而散了。”但吴波清楚，林老板这是在“虚张声势”。他只不过是想先把自己唬倒，然后再迫使自己乖乖就范。这其实是一种谈判的技巧和手段。只见吴波拿起一份文件从容不迫的答道：“我们的报价单林老板也看过了，相信林老板对我们产品的利润率也清楚的很。今天我只是想再重申一下，我和林老板一样都是生意人，我们做生意的目的都是为了赚钱。钱可多赚，也可少赚，但不能不赚。如果按照林老板给出的价格，这笔生意我必定是要亏本了。难道我不远千里的跑到广州来就是为了一笔亏本的生意吗？这次来广州，是因为我觉得林老板是个可以信得过、靠得住的人，可以当知心朋友相处。和这样的人做生意，我心里踏实。所以我宁愿再少赚一些，也愿意换取与林老板长久的友谊。林老板，现在产品的价格就由您来定，只要您能别让我别白忙乎了就成。”吴波看似做出了让步，但实际上这是拒绝了林老板的要求。林老板也明白，吴波把话说得这么漂亮就是为了阻止他将价格压得太低。假如自己接过了招、而替吴波定价，那就等于陷入了吴波的思路中并被牵着走。这样自己就被动了。林老板也不亏是一位老江湖。“吴老板，做生意要讲究诚信，产品价格要做到童叟无欺。根据我们的市场调查，你们的价格要比别人高出了一大截。我认为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这也是我们坚持自己价格的理由。我想吴老板对自己的产品到底值多少钱心里应该非常清楚，而且也不会盲目自信到“舍我其谁”的地步。所以，吴老板不如直接给个最终价，如果我们能接受，那么ok，大家现在就可以把合同签掉。如果我们接受不了，那么只有以后再寻求合作机会了。”林老板拖着长腔说道。“满嘴的胡扯八道。说我们的价格比别人高出了一大截，真不知道他的这个市场调查结果是从哪儿弄来的。也许他们压根就没有调查，只不过是在耍诈。哼，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我就把我整理的这份儿市场调查报告摔他脸上去，让他看看真实的结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初次参加这种谈判，李若依稍显沉不住气。她停下会议记录，开始低头在文件袋中翻找起来。这时就听到“哗啦、哗啦”纸张翻动的声音。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李若依。李若依好像有了察觉，她连忙将刚拿出来的材料轻轻的放了回去。搁下文件袋，她拿起笔装起了样子。
“既然贵公司也对市场做过调查，那么贵公司不妨提供一下调查报告中的准确数字。如果确如林老板所讲、我们的价格高出了别人一大截，那么我自愿把高出的部分砍掉。如果这样还不能让林老板满意，那么我将砍到直至林老板满意为止。”吴波瞅着李若依说道。这下，林老板和他的手下都不吱声了。安静了片刻，就见林老板与他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起来。“吴老板，我认为调查报告属于商业机密，内容不便于公开。所以还请你谅解。”商量完，林老板笑呵呵的回道。“呵呵，林老板的保密工作果然做的很好，这点很值得我们学习。不过我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我们公司的商业机密差不多都被我泄了个精光。话说‘虱子多了不怕咬’，既然这样了，我也就不妨再向大家透露一个我们公司的“小秘密”。李秘书，把我们上个月做的市场调查报告拿出来吧。你给大家详细的分析一下，让大家看看我们的价格在同类产品中到底是处于什么样的水平。”吴波斜倚着椅子背，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玩起了转笔。李若依终于等来了一次发泄自己不满的机会。只见她打开文件袋，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材料。“我们公司于上个月对省城生产合成染料的其他四家精化公司的同类产品进行了一一调查。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同类产品价格比我公司高的有两家，比我们低的有一家，和我们持平的有一家。在比我们公司产品价格高的两家公司中，最高的高出我们公司价格的4.3%，另一家高出2.7%；在比我们公司价格低的一家中，其价格比我们公司低出1.8%。”或许是因为太激动了，李若依的语速非常的快。“李秘书，别着急，慢慢的念，让大家都听清楚了。”吴波微笑着朝李若依点了点头。李若依会意的笑了笑，语速恢复了正常。“另外，我们公司于上个月也对全国生产合成染料的厂家进行了同类产品价格抽查。经抽查发现：在一共50份样本中，高出我们公司价格的有23份，占比为46%；低于我们公司价格的有19份，占比为38%；其余8份与我们公司价格持平，占比为16%。……经过计算，我们公司产品的价格比全国平均水平低出了2%。”
会议室里，大家都在静静的听着李若依的分析。林老板听的也是格外认真，他拿着笔不时的做着记录。“截止到上个月末，受原材料价格持续上涨因素的影响，国内合成染料的平均价格环比上涨了0.2%，同比上涨了3%。根据我们公司做出的市场行情预测，短期内原材料价格回落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国内合成染料的价格还将继续上扬。”李若依一语未了，吴波插进了话来：“在第一次谈判的时候，我们公司的产品价格比当时的国内均价高出了接近1%。为了表示出我方对谈判的诚意，经董事长批准，我方愿意让出这1%。但贵方没能同意。在接下来的几次谈判中，我方面对不断上涨的行情，始终没有抬高价格。这就相当于又给了贵方优惠。这点林老板应该清楚。之后，国内合成染料的价格就像坐上了火箭，不停的上涨。现在我们公司的价格已经低出了国内均价的2%，我想像林老板这样具有商业头脑的人应该能抓住这个机会。否则，当我们公司也顶不住市场压力后，这样的机会基本上就不会再有了。”
在详实的数据面前，林老板无话可说。现在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接受吴波的价格，要么继续坚持自己的价格。可要想坚持自己的价格林老板却没有能令人信服的理由。如果非要强词夺理、胡搅蛮缠，那谈判的最终结果只能是双方不欢而散。林老板的心里其实也很清楚，能找到一家价格合理且质量可靠的供货商极其不易。假如这次谈崩了，他很难再找到比维丽公司更合适的了。因此林老板只能选择接受吴波的价格。然而商人的本性是逐利。只要还有1%的希望，哪怕是1‰的希望，林老板都还要再尝试一下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ok，ok，价格没问题，我们接受了。”林老板两手一摊又耸了耸肩，显得很无奈。李若依看到林老板认怂了，心里好不高兴。“这个又矮又胖、长得跟日本鬼子小队长一样的林老板，看他还敢小瞧我们。我们可不是那么的好欺负！”李若依欣喜的瞥了眼吴波，她以为吴波也会跟她一样高兴。但吴波表情很平静，并带着少许的凝重。“生意谈下来了，难道吴总不高兴吗？”李若依心里一片茫然。“既然我们把价格谈定了，那么下面我们谈一下交付方式吧。吴老板，你有什么高见？”林老板接着说道。要说谈判中最难谈的无非是两点：一个是价格，一个便是交付方式了。吴波始终铭记着董事长的教诲：对有些客户来说，宁可不做他们的生意，也不绝能把货赊给他们。比如说像韩强那种人。至于林老板是不是韩强那种人，因为这是第一次打交道，吴波的心里还没有底。所以吴波给自己定下的底线就是：“坚决不赊账。”为了让林老板能够准确无误的明白自己的意思，吴波严肃而又坚定的说道：“我们公司的交付方式只有一种：款到发货。”“款到发货？呵，呵呵，呵呵呵。吴老板，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林老板朝着左右看了看，他的手下也都面面相觑。吴波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却给出了林老板清晰的答案。“吴老板，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接受了你的价格便狮子大开口了？我可告诉你，我要的这批货可是要出口到欧洲的，是代表着咱们国家走向世界的，是为国争光的。如果你们的质量不符合要求，我赔了钱是小事，你们丢了咱们国家的脸面，那可是大事。请问你们能承担的起这个责任吗？”林老板给自己披上了大义凛然的外衣。转而他又叽咕了一句：“我们把钱打给你们了，出了问题我们去找谁？这简直就是笑话嘛！”这会儿林老板已表现的极不耐烦。“那您的意思是？”吴波问道。“先付订金，货到之后再付余款。”“不行！”吴波果断的答道。“那先付款也可以，不过必须留保证金！必须留！”林老板吼了起来。他的嗓音异常尖锐，听上去就像刀子在玻璃上划过那样。吴波被这声尖叫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但这也让他看穿了林老板的心思。“我若不能先拿清货款，他势必会在剩下的钱中进行克扣。这样就相当于变相降低了价格。呵，想的可真美。我早就提防着你呢！”吴波站了起来，双手撑在会议桌上。他的这副样子好似大学课堂上的讲师，从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因知识的富集而产生的骄傲以及超越常人的智力而带来的优越感。“林老板对我们公司也考察过了，对我们公司的实力想必也有所了解。至于我们的产品质量到底怎样，林老板的心里应该有数。要不然林老板也不会舍弃那些报价低的公司而寻求与我们合作。今天在这里我不想对我们的产品质量再做过多的强调和说明，我只想告诉大家，我在法国留学时所学的专业就是精细化工学，并且毕业后在法国著名的达西克斯化工公司实习了两年。可以说，当我把法国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理念带回国内后，我们产品的品质始终是向法国看齐的，始终是以法国产品的品质为标杆。这次林老板要把中国的产品出口到欧洲，我想我们公司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吴波说完，便扶了下眼镜。吴波儒雅、斯文的形象为他话语的真实性赢得了不少的加分。这时他看得出其他人已将他的形象与他们公司的产品质量联系起来，疑虑正在减少。而林老板抱着膀子，神态依然严峻。吴波又笑了笑，“M.Lin，Ne t'inquiète pas. J 'ai la personnalité et la crédibilité de la société de garantie, la qualité des produits sera certainement conforme aux exigences, sera certainement pour le pays.Si la qualité du produit cause des pertes à votre société, je suis prêt à supporter toutes les pertes et toutes les conséquences qui en découlent.Et notre société est prête à payer 10 fois le montant de votre entreprise.Cela pourrait être consigné dans le contrat.”吴波飙起了他那极其流利的法语。吴波知道没人听的懂，于是便将自己的话翻译了过来：“林老板，您放心好了。我以我的人格与公司的信誉为担保，产品质量一定会符合要求、一定会为国争光的。如果因为产品质量问题而给贵公司造成损失，我们公司愿意承担所有损失及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并且我们公司还愿意以十倍的金额来对贵公司进行赔偿。这一点可以写进合同里。”吴波注意到，当他把话翻译过来后，他已淹没在除了林老板外其他所有人钦佩和敬仰的目光里。同时吴波也明白，现在谈判的结果已开始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但如果自己不做一丝一毫的让步，林老板的面子的确难以挂的住。“林老板，在我们以往的报价中，产品单价并未计入运费。但为了再次表达我公司的诚意，我方愿意给贵公司提供免费、高效的运输服务。不知您意下如何？”林老板在和吴波的交锋中始终没有捞到任何便宜，因此，接过吴波抛来的这根“橄榄枝”正是他挽回颜面的好时机。林老板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嗯，好吧，既然你们维丽公司这么有诚意，而且产品质量能有所保证，那么我想，就给你们一次机会。”林老板随即摆出一副怜悯的姿态。“但是，合同上必须还要再增加一条，倘若你们的产品出现质量问题，你就得把你的那个秘书赔给我们。”林老板指着李若依说道。“好的，成交！”吴波站起来朝着林老板伸出了友谊之手。
当晚，林老板设宴款待了吴波和李若依。席间，李若依趁着林老板去厕所的空与吴波闲聊了起来。“吴总，如果原材料的价格继续上涨，而我们却把产品以低于全国平均价的固定价格卖给他们，我们就不怕折本吗？”吴波将椅子往李若依的跟前挪了挪，然后在李若依的耳旁小声的说道：“放心吧，我们是不会亏的。”“哦？你确定？”“确定。告诉你个秘密：根据我的判断，原材料的价格差不多已经涨到最高点了，接下来便要回落，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出现反弹。这种转变最快下个月初就会开始。而根据合同，我们是分批次供货，供货周期要大半年呢。因此第一批货我们的利润也许会很低，但随着原材料价格的持续回落，后面几批货的利润空间会越来越大。所以现在看我们的价格好似不高，可从长远看我们卖给他们的却是个好价钱。”“那这么说来，你让我将调查报告的结论写成：‘原材料回落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国内合成染料的价格还将继续上扬’就是在故意蒙骗林老板了？你对这场谈判早有准备？”“呵，这怎么能叫蒙骗呢，这应该叫做‘兵不厌诈’。其实早在上一次谈判结束的时候我就在琢磨：为了说服对方，以往的每次谈判大家都挣的面红耳赤。可每次大家又都是口说无凭，都拿不出实实在在、令人信服的依据。我想，与其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拿出依据，然后给林老板一个措手不及，毕其功于一役。所以上次谈判结束后我就安排销售部做了一次市场调查。调查的结果显示：我们的价格确实不算高。如此一来，我的心里就有了底。同时我也从其他渠道了解到，由于合成染料价格的不断攀升，其国内市场的需求量已开始在逐步下降。一旦市场上出现了供大于求的局面，那么这种虚幻的价格泡沫必然会破裂，回归到正常水平便是大势所趋。而合成染料价格的走势也是原材料价格走势的体现。因此，这便给了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机会和决心。”吴波狡黠的笑了笑。“呵，你比林老板还狡猾啊。”“是么？多谢夸奖。”“诶，吴总，你近视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你戴过眼镜？”李若依又好奇的问道。吴波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悄悄给李若依递了过去，“你戴上看看。”李若依戴上了眼镜，“呵，原来是平镜。难道你是用它来装斯文的？”“有何不可吗？你看我戴眼镜的时候，像不像大学教授？”“如果不把你的手表露出来的话，我看还差不多。”李若依捂着嘴笑了起来，“对了，吴总，你刚才说的真的是法语吗？”“那当然了。而且我说的是地道的巴黎腔。”“你的法语说的可真棒。你能再给我说几句吗？”“你想让我说什么？”“随便。”“嗯……让我想想。le rêve devient réalité。”“什么意思？”“这就是上午谈判前我说的第一句法语。意思是‘让梦想成为现实’。”“那你说的第二句是什么意思呢？”“第二句？哈哈……”吴波也捂住嘴笑了起来。“是什么啊，快说。”“第二句是……你先把耳朵伸过来。”李若依把耳朵贴到了吴波的嘴边。“第二句的意思是：‘一群笨蛋’。”“啊？真的？”“我骗你干嘛。”“哈哈……”李若依没想到吴波竟然在这种场合搞起了恶作剧，她当即笑的是前仰后合。“好了，别笑了，林老板回来了。”吴波提醒道。李若依暂时止住了笑声。可当她看到林老板，她又想起了吴波说完那句“一群笨蛋”后林老板带头鼓掌的情形，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回，她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