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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突然露出一个黑黝黝、深不见底的洞。
蓝玉棠和长孙无垢的身体，跟着向下滑落。
长孙无垢忍不住失声惊叫了起来。
然后，就觉得蓝玉棠在半空中突然揽住了她的腰袢，然后向上一托。
她借助这一托之势，整个身体便向上一纵，迎空飞起，径直飞回到刚才跌落的甬道口。
而下面，蓝玉棠则以更快的速度跌落，好久没有传来落地的声音。
——好深的洞。
长孙无垢趴在洞口，冲着下面黑咕隆咚的空旷大喊道：“喂，坏鬼书生，你怎么样？”
洞里依然没有任何声息。
长孙无垢趴在洞口的边缘，脸紧紧贴着地面，久久地不说话。
只是肩膀有些微微的抽动。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长孙无垢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就看见蓝玉棠站在她的身后，正笑吟吟地瞧着她：“你是在为我哭泣吗？”
长孙无垢一下子弹跳起来，张开臂膀，似乎想拥抱他。
可是，光影闪过，蓝玉棠的肚子上却重重地挨了一下。
蓝玉棠的腰，立刻弓得像是烧熟了的虾子。
他一手抱着小腹，一手指着长孙无垢，痛苦地道：“你，怎么恩将仇报？”
长孙无垢立刻恢复了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冷着脸道：“刚才叫你，为何不说话？”
蓝玉棠弯腰，抄起刚刚失手跌落在地的火把，苦笑着道：“大小姐呀，我不是不跟你说话，而是不能呀。刚才落下去的时候，我双手乱抓，谁知居然被我抓到了石壁上凸出的一块石棱。我强撑着一口气挂在那里，如果一回答你，恐怕就要掉下去了。”
然后，突然指着她发红的眼睛，呲着牙道，“你刚才真的哭了？”
长孙无垢道：“谁哭了，少臭美了。”
蓝玉棠道：“好好好，是我自作多情，走吧，天不早了。”
他擎着火把，小心地照着脚下，绕过甬道，穿越那道石门，继续朝里走。
脚下也愈加小心。
石门的里面，是条更加深邃的幽道，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气息。
蓝玉棠突然道：“闭眼。”
然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道，“哦，你不用闭。”
长孙无垢顺着火把的光影看过去，突然尖叫起来。
因为光影过处，照亮的是地上凌乱地躺着的尸体。
从尸骨和衣物的腐朽程度来看，死了至少有二十年了。
长孙无垢心有余悸，冲着蓝玉棠怒斥道：“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是闭眼？什么是我不用闭眼？”
蓝玉棠道：“闭眼就是，姑娘看到尸体会害怕。但我想起你不是一般的姑娘，所以觉得你不用闭。”
长孙无垢不依不饶地道：“你怎么知道本姑娘不用闭，你怎么知道本姑娘看到尸体不会害怕，你怎么知道……”
蓝玉棠道：“好吧好吧，你会害怕，那你闭上眼睛吧。”
长孙无垢道：“你让本姑娘闭上眼睛，本姑娘就要闭上眼睛呀，你当本姑娘是什么人了，我说你……”
话未说完，再次尖叫起来。
这次叫得是那样响，那样害怕，像是看到了话本里描述的恐怖场景。
而她看到的场景，要比话本里描述得更加恐怖。
此刻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白衫的女子尸体。
那女尸身上的衣衫依然如新，尸体也未腐朽。
应该是刚死不久。
长孙无垢边喊便道：“坏鬼书生，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蓝玉棠不理她，只是举着火把，凑得更近了一些，照了照，发现这个女子，居然是昨天晚上他在那座地下密窟中见到的其中一个。
这个女子，当时好像还给他倒过一杯酒，不知为何，此刻却化作一缕幽魂，永远躺在在这不见天日的甬道中。
女子是被人用重力扭断脖颈而死。
尸体旁边的石壁上，被人用刀刻出了一行小字：“这就是奸细的下场。”
他看着那尸体，突然扭头问长孙无垢，道：“你刚才的尖叫，是真的害怕？还是吃惊？”
长孙无垢道：“你什么意思？”
蓝玉棠道：“我还以为你们是旧相识呢。难道不是吗？”
这句似是而非却又似有所指的话，长孙无垢居然没有反驳。
此刻，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紧紧地闭着嘴，不说话。
蓝玉棠看看她，又看看那白衣女子的尸体，旁敲侧击地道：“奸细的意思，是不是说，她是从外面混进这座别院，打探关于郭尚书的消息的，结果被发现，被灭了口。”
然后，他将昨天晚上在地下洞窟里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道，“郭尚书在各地应该都建了类似的别院吧。皇帝老子在各地的行宫里有三千佳丽，而权倾朝野的郭尚书在各地的别院里的佳丽，没有三千，三百个总有吧。这些佳丽哪里来？除了从民间像是皇帝老子一样选秀过来的，当然还会从当地的青楼伎馆里邀请。既然归云庄是大光明城设在本地的分堂之一，那么别处的青楼伎馆，又怎么可能例外。”
长孙无垢道：“你想说什么？”
蓝玉棠道：“说不定这些女子知道郭尚书近期要来这座山中别院，所以故意被替他搜罗美女的段夫子等人选中，进了这别院。结果被发现，然后被灭了口。”
长孙无垢白了他一眼：“你有理，随你怎么说。”
然后一指着刚才那些已经腐朽的尸体，道：“这些人呢？”
蓝玉棠皱了皱眉，喃喃地道：“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躲进来避难的会善寺和尚？但为何会有毛发？”
长孙无垢不理他的胡说八道，只是解下身上的斗篷，将那白衫女子的尸体盖住，淡淡地道：“走吧。前路漫长，不知还要走多久。不过我们最好小心一些，里面说不定还会有陷阱深洞。”
蓝玉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没说话。
不知从长孙无垢刚才的举动里，看出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看出。
他举着火把，走在前面。
每向前走一步，都要先迈出一脚，紧贴着地面，用脚尖轻点一下，试探脚下的虚实。
万幸的是，再没有陷洞出现。
但石壁上，却出现了更多的石窟。
欢喜佛的神态姿势，愈发丰富多样。
不仅身材凹凸有致，姿态惟妙惟肖，甚至脸上酣畅淋漓、意犹未尽的表情，也被刻画得无尽真实。
长孙无垢仿佛有些恼羞成怒，伸脚在其中一座石像上狠狠踢了一下。
蓝玉棠刚想劝阻，已经来不及了。
长孙无垢的落脚之处，是佛像手中的木鱼。
木鱼受力，突然张开，从中喷射出一缕淡淡的粉雾。
蓝玉棠赶紧将她推到一边，然后，挥起袍袖，将飞扬的粉尘避开。
自己也赶紧闭住呼吸。
但已经来不及了。
粉色的雾气，早已被吸了些进去。
他觉得有些晕眩。
幸好时间久远，药力中的大部分已经散失。
——这是不知道是迷烟，还是毒烟。
——除了些许的眩晕感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不适感。
蓝玉棠快进了几步，避在一个透风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种眩晕感才稍微舒缓了些。
长孙无垢也知道自己又闯了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蓝玉棠，道：“坏鬼书生，你觉得怎么样？”
蓝玉棠突然扼住自己的喉咙，呃呃呃地一副痛苦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孙无垢像是被吓坏了，抓着蓝玉棠大声道：“喂喂喂，坏鬼书生，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蓝玉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算姑娘你还有点儿良心，看在你这么关心我的份儿上，我决定原谅你了。幸好刚刚射出来的是过期的烟。如果是强弓劲弩的话，这个时候我恐怕已经躺板板死翘翘了。”
长孙无垢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蓝玉棠道：“大小姐，我又救了你一次，以后对我温柔点儿，别再那么凶了。”
长孙无垢道：“哪里凶了？”
随即又失声尖叫起来，“喂，你……要干什么！”
在她的尖叫声中，蓝玉棠挚出腰间插着的不死玉箫，突然出手。
目标直指那欢喜佛怀中抱着的石女……敏感部位戳了过去。
箫端指处，响起一阵轰隆隆的沉闷声。
然后，那欢喜佛便与怀中的石女分离开，从中让出了一条通道。
蓝玉棠志得意满地冲着长孙无垢勾了勾下巴，施施然地穿了过去。
长孙无垢目瞪口呆，只好跟着一起往里走。
走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的空间又大了一些，地上的积尘也少了一些。
虽然周边也零星地摆设着一些欢喜佛，但整体布局却是石刻少，壁画多。
当然，这些壁画，也都是极尽男女之事的缠绵模样。
长孙无垢呸了一下，道：“下流胚，什么鬼地方？”
然后，掐着腰生闷气。
蓝玉棠啧啧叹道：“其实，当我们不用有色的眼光去看这些石像和壁画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根本就是唯美的人间艺术。瞧这笔法，瞧这入墨，瞧这纹理，瞧这雕刻，绝对是大师级的手笔。”
然后失声道，“这是什么？《始平公造像记》？”
长孙无垢皱眉道：“什么造象造虎造龙的？什么呀？”
她抬头望去，只见蓝玉棠正盯着佛龛旁边的一行碑刻，陷入了几近疯狂的状态。
长孙无垢凑上去，道：“内功心法吗？”
蓝玉棠道：“世间所有的内功心法，也比不了万中之一。”
长孙无垢来了兴致，道：“到底是什么？说得神乎其神。”
蓝玉棠道：“这是前朝的文学大家孟达撰写的题记，由书法大家朱义章誊抄，篆刻成碑。此碑最大的妙处，是用阳刻法，逐字界格，世所罕见。妙，真是妙哉。”
长孙无垢白了他一眼，不屑道：“哼！下流便是下流，什么艺术不艺术的，说来说去，你……”
话还未说完，她发现了洞中的异样，指着头顶上那个晃来晃去的黑影，突然尖叫了起来。
蓝玉棠也是一惊。
他高高擎起火把，凑近了一些，赫然发现，那是一个从顶上倒吊下来的彩衣女子。
不知是因为充血还是历经了恐惧的经过，面目狰狞得可怕。
这个女子，仍然是昨天晚上蓝玉棠曾在地下密窟里见到的其中一个女子之一。
蓝玉棠举着火把，四下里又照了照，不出意外，果然在地上发现了同样一行字：“这就是奸细的下场！”
蓝玉棠叹了口气，道：“那位尚书大人，虽然取了个乖巧的名字，郭雀儿，可是心思却被鹰隼还要毒辣。如此如花似玉的娇娘美婵娟，居然也下得去死手。唉，要我说这些姑娘也真是，年纪轻轻的，做做女红，做做可口的饭菜，做些什么不好，却偏偏要做奸细，最终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苦也，命也。”
然后，看着长孙无垢，继续用旁敲侧击的口气试探着问道，“你说，这些姑娘究竟是不是大光明城派来的奸细？要不然的话，她们的城主，又怎么会知道郭尚书已经秘密来到这山中别院的消息？但是，却又偏偏没有把消息打探实了，居然将龙额侯，当成了正主儿，最好黯然撤退。”
长孙无垢没有理他的冷嘲热讽。
她只是将火把从他的手里夺了过去，朝着甬道的更深处照了照。
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没走多远，她果然又看到了一具白色衣衫的女子的尸体。
这个女子，是被一根巨大的铁矛，凌空钉在了石壁上，就像是被挂在那里的一只风筝，一顶斗笠。
她临死前，还保持着双手紧紧抓住矛杆的姿态，似乎是想将这根巨大铁矛，从自己身体中拔出来，但还是失败了。
血，顺着那石壁，流下来。
在火光的照射下，惊艳得触目惊心。
而在她身侧旁的石壁上，依然刻着几个相同的字：“这就是奸细的下场。”
不知是在示威，还是在挑衅。
仿佛凶手早就预料到，这些女子的同伙，会来到这里。
按照字迹中隐含的口气来看，杀死她们的人，应该就是郭尚书。
——要不然，还有谁会将大光明城的人称之为奸细呢？世间又有哪个门派值得大光明城派出奸细呢？
洞窟里的气氛，突然沉闷下来。
此后，他们每向前走动一段距离，就会发现一名女子的尸体。
她们有的是被刀成了两半，有的是被人用重手法活活扼死，有的是被人用石头砸得尸骨无存……
每见到一名女子的尸体，长孙无垢的脸色就会阴沉一分。
到了最后，她几乎要发疯了。
她突然出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对着那些黑洞洞的甬道乱劈乱刺。
甬道里顿时剑光飞舞，剑气纵横。
石刻雕像和壁画在她的剑下，纷纷化为碎末。
蓝玉棠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并没有阻止她，只是举着在她出手之前就已经从她手里夺来的火把，冷眼旁观着。
她知道，长孙无垢需要发泄。
他也想看看，这位一直被怀疑为大光明城城主的长孙无垢，剑法究竟怎么样？
长孙无垢瞬息之间，挥出了数十招。
每一招，都综合了江湖中那些大门大派的精髓。
匣中有剑三尺水，误入江湖斩风云：
一剑，斩隙月斜明刮露寒；
二剑，斩练带平铺吹不起；
三剑，斩弓背霞明剑照霜；
四剑，斩秋风走马出咸阳；
五剑，斩闪灼虎龙神剑飞；
六剑，斩逆胡未灭心未平；
七剑，斩犀渠玉剑良家子；
八剑，斩白马金羁侠少年；
九剑，斩渭水岐山不出兵；
十剑，斩袖内光藏耀神武。
每一剑，都为罪，为贼，为雄，为皇为霸。
每一剑，都可搬山，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断江，摧城，开天！
一个声音突然道：“好剑法！”
长孙无垢顿时收剑，摇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道：“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