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不负有心人,历经多次的尝试之后,山中别院,最终还是让他们给找到了。
可是,他们找到的山中别院,不再金碧辉煌,朱瓦红墙,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而是变成了修罗地狱。
血。他们走进山中别院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血。
已经凝固了的血,一滴滴地染红了整个别院的墙壁与路面。
深秋的夜,虽寒。流尽的血,仍未冷。
每个倒在地上的尸体,都是被人一剑洞穿了喉咙,然后又被人用绳索,穿过喉咙上的洞,吊在了半空中,犹如初春时节的布袋虫。
这些死者,都是这里的护院。
他们的大多数,似乎都在昨天晚上,跟蓝玉棠交过手。
按照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他们死亡的时间,差不多已过去六个时辰,即黎明之时,也即是蓝玉棠在销金窟醒来的当儿。
究竟是谁?
蓝玉棠拢在袖筒中的手,不由握紧。
插在腰间的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隐隐发出低鸣。
根据当初交手的经验,蓝玉棠大致了解这些护院们的武功。
世间能够将他们一剑洞穿咽喉的高手,已不多。
——杀人的人,手脚当真是又毒辣,又利落,又干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比削梨子苹果还要简单。
如果世间真有如此高手,那么,索命青衣李存孝,当然可以算是其中的一个。
但蓝玉棠知道,这绝不是李存孝的手笔。
——李存孝绝对不会这么无聊。
李存孝即使一剑洞穿他们的咽喉,但绝不会干出将尸体吊起来这么无聊的事儿。
长孙无垢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此刻,他们站在空寂的院子里,四下望着,没有说话,甚至不敢呼吸,任由手中的火把,燃烧得噼里啪啦,更衬托得这修罗场般的景象,惊怖感十足。
长孙无垢看看满院子的尸体,又看了看蓝玉棠,突然猛提一口气,捂着胸口,努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蓝玉棠想扶他一把。
长孙无垢却现出恐惧的神情,猛然退开两步,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蓝玉棠摇了摇头,道:“昨天晚上,至少在我喝醉之前,他们都是活蹦乱跳的。”
长孙无垢指了指满地的尸体和血腥的修罗场,道:“那这……”
蓝玉棠捂着脑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天灵盖,叹气道:“我怎么知道?梦,这一定是在做梦。”
长孙无垢看着他,讶然道:“难道你是在梦里……杀了他们?”
蓝玉棠道:“你以为我是曹孟德?”
长孙无垢皱了皱眉,随即又叹了口气,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蓝玉棠,缓缓地道:“这些人呢,都是那位郭尚书的帮凶爪牙,平日里欺男霸女作恶多端,死就死了吧,就当是为自己的恶行赎罪吧。”
蓝玉棠突然笑了,道:“这么说,你早就想杀了他们?说不定这些人本就是你杀的呢。你们大光明城,不是与郭尚书有那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吗?你们不是经常对付他手底下落单的门生故旧吗?”
长孙无垢冷哼了一声,将头一扭,道:“懒得理你。我……”
结果,话还未说完,整个人突然就顿住了。
蓝玉棠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俏皮话给问住了,刚想乘胜追击,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黑洞洞的阴影里,缓缓地走出一个人。
此人脚步轻盈,身法迅捷,瞬息之间,便已到了跟前。
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蓝玉棠,声音轻轻缓缓,如在诉说一段家常,道:“这些人,是我杀的。”
如幽灵般的飘忽,长孙无垢似乎被吓到了,猛然后退。
失手跌落了火把。
蓝玉棠一抄手,将火把接住,冲着那黑影凑近一些,照了照,这才发现,来的是个人,而不是幽灵。
这人穿着一件简单的粗布衣服,年约四十岁上下。
他的神情虽然沧桑唏嘘,但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洗得轻轻松松,用布带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平静而又英俊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闪亮的眸子,如剑,溢着森森寒光。
看到这个人,蓝玉棠一下子就叫了起来,朗声道:“是你!”
这个人,赫然就是他在菜园里见到的宋秋离。
虽然才分别短短两天的时间,但蓝玉棠却明显地感觉到,此刻的宋秋离,与昨天见到的宋秋离,已经完全不同,宛若两个人。
如果说昨天见到的宋秋离,只是一把生锈了的断刀的话,那么此刻的宋秋离,却如一把出鞘的剑。
究竟是什么,让他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又究竟因为什么,让他出手杀了这些人?
他将火把重新塞回长孙无垢手中,似乎陷入了沉思。
长孙无垢将火把插在被剑气摧裂开的门墙上,上下打量着宋秋离。
她虽然自称是逃婚出走的明界教尊夫人,身上又笼罩着大光明城城主的嫌疑,胆子应该是很大了,可是,此刻在面对着施施然站在面前的宋秋离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手指迎空指了指,道:“这些人,真的是你杀的?”
宋秋离淡淡地道:“他们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却是因我而死。我的目标,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长孙无垢试探着问道:“前辈真正要杀的人,是谁?郭尚书?”
宋秋离淡淡地道:“李洛厌。”
此言一出,蓝玉棠和长孙无垢一起喊了出来。
但两人的口气,却有所不同。
蓝玉棠知道,宋秋离曾经因为一场赌局,将自己二十年的青春,都葬送在了这后山的菜园里,换成是谁,都要去找罪魁祸首的晦气的。
所以,他在听说宋秋离要杀李洛厌的时候,吃惊得程度并不甚,甚至在预料之中。
长孙无垢却不同了。
她叫得最响,最吃惊。
叫出的声音不停地在别院里盘旋,好久才消散。
她道:“你为什么杀他?”
宋秋离淡淡地道:“我们之间,有点儿私仇。所以,我在恢复自由之时,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必定是他。”
长孙无垢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掷金山庄找他?”
——这才是她之所以吃惊的最大原因。
这座别院是郭尚书的,而不是李洛厌的。
要杀李洛厌,可以血洗掷金山庄,却为何将这里杀得鸡犬不留?
她不明白。
但蓝玉棠似乎猜出了一些原因,淡淡地道:“因为李洛厌昨天也来了这里,我跟他还打过照面。”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宋秋离,试探着问道,“昨天晚上,在松林里的,可是前辈?”
宋秋离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年轻人,轻功不错,不知师父是哪位?”
蓝玉棠也没有正面回答,用同样的神情迎上他的目光,道:“刚才听前辈说,这些人其实不是你亲手所杀?”
宋秋离道:“真正出手的,是李洛厌。”
话音刚落,蓝玉棠和长孙无垢再次失声叫了起来:“什么?”
——这次,是真的吃惊。
——李洛厌,为何胆敢对权倾朝野的郭尚书出手?
——难道是因为郭尚书这条强龙,压了地头蛇,结果被反噬?
不懂,真的不懂。
两人一起看着宋秋离。
宋秋离的眼里突然射出精锐的眸子,如出鞘的剑,沉沉地道:“李洛厌,已经不是当初的李洛厌了。”
长孙无垢道:“那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宋秋离道:“因为这些人得到命令,逼他交出什么东西?”
蓝玉棠和长孙无垢又同时叫了出来:“账本?”
他们想起了段志玄等人在销金窟里的谈话。
宋秋离仿佛对他们知道李洛厌被逼问的东西是什么,一点儿也不觉得好奇。
他依然淡淡地道:“只可惜,他们并没有问出来,还白白地丢掉了性命。”
蓝玉棠道:“那……郭尚书呢?难道也死了?可是,我还没有找到过他的尸体。”
宋秋离道:“那个人,从密室出来之后,就跟龙额侯一起从密道离开了。真没想到,自命逍遥闲散的龙额侯,居然堕落如斯,真是可惜。”
蓝玉棠道:“前辈也认识龙额侯这个人?”
宋秋离道:“岂止认识?”
蓝玉棠道:“那前辈可否知道大光明城和明界。”
宋秋离突然叹了口气,无限惆怅,道:“我离开江湖太久了,好多事情都不知道,也看不明白了。不过,这个地方,我倒是有点儿印象。我记得二十年前,这里并没有这么大的一座院子,好像还只是一座很小的庙宇。那位尚书大人,当时还没有成为尚书大人,经常身着便服来这里跟庙里的主持盘桓,谈经论佛,烹茶煮酒,是一处风雅所在。”
长孙无垢的眼睛突然亮了。
她瞬也不瞬地盯着宋秋离,道:“前辈刚才说,郭尚书和龙额侯,从一个密道逃走了,那前辈可否告知小女子,他们逃走的密道,在哪里吗?”
宋秋离看着她,道:“你好像对他们很好奇。”
蓝玉棠道:“前辈可曾听说过明界?”
宋秋离似乎对这个名字很陌生,道:“明界?”
蓝玉棠道:“明界是近年来,江湖中与大光明城比肩的最庞大的势力之一。而明界的建立者,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尚书大人。”
然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长孙无垢,沉沉地道,“可是,我问过他,他说,明界的教尊,是永远不可能娶夫人的。长孙姑娘,你这个自称是明界教尊未婚妻的当事人,可否告诉在下,这是为什么?”
长孙无垢白了他一眼,道:“我哪知道为什么?”
蓝玉棠道:“可是,你说你是从明界逃婚出来的?”
长孙无垢道:“是呀。我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没招谁惹谁,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抢走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要跟他们称之为教尊的人成婚。其实,我连那位所谓的教尊,见都没见过。我哪知道,他是尚书呀,还是丞相呀,还是其他什么人。”
蓝玉棠道:“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长孙无垢道:“我是被他们蒙着眼睛抓进去的,而在逃出来的时候,又黑灯瞎火的,我哪知道是什么地方?”
蓝玉棠苦笑着耸了耸肩膀,一脸无奈地道:“这好话赖话都被你给说了,不愧是大光明城城主的最佳嫌疑人,说话果然滴水不漏。”
长孙无垢再次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宋秋离淡淡地道:“看来,这位尚书大人的身上,有很多秘密呀。好,我带你们循着他们逃出的路线,追上去。”
蓝玉棠道:“前辈现在不去掷金山庄找李洛厌算账了?”
宋秋离道:“这个时候,他早不知道躲哪去了。说不定找到了那位尚书大人,就能找到李洛厌。”
然后,又道,“既然我在赌桌上输给了他,当然要从赌桌上赢回来。更何况,我知道两天之后,他一定会回到掷金山庄。”
长孙无垢道:“前辈为何如此肯定?”
宋秋离道:“因为那天是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