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棠似乎在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长孙无垢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先是跳到那洞开的石壁口,将随身带携带进来的一只箱子横放在地上,将那石门撑住,避免自动闭合。
原来,她早已看出了这机关的妙处,便在叩首的时候,拉了一个箱子在身侧。
等洞口打开,蒲团滑进的时候,随手抄起箱子,一起进来。
她站定之后,看着蓝玉棠,看出了他的变化。
蓝玉棠似乎也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痛苦,身子立定,朝着长孙无垢使劲伸手,似乎想将她抓住,但嘴里却道:“我,没事,你,不要靠近我!”
长孙无垢一边躲避着蓝玉棠眼看就要冲过来的攻势,一边四处打量着,想查找出蓝玉棠发生此种情况的根源之所在。
终于找到了!
她在蓝玉棠身侧的地上,发现了一滩像是被什么给压碎的瓷片。
那是蓝玉棠进来的时候,压碎的那个瓷瓶。
那瓷瓶与这房间内玉质梳妆台上,摆放的那十几个瓶子,质地相同。
应该是从上面跌在地上,摔碎的吧。
长孙无垢走到那梳妆台前,看了看,发现桌面上居然用胭脂写了几个字:“不请自来者,先登极乐,再入地狱。”
落款,依然是“神仙散人”。
胭脂字,字字如血,每个字,仿佛都印入了来自地狱的诅咒。
长孙无垢看着蓝玉棠痛苦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道:“喂,坏鬼书生,你应该是中了这瓶里的毒了。看你浑身颤抖,脸色绯红,但气息却充足,不像是快要死的模样,你到底中的什么毒?”
蓝玉棠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快步冲到那中天石柱顺流下来的水池旁,将脑袋使劲浸了进去,似乎是想用水冲淡体内的毒性。
在脑袋浸水之前,终于还是说了一句:“媚药,红袖。”
听得此言,长孙无垢立刻脸色绯红,不由又后退了几步,退到了一块钟乳石的后面,叱骂了一句:“不要脸!”
蓝玉棠的脑袋浸在水里,似乎好了一些,道:“媚药红袖,据说是由双药奴独家秘制的催情之药,中毒之人,若不能与女子媾和的话,必将七窍流血而死。我现在虽然难受得要爆裂,但我知道你讨厌我,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你赶紧走吧。”
长孙无垢背靠着钟乳石,大声道:“想得美,下流胚,下流胚!”
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这闺房,看了看这仙人床,看看这旖旎的房间,以及外面那些奇奇怪怪的欢喜佛,喃喃道:“臭男人!卑鄙,这里定是那个狗尚书的卧室,所以,才会准备这些下作手段。我……”
然后,听到了身后的异动。
她从钟乳石后探出半个脑袋,似乎想看看蓝玉棠的情况如何,结果大吃一惊,只见蓝玉棠此刻站在水池边,也在看着自己,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蓝玉棠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样子不好看,便抬手左右开弓,给了自己好几个耳刮子。
长孙无垢有些害怕,仿佛又有些期待,但又故作淡定地道:“喂,坏鬼书生,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知道现在能够帮你的人,只有我了。可是不行呀。我跟你呢,萍水相逢,无亲无故。而且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故意跟我作对。再加上我身份特殊,你不是一直怀疑我的身份嘛,认为我是大光明城的城主吗?大光明城城主这么高贵的身份,又怎么能救你这个宵小之辈呢,这不是辱没了大光明城的名声呢。但是,假如不救你的话,我又于心不忍,佛家有云,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所以呢,究竟要不要救你,我很矛盾,我也希望你能够了解我的苦衷,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只觉屁股上已中了一脚。
她的整个人便隔着门缝,直接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那只卡在洞口的箱子,也被愤怒的蓝玉棠给踢了出来。
石壁重新闭合。
洞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洞外的长孙无垢,使劲拍着石门,大喊大叫着道:“好你个坏鬼书生,居然敢踢我,等着瞧!”
然后,口气又怜惜而温柔起来,道:“谢谢你替我做了个选择。其实,我本来是很想救你的,但……”
蓝玉棠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拒绝而恼羞成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隔着石门大喊道:“滚,给老子滚!”
长孙无垢背靠着石壁,道:“你告诉我,我能滚到哪里去?”
蓝玉棠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火正在燃烧,越烧越旺。
燃烧产生的气体不断充塞他的胸腔,他的脑海,他的血管,已经将他烧得快要崩溃,快要爆裂。
他从怀里拔出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对着自己,比划了几下,似乎是在想着,要不要用这杀敌无数的不死玉箫,干脆了却自己的残生,解决这难以忍受的苦痛算啦。
正在这个时候,就见那张梳妆台突然被左右推开。
蓝玉棠大吃一惊,舞动不死玉箫,指着那裂开的门洞:“谁?!”
话音刚落,就见里面走出一个神情淡漠、清冷,但又散发着无限魅力的女子。
这女子一身雪白的衣服,跟外面那些死去的大光明城的卧底一样的装扮。
这女子盯着蓝玉棠,似笑非笑,淡淡地道:“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正人君子。刚刚就在嘴边的肉,居然硬生生地推开了。”
然后,挑着嘴角,口气一转,道,“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喜欢她?”
看到来人,蓝玉棠大吃一惊。
那由梳妆台后面走出来的女子,竟然是,红柳。
蓝玉棠失声道:“原来是你!怎么是你?”
红柳看着他,道:“你们出来寻找山中别院,追踪郭尚书下落,奴家有些不放心,便跟着出来看看了。”
蓝玉棠强撑着越来越饱胀的身子,道:“你是怎样找到这里的?”
红柳耸了耸肩膀,走到梳妆台前,看了看那些摆放在上面的玉瓶。
然后,拿起一瓶,晃了晃,随即拔开塞子,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下,淡淡地道:“果然是媚药,红袖。”
然后,一抚白色长衫上的飘带,侧身在那仙人床边坐了下来,媚眼如丝,看着蓝玉棠,似乎是要将他慢慢地拴起来。
蓝玉棠被她看得气息喘得更粗重了,脸色更加绯红了,浑身似乎都在蒸腾着白汽,犹如烧开了的锅:“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红柳挑了挑眉毛,笑道:“当然是跟着你们找到这里的喽。”
随即,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向蓝玉棠,吹气如兰:“奴家知道,你现在很难受,难受得几乎要爆炸了。奴家也知道,你很喜欢奴家,非常非常喜欢。况且,现在能救你的,好像也只剩下奴家了。那你要不要奴家救你呢?”
蓝玉棠将手伸进水池,使劲抹了几把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这么说,你也是大光明城门下?”
红柳不说话,看着他。
蓝玉棠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就是昨天晚上那位在洞窟里的‘我我’姑娘吧。你们早就想对付郭尚书了,你们也早就知道这山中别院的所在了。所以,就故意卖身进入销金窟,将自己捧成花魁头牌,与王宫贵胄、富贾高手交往,名头越来越响。一来是借此搜罗各种情报,二来坐等郭尚书上钩。因为你们知道,郭尚书此人,在女人方面需求极高。他每年都会到这山中别院来住一段时间。每次到来,都会搜罗方圆百里之内的美女,充塞这别院暖房。这两天,你们终于等来了他要来的消息,所以,便提前将消息传递给你们的同伙,打算布局刺杀他。谁知他命不该绝,也许是他早已知晓了你们的阴谋,所以布了个局中局,让被无意中闯入的我,以及易容成郭尚书的龙额侯,将你们的刺杀计划给破坏掉了。你们的人,也就是外面那些死去的白衫女子,全部给杀掉。那些‘奸细就是如此下场’的警告,应该就是郭尚书故意留给你们看的吧。”
说到这里,猛然提高了声音,道,“而你之所以能够找到这里,是因为外面那位长孙姑娘,故意给你留下了线索。我说的可对?”
红柳淡淡地笑道:“你想象力倒是挺丰富。”
蓝玉棠也笑了,道:“那位长孙无垢知道我中了毒,但碍于大光明城城主的尊贵身份,不能亲自为我解毒,所以,才派了你进来。你只是一个替代品。但我不明白的是,我曾经破坏过你们的刺杀计划,又识破了你们的身份,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红柳道:“因为奴家喜欢你呗。”
随即又叹了口气,道,“替代品也好,其他什么东西也好,反正你不是也喜欢我吗?究竟因为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关系呢。呀,你好像快要爆炸了吧,怎么还不过来?”
美人的声音很美好,身材也很有诱惑力,对方又是自己中意欢喜的女子,更何况蓝玉棠体内的媚药药力又已经发作,已忍了太久,于是,在这与世隔绝的房间内,什么都会自然而然地发生。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整个过程,像是一场哲学的思辨。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蓝玉棠才悠悠地醒转过来。
那种浑身要爆炸的感觉已经消失。
很明显,媚药红袖的药力,已经被消解。
他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气,甚至连意识都已经消失了,整个身体感觉已经被掏空,瘫软如烂泥。
但这种无力感,是一种释放后的惬意。
他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仍躺在那张仙人床上。
寝帐仍暖,但红柳,却已消失不见。
蓝玉棠从仙人床上坐了起来,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刚想推开那梳妆台,看看红柳进来的出口是什么样子的,却突然听到了来自洞外的声音。
此刻,他置身的这座洞中之洞,应该留有透气传音之类的设备,所以,无论是长孙无垢在外面的对话,还是此刻传来的脚步声,都听得非常清晰。
蓝玉棠还可以确定的是,此刻从洞外传来的声音——对,是脚步声,绝对不是来自长孙无垢。
因为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一个男人的笑声:“此处隐蔽,正适合你我享受那欢喜之事,夫人可还满意?”
一个女子娇笑着答道:“华公子,真不愧是关中武林的后起之秀。如果不是由你带路的话,恐怕奴家一辈子也找不到尚书大人的藏宝点。”
这声音甜腻,如糯米,充满魅惑。
这个声音,蓝玉棠是听过的。
虽然听过和见过的次数不多,但足以让他猜出来,说话的这个女人,就是掷金山庄的老板娘,那个如猫般的女子,花沾唇。
那个男子有些得意。
他原本是严谨的人,但此刻似乎有些放浪。
就像是剥下了自己一直包裹的壳子。
听到了花沾唇的话,他肆意而笑,道:“那位尚书大人,还以为我是真心投奔他的,想我关中剑派纵横江湖数十年,怎会变成别人的跟班。其实,自从我在知道了这座别院里还隐藏着他从江湖中各大门派中搜刮来的巨大宝库的时候,我就已经由真心地投靠变成了虚意逢迎了。所以,在他派遣段夫子带着我和杨路蟾,以及花重金请来的盗墓高手张小凡和吴邪,去你们掷金山庄寻找什么劳什子的账本的时候,我就半道借故走脱,然后伺机而动,直奔这宝库而来。没想到,那位尚书大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从这甬道里匆匆撤离,还下重手杀了大光明城派来的卧底探子。只可惜了那些美人儿了。但再美的女人,也不及夫人你的万中之一。据说这宝窟里藏着的,是尚书大人年轻的时候,从天下武林各大门派的主母太太和千金小姐那里骗来的珍宝,如今都是夫人和华某的了。今后,夫人你就可以摆脱李洛厌那个死胖子,跟着华某远走江湖,享尽人间荣华富贵了。”
说话的男子,当然不是李洛厌,而是消失不见的华武贵。
在销金窟里遇到段志玄和杨无敌的时候,蓝玉棠就觉得奇怪,华武贵去了哪里?
原来,他是早就知道了这宝窟的秘密,等着伺机而动。
但这还不是让蓝玉棠感到吃惊的。
他最吃惊的,是华武贵刚刚又提到的那个账本。
这已经不止一次地有人提起这么个账本。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账本?
难道宋秋离从这里带走的那个羊皮古卷,就是那个所谓的账本?
还有就是,华武贵又是如何勾搭上这位老板娘的?
他记得,花沾唇在前天晚上,曾经跟着李洛厌来到这山中别院,难道是那个时候,遇到了华武贵?
然后,这对渴求已久的年轻男女,犹如干柴遇到了烈火。
你侬我侬之后,一个打算去掉掷金山庄夫人的身份,一个打算退出关中剑派下一代继承人的身份,弄走这里的宝藏,远走高飞?
怪不得在销金窟的时候,蓝玉棠感到奇怪,为何华武贵没有出现。
原来,他中途逃脱,拐走了老板娘,来此寻宝了。
花沾唇显得很高兴,似乎是在华武贵的脸上亲了一下,娇笑道:“真不愧是奴家看中的男人。奴家只是觉得好生后悔,为何没有早一点儿遇到华公子你。跟公子你在一起的这半天,奴家觉得以前的日子真是都白过了。哪怕是此刻会立刻死掉,也终生无憾了。”
华武贵似乎是将花沾唇拥在了怀中,道:“江湖人说华某是江湖中新一代最强的新秀,说华某的剑法如冰峰般让人高山仰止,性格如雪峰般冷酷,可是,直到遇到了你,华某感觉什么冰峰、雪峰,都已经被融化了。”
花沾唇嘤咛一声。
两个人似乎又在卿卿我我,打情骂俏起来。
蓝玉棠身上的毒虽然已解,但浑身却如烂泥,酸软无力,也不知道是那媚药红袖遗留的后遗症,还是红柳在给自己解毒留下的后遗症。
他努力地移动着身子,靠着床板,听着两人的墙角情话。
——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居然撞破了他们的秘密,杀将进来的话,那自己目前的下场,肯定只能乖乖弃械投降。
还有,此刻应该在外面的长孙无垢,又去了哪里?
难道已经被杀?
但这是不可能的。
能够游走于明界和大光明城之间的长孙无垢,怎么可能被这两个人杀掉?
她应该是听到了两人进来的动静,早已找个地方藏了起来。
当然,也可能是她在听到红柳在给自己解毒的过程的时候,就已经藏起来了。
一想到解毒的过程,蓝玉棠又有些……
唉,他只能暗暗祈祷,祈祷外面的这一对“狗男女”,赶紧将外面那些金银财宝运出去,而顾不上发现那石柜的后面,还有这样一个所在。
但蓝玉棠明显低估了华武贵和花沾唇的观察力。
因为就在蓝玉棠暗自叹气的时候,只听得华武贵突然“噫”了一声,道:“夫人你看,这地上怎么有什么东西移动的痕迹?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蒲团应该可以前后移动,这地上的痕迹,就是滑动的时候留下来的。而且还是刚刚没多久就移动过的。难道……在这个石壁的后面,还隐藏着更多的宝藏?”
花沾唇道:“华公子果真是天底下最具智慧之人,推理得真是严丝合缝。奴家就说嘛,那位尚书大人搜罗了天下各大门派的金银珠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些的嘛。剩余的一定藏在这石壁的后面,只是,该如何打开呢?”
华武贵道:“这后面的石壁,居然使用了更加高超的密钥技巧,想必里面藏着的,即使不是珠宝,也肯定是比珠宝更加珍贵的东西。唉,如果是尚书大人搜罗来的各大门派的剑法秘籍就好了。当然,如果是房中术,就更好了。据说那位尚书大人在年轻的时候,床上的功夫出神入化超一流,所以才会纵横红粉江湖,征服了各大门派的主母太太和千金小姐们,让她们服服帖帖的。”
花沾唇也不知道是娇羞,还是其他什么表情,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儿,道:“华公子简直坏死了。你现在的功夫,奴家就已经招架不住了。如果再学了尚书大人的床上绝技,那奴家该怎么办才好。到时候你会不会去找别的女人呢。”
华武贵道:“傻瓜,怎么会呢。呀,机关原来真的在这蒲团之上,开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石壁突然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左右分开一道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