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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离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地飘然而去。
蓝玉棠和长孙无垢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穿越庭院，走过阆苑，越过他昨天晚上已经摸爬滚打过的地方。
在经过那座水上庭林的时候，蓝玉棠看着长孙无垢，突然笑了笑，道：“这里，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那是昨天晚上遇到大光明城城主的地方。
长孙无垢随即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哼！”
蓝玉棠轻轻哼了起来：“苍天已死，光明降世，诛杀雀贼，誓告天地！”
——是昨天晚上那些来自大光明城的白衣女子们出现的时候，喊出的口号。
长孙无垢瞪了他一眼：“闭嘴！”
蓝玉棠笑笑，将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在手中打了个旋儿。
然后，快步跟上宋秋离，满脸兴奋和期待，以及疑惑。
——这满院子的死人，真的不是宋秋离所杀？
——此刻，他要将自己带到哪里？
——是不是带到一个秘密的地方，突然出手，将他们杀死？
——他真的知道郭尚书逃走的密道，那为什么他自己不追上去，而是在这里等着自己，然后带着追过去？
问题很多，让人疑惑。
虽然疑惑，但蓝玉棠和长孙无垢依然义无反顾地跟着宋秋离往里走，去那个所谓的逃走密道，追寻郭尚书和龙额侯的下落。
此刻，他们所走的路越来越偏僻，越来越阴暗。
蓝玉棠手中的火把，只能照见周边两尺之内的范围。
可是，宋秋离却像是夜能视物般，依然走得不急不缓，飘飘然然。
他飘然的身形，与周边那些幽长的巷子、空旷的院子，似乎已经融为一体，带来两人无尽的恐惧和遐想。
长孙无垢终于忍不住这空寂感，快走了两步，跟上宋秋离的节奏，问道：“他们究竟从哪个地方跑的？”
宋秋离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道：“姑娘是不是怕了？如果怕了，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长孙无垢强撑着勇气，将头一抬，不服气地道：“谁怕了？哼，这世间还没有本姑娘不敢去的地方。”
蓝玉棠附和道：“是呀是呀。连明界教尊你都敢说不嫁就不嫁，确实没什么你不敢做的了——虽然不知真假。等会儿如果追上郭尚书，发现他确实就是你那位未过门的夫婿，你会怎么样？”
长孙无垢仿佛也知道他在故意打趣自己，根本就不理他他的话茬儿，只是快步跟上步子已经越来越快的宋秋离。
又走了近一盏茶的工夫，他们来到一道门前。
过了门，便是别院的后院。
这后院应该是休憩的小花园。
花园依山而建，亭台楼阁别致而又透着些书卷气。
蓝玉棠举着火把四处照了照，发现每个阁台，都是以前朝文学大家的名字命名的，诸如东坡亭、太白阁、乐天廊等。
院外，便是一座高高的悬崖。
冲天石峰怪石林立，草木丛生，支棱的姿态，在黝黑空旷的秋夜中看来，犹如张大了嘴巴蹲在那里呲牙的怪兽。
对面的那块崖壁上，本来应该是刻着几个字的，但后来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由，被人刻意地毁去，岁月绵延，随着时间的沉淀，逐渐被苔藓覆盖，已经看不清晰。
长孙无垢也发现了异样。
她从蓝玉棠手中夺过火把，凑近了照了照，却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只是喃喃地道：“这上面不知原本刻的什么字，被人给刻意地毁掉了，不知道为什么？”
宋秋离淡淡地道：“上面原本刻的是‘会善寺’三个字。”
长孙无垢和蓝玉棠一起道：“会善寺？”
宋秋离道：“这里原本是会善寺的山门。”
随即，又解释道，“会善寺原本是前朝皇帝的夏季离宫。那位皇帝信奉佛教，每年都要遁入佛教一次，被大臣们用大笔香火钱赎出来。后来，因为供奉佛祖舍利，又故技重施。大臣们除了又捐赠了大笔香火钱之外，皇帝还将自己的夏季离宫捐为佛寺，供奉佛祖舍利，并派了永泰寺的高僧一行禅师，担任主持。一行禅师便在此设立方等戒坛，宣讲戒律，年年受戒者多达数千人。”
长孙无垢道：“哦，我明白了。你记得你刚才说过，那位郭尚书，在进入仕途之前，经常来这里与寺院的主持谈经纶佛，想必就是这位一行禅师吧。既然他们是好朋友，那么郭尚书为何在当了大官之后，却将会善寺改成了私人别院呢。”
宋秋离道：“因为一行禅师曾经被赤亲王和果亲王邀请入王府，宣讲佛法，后来两位亲王企图谋反，于是，会善寺便成了山中别院。”
长孙无垢道：“既然郭尚书与一行禅师交好，为何还一路青云直上未受牵连呢？”
宋秋离道：“因为将会善寺变成山中别院的，就是郭尚书。”
长孙无垢似乎没听懂。
蓝玉棠补充道：“因为杀了一行，灭了会善寺僧众的，是郭尚书。大义灭亲呗。据说后来郭尚书之所以从当朝一品首辅变成从二品尚书，便是他向天子请旨自降。”
他们这样说的时候，宋延秋已经纵身而起，跃上对面的那座山岩，轻飘飘地如掠上了一个阶梯。
长孙无垢刚想跟上去，却被蓝玉棠拉住。
长孙无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斥道：“放开你的脏手，否则，我……”
话未说完，就听得“咯蹬蹬蹬”一阵折磨耳朵的轰隆隆响。
轰隆声中，那山岩突然晃动了一下，然后从中间分开一个黑黝黝的洞门。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突然的变化，蓝玉棠还是吃了一惊，长孙无垢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她原本跟着要跃起的左脚，甚至都忘了放下来。
宋秋离站在洞口，回首看着他们，淡淡笑着，道：“怎么？要不要跟着进来看看？”
蓝玉棠道：“来都来了，进去又何妨？”
长孙无垢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想在蓝玉棠面前失了面子，便强装着道：“本姑娘非要看看，那位郭尚书到底是不是我要嫁未嫁的夫君。如果长相还算不错，再加上又是朝廷大官，其实嫁了也未尝不可。”
说着，居然走到蓝玉棠前面，径直走向了那洞穴。
还未进去，就感觉到一阴森森的寒风，迎面扑来，不由打了个寒噤。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
长孙无垢看看洞口，又看看蓝玉棠，然后一起看向宋秋离，心有余悸，又有不甘，拉着长音，道：“他们，真的是从这里走的？”
宋秋离道：“说不定此刻还在里面呢？这座秘洞早在会善寺还没被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当年合寺上下被朝廷缉捕屠戮的时候，就是躲在此处，才避过灭顶之灾的。”
长孙无垢看着他，疑惑道：“前辈怎会对此如此熟悉？”
宋秋离淡淡地道：“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天下之事，又有什么能瞒过老夫的。”
长孙无垢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撇着嘴道：“吹牛。”
宋秋离也不再理她，只是从腰间掏出一个火折子，交给她，道：“你们的火把，燃不了多久，带上这个，大有用处。”
长孙无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进去？”
宋秋离道：“要找郭尚书的又不是我？我进去做什么？”
长孙无垢一时气结：“我……”
蓝玉棠走过来，一把接过火折子，塞进怀里，然后擎着火把，径直走了进去，道：“你害怕，还来得及。”
长孙无垢“哼”了一下，也跟着进去。
然后，就听得轰隆隆的一阵声响，那石窟居然又缓缓地合了起来。
长孙无垢“哎哟”叫了一声不好，转身就想跳出去。
可是，已经晚了。
洞穴在她转身的刹那，已经严丝合缝。
黑暗，无边的黑暗，似乎连火把的微光都已经吞噬。
长孙无垢冲着蓝玉棠哇哇大叫道：“坏鬼书生，我们上了老家伙的当了。”
蓝玉棠还未开口，却听得宋秋离在外面道：“放心吧，要杀你们两个小鬼，易如反掌，还用不着老夫用此关门打狗的下策。稍后你们要出来，敲敲这块石头即可。小姑娘，不要再背后随便说老夫的坏话，否则，休想再出来。”
长孙无垢叹了口气，“居然能听到声音。”
蓝玉棠道：“和尚们修这个洞，是为了藏身，不是为了当坟墓，当然要给自己留个透气孔。好了，走吧。”
说着，擎着火把，朝着洞的更深处走去。
洞虽然严丝合缝，但置身其中，并不如何憋闷。
应该正如蓝玉棠所说，这里预留着透气孔，只是天黑看不见而又。
走了一段路程，蓝玉棠发现这洞穴与昨天他进去的那座地下密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说不定就是当时一同修建的。
——据说有些野寺，经常会修建一些密室，用来关闭那些独身前来进香的女施主，供自己享乐。
想到这里，蓝玉棠暗自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有些鲁莽。
刚刚自己应该先去那座昨天晚上进去的地下密窟里去看看的，说不定郭尚书躲在那里也说不定呢。
既来之，则安之，走吧。
他这样自我安慰着，继续往里走。
洞很空旷，即使像蓝玉棠这样的成人，走在里面，也不用屈身弯腰。
脚底下铺着青石，除了通风通畅外，应该还铺了石灰，所以才会保持着干燥。
蓝玉棠举着火，四下了照了照，赫然发现，洞窟的两壁上，被开凿出了一座座小龛，每个龛里都有一座座精妙的佛像，或大或小，或坐或卧。
小的仅有寸余，大的足有百十丈，气势恢宏，叹为观止。
其中一座最恢宏的佛陀，据说是根据前朝某位皇后的报身相，根据真人等比例雕刻而出。
前朝皇帝信佛，此地又是寺庙所在地，所以，山中崖壁上的石像，多以佛经故事为主，塑以颜料，注以书法解说。无论是石刻还是书法，都堪称人间绝品。
但这秘洞内的佛像，却又与外部的完全不同。
这里的佛像，虽然也是佛经故事，但出现的人，多是佛陀与人间女子的凡俗之事。
或者一男一女，或是一男多女，或坐，或卧，或躺，或解说佛法，或解衣脱袖，做那凡俗男女都会做的欢爱之事，动作和神情，都惟妙惟肖。
长孙无垢只瞄了一眼，便脸色绯红，道：“真是下流胚。”
蓝玉棠也不觉脸红。
他实在想不到，在这幽深的洞窟内，居然会有如此不堪入目的石像群落。
但他又想起，传奇小说中讲述的关于奇功绝技的事情，便觉得这些石像不是简简单单的男女欢爱佛像。
他刚想停下来，仔细揣摩一下，这些男女石像的动作中，是否隐藏了佛家不轻易外传的高深内功心法，诸如洗髓经、易筋经之类，却突然见到黑暗中，白光一闪，刀影毕现。
两个人，两把刀，已经朝着紧紧跟在身后，脸色绯红、捂着眼睛不好意思看路的长孙无垢，狠狠地劈了下来。
刀锋强劲，迅疾无匹！
再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蓝玉棠一个后挺，一把揽住长孙无垢的腰，然后一拧身，借助石壁的阻力，向旁边一闪。
冷冽的刀锋已经紧贴着他的鼻翼，砍了下来。
只觉刀锋过处，森森杀气，一身蓝衫，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落空的刀锋，直直地砍在了石壁上，将一对欢喜佛硬生生劈碎，齑粉乱飞。
刀光过后，人影又隐回到了石壁中。
——原来那挥刀的人影，居然是两尊欢喜佛。
蓝玉棠站定身形，看了看，长吁了口气，道：“真是见鬼，这些乱七八糟的欢喜佛，居然会动，好险，好险！”
他立刻想起了古弃疾的“钢铁侠”，心道：“如果他在这里，看到这些会动的石像，不知会不会有所启发？抑或是……”
这样想着，脸上突然挨了一个耳刮子。
只见长孙无垢已经挣脱他的怀抱，后退了好几步，护着自己的身体，大声呵斥道：“下流胚！下流胚！”
石窟里黑暗无边，她脸色绯红，也不知道是被火把照的，还是想起了什么。
蓝玉棠捂着挨打的脸，不由叹气。
虽然火辣辣的疼，但似乎残留着长孙无垢的香气，便又觉得脸不疼了。
长孙无垢仿佛又觉得他救了自己一命，却又无端地挨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便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故意绷着脸道：“坏鬼书生，不许靠我这么近，否则……”
蓝玉棠叹着气，不想跟她争辩。
他突然将火把高高举起，朝着头顶一个石门模样的门户照过去。
长孙无垢脸色不由一变。
因为门楣上刻着八个字：“书生意气，神仙居所。”
“什么意思？”
蓝玉棠盯着这几个字，喃喃地道：“这里不是寺院吗？怎么又是书生又是神仙的，真是乱七八糟。”
长孙无垢也不知道是为了化解刚刚的尴尬，还是不懂装懂，不由嗤的笑了一下，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个洞窟，是由一个坏鬼书生修建的，住在里面，像是神仙一样快活。你瞧那些石像，都是一帮杀千刀的下流胚。哼，以我看来，会善寺里藏着这么一座密窟，密窟里面又雕刻成这么些污秽的石像，定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寺院。我可听说经常有一些不安分的和尚禅师们，将那些前来进香的女客们，偷偷关起来，强迫行那污秽之事，将好好地一座佛家净地，变成藏污纳垢之所。看来，我们的皇帝陛下还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将这佛寺给关了，遣散了和尚。”
蓝玉棠点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却又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将火把稍微放低一些，走进那道石门，道：“想多了也没用，不如进去，一看究竟，我们……”
话还未说完，突然觉得脚下一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