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棠的样子很不妙。
简直比发现了一件很不妙的事情还要不妙。
他面部狰狞,四肢乱舞,犹如神魔附体。
长孙无垢被他这突然的举动给吓到了。
她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她甚至连剑都来不及拔,双手握着刚刚随手拈起的玉钗,用尖的端对着蓝玉棠,连恐带吓道:“你……你要干什么?”
蓝玉棠在原地走来走去,犹如铁皮屋顶上的猫,连话都说不囫囵了,道:“那个那个那个……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些死掉的白衣女子当中,有没有一个眼睛大大、皮肤白白、一笑嘴角还会露出两个梨涡的姑娘?”
长孙无垢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一怔,像是陷入了回忆的痛苦之中。
随即,又用非常不友好的口气呵斥道:“人都死了,我怎么知道有没有眼睛大大、皮肤白白、一笑嘴角还带着两个梨涡的姑娘?”
蓝玉棠像是被问住了,又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道:“这么说,就是没有了。既然没有,那就是还没死了。”
长孙无垢看着他,道:“你在发什么神经?”
蓝玉棠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整理头绪,考虑着该用怎样的方式表达,才能够让她明白,所以,紧紧地攥着拳头,不让自己因为激动而逻辑混乱,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昨天晚上,我误入了地下密窟,见到了那位真正的郭尚书。当时在场的,还有好几个漂亮的姑娘。而她们,就是刚刚我们在外面看到的那些死去的白衣女子。不管你承不承认自己是不是大光明城城主,但那几个女子,绝对是大光明城派到这里的卧底。她们的目的,除了打探郭尚书的形成,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可能就是这密窟里的某些东西,比如说那个羊皮古卷,当然也有可能就是这些金银财宝——他年轻的时候,可是骗了那些武林大派的主母太太和千金小姐珍藏的武功秘籍的,怎么可能不顺便骗了他们的万贯家财。据我所知,你现在手里握着的这个金钗,就是便是鹤社独有的水泽木兰玉钗,而那边箱子里珍藏的明月珰,便是与鹤社交好的流光馆的珍藏;至于说那副白玉匣,则是来自极上峰……这里的每一样宝贝,都来自不同的门派。而这些女子,说不定就是这些宝贝原来的主人。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郭尚书老谋深算,早就发现了她们的不轨企图,所以,将她们玩弄了一番之后,便故意引到了这密窟中,全部杀死,并以此来警告她们寻迹而来的主子。”
长孙无垢的脸色很不好看,像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蓝玉棠继续道:“可是,我刚刚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那些死去的女子之中,并没有那位叫做‘我我’的姑娘,也就是那个眼睛大大、皮肤白白、一笑嘴角还会露出两个梨涡的姑娘,你说奇不奇怪?”
长孙无垢看着他,冷然道:“所以呢?”
蓝玉棠一摊手,道:“所以,她去了哪里呢?”
长孙无垢看着他:“有屁快放!”
蓝玉棠也不理她的无礼,脸上露出难以遏制的笑意,挥舞着大手道:“所以,这里一定还有其他出路。而她,就是顺着这个出口,逃了出去。”
此话一出,原本愁容不展的长孙无垢,立刻心花怒放。
甚至连蓝玉棠自己,也被这个解释给说服了。
此刻,火把将熄,火光若伏若起,高低不定。
蓝玉棠也顾不得“焚琴煮鹤”大煞风景,随手拿起一只装金银珠宝的木质箱子,使劲往地下一摔。
箱子四分五裂,金银珠宝撒落一地。
他手脚并用,将箱子拆得七零八落,点燃了一根支架,当做照明的火把。
从掂量的手感,以及点燃时发出的浓郁香气判断,这木头应该是沉香木。
点燃起来无烟无尘,光亮明目,堪与那些珠光宝气相媲美。
室内虽然也有数颗明珠,但蓝玉棠总觉得明珠清冷的光,容易让人产生沮丧的感觉,不如火把让人觉得踏实,温暖。
他将明珠放进了口袋。
他又将剩下的几根沉香木,围着身子插了一圈,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这副样子,倒有点儿像是草原上煮好敬献客人的煮全羊。
——那些沉香木条,就是用来割羊肉的匕首。
长孙无垢被他这怪样子给逗笑了。
蓝玉棠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身装扮滑稽。
他只是举着火把,在洞窟里四下里走着查看。
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宋秋离发现羊皮古卷的那只石柜前。
此刻,石柜依然开着。
那石柜呈长方形,由于时间久远,已经被岁月侵蚀成皴黑的颜色,在昏暗的灯火下看来,犹如一方古棺。
石柜的前面,横放着一方长条石桌,上面摆放着盛满灰烬的香炉,未点燃的香束。虽然时间久远,但炉内的香灰仍未结成板块,以锡纸包裹的香束,依然如新,檀香的芬芳气息依然馥郁。
石桌前,摆放着一个蒲团。
蒲团依然崭新,甚至连上面包裹的布,都没有任何腐朽的迹象。
蓝玉棠冲着长孙无垢指了指蒲团,道:“机关说不定就在这里。”
他蹲下去,举着火把凑近了一看,然后,用不死玉箫将上面覆盖的布挑开,发现里面包裹的蒲团,居然是由整块石玉雕刻而成。
玉石蒲团的表面,覆盖着金玉相连龙带钩龙纹,其雕工之精妙,几可以假乱真。
他用不死玉箫轻轻推了推,蒲团纹丝不动,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可能是时间久远,腐蚀粘连在地面上了。
他将火把递给长孙无垢,不死玉箫插回腰间,双手把住两端,用力旋了几旋,蒲团依然纹丝不动。
长孙无垢看着他忙活了这么一通,实在忍不住了,不由问道:“喂,坏鬼书生,你在干什么?”
蓝玉棠无力地瘫坐在蒲团上,双手托着下巴,放在膝盖上,有些无奈,又有些疑惑,道:“怎么不行呢?”
长孙无垢道:“什么不行?”
蓝玉棠道:“我曾经看过一个话本传奇,里面有个细节,说主角被奸邪之徒谋害,跌入悬崖下的某个上古山洞内,就像我们今天这样。他走投无路之时,突然看到山洞某个角落里摆放着一个香案,上面供奉着某个传说中的大恶人。香案前摆放着一个蒲团,蒲团前的地面上刻着几个字:‘得我秘笈,入我之门。传我心法,拜我遗灵,以头顿地,叩首九九八十一次,以行拜师之礼。’那主角想,你虽然被人称之为大恶人,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前辈。自己作为一个末学晚辈,向你磕几个响头也不算吃亏。于是,真的跪下磕了八十一个响头。结果,那蒲团被他磕破,露出了藏在里面的绝世武功的秘籍。”
长孙无垢道:“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然后,敲了敲那玉石的蒲团,皱眉道,“你觉得你是先把这个蒲团磕破,露出里面的秘籍,还是蒲团先把你的脑袋磕破,露出里面的脑浆?”
蓝玉棠道:“反正我们毫无头绪,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我就随便磕磕试试吧,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呢。”
说着,将插在腰间的那些沉香木板解下来,往旁边一丢,然后一撩袍袖,居然真的对着蒲团跪了下去。
长孙无垢一脸嫌弃地道:“喂,坏鬼书生,你还真来呀。”
蓝玉棠边磕边道:“反正我们对出口在哪里一筹莫展,还不如瞎子摸象试试看,万一成真了呢。”
说着,手脚不停,叩首愈发卖力起来。
长孙无垢举着火把,就像是看着个白痴一样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瞬。
而奇迹,居然真的发生了。
等到蓝玉棠叩拜到第七七四十九个头的时候,那石柜后面的石壁,突然轰隆隆响了一阵,像是刚开始他们走近这洞窟的门的时候那样,从中间一分为二,向两旁滑开,露出后面那未知的空间。
那是一个更加灿烂辉煌的空间。
就在蓝玉棠对那闪开的门洞内透出的光华感到惊讶的时候,膝盖下的蒲团,也跟着有了动静,发出一阵同样轰隆隆的声响。
蓝玉棠还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膝下的蒲团就像是受惊的马儿一般,嗖的一下,载着蓝玉棠滑进了那洞开的石壁里。
原来,这蒲团果真是打开石洞的秘钥机关。
它虽然不能被搬开,也不能左右转洞,但如果压在上面的重量足够大的话,却能够将隐藏在蒲团之下的机簧给扳起来,从而引动石壁,左右分开。
而那石壁,则连接着另外一根弹簧。在石壁洞开的时候,会将着把蒲团给带进去。
等到弹簧完全伸直,弹簧之力拉伸到尽头时,又会反弹,将蒲团再次弹回原位。石壁则跟着闭合起来。
蓝玉棠虽然是七尺有余的汉子,但身材瘦削,重量不足,但跪在蒲团之上叩首时,加重了自身的力量,逐次累积,等到叩到七七四十九个头的时候,恰够将蒲团下隐藏的机簧扳动,随即打开了石壁。
——密钥看似神秘,其实说清了原理,非常简单。
最终,机关之门被打开,蓝玉棠被蒲团载着进入那石壁之内。
他刚才因为磕头太多,双膝有些发麻,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便随着蒲团的移动,进入了石窟内。
蒲团上的弹簧被拉到尽头,便猛然收紧,使得原本就已经不稳的蓝玉棠,跟着向前一栽,便扑面趴在了地上。
他赶紧用双手撑地,虽然没被摔得狗吃屎,但胸口却猛然一沉,像是压到了什么东西。
他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往旁边一滚。
但已经晚了。
刚刚被压到的东西,好像是个瓶子。
瓶子被压破,从中散发出一阵浓郁的香气。
而在他的身后,那洞开的石壁,又重新闭合上。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长孙无垢“喂喂喂”叫着的声音,到了最后,却变得静悄悄地,像是被关在了密室内。
蓝玉棠根本就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在闻到那股浓郁的香气的时候,一个纵身跃起,紧靠着背后的石壁,挥袖捂住鼻息。
他一手捂住口鼻,一手不停地挥动衣袖,想将那些带着香气的浓烟驱散。
但已经晚了。
香气,已经被吸入了一些。
他只觉得有些晕晕乎乎,鼻端的香气久久不去,那气息,似软泥,如青荇,若羊脂白玉,蚀骨,销魂。
蓝玉棠强撑着身体,靠着石壁,慢慢地离那被打破的瓶子稍远一些,然后打算在昏迷之前看清楚自己所处洞窟的情形。
这洞,是一个更为宽阔的洞穴,漫空天光闪烁,倒垂下来的,是各种形态的钟乳石,其天工之巧,更胜人间。
正中位置的,是两根十余丈的石柱,间隔丈余,若即若离,如等待了千年的牛郎织女,终于于人间相会,等来一吻。
洞顶上,有潺潺的流水,正缓缓顺着柱身流下,历经千万年而不竭,使得这对石柱显得格外晶莹剔透,如披上了透明的薄纱。
周边石柱,或高或低,若仙人指路,若天女散花……真中有假,假中亦真,如在宫阙。
四周的洞壁上,则石花成簇成片,犹如花怒放,争奇斗妍。
在那石瀑与洞顶连接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龛。
龛内是一间布置得极为精致的房间。
犹如女子的闺房,更如洞房花烛的新房。
像天下所有的洞房一样,这座房间内最醒目的,也是一张“仙人床”。
床档、床靠分明,尺寸大小与实物相当。
虽然多年未有人进来,但床上的丝被,却依然如新,就像是布置完毕的新房,等着新人的洞房花烛。
仙人床的旁边,是一张形式奇妙的几案,上面摆放着天然水晶形成的梳妆镜,镜前摆放着新人饮用合卺酒所用的玉盏金樽,以及数十个形式精致古拙的瓶子。
这房间,半天然形成,半人工布置。
人工布置不仅没有破坏天然迹象,还弥补了天然洞窟形成的粗犷。
在外面的时候,他们以为自己山穷水复,走到了死路、绝境。
但此刻他才知道,在这石壁的里面,则是柳暗花明,别有洞天。
——奇遇。蓝玉棠只能用“奇遇”来形容自己的遭遇。
他觉得自己已经化身成了话本传奇里的主角。
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主角,会不会有那么多的好运气。
将自己化身为男主角的蓝玉棠,此刻正紧紧靠着石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刚才的那股香气,虽然让他四肢酸软,视线模糊,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大为震撼。
他闭上眼睛,似乎想让自己的视力恢复一些,但满脑子里却想象着,在如今这已经静寂无人的石洞中,当年应该充满着怎样欢乐的笑声。
此刻,这仙人床上虽已无人,但昔年上面想必坐着小登科的状元才子,画娥眉的红颜佳人;桌上燃着的,想必是摇红魅影的鸳鸯双烛,窗前映着的,则是欢娱之后的慵懒。
或许,当年的男子,也曾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或许不甘平凡的女子,也曾对着空空红帐,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样想着,原本就已经感觉血冲天灵的蓝玉棠,更加迷离,犹如被千万只酥手,轻挠轻抚,香艳绝情。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那些无形的手,撩拨得就像是被一条不断胀起来的羊皮袋子,马上就要爆炸。
他暗叫一声不好,感觉靠着石壁,一点一点地坐下来,盘着双腿,双掌置于膝上,气沉丹田,以其通过运气来平复自己越来越躁动不安的身体。
可是,不行。
那种燥热感,越来越让他难受。
——必须要发泄。
——就像是被倒灌的河流,必须要被疏通一般。
就在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支撑不住爆裂的时候,那原本已经闭合了的石壁,再次轰隆一声洞开。
长孙无垢已经被那蒲团载着滑了进来。
刚才,她还未来得及为蓝玉棠通过叩首的方式,找到打开洞窟而欢呼,就见蓝玉棠突然从面前消失,滑进石壁内,惊讶不已。
无奈,她唯有学着蓝玉棠的样子,重重地叩首。
她足足磕了一百三十七个头,才让那石壁重新洞开,被蒲团载着滑了进来。
她还未来得及从蒲团上下来,就看到了蓝玉棠这副痛苦的样子,失声道:“喂,坏鬼书生,你这是怎么了?”
然后,像是感觉到了不妙,赶紧一闪身,从蒲团上滚落下来,向旁边一跳,避免与蓝玉棠接触,同时避开蓝玉棠看过来的那如饿狼般灼热的目光,“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