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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金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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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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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流过马星河》连载

第四十六章 赛车地图

如果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地遇到刘新科这群搞越野车队的年轻后生,光凭着自己偶尔只喜欢聊聊“八卦新闻”的资源圈子,刘金宁觉得自己的活动方案哪怕搭上刘金海的人脉,可能也没能那么快的就从肚子里活蹦乱跳的想法,变成可以马上“照进现实”的行动方案。

听了几个年轻人对越野车赛清晰的创意思路,刘金宁觉得非常满意,以前他看别人的土地上车子在冒烟,现在他也要让自家的山间弯道上飞驰着霸气的钢铁机甲了,就像热爱《星球大战》的少年,偶然间意外得到了一身帝国陆军的白色战甲,神采奕奕。和眼前这群衣装光鲜的年轻人简单敲定了越野赛的初衷想法,刘金宁无处摆放的双手和挤凑到一块的眉头,很快就下意识地背到身后,像泡开的海带一样平展顺滑起来了。

从刘新科的家里出来,刘金宁拉上刘新庆穿过路灯下折了几个弯爬坡上去的村间行车道,道路的尽头就是通向那千亩坡谷地、一到夏天便翻涌着层层绿浪的广阔林场。这条路他太熟悉了。自从开始上了小学,父母将他和弟弟刘金海丢给了爷爷奶奶远赴广东沿海打工,他行走在这条连接村庄和林场的道路上就从没间断过。

有时候他要跟着爷爷一起,赶上牛车,带上道具和很多吃食,有时是他独自一人,行走可能很孤单,但他并没有感到寂寞,因为一路还有身边的黄狗相伴,有山林花鸟和路边上掉下来的粉桃花、野酸枣、橡子果和毛板栗、野柿子,长长的路程他可以一边背诵课堂上老师上课时交代的古诗词,可以在心里演算各种数学公式,可以大声的高喊着董存瑞炸碉堡里面的豪言壮语。

在这条像童年一样经历过漫长时光的山道上,他可以得到宁静、自醒、安慰和自己重新审视自我的机会。他的聪颖睿智就像是那时还是村长的爷爷,他励志自己要做一个有远见的人。他看着爷爷不仅能够做出各种精美的木工雕品,还能够推演黄历,日月轮替、乾坤轮转,一个甲子一个乾坤,马桥村也应该实现她应有的面貌变换了。

听说现在村里竟然要像人家大城市一样搞汽车越野车赛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种从未有过的憧憬期待。刘金宁更是像一个放牛的毛头小子,期待在山野里像听牛叫声一样听见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虽然刘金宁对车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来自荒野的汽油机的声音可以让他感到兴奋,他觉得这应该是他陪伴爷爷看守林场时留下的后遗症,是一种跨越时代的情感升温。

星光下的山林车道有种莫名的空寂感,如果不是和刘新庆两人同行,估计他会脊背发凉。山间吹来的风,树间婆娑的幻影,很容易让他进入到小时候爷爷讲猿人和狼人的那些情境当中。虽然大学读的哲学和法学的内容让他明白,这些从大脑末端神经发出来的触感信息,都是“存在即合理”之外的臆想,他也知道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他又似乎觉得,这条山林柏油路串起来的,应该不仅是林场改造的小屋,牧场的猪羊,森林度假的小屋,更多的应该像是那些燃烧着新时代澎湃荷尔蒙、映染着钢铁聚变的时尚色彩。

走了一段,在一处修建了车辆招呼站的地方,刘金宁拉着刘新庆坐了下来,相隔一岁的叔侄俩人,借着点星光月色面对面的聊着今天聊到的山地越野赛的话题。

“小叔,你今天说的要让新科那小子来办这个越野车赛不会是临时起意吧?”

“看你胡说什么呢!这个事情我都深思熟虑了的。如果不是今天到孙嫂子那里处理你说的经济纠纷的事情,可能我还不知道新科那小子能够自己扯起车队来呢!”

“虽然你这事情是一举两得啊,不仅了了孙嫂子的心愿,也帮村里的旅游宣传出了力,但我就怕菜地里出幺蛾子,坏了一整片的好菜!要是他虎头蛇尾的把事情办砸了怎么办!”

“嘿,新庆你这话说得有意思啊,我说让他办活动又没全权交给他办,只让他负责车队和报名的事,整个事情的协调还得我去操作对接。”

“你这样说我就觉得合理了。这就像咱农村盖房子,盖三不盖四,盖东不盖西,只有小叔你才是主心骨嘛!”对于这个既惧又敬的小叔,刘新庆骨子还是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近感。

“可别这样说,我只是搭台子的人,至于台子上唱什么戏,还是要看大家的意见。”

“你的意见不就是大家的意见吗,现在村里人都听你的,都尝到了这个搞旅游开发的甜头!”

“新庆你这完全是借坡上驴赶我的话啊,我真有那么大能耐,现在也不用愁村里搞旅游做宣传的事。”

“旅游本身就是劳逸结合的产物,如果没有旅游,人不都变成机器了吗,我觉得小叔你好像就是这种人!”

“哪种人,机器人吗?!”

“对,就是说你啊,每天都忙得像台流水线上的机器一样。旅游是什么,就是要给人行云流水的松弛感、不一样的新鲜感啊。”

“哎,不对!”刘金宁好像幡然醒悟了什么似的,说,“以前你也不懂这些啊,不是和我一样都爱钻在那些工程机械的油烟味里吗?”

“叔,那你这是小瞧我了啊,以前干工程我没输给过谁吧,就咱村前村后的这些个路,哪条不是我带着大家上过工的!”

“好了!”刘金宁一阵欣慰的爽朗笑声,“我不是你说的那意思,政策在变,我们也得跟着去变,你看我当上村干部的那会儿,咱们村就都已经建得像个西方大庄园一样漂亮了,别墅,洋房,农庄,果园样样都有,那我回来能干什么呢,所以我这才想着要搞旅游,这也是头脑跟着上面的政策在转!”

“小叔,我觉得吧,我和你这叫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我倒挺愿意听听你的想法!”

“你看啊,你不是大学学的法学吗,回村后呢就跟各种村里建设的工程机械干上了,我呢,以前专搞机械,一身油臊子一身泥,但现在不都忙到搞旅游这块事情上来了吗!”

“照你这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刘金宁哈哈一笑。

“但是,凭我的直觉,你把赛车道就设在这一段山道上,我觉得好像不是很妥!”一边说着,刘新庆就开始起身往回走,还不忘给刘金宁递了支烟。

“不是很妥?愿闻其详!”对车辆和工程机械了解并不多的刘金宁知道,赛车不仅需要考虑车辆的性能,和道路的磨合,也需要结合很多机械的物理知识。

“首先我觉得,赛道只设在山道上,太单调,不能突显我们村里的旅游资源,如果把赛道延长,从我们的河堤段开始,穿过农田村庄,再翻越山林,这个赛程就很有看点很有激情,也会吸引很多人来参加。”

“你这个想法很好,后面我还会跟刘新科他们车队的人仔细研究下方案。”

“还有,建议山林赛道增加原始的路面赛道,可以和我们的柏油路并行或者交叉,这样就可以为观众留出很多观赛空间,也是给车手增加一些挑战,为赛程增加看点。”

“还是你懂车,懂这些人心里的想法。走,现在我们就回去,找刘新科他们仔细研究下车赛的方案。”

说话一箩筐,不如犁耙肩上扛。刘新庆的一番点醒,让刘金宁马上又动了起来,他拉着刘新庆立即赶回了村委楼,并联系了刘新科的车队还有梁倩,紧急的讨论车赛的方案。

三刘深夜集结商议赛事,村委会的LED平板灯在深夜里“嘤嘤”作响。等到刘新科的车队成员赶到,刘金宁立即摆出了他曾经安排人测绘出的马星河、农田、村庄、村道和山林的测绘地图,并交代了一些溶岩溶洞特殊地貌的情况,告诉他村里对宗族文化和这场越野赛事的情感寄托,然后就把赛道绘图这件事情交给了刘新科的队伍,自己则和刘新庆,梁倩一起商量活动筹备宣传的事情。

当楼外的星光由密变疏,刘金宁把最后一口冷掉的浓咖啡灌进喉咙,褐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流到皱巴巴的工装服上。“不用那么追求完美!“他抹了把脸,沾满灰尘泥屑的马丁鞋重重踩在长凳上,“刘新科你干活还挺较真的啊,这地图画得比老母猪产道还曲折!“

“别急别急,金宁叔!“刘新科叼着半截红塔山,布满老茧的食指戳向图纸某处,“看见这个'鬼见愁'弯没有?这地方去年我开着牧马人尝试用全速挑战过弯,结果差点连人带马翻下悬崖!“烟灰簌簌落在等高线上,被他用虎口抹成一片灰雾。

刘金宁禁不住笑,“原来去年新庆开着吊装车到山上营救的人是你啊!”

刘新科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鼻尖几乎贴上牛皮纸:“等等!高程标注和卫星图差了两米。“他从帆布包里掏出精致的电子指南针,“上个月暴雨冲垮了东边坡体,这个断崖实际倾角至少有75度。“说着摸出根2B铅笔,笔尖在灯下闪着冷光。

“做事认真仔细点,别毛手毛脚啊!“刘新庆抓起保温杯就要砸,忽然瞥见窗外的梯田轮廓在月光下泛着银浪,“停停停!新科你看西边竹林那块阴影“,刘新庆本想在地图上让他画准确那些险阻弯道的位置,却不想刘金宁也凑了过来,三个脑袋砰地撞在一起,辣油在图纸上洇开一团红晕。

墙角的老式座钟敲响第四下时,刘新科从三十七张草稿纸里抬起头:“根据傅里叶变换,这个S弯的横向加速度会超过!”“说人话!”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同时瞪过来。“会翻车。“他挠了挠脸上刚被蚊子叮过的一处红斑,说,“得加三组减速带。“

晨雾漫进窗户时,地图上已经爬满红蓝批注,整个越野车赛道从河堤边的低洼积水路面,村庄的视点盲角,到山林道路的急弯险阻、颠簸路面就都变得清晰起来,接下来就是让刘新庆安排挖机车师傅,打通连接柏油路面的山地通道。

多情总被无情恼,入夏的马桥村的天气也是一样。好在刘金宁和村里成立的车赛赛事组勤快,不看天色看脸色,在联系了众多的赞助企业之后,也不忘提醒刘新科的车队,天气变换,要注意车子的保养和对天气状况的应对。

为了这场比赛,刘金宁在村里的上上下下都动员了个遍,因为是借着刘新科的车队趁热打铁,他也没把这事跟刘金海提,倒是梁倩在情感的升华上没把住风,把这场即将开始的“首届马桥村越野车赛”贴上了各种令人惊嘘的标签。刘金海就是只听不语,手机视频那头只探头露出个好奇的泥塑脸,似乎在他心里已经给这场还没开始的车赛定了位。

在悄悄地听了梁倩告知他确定的车队名单之后,刘金海那张像吸水海绵一样涨润着各种表情的脸更是松弛得没边。他说,“真不知我哥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这是他做的最不靠谱的一件事,找几个草台班子的车队就来搞车赛,看来他还真没见过什么是人中龙凤,业界翘楚!”

梁倩问,“那你见过?!这个我只听过达喀尔的世界拉力赛,因为准备这场比赛专门去网上看过这个比赛的视频和资料。”

“达喀尔虽然非常残酷和具有挑战性,但也只是世界级车赛当中的冰山一角,我见过最伟大的车赛,是在高寒区域冰雪和气温对人机协调性的极限挑战,因为你前面看到的不只是悬崖弯道,还有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似相同的对心智极端的考验。这些都是考验车手和车况的试坚石。”

“那你有没有拍的照片,发给我看看。”

“有啊,等会发给你。”

在微信一阵阵短促的把罐声中,梁倩的微信弹窗上收到了一张穿着冲锋衣,戴着车赛赛事吊牌,跟阳刚微笑的赛车手一起站在旷野里男人的照片,他们身后是冒着尘土、覆盖着薄雪的广袤沙地。

“真没想到你还这么帅的?!”

“那当然啊,你以为我就只会些嘴皮功夫啊。”

“没有,我没这意思。”梁倩有些害羞起来。

两人正聊得热闹,刘金宁和李秀华就出现在了赛道布置的河堤道路边,这里是赛道的起点也是终点。汽车将从这里出发,穿过刘家院子前面的牌楼,绕过那片千亩坡谷地和林场,再从溶洞景区上方折回到金星水库的坝顶公路,再顺着从李家院子到刘家院子的村道回归到河堤边的起点。

看梁倩跟人聊天的表情,刘金宁就知道肯定是和刘金海俩人。他没跟刘金海提村里车赛的事,是因为他听李秀华说他也正在参加一场高海拔地区的汽车拉力赛,而他刚发给梁倩的照片,也正是他在比赛刚开始时拍的照片。所以尽管有些焦头烂额,但他也没跟刘金海提村里要办车赛的事。

一群把山林水库河流田园都变成“摇钱树”的现代农人,一条历经千辛万苦才铺就的旅游之路,一个个洋溢着青春热力的时尚面孔,在赛道的布置上都是下足了功夫,虽然没有专业的职业赛那样旌旗招展,但处处都尽显钢铁洪流的热血。早早的李春林和梁倩就发动了村里所有村干部、年轻人分段分区分点安插上的旗标,一看就让人感觉是要开创一个大场面。

用李春林的话说就是,这阵势就是十万装甲兵来了也都得草木皆兵、大受震撼。这时候刘金宁和李秀华就会闪现出来,说,不是让你做了一万面布旗吗,怎么就成十万了?!李春林就扬着张苦瓜脸,说是一万张旗啊,我说十万只是打个比方!李秀华就说,这个不用你比方了,我心里有数,你只要跟大伙把这旗帜均匀的插到赛道的各个赛段和赛点就好了。

“那要不要搞两台测速器,刘新科都跟我讲了几回了。”李春林忽然又想起了些事情,意犹未尽。

“要,这个跟舒鹏支书吱个声,他跟县里的交警大队熟,去找他们弄个三五台测速仪搁赛道上来绝对没问题!”

“行,那我晚上提两瓶酒去!”

“哎,不行,”刘金宁猛的拍了拍脑袋,说,“还是我去吧,光有测速仪不够,还得安排交警和民警来维持下秩序,给撑撑场面!”

“那这就没我事,我只管插旗子跑马圈地喽!”

“你爱怎么搞都行!哎,对了,你准备的酒呢?!”刘金宁当着自家媳妇的面在大舅哥前面笑咪咪地索拿卡要,刚刚支棱起的威信一下子变成了强糊上墙的纸老虎。

经过几个晴天和大雨天气的坚守和等待,很快的马桥村筹划的越野车赛就如期举行。在满布彩色旗帜和各类标语的田野和山林车道上,民警和从村里临时抽调村民培训的工作人员,从各个乡镇还有城区、市区过来看热闹的人把河堤边的车道都围得水泄不通。

让刘金宁比较惊讶和感激的是,除了张志强过来捧场,主持了开赛仪式,市里面也都来了几位分管领导,一时让刘金宁受宠若惊。在领导们铿锵有力的词句和几声“轰隆隆”的引擎声中,刘新科和他的车队率先冲出了起跑线。一辆辆赛车像离弦的箭刺破了马桥村田垄中湿润的空气,雨后初晴的天气里,暴雨把赛道浇成了泥塘,跑在第一位的刘新科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有些湿热的空气里已经发白。后视镜里,他看到3号车猩红的车灯,像头狂奔着向前的水牛放大的眼睛,离他只剩半个车身。

"新科!前面是断头弯!"赛前被参训了半个月、坐在副驾上想要体验一把领航员激情的刘新庆扯着嗓子喊,雨水顺着安全帽的缝隙流进领口。仪表盘显示时速97公里,这个速度过弯简直是刀尖上舔血。

看着表情呆滞的刘新庆,刘新科突然笑了。他想起三天前在玉米地旁,新建的土坯路特训时,刘新庆拎着酒壶意犹未尽时说的话:"城里人玩漂移要烧胎,咱们庄稼汉漂移得烧脑子。"轮胎轧过水坑的瞬间,他猛打方向盘,车子横着滑向弯道外侧的稻草堆。

3号车显然没料到这招,刹车灯在飞溅起的水花里划出两道红痕。就在两车即将相撞的刹那,刘新科的车头突然下沉,藏在稻草堆里的田垄起了作用,车子借着坡度完成了个漂亮的"泥鳅摆尾",擦着对手的车门蹿了出去。

"牛逼!"观赛台上炸开欢呼,举着比赛专用的三角形小刀旗的村民蹦得泥尘乱溅溅。赶在人海里看儿子比赛,卖凉皮凉粉的孙嫂子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却开心在脸上,她一边抹着眼泪说:"这孩子打小在泥地里打滚,总算滚出名堂了。"

此刻刘新科眼前却浮现出半个月前的雨夜。他蹲在修车铺门口,看着被泥浆糊住眼睛的二手吉普车。那会儿他刚搞砸第三次相亲,姑娘听说他二十八了还没份正经工作,在镇上的咖啡店里连冰糖肘子都没打包就走了。但这些他都没放在心上,他只想着接下来的车赛怎样把这台二手吉普车的性能发挥到极致。

"发动机改得比驴还倔。"村里一直在金桥镇上干修车铺的刘新庆的铁哥们刘千手把扳手咬在嘴里含糊地说,"但你这野路子,倒挺适合跑烂路。"这是修车的老把式对车子最好的评价,所以刘新科认定,他能和他的车在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赛道上完成一项令人难忘,值得震惊的车速奇迹。

泥水像胡辣汤一样模糊的糊满车窗,忽然车载电台突然滋滋响起来,是村主任刘金宁的声音:"注意!河道赛段水位上涨,裁判组建议降速通行!"

甩开第二辆车几十米远的刘新科直接关了电台。他太清楚马星河每块石头的脾气,甚至闭着眼都能数出哪段河床藏着红砂岩。当3号车还在试探着找路线时,他的吉普已经像条撒欢的土狗,沿着河堤岸边的杨树林蹚出了一条新路。

经过漫长山道的穷追不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终点线前的直道上,两辆车并驾齐驱。刘新科突然摇下车窗,冲对手比了个夹烟的手势。对方愣神的刹那,他猛按藏在方向盘下面的唢呐按钮,那是用淘汰的拖拉机喇叭改的,欢呼的人群中忽然像得了“蝴蝶效应”一阵哄笑和嘘声一片。

"滴滴——哒!"刺耳的声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野鸭,3号车手本能地缩了下脖子。就这一哆嗦的功夫,刘新科贴着"马桥村农家乐"广告的吉普车,一个蛙跳般跃过水坑的四轮腾空冲过了终点。众人的嘘声立即变成了海浪般的掌声一片。

这场马桥村有史以来惊艳众人的越野车赛,让两条高速穿境而过的农履特色的小山村顿时沸腾了,人们远远的站在高速的高架桥上也能看到车赛赛道上飞驰的汽车,呐喊观望、揺举着手里色彩鲜艳的旗帜、内心像车辆引擎一样炽热燃烧的人群。就像贵州乡镇地方的斗牛场,那种紧临核心赛段的路坎坎上,随处可见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

穿越终点的那一刻,刘新科眼里既有对手,也有河堤上山呼海啸般呐喊的人群,但他更关心的是评委手里的计时表上的时间,他到达终点后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和刘新庆相互庆贺。他跟下车后迎面走来的3号车的驾驶员和领航员热情拥抱之后,并没有理会旁边热切等待的新闻采访记者,而是拎了一桶河水直接泼在了吉普车的引擎盖上,车子“滋啦”一声的就冒起一阵热气,像干涸的土地上被瞬间淋了场瓢泼大雨,把身边的人看得又惊又慌。

观众都不明白刘新科这一怪异举动的意图,他会心地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刘新庆和媒体记者,说,“完事了,有什么问题你们问吧!”看着一双双不解的眼睛,刘新科好像对这次赛车的结果并不满意。

看着刘新科从比赛的狂野中逐渐冷静下来,记者的话筒又高高地举过他的额头,“作为这次比赛的第一名,你给车子泼的这桶水有什么寓意吗?”

刘新科仍然是风平浪静地笑,他把话筒拉下来放到嘴角边的位置,说,“发动机太热,怕给车子给烧了!”

“不不不,这个确实是有寓意的!”一直在旁边递茶送水、反应过来的李春林想起刘金宁交代给他的事情,赶紧从警戒线外围满的人群中间挤出来,抢过刘新科的话接着往下说。

“有什么寓意呢?”记者继续问。

“在我们村啊,水是吉祥顺昌的象征,给这第一台车子泼的这第一桶水呢,就是平安长顺的意思!我们也是希望啊,通过这样的车赛赛事的举办,借助这样的一些仪式,祝愿天下的车友们平安昌达、常安常乐!”李春林的笑有点匆忙和尴尬,心里却在不停地咒怨李新科,明明开赛前他跟所有车手都说好了,怎么到了刘新科的嘴里,这桶水就成了给他汽车降温和洗车用的呢,他真把这比赛当玩泥巴呢,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啊。看到李春林有些亡羊补牢的神情,刘新科也抛来一个“不好意思我忘记这茬了”的歉意神情,便又独自躲进了吉普车的主驾座上。

“这位车友的回答很有亮点啊,平安长顺、常安常乐,也希望来到这里的每一位参赛选手和车友爱好者都能够在尽兴玩车赛看车赛的时候平安长顺、常安常乐啊,接下来我们继续采访下冠军选手,了解下他的一些感想感受。”

当记者的话筒再一次举到刘新科面前的时候,他又从驾驶座舱里找出块毛巾,开始在铺满沙石、插满旗帜、人群鼎沸的终点线上擦拭满是泥泞的吉普车。看到记者再次高高举起的话筒,刘新科微笑着的表情有些羞涩。

“我是这马桥村人,这车和这路都是我的老熟人,所以我挑战的是这速度和这时间的记录,而不是第一,我觉得你可以采访下3号车!”

“但你是这届车赛的冠军!”

“我是这冠军没错,但我觉得能挑战这赛道的人都可以成为冠军!”刘新科的回答让记者很惊讶,也让李春林感到百感交集,这是一种马桥村人集体的声音啊,他们迎难而上修建赛道、千辛万苦准备比赛,为的不就是让更多的车手喜欢上这场比赛、成就这场比赛吗,刘新科的回答,代表的是马桥村人对自家这方山水的认知、秉性中的谦逊和对对手的敬让、尊重。

记者靓丽的笑容随着刘新科又一次出人意料的回答变得更加妩媚,有种甜美的亲切感。“但是我还是希望听听你在比赛时的一些想法!”

刘新科觉得无法回避记者的提问,他忽然想起车子在穿过刘新庆的牧场时,轮胎在坡坎上将车身高高抬起,他看到的负责看管羊群的羊倌,站在不远处的坡地上,看他时的动作表情,像极了早些年他独自出去闯荡时看见的,父亲朝他高举着手挥手告别时的样子。

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了,他心里却激荡起万千的感想,似乎有些东西虽然形体上消失了,但生命赋予它的内质和精神一直都在。光影穿过山林,他觉得他和车都融入了每一片光阴当中。

看着美女记者期待的眼神,他说,“赛道不是战场,是赛车与自然的共生关系,土地教人慢下来,所以我觉得自己在开车的时候看不到速度,就像时间静止了下来,我想着超越时间去追回一些东西,但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告诉我,大家都在看见,我应该成为更好的我,我想这应该就是答案。”

说这话的时候,刘新庆一直站在他身边,从车赛开始,他作为领航员看见了刘新科所有精彩的表现,他也知道他此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于是他什么也不说,而是伸开双臂直接把眼里噙着泪花的车赛冠军揽到了肩膀上。3号车的车手也一起围了过来,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激情喧嚣的车赛结束之后,刘金宁找来刘新庆和刘新科一起来到牧羊场,欣赏夏日的草场风光,吃烧烤喝啤酒,为即将带着车队回到城市的刘新科践行。夏日的阳光穿过暮落的薄云,在青石板路和养殖场边的那几棵老枞树上洒下细碎的金斑。人还没聚齐,刘金宁摘下沾着草屑、专门为这次车赛定制的鸭舌帽,站在树下望着路口边颜色仍然非常醒目的横幅轻轻叹息。那上面"首届马桥山地越野赛"的字迹,还像比赛车辆经过时那样鼓满张力、动感飘逸,似乎空气中也依然浮动着未曾散去的汽油味。

等到人一聚齐,大家围着餐桌就开始唠起来了。"金宁叔,您说这赛道设计得妙啊!"刘新科摘下头盔,发梢还挂着汗珠,因为家里有事,他骑着摩托车姗姗来迟,一起来的还有位他们车队的女队员。他将他母亲孙嫂子处理好的兔子肉递给了在一边打帮衬的李秀华,说,“秀华姐,你把这个兔子肉也一起烤了吧!"

几人闻着刘新庆木板房里飘出来的茶香又开始聊起比赛的事情。刘新科从刘新庆手里扫过来一个纸茶盒,顺手抓起一把自炒的野山茶往刚烧开水的粗陶罐里放着,等到茶叶泡开,便往几人的陶碗里斟上。窗外的羊群正在啃食坡地上最后的春草,一旁的草场里花草已经有半只羊身高。“有没有觉得这和你们城里人一样浪漫!”刘新科没顾上旁边人的反应,只看着跟他一起来的车队女队员,笑着敲了敲竹刚刚点着的烟头。

女队员接过陶碗,感觉到烫手的温度,又把碗放了下来。“这种接近自然的感觉确实要比城市里的咖啡厅更有味道。”

“哟,聊上大城市的姑娘了?"李秀华将烤好的肉串端了过来,以为刘新科带了女朋友来。

“不是不是,秀华姐,就我车队一女队员。”

“秀华姐,我和新科是多年的搭档,他管车队的人,我管财务。”女队员由刚才的生涩一下子熟络起来了。

“那挺好,像我跟我们家金宁,也是他管人我管钱。”李秀华开心到眉眼都有些抖动。

“赛车其实她比我更有想法。”刘新科忍不住夸赞起来。

“是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我们的赛道还是有些不够合理。昨儿二虎家媳妇还举着扫把追车队,说扬尘飘进她晒的茄子榨菜里面了。"说完大家蜂窝一样地笑。

"所以明年赛道要往东移三百米。"刘金宁拿过两只烤好的兔肉走了过来,"林场度假木屋后头那片栎树林,地面都是陈年落叶,车轮碾过去都抓不住地,会出事故危险。"刘金宁嘴里咬着一块兔肉看着众人眼睛发亮。

“还有河堤那块路面,如果明年继续,赛道也需要进行改进!”刘新科从一旁的战术背心里摸出个磨砂金属盒,里面躺着枚变形的齿轮。"这是三年前环塔拉力赛的纪念品。"他摩挲着齿尖的凹痕,"当时我的领航员说,赛车是钢铁与砂石的对话。可今天冲过荷花塘时,我听见的是铁皮与荷叶的唱和。"

“明年的车赛我们会再想办法!”刘金宁给了他明确的回应。

屋后的桑树林吹过来甜美的空气,暮色漫过晾着干辣椒的屋檐。刘新科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跃动的火光映着木板墙上褪色的年画。"你们造的那些个发卡弯,倒让我想起赶羊绕桩。"他突然笑起来,露出一口常常嚼薄荷糖洁白整齐的牙齿,"羊倌的鞭梢和车手的油门,说到底都是要跟土地打交道。"

“你是说经过牧羊场的这段弯道过大了?”

“车辆过弯离心力太大!”

“行行,你们说的这些意见我都记下了,明年啊,保准能给你们更好的赛车体验!”

“金宁叔,你是这个,我们都信服你!”刘新科举着双手竖起了大拇指。

草场山塘间传来猪羊和鸟虫的低鸣。石板路上的青苔泛起幽光,蝉声重新接管了夜晚。刘新庆的牧羊犬对着星空吠了两声,惊起芦苇丛中栖息的夜鹭。羊圈木门吱呀作响,晚风送来河堤上残留的轮胎焦香,与山塘下晒谷场新堆的草垛气息悄然交融。星光下的木屋里,一群年轻人对山地越野车赛又有了新的认识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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